第4章
她甚至自嘲地笑了笑,眼底一片死寂:“我女儿的清白在我把她送进阳光学校的那一刻,就已经亲手被我毁掉了。” 江韵薇呼吸一阵窒息,她觉得不可思议,于是往前迈了一步,认真地看着她。 “可把陈天送进去,你女儿就能重新开始。你难道刚才在法庭上没看见你女儿的表情吗?她最敬爱的妈妈让她亲口说出不是陈天侵犯的她。” “那一刻,她又死了一次。” “而且是你亲手掐死的她。” “够了!” 宋母声音一下拔高,她满眼血红,眼里盈出一汪泪。 “少说这些话,我能害她吗?在这世界上,除我之外,到底还有谁在真的为她着想?你吗?你到底是为了打赢这场官司而努力劝我们商场,还是真的想帮我们?” 江韵薇一愣。 忙不迭道:“我当然是……” “不重要了。” 宋母一下打断了她,闭上了眼,一切情绪就都因此收敛了起来。 等到她再睁开眼时,刚才的种种都已经烟消云散。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我大可以和你坦白,之前我确实是想为你作证的,但是陈天的律师听到消息,所以来找了我。” “他许诺,只要我在法庭上为他作证,他就能帮我们一家在隔壁省重新找份工作,还能找关系帮我女儿进重点高中。” 宋母笑了下,眼眶微红:“江律,这才是真的帮我们。” 她的语气轻得不能再轻,仿佛这一切对她而言只是一场交易。 可她的眼底分明又藏着无尽的痛苦,这让她甚至割裂成了两个人。 江韵薇沉默住了,她定定地望着宋母,再说不出一句话。 心里的沉闷在这一刻几乎要将她击溃。 是啊,她这样做究竟有意义吗? 案子哪怕胜诉,结束之后受害人究竟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江韵薇紧攥住了手,就这么看着宋母颤颤巍巍地上了楼,她的背影再凄凉不过,揪心得令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可有位受害者现在还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呢,她的未来又靠谁来偿还呢?” 江韵薇轻轻地说道。 宋母背影一僵,停顿了片刻后,才一步一步地离开了这里。 江韵薇闭上了眼,心底一片苍凉。 她僵硬地转过身去,慢慢地走开。 天上却在此刻下起雨来,雨滴滴在她的脸上,身上,打湿了她的衣服,鞋子。 留下一个又一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今年北京的夏雨,可真冷啊。 她捂住自己,如此想道。 江韵薇走着走着,心中积攒的情绪却越来越深,越来越厚重。 几乎要将她压垮,将她的灵魂冲破。 她的脚步忍不住停了下来,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分不清什么是悲伤,什么是遗憾。 她只是不断地想起半年前在医院和受害者的那一面。 孩子躺在病床上,自杀的手腕被纱布一层又一次地包裹起来,嘴唇苍白,无知无觉,就像个破碎的玩偶,躺在那一动不动。 江韵薇当时就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还她们一个清白。 可这清白,可真难熬啊。 江韵薇喉咙里涌出无尽的酸楚,她情不自禁地蹲了下去,任由雨水将她冲刷,好似这样就能将她心中的悲伤一起冲走。 可是,她的世界忽地被人撑起了一把伞。 雨滴打在雨伞之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再从伞边往下滑,砸在她的脚边。 江韵薇苍白着一张脸仰起头来,逆着光,便看见一位高大的男人站在伞外,他的脸被伞遮住,看不真切。 她只能听见他说。 “江律,我是来帮你的。” …… 华灯初上,律所里还灯火通明。 江韵薇从宋母家回来之后,便直接回了律所,在律所里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备用的衣服,这才觉得又重新活了过来。 此刻,她正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此时正坐在她的对面,垂着眼看书,神情专注而认真,睫毛长而柔软,搭在眼睑上扑闪扑闪的,被灯光染成了温柔的金棕色。 江韵薇清了清嗓子,这才说道:“你好,初次见面,我叫江韵薇。” 她知道男人是隔壁办公室的律师,但她只知道他被人叫做温律,和她一样也是当刑事律师的。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清楚了。 男人也恰时地抬头往她,优越的脸庞对着她时,不能不说是某种大的冲击。 江韵薇稳了稳心神,才集中注意力。 便见男人抿了抿下唇,眼底滑过一丝失落,闷闷不乐道:“不是初次见面。” 江韵薇一顿。 这才眼睛微微瞪大,心里有些无措起来。 “我……我们还在哪见过吗?不好意思,我是真的忘了,记忆力不是很好。” 她越说越尴尬,随口扯的谎话听起来真的很假。 一个律师说自己记忆力差…… 江韵薇干笑了几声,便老实地坐着干脆等他来介绍。 男人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叫温敬。” 江韵薇忙不迭地重复了几句:“哦哦,你叫温敬……等会……你叫温敬?”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时,便有些不可思议。 这男人居然是温敬! 江韵薇这才在他脸上看出点熟悉来。 他们当时那届的有句俗话说得好,女有江韵薇,男有温敬。 两人合之,天下无敌。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他们的交往却并不多,那时候江韵薇一心扑在沈浩州身上,对除沈浩州之外的人基本上不关心。 毕业之后,她又因为沈浩州留在了上海,只听说温敬来了北京。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 江韵薇一下子便觉得眼前的人变得生动了起来。 在陌生的城市遇见一个曾经认识的人,无论是谁,也会在心底涌出一点好感来的。 只是,温敬大学时期长得就这么勾人吗? 江韵薇想将眼前人与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温敬划上等号,却有些困难。 索性不再去想:“我记得你,你早说你是温敬啊,我来这都大半年了,你怎么一句话不和我说?” 她笑得眉眼弯弯。 温敬却被这笑颜猛地烫了一下,仓惶地移开了视线,手指微蜷,声音都有些抖。 “我以为你忘了我,所以我就没好意思说。” 毕竟他们当时,从来都是他默默跟在江韵薇身后,他习惯了这种日子,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能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今天在法院也有一个案子,他刚出来便听人们议论纷纷,说江韵薇今日吃了大亏。 他实在担心得很,想去找她,却正好看见她红着眼冲去了停车场,便想都没想跟了上去,又看见她开车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律所,心里更是焦急,便也跟着走了。 在宋母家外面,他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完完整整地听完了她们之间的对话。 大概两人都心事重重,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他的存在。 后来又下起了雨,他看着江韵薇竟想就这样离开,便咬牙去了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把伞,然后又冒着雨跑了回来。 顺着小区的道,一点点地找她。 最后,只看见一个瘦小的背影蹲在雨里哭泣。 江韵薇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刻的她看起来有多绝望。 绝望到他明明只打算和从前一样,留下一把伞便离开的,却在迈出第一步之后,情不自禁地说了那一句:“江律,我是来帮你的。” 思绪回笼,温敬抬头看她,心又软成了一团。 江韵薇不知前后因果,只觉得温敬这人挺内向的,但想起大学时候他也是这样,便没有多想了。 “那你可就误会我了,我确实是忘记了你长什么样,毕竟我们大学时候也没有见过几次。但你的大名我可是一直记得的。” 她含笑夸了几句,却忽地想起他刚才在雨里说的话,脸色一凛,又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说的要帮我,是什么意思?” 便见温敬一愣,然后坦然回道:“我想加入你们的团队,一起攻克这个案子。” 江韵薇一惊。 她可是没记错,温敬也算这个律所的合伙人之一了,以他的身份何必接手这个累赘? 江韵薇笑容淡了点,婉言谢绝道:“不用了,我们案子已经有两位律师了,我们缺的可不是律师,而是证据。” “这案子也没必要瞒着你,我们现在,一没有物证,二没有人证,唯一愿意作证的人刚才在法庭之上还做了伪证。” “更何况,其实这个案子已经结案了。体育老师自首说是自己一个人干的,时间线等等都对得上,人也已经收押了,是我们不死心,一直在做无用功。” 江韵薇心里真有些凉了,所以才会说出这样自嘲的话来。 可温敬却全然不管,身体前倾,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如果我说,我手里还有新的证据呢?” 江韵薇瞳孔猛地一颤。 立即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盯着温敬看,脑子疯狂地转动起来。 “什么证据?” 温敬垂下眼眸,从桌下拿出一个文件袋,递了过来。 江韵薇忙不迭拿过,拆开一看,是一张陈天的照片,照片上,他穿着一身蓝绿色的西装,文质彬彬。 江韵薇现在已经到了光是看见陈天的照片便觉恶心的程度。 看了几眼就不想再看,但她也没注意到区别,于是抬头看向温敬:“证据在哪?” 温敬伸出手,在陈天的西服上点了点。 “这件西服是私人订制的,花费至少几十万,整个北京找不出第二件。” “同时,他侵犯至人死亡的那天,穿的也是这件外套。可事发之后,他便再没穿过这件西服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才会让一个人不惜舍弃一件几十万的西服,也不愿意再穿?” 江韵薇心猛地一跳。 “西服上沾了血迹!而且是洗不掉的血迹!” 温敬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江韵薇又是一愣,眉头紧皱:“可已经过了两年了,他万一销毁了这件西服,又该怎么办?” 温敬脸上却无一丝担心的表情,慢条斯理道:“我说的证据不是单单指这一件衣服,而是指陈天事发时穿过的所有衣服。” “他侵犯学生已有三年之久,那么多次,他都没有在孩子身上留下过DNA,那他自己呢?会不会太注重对孩子的证据消灭,而遗忘了自己?” “只要有一件西服上有过任何孩子的DNA,我们都可以借此机会重新开启调查。” 江韵薇心脏猛地跳动起来。 可她又是那么地理智,这样的可能性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是……这真的是最后的办法了。 江韵薇深呼吸,许久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她目光坚定道:“可我们去哪找衣服?又怎么确定事发时,他穿了哪身衣服?” 温敬却往后一靠,表情轻松:“这件事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们只是律师,又不是警察。” 江韵薇有些迟疑。 “可是这起案子已经结案,警察没有新的证据是不会重新开始调查的。” “所以我们要去找一个人。” 温敬表情一凛,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江韵薇一愣。 忍不住问道:“谁?” 温敬一字一句道:“市刑警队大队长,宋绪。” …… 市警察局外。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脸上大多都带着焦躁。 江韵薇对这也不算陌生,毕竟律师来警局的次数也不少。 只是这次,当她走进去之后,身后多了个小尾巴,温敬。 她本来不想让温敬加入其中的,但奈何程河对温敬的水平再信任不过,一听他想加入,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还苦口婆心地劝她:“韵薇啊,这可是温敬,北京打刑事的第一人。无论如何,哪怕他的加入只带来一点可能性,我也不愿意放弃。” 程河都这么说了,江韵薇还能说些什么呢?只好同意了。 这次,他们两人一起来到警局,和警员说了身份以及想要见宋绪的目的之后,便被警员领着去了楼上的刑警支队。 警员朝一位背对着他们的警察喊道:“宋队,有律师找你!” 便见那道背影嗯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 宋绪也是一张极为出色的脸,只是大概是因为警察的缘故,眼睛下有着一层淡淡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又颓又丧。 “你们找我有事吗?” 宋绪淡淡地开了口。 江韵薇这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案情报告递了出去。 “我们来找你,是希望你能重启这个案件。” 宋绪眉头一挑,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盯着旁边的温敬说道:“温敬,你带她来的?” 温敬明显和宋绪是旧相识,对此,含糊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宋绪也没多说,接过手里的案件,翻开了一会,才一脸古怪地看向江韵薇。 “这案子已经结案了,你不知道吗?” 江韵薇猛地点了点头,生怕他误会。 “我当然知道,只是这案子明显就是有古怪,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不能假装看不见啊。” 宋绪手一合拢,眼底多了几分嘲意。 “你的意思是,我们警察办案不严?” 江韵薇一哽,也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的心里何尝没有这样的埋怨。 若是警察能在案发现场发现DNA,若是警察能在监控里看见陈天的身影,若是警察能说动证人作证。 那么一切会不会早就结束了? 见江韵薇这迟疑的表情,宋绪也是嗤笑一声,将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 “这个案件我们刑警队上下看了少说也有五十遍,有些警员甚至都能背出来了。你以为我们不想查吗?陈天的办公室,四十平方,我们的警员从里之外,以平方为单位,查了至少三遍,没有受害者的DNA。” “而自首的嫌疑人,无论是证据链还是时间线,全都完美符合。你告诉我,如果是你,抛开先入为主的这一切,你觉得谁是嫌疑人?” 宋绪的脸色越说越严肃,甚至有些苛刻。 “你就靠着那位孩童的一句口供,害我的人是校长,就坚定不移地相信校长是凶手,难道这不是一种自负吗?江律,法律是讲证据的地方,不是讲感觉的地方。你要我重启调查,最起码给我个证据吧。” 江韵薇张了张嘴,竟是哑口无言。 她还能说些什么? 所有人都是为了受害者而奔波不息,他们已经尽力了。 江韵薇垂下眸子,将照片放在他桌上:“无论如何,哪怕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再多调查一回呢?万一这一次,就找到物证了呢?” 宋绪冷嗤一声,扭过头去,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冷冷道:“我手里还有监控没看完,就不送你了。” 江韵薇心一涩,无可奈何,也只能转身离开。 宋绪摁鼠标的手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停顿过一秒,又继续投入在案子之中。 唯有一旁的警员,苦闷地凑上前来。 “宋队,这女律师也有点神吧。案子都已经结案了,她还死抓着不放干嘛呀。” 宋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少操心,看你的监控去。” 警员一塞,眼神无意间又瞥见他的屏幕,一愣。 “这不是陈天别墅外面的监控吗?你怎么还在看?案子不是已经……” 他说着,却对上宋绪吃人的眼神,顿时明白自己的大队长压根没将这个案子放下过。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又转回了自己的位置前。 唯有宋绪盯着监控看了许久后,才平静地拿起江韵薇递过来的照片,随意一看,却是瞬间怔在原地。 从警局出来后,江韵薇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去。 她一脸苦涩地站在门口,抱歉地看向温敬:“不好意思,我不会说话,害得你朋友不高兴了。” 温敬摇摇头,只是平静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江韵薇一愣。 心里满满的都是空虚:“不知道,我来北京半年了,从来的第一天起就在忙这个案子,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些天的努力,到底有没有意义。” 温敬沉默了片刻,忽地说道:“既然你之后都没事了,要不要和我一起在北京玩一玩?” 他鼓足了勇气才说出的这句话,却在碰上江韵薇诧异的眼神之后,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连耳垂都红了起来,磕磕绊绊道。 “我只是听你说,你来北京还没玩过,所以多说了一句而已。” 他垂下头去,眼神乱晃:“你要是不想去也没关系,我就是随口一提。” 江韵薇总算心情好了一点,看他这样子也有点哭笑不得。 “我到底大学给你留下了什么印象,怎么你一见我就很紧张啊?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想说什么就大大方方地说呗。” 她很早就觉得温敬对她和对别人不一样了。 大学时候,仅有的几次见面就是如此。 他们分属在不同的辩论队,同样都是4辩,可他每次对她辩论的时候,都没有看过她,低着头紧盯着地面。 结束后握手,他也是飞快地碰了一下,转身就跑了。 当时就惹得她朋友笑她:“你看你把人温敬吓成什么样了。” 江韵薇当时没在意,想着也许是他内向,可上次她去看了温敬的庭审。 温敬在台上气势全开,无论是面对法官,还是面对对面律师都丝毫不虚,口齿清楚,气势澎湃。 哪怕是下了台,他与人交流,也都是冷冷的,与在她面前的样子截然不同。 江韵薇情不自禁便对他产生了好奇感。 “温敬,你想带我去哪玩?” 可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出口,只是笑了下,如此问道。 便见温敬眼前猛地一亮,笑得灿烂:“都行,故宫,长城,你想去哪都行!” 江韵薇一愣。 心里某个地方被这样明晃晃的笑容击中了。 她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也跟着笑了笑:“好。” …… 三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了。 江韵薇将“阳光学校性侵案”暂时放下,开始接手别的案子。 但案卷仍放在书架上最明显的位置上,也算提醒自己,她不是万能的,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她做不到的。 可生活还要继续,她总要在北京生活下来,因此,她这才算是正式融进了这个新的大家庭之中。 只是不一样的,是她认识了温敬。 温敬的存在,给她的北京生活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他总会出现在身后,只要她一个招呼,就能随喊随到,无论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时候。 江韵薇再怎么死板,也察觉了他对自己那不寻常的感情。 可无论她怎么引导,温敬就是死活不承认,硬着嘴巴说:“我就是觉得我们是大学同学,想着多帮助你一点罢了。” 江韵薇长长地啊了一声,别有用心地注视着他。 “大学同学是吗?” 温敬红着脸猛地点了点头。 随后便听江韵薇笑了声,像是蛊惑一般地开口说道:“那大学同学有没有这个意思,陪我一起回上海参加校庆呢?” 温敬瞳孔一缩,立即磕磕绊绊道:“和你……和你一起吗?” 江韵薇看见他这个样子,真的觉得挺好笑的,就故意又靠近了几分,呼吸打在他的胸脯上:“是啊,你不愿意吗?” 温敬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羞怯。 人却是猛地往后迈了一大步:“知道了,我会去的。” 他转身走的匆忙,连背影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味:“以后,以后别再靠我这么近了,这样不好。” 江韵薇一愣,看着他已然红透了的耳垂,许久,才兴致勃勃地笑了起来。 看来以后,北京的生活不会那么枯燥了。 而转角处的某人,一张通红的脸,在离开了江韵薇的视线之后,总算是恢复了正常。 他靠在墙上,侧头望着自己的倒影,眼中一片清明。 若是江韵薇本人还在这,她一定能看见这人眼底那病态一般浓郁的。 势在必得。 入秋的上海,整座城市都带着枫叶的黄。 街上来往的行人大多穿着大衣,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大有人在。 江韵薇倒是没想到今年上海的十一月会这么冷,所以原本只穿着大衣的她,在下了飞机之后,便兴冲冲地拉着温敬去了咖啡店。 买了一杯热乎乎的可可后,猛地喝了一口,才惬意地松了口气。 温敬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这种眼神,江韵薇最近几个月来倒是没少见,她已经能够做到无视了。 “温敬,我们是直接去学校,还是先去宾馆休整一下?” 江韵薇侧过头看他。 温敬思考了一会,目光落在她裸露的小腿上,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先去宾馆加件衣服吧。” 江韵薇点了点头,拿起可可便朝外走去。 “那走吧。” 温敬迅速跟了上去。 下午三点,江韵薇加了件加绒的长袜,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赶到校庆时,典礼已经开始了。 江韵薇紧赶慢赶,还是赶上了她的演讲时间。 这一次,她是作为荣誉校友回来做演讲的,演讲时,台下坐满了她的学妹,灯光一打,她恍惚间竟想到了她刚入校的那一天。 “作为一名法律人,我没有一天不为我身上穿的这身制服而骄傲。但我不得不说,这身衣服带来荣誉的同时,它也带来了常人难以理解的责任。” “查清真相的责任,维护法律尊严的责任,让委托人重新开始人生的责任。” 她望见了台下的温敬,忽地一笑。 “这条路真的很难,很难。但我希望,在这条路上的每个人都能携手共进,一同维护法律的尊严,法律人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因为走上真相的道理,就是走向光明的道路!” 霎时,台下响起了如潮水般热烈的掌声。 江韵薇忽地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忍住了。 她挺直着腰杆,往台下郑重地鞠了一躬,然后才平静地往后台走去。 可刚走下一步,却对上了台下沈浩州无比复杂的眼。 “韵薇,好久不见。” 江韵薇浑身一僵,然后礼貌地扬起了笑容:“是,好久不见。” 她就像在路上遇见了一个曾经熟识的人一样,礼貌地打完招呼后,便与他擦肩而过。 只是对方不这么想。 沈浩州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僵持了许久后,他才开口说道。 “现在,我们能聊聊了吗?” 江韵薇离开的脚步就这么被拦住了。 她浑身一僵,但又瞬间恢复了平常,好像那一瞬的失态不过是人眼花。 “我不觉得我们还有聊天的必要。” 她平静地看向沈浩州,目光是没有一丝留恋的沉静。 沈浩州第一次看见江韵薇用这样陌生的眼神看自己,瞬间连呼吸都要暂停了。 “怎么就没有必要了,我们之间还有很多没有说清楚的事情。” 他越说心里却越苍凉,因为他看得懂,江韵薇分明已经不再在意和他发生过的那些事情了,她的眼底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沈浩州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她,却在看见她紧蹙的眉头时,才意识到自己弄疼了她。 张了张嘴,下意识要道歉的时候,却被人一下给推开了。 沈浩州一惊,再看向对面的时候,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紧紧搂着江韵薇,怒视着自己,而她对于男人的亲密动作,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 沈浩州脑子一下子空白一片了。 他愣愣地看着他们彼此紧搂的地方,好一会,才干涩说道:“韵薇,他是谁?” 沈浩州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竟是他率先问起江韵薇的感情生活来。 在他的思考里,从未有过江韵薇离开他,选择别的男人的选项。 而此刻,这种可能却像似发生了一般。 江韵薇皱了皱眉,她有些不解地望着沈浩州,语气冷淡:“你做出这副样子来干什么?你总不可能以为我离开你一年了,还会为你守身如玉吧?” 她说讥诮,却成功地击中了沈浩州的心。 他张了张嘴,似是艰难地回道:“我和江思萱没有在一起。” 他虎头虎尾的一句话,却让江韵薇一愣,顿时沉默了下来。 而沈浩州眼前一亮,以为自己猜对了,江韵薇现在只不过是在和他赌气罢了,于是忙不迭解释道:“当年你离开之后,江思萱就流产了,她得了产后抑郁,只要我离开医院半天,她就嚷嚷着要自杀。我实在是没办法。” 江韵薇却勾起一个冷淡的笑。 产后抑郁? 江思萱哪会得产后抑郁,她连孩子都没生,这理由也只有沈浩州会信了。 江韵薇深呼吸,懒得和他再掰扯这些陈年旧事。 她抬头望向温敬:“我们走吧。” 温敬轻轻地笑了笑,然后搂着她作势就要离开。 沈浩州简直不敢相信,他都已经把误会都解开了,为什么江韵薇还是不肯原谅他。 情急之下,他竟是又抓住了江韵薇的手,这一次,温敬没再给他面子,冷下脸来,反手就是一个警告。 “沈律,你也是当律师的,应该不用我提醒你,骚扰别人的女朋友触犯什么法条吧。” 简单一句话,却让沈浩州瞬间面如死灰。 他怔怔地望着温敬牵着江韵薇的手离开,又不死心地大喊了一声。 “韵薇,你的案子也已经结束了,你难道还有什么理由待在北京吗?” “回上海吧,我永远都在这里等你!” 江韵薇的脚步一顿。 温敬心也为之一紧,用力地攥住了她的手,但是马上又松开,像是怕伤了她。 江韵薇抿唇一笑,手也回握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去,冷淡地看向了沈浩州。 沈浩州本来还在为江韵薇的停留而惊喜,却在看见她回头之后的表情时,瞬间脸色一僵,心头涌起浓郁的不安。 “沈浩州,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江韵薇嗤笑一声,眼底没有一丝对他的留恋与情愫。 她恨不得今后的每一天都不要再见到沈浩州。 “你真的可以放弃我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沈浩州的眼眶忽地红了,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江韵薇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从年少时候开始,他就习惯了身后会有一个小尾巴。 只要他回头,就一定能看见她。 可现在,尾巴不见了,她爱上了别人,要和别人共度余生了。 沈浩州的心脏像是刀割一般难受,他下意识说出挽留的话,却没能打动她。 江韵薇平静地看着沈浩州,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那样。 “可以。”她如此说道。 然后转身离开,再没有回过头。 沈浩州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站在原地,任由痛苦将他吞噬。 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 江韵薇真的不爱他了。 沈浩州站定在原地,忽地再走不出一步,只能这样看着她消失不见。 直到有工作人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律,轮到您上台演讲了。” 他才如梦初醒,白着张脸,扭头上了台子。 他按照事前准备好的稿子一点一点地念完,再恍然不知地离开,硕大的学校,早就没有江韵薇的存在了。 沈浩州本就是为了江韵薇回的学校,他想了好多个开头,但真的和她面对面对上的时候,事先想好的所有借口都说不出口了。 直到恍惚地回到家中,他站在这个和江韵薇一起生活了五年的家里。 一下就僵住了。 明明他为了今日能唤回江韵薇,所以一点都没动过这个家的布局,可此刻站在这里,他却觉得哪里都不对劲了起来。 太空了,一切都太空了。 沈浩州的眼眶逐渐一点点地红了,心脏好似被什么刺穿。 就这样,彻底地失去她吗? 沈浩州猛然攥紧了手,眼底迸发出无穷尽的坚持来,随后,他打出了一个电话。 “帮我这周之后的案子全部往后移,我有事。” …… 此刻的机场里。 江韵薇愣愣地坐着,旁边是温敬,她难得在他面前出神地想一个问题。 那就是,沈浩州到底想干什么。 她本都做好了沈浩州和江思萱在一起的准备了,可他却说出这种话来,他没有和江思萱在一起。 江韵薇闭上眼,悠长地叹了口气。 无论如何,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沈浩州想和谁在一起,不想和谁在一起也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想至此,她这才睁开眼,扭过头,却和一脸严肃的温敬顿时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底一片冷意,冻得她心下一颤。 又迅速地消失不见,恢复成寻常看她的神态,只是,他薄唇微张,便固执地追问道:“江韵薇,你刚才是拿我当了挡箭牌吗?” 江韵薇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来。 她几乎是问都没有问过,就用了温敬来伤害沈浩州,她没有想过,他愿不愿意。 这一瞬,她张了张嘴,忽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想和温敬因为沈浩州吵架,在她的心中,早就没有沈浩州的位置了。 “对不起。” 江韵薇低声说道,她小心地抬起眼看他,却见他神色冷淡,心猛地一紧,又悄然间靠近了不少距离。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那人是我前夫。我曾经因为爱他,忍了很多委屈,再见他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失去理智。” 温敬如何不知沈浩州的身份,他气的只是因为担心,江韵薇还对他有所留恋。 “韵薇,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温敬眼底忍不住带上了点焦急,神色不定。 江韵薇的心跳却在他的眼里逐渐加快,她拼命往下压,问道:“什么问题?” 温敬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不许她有一点撒谎的迹象。 “你还爱你的前夫吗?” 江韵薇果断地摇头,回道:“早就过去了。” 温敬一下松了口气,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回归正常,眉眼带笑,还有心思转移了话题:“那真是好可惜,我也好久没来上海了,结果我们待了还没几天就又要回去。” 江韵薇见状,心里也暗自滋生了点情愫。 偏过头去,喃喃道:“是啊,好可惜,还想带你去玩呢。” 两人又莫名同时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在北京和上海之间隔得并不是很远,等到江韵薇回了北京,虽已经是深夜,但不影响明天的上班。 温敬开车送她回家,在楼下分别,他看着她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揉了揉她的头,泄气一般地说道:“你上去吧。” 江韵薇揣着一颗有些失落的心,就这么上楼去了。 等到了楼上,她拉开窗帘一看,结果温敬还在楼下看着她,见她出现在窗边,还忍不住晃了晃手。 “笨蛋。” 江韵薇忍不住笑着骂了句,然后拉上了窗帘。 这一夜,直到她入睡前,嘴角仍挂着笑容。 …… 几天后,江韵薇刚下班,却在律所门口看见了沈浩州。 她有些惊讶,随后就皱起了眉。 “你来这里干什么?” 沈浩州几天不见,却像是又瘦了一圈,眼底满是血丝,像是几夜都没有睡觉了。 他不敢强迫江韵薇,只好用上了苦肉计哦。 “我有话想和你说。” 江韵薇实在觉得厌烦,可感受到律所其他人奇异的眼神,她又只好忍下不说,拽着他径直离开。 等到温敬下班时,却见律所门口站着两人在那八卦。 “那就是江律的前夫?看着人挺好啊,江律为什么要和他离婚?” “不知道,可能婚姻出了什么问题吧。” “看这样子,看来是前夫来主动求和了,你说江律会同意和他复婚吗?” “会吧,不是说他们认识都快十年了,这可是将近半辈子的时间,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割去。” “也是,唉,要是江律真同意复婚,那她岂不是又要回上海?我还挺喜欢她的,啧,可惜了。” 温敬脚步不停地经过他们,去了电梯里。 电梯门合上的那瞬间,他面无表情,周身散发着无尽的冷意。 江韵薇和沈浩州再次待在同一辆车的空间里,她竟觉得有些难以忍受起来。 不过一年时间,她也没想过会将这将近十年的感情,去除得如此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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