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父亲、他叔父同朝为官,他平白无故给戢氏竖敌作甚。 戢仲澐眼尾一扫挑拨的人,笑道:“倒是这位兄台,观你之前的神态,想必你与那陆九郎都是考的州试,不论本经是否相同,最后排名必在一榜,就算要去制裁陆九郎,也该你去吧。” 挑拨的人尴尬地笑了笑,便知眼前这人不傻,不会去当那出头鸟了。 想了又想,为了自己这次解试着想,一定要让陆安今年下不了场才行。 于是精神一抖擞,竟是径直出声:“陆兄还是有罪之身,却四处参宴,实在过于看重名利了。” 陆安瞧他一眼,谦逊地作了一揖:“多谢这位兄台提点。” 这人没想到陆安竟然这么不经打,他一说,对方就退让了,顿时大喜。又装模作样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陆兄改之便好。” 要改之的陆兄再度虚心地说:“解试在即,在下如今还不确定要治何经,我观兄台是治《礼记》,不知兄台能否多指点在下几句?” 这人下意识:“你怎么知道?” 陆安笑而不语。 ——当然是这个时候会站出来打她的,只有学《礼记》的啊。毕竟这是切身利益了。 见陆安没有回答,这人也没追问,只是也作出一副谦虚样子:“指点不敢当,我与九郎应当是互相交流学问罢了。” 但他的演技不过关,比起陆安那浑然天成的谦逊且所有人都认为她是真君子真谦逊的形象,这人的谦虚样子看得人简直刺挠到浑身发痒,很想打他一拳,让他别装了。 而后,陆安便很谦逊有礼地说:“所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在正心,在修身,而后方能齐家治国平天下。圣人教诲,字字珠玑,只陆某愚钝,不知该如何正心修身,但兄台治《礼记》颇有成效,想必早已身体力行圣人之言了。不知兄台可愿与陆某议一议这正心修身之道?” “噗……” 座中四起压抑的笑声,声音不大,却刺得找茬这个人面红耳赤,咬牙恨齿,胳膊肉绷得紧紧,紧握的拳头都气到发抖:“陆安!你!” 陆安担心地看着他:“兄台怎么了?可是突犯旧疾?我这儿有本《本草纲目》,也是医书,兄台要不要买来看看?说不得能临时治一治?” 这话一出,不论是房州知州还是房州通判,亦或者赵提学,此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赵提学侧头轻声对房州通判道:“瞧这小子,年方十七,行事便已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外方内圆,软硬有道,日后必了不得啊。” 房州通判含笑点头:“吾也是这般想。” 大佬们只是笑了一下,便止住了笑意,避免事态进一步扩大。 只有站在赵提学身侧,不知是谁家子侄的俊青年听完后笑得前仰后合,十分肆意,完全不给被嘲讽的人面子。 陆安免不了多看几眼,对方看到陆安在看他,竟也冲着陆安挤眉弄眼。陆安回以友善微笑。 被陆安嘲讽的那人又被俊青年的笑声一激,脑中热气上涌,上前一步,扬声道:“陆兄这般说,想来尚处于心不正,身不修之行了?” 陆安浅笑:“惭愧,仍在格物。” 赵提学实在忍不住又问:“你当真不是治《礼记》?”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这可是正儿八百的《礼记》内容,若非贯通《礼记》,怎能回答得如此巧妙,如此行云流水? 陆安道:“确实不是,只是……” 赵提学:“只是?” 陆安笑了下:“只是在于十二经多多少少都看过些许、学过些许,方才能答上来罢了。” 赵提学看陆安说的那么云淡风轻,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个荒谬,但又莫名合理的想法: 此人,不会是想要尝试贯通十二经吧? 第26章 赵松年向来是个不委屈自己的人, 他也懒得猜了直接问:“你是不是想尝试贯通十二经?” 还没等陆安回答,周边已经接二连三响起“什么?!”的惊呼。 然后再次不等陆安开口,就有人说:“提学说笑了, 贯通十二经,这怎么可能啊!” “是啊是啊,赵公你可别害了九郎,本来没这个意思, 你这么一说, 他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不过我觉得以九郎的才学,十二经很难,但贯通三经应该没问题。许多大儒至少贯通三经。” “嘶——大儒?你对他还挺有信心?” 议论四起, 大多数人都觉得陆安做不到,也不会去想做贯通十二经这样的事情。唯有赵提学眼神灼热地看着陆安, 问:“九郎, 你以为呢?” 陆安坦然道:“是。” 陆安:“我的确想尝试贯通十二经。”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 但当真实听到那一声“是”时, 那一瞬间,赵松年竟有些毛发倒竖。 而火热的议论声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所有人都看着陆安,几乎是目瞪口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 开始有第一个人摇头叹息:“陆兄, 你这……” 就算是要讨好提学也不是这么讨好的啊。 而后就是一道道视线移开。 没有人相信陆安真的能做到贯通十二经这样的事, 但他们也没嘲讽陆安,只是怀着一种包容, 一种看玩笑的心态, 将那句话当成了一种阿其所好,当不得真。 然而唯有多年之后, 陆安被世人尊称为陆子,众人回头看其经历,才发现,原来贤者早在年少时,就立下了雄心壮志,彼时观者如云,却罕有人信。 更有人注意力往别的方向去了。 “这位……陆兄。”赵松年身旁那位俊青年笑盈盈开口:“不知陆兄方才所说格物,格得何物?” 陆安道:“竹子。” 俊青年十分诧异:“竹子也能格?” 陆安点头:“能。” 俊青年很好奇:“那你格出什么来了!” 陆安:“心即理。” 俊青年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定格了,在他默然的那片刻,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那么重大的一句话,几乎可以说是掀开儒学新篇章的一句话,居然被这人轻飘飘的说出来了?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句话有多震撼! 俊青年往左看,看到赵松年这个大儒已经被劈头盖脸砸下来的一句“心即理”打得头晕脑胀,嘴巴不停念叨着“心即理”,眼见着要走火入魔了。 俊青年往右看,房州通判才文学造诣上没有赵松年高,此刻还能处于一个求知状态,一把上前握住陆安手腕,生怕她跑掉:“你说说!你快说说!什么是‘心即理’!” 薪朝是宋朝的投影,许多人的认知里,理学是从程朱开始的。但其实不是,早在程朱之前,整个宋朝的风气就趋向于理学,程朱只不过是在宋朝风气里应运而生罢了。 而薪朝,也一样。 虽无程朱,理学亦已然兴盛。 房州通判学的也是理学,而“心即理”这番话,几乎是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而除了这两人,在场学子们听得简直一头雾水,根本不知两位大佬为什么那么激动。 陆安面对房州通判的催问,想了想,说:“心即理,‘理’便是凡尘俗世对人的定理需求,譬如‘仁义礼智信’。而仁义礼智信不能向外找,应该向内找。” 房州通判迫不及待追问:“什么叫向内找?” 陆安道:“若一个人被关起来,见不到外人,难道这个人就没有仁义这样的品质了吗?这个人行仁义之事,是被心所指挥才会去做。所以说,心即理。” 房州通判对此深表赞成:“九郎说的极对!不曾想如此简单浅显的道理,却一直无人发现,直到九郎你将其从蚌壳中取出。” 郎君浅浅一笑:“大人过誉了。安只是从圣人之言,去格物致知,方才悟到此理的。” 房州通判突然领悟了对方的未尽之意。 格竹子,竹子不会说话、不会回应,所以人对竹子的任何态度都是出于本心,陆安因此悟出“心即理”再正常不过了。 今日,他也悟了! 突然,房州通判对着陆安就是一拜,陆安连忙侧身避开:“大人这是作甚!大人为长辈,陆某如何受得起。” 房州通判却正色道:“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今日告诉我‘心即理’的道理,那你便是我一理之师,这一拜是应……” “砰——” 旁边突然传来拳头砸脑袋的声音,众人惊诧看去,却见赵提学疯了那般在拼命砸自己脑袋。 房州通判和那俊青年连忙上去一左一右拽住赵提学的手。 “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对自己动手了?!” 赵提学那一双眼睛竟然红得像要滴血,还在喃喃自语:“心即理……心即理……” 随后整个人激烈地像蚯蚓钻土一样扭动起来,房州通判和俊青年差点控制不住人。 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平静下来,整个人大汗淋漓,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 “九郎啊……”赵提学有气无力地说:“下次说这些话之前,能不能提前和我说一声,我好避开你。” 俊青年很稀奇:“你这是怎么了?” 赵提学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竟然还带了悲愤之意:“我学了一辈子的‘向外穷理’,他陆九郎突然告诉我,不是‘向外穷理’,而是‘向内修理’,我能怎么办!我要怎么办!要是说得不对也就罢了,他说的又很对,我不想认同,但我的心告诉我我认同他的道理!‘向外穷理’那是我学了一辈子的东西,我现在还得把它推翻从头来过……” 赵提学恨恨看着陆安:“我今天没吐血死在这里,算你陆九郎幸运!” “心即理”这句话简直堪比在数学界丢出“1+1=3”的正确验算过程,对于普通人或者对数学钻研不算很深的人而言,大概也就相当于“说习惯一加一等于二,要花大力气纠正这份认知,会对生活有不少影响,以后所有需要计算的时候暂时用不了计算器,要手算”,但是等过段时间习惯了就会好很多。 可对于那些数学大佬,知识学得越深,受影响越大,越容易崩溃。所有建立在“1+1=2”这个数学算式上的东西,被彻底摧毁,对世界的认知都要崩塌了。 赵提学就是这种情况,他稍微一想到“心即理”这句话,就是无数情绪喷涌而上。 害怕?无助?恐惧?绝望?刺激? 世界观摇摇欲坠。 陆安脸上难得流露出尴尬的神色:“提……” 如果她说她不是故意的,会有人信吗? 赵提学从房州通判手中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停!你别说话!” 陆安默默闭上了嘴。 赵提学骂骂咧咧:“别人参加雅集是要才名,你参加雅集是要索我的命——‘心即理’这话我要寄给其他人,你没意见吧?” 陆安摇头。 赵提学一想到还有其他人陪他一起吐血,内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不再那么悲愤尖锐了,拿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而后实在没忍住,又问:“后面呢?后面还有吗?” 当然有,但不是现在的陆安能拿出来的。她自己都还没吃透阳明心学,能说出“心即理”也是前段时间她为了这次雅集真的格竹子去了,今日才有感而发。 于是陆安便告诉他:“后面还未悟出来。” 赵提学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免不了遗憾。 痛苦归痛苦,但他真的很想看到“心即理”这个思想的大成是什么样的。 那一定是一个很瑰丽很华美的世界。 俊青年顺口插话:“那除了‘心即理’,陆兄你还格出来什么吗?” 本来是随意一问,没想到真看到自己把陆安问迟疑了。 俊青年也是一愣,而后兴致盎然地说:“你还真格出来别的东西?能说吗?” 陆安点点头,赵提学脸色一变,正在犹豫是走是留,就看见陆安从随身腰包里掏出一个长竹筒。 那是一个刚好能用手握住的长竹筒,有三个竹节,前两个竹节约摸是用尖锐铁器把它打通了,而第三个竹节只钻出一眼小孔。 看样子不像是要用来装水,而是有其他用处? 赵提学一向喜欢那些“奇技淫巧”,看到此物轻咳一声:“这是什么?有什么用?” 陆安解释:“这是吹火筒,用的时候把这个小头对着灶膛里有火星或者冒烟的地方,嘴巴对着大头吹气,只要吹个几下,火势就会旺了,很好用,便是引火的柴爿受了潮,吹几下也能烧起来。” ——在她上辈子,吹火筒最早出现在元朝。是以,薪朝百姓烧灶全靠自己生火,费时费力。 房州通判登时眼睛就亮了,忍不住念叨:“好东西!我小时候被家里喊去守灶膛,太累了睡着了,火就灭了,被家里人好一通打责。全是因着灶膛里的火一旦灭掉,想再升起,又要受烟熏,熏半天眼泪都出来了也不一定能点着,尤其是冬日阴冷,用来烧火的柴爿很容易受潮。可若是有这个东西,百姓生火就能轻松许多了。” 他本来心里还念着那句“心即理”,可一见到吹火筒,登时把什么儒学理学全忘了个精光,只觉得陆九郎格出这东西胜过他格出十句真理。 第27章 俊青年斜斜瞥了赵提学一眼, 赵松年急忙上前几步,问陆安:“九郎预备如何安排此物?” 陆安朝着汴京方向拱了拱手:“自是献于朝廷,请朝廷推广。” 房州通判大声说了句:“好!” 随后道:“本官亲自上书
相关推荐:
爸与(H)
私定男伴设计师 (NPH)
萌物(高干)
双凤求凰
一世独宠:庶女为妃
失身酒
仙道空间
末世女重生六零年代日常
成瘾[先婚后爱]
芊芊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