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州通判摇头:“仁心不仁心的先放到一边,只怕那些豪绅要骂我黑心了。他们骂我我也不怕,只怕他们心怀不满,故意闹事,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穷苦百姓。” 陆安想到了宋朝的一个救灾方法——损有余而补不足。 宋朝会用赐官职、免徭役这些条件,要求士人、商贾将粮食拿出来救灾。当然,不出意外,这一形式从一开始的各家自愿,逐渐演变成被迫自愿。 但薪朝好像还没想到这个救灾方法。 陆安提议:“或许,通判可以以免徭役为奖赏,鼓励豪绅自理,并且还可以以此劝他们出粮救灾。” ——地方官有权减免徭役。这还能作为一项政绩上报。 房州通判笑了起来,道:“这实在是妙招。幸好将九思你叫来了,不然我还不知要如何是好。” 陆安拱手,谦虚道:“官人谬赞了。” 两人又商议了整整一日,将各处细节都敲定了,这才散去。 第二日,官府出通告,说是为修农田水利及各工役募夫,以赈饥民。为了照顾不识字的百姓,由衙役四散奔走,将这政策告知各乡。 当然,特意告知这些农田水利只修普通百姓家,有钱人家不在其中。 这通告一出,豪绅纷纷坐不住了。 一家言语激动:“这是在做什么?这不是在拿我们开刀吗!我张家年年纳粮捐银,修桥铺路何曾落后?如今倒比不上那些泥腿子了?” 另一家言辞冷笑:“那通告上可没说只征灾民,只怕家中无灾的青壮也算在其中,这岂不是要动到我家佃户?都去修沟渠了,我李家八万亩未受灾的农田谁来打理?” 还有人委屈不解:“这也太不讲道理了!修农田水利本是好事,可为何单把我们排除在外?我们也是百姓,也有田地,难道就该受那洪涝之苦?” 有钱人家掌控着大多数口舌,民间顿时显出一派沸反盈天气象。 已有不少人家决定你不仁我不义,将自家粮食运往外地,假作无粮,逼得房州粮价上涨。 房州通判瞧着时机,只等他们再愤怒一些,便提出免徭役一事。 ——他和陆安商量过了,若是一开始就提出免徭役,只怕那些豪绅不但不感恩,还会生贪心,坐地起价,不如先让他们反对一阵子。 却在这时,在乱象横生时,房州大道上竟竖起了黄屋左纛。 黄屋,便是黄色的车盖。左纛,便是以牦牛尾做旗,排列于左侧。 此乃帝王仪仗。 官家竟来房州了?! 上到房州知州,下到平民百姓先是震惊,随后便沸腾了。 官家来房州了! 当然是知道此次灾情过来的! 天啊!从大薪开国至今,何曾有官家亲到灾区!他们房州是头一遭啊! 不少人惊喜得头晕目眩,只觉今日恍惚看见祖坟坟头上焚烧起大火了。 为迎接官家大驾,房州知州连忙差使衙役给衙门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大扫除,扫帚将每一块地砖,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蛛网都扫了个干干净净,碎木片、碎瓦片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找来滑石刷了一遍外墙,显得又大方又清爽。 再点上檀香—— 一个窗明几净,一尘不染,还庄严的衙门就收拾出来了。 房州知州停步斟酌,望着衙门内部,神色顿时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而且,绝对不奢侈,不会让官家不喜。 接下来,只要前去接驾就好了。 * 圣驾到来,一路上,行人纷纷被隔开,士子更懂礼数,一见羽葆,即刻拜倒,口呼万岁。 柴稷坐于车中,目不斜视,只是心中想着一件事: 赵松年告诉他,房州通判将陆安请去,二人闭门商谈了一日,到第二日便有那惹恼豪绅的方法出现。此法像极了陆安的手笔。 房州聪明人不少,定然有人会猜出是陆安所为,将之传播,便会起民愤。 ——九思之策没有问题,只是稍显粗糙了些,想必是急于救灾,不曾打磨。 无妨!就由他来补上这最后一道! 有皇帝在房州,他不信还有人敢对这个政策有怨言! 九思!莫怕!朕来了! 柴稷心急如焚,行在便飞也似到了衙门。 “大家,不仅是房州大小官员,便连州下知县都在衙门口候着了。” 第五旉在车下躬身轻声汇报。 ——大家有别于官家,是亲近之人才能道出的称呼。 那场水灾,他和官家都没有出事。官家是正好在赵提学那边,在房山上,洪水没有涌到道观所建高度。 而他是因为提前撤退,上了山,侥幸逃过一劫。 柴稷在车上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缓缓睁开眼,不太愉快:“知县过来作甚?他们不需要救灾么?” 这一路上,他看到不少流民行在道上,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尽管房州知州的救灾已大见成效,但房州之大,灾民之多,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无数流民因着房屋被毁,惶惶随着人潮,前往其他州府避难。 自然,房州多山,也有不少百姓索性钻进山中,占山作匪,四处劫掠。 柴稷还看到路边倒了不少尸体,衙门腾不出人手收尸,只能任由他们暴尸荒野,遭野兽啃食。 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些,他才对那些知县大老远从县中赶过来觐见的行为万分不喜。 但其实柴稷也知道是自己吹毛求疵了。 这些知县也有难处。 他们哪里敢不来。来,就算被怪罪也只是怠政这么一个可大可小的罪名,不来,那就是藐视官家,实乃大不敬。 沉默片刻,第五旉听到车上传来官家沉沉的声音:“传朕口谕——” “往后朕在房州,不必天天来觐见,比起这份心思,不若好好救灾,如此朕心才愉。” “臣接旨。” 第五旉行了一礼,去前面传达皇帝口谕。 众知县纷纷下拜,口道惭愧。 帝王步下金根,淡淡道:“房州知州随朕进来,其余人等自……”去。 话音未落,便见皇帝声带喜悦,高声唤:“陆九思!你且过来!” 之前他的声音还带着沉意,不太听明白,这一声带着欣喜的“陆九思”一出,低着头的房州知州与房州通判脸上充满了震惊。 他们听过这声音!还听到过很多次! 二人大着胆子,悄悄抬头。 那与陆安言笑晏晏者,不是当日申王又是谁? 不止他们震惊,其他人也震惊。 知县们完全缄默了,只有那瞳孔还在微微颤动。 陆九思他们认识,房州近来的风云人物。 可此人一介白身,竟然与官家情非泛泛,交情深厚,这就是他们所不理解和震撼的了。 ——现在讨好陆九思,还来得及吗? 第66章 陆安私底下早就对这一天做了排练。 于是, 柴稷便看到,陆九思行过来时,初时神态自若, 当看到他的脸之后,面上不受控制地浮现了惊讶之色,整个人都难得地愣了一下,虽说很快便反应过来, 赶忙上前行礼, 一副有礼有节的模样,但还是禁不住地在起身时视线又往他面上飘了一下。 柴稷自隐瞒身份起,就等着这一刻——微服出巡不就是等着自己揭露身份时,看到别人震惊、震撼、不敢相信的模样吗, 陆安的反应极大地满足了他的恶趣味,面上笑容便也更深了。 甚至当着众人的面问:“九思, 今日你乃见朕, 觉朕如何?” 陆九思答:“臣不觉如何。” ——溥天之下, 莫非王土;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纵然陆安还是白身,面对皇帝也能自称一句臣。 面对这个答案,柴稷微微挑眉, 其余人身体微微发僵, 略带佩服地看了一眼陆安。 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吹捧一下官家吗, 要说官家身带龙虎之气,之前还在想一个大王都如此有皇家威仪, 不知官家又是何等贵气人物, 今日才一解心中疑惑,原来不是申王有皇家威仪, 实乃面前人就是天子,纵然作了伪装,也难掩身上煌煌天子气。 你陆九思一句“不觉如何”……真真是恃宠而骄,不怕官家生恼啊! 柴稷确实没恼,他顺着这句话自然而然地问:“怎如此说?” 陆安道:“臣见申王,自然是以对申王的视线看申王,臣见官家,自然是以对官家的视线看官家。既然昨日臣见的是申王,便不能以昨日之想说今日之事,今日臣见官家,不过一面,又怎能去言说觉官家如何?” 柴稷哈哈一笑,上前揽了陆安臂膀,将之协进衙门中,只余下一句话给众人:“九思真君子也!” 只有真君子,才不会一个照面,便以“第一印象”去审视别人。 但房州知州私以为,官家就是爱之欲其生,哪怕陆安来一句“见官家如见山岳临渊,磅礴之气于臣心中激荡”,官家也会大笑着,说朕心甚悦。 ——别人这么说就是阿谀奉承,但心尖尖的贤才这么说,那当然是贤才慧眼如炬,大方喜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为了他人目光而矫饰自己的话语。 房州知州跟着官家进了衙门,第五旉也跟了进去,其余侍卫守在门口,避免旁人闯进。房州大小官员以及治县知县见到此景,就识趣地四下散去,继续忙活赈灾事宜了。 柴稷一坐下,便顺势将陆安拉着坐在他身边,随后他皱着眉头看房州知州:“这次针对豪绅是怎么回事?你身为一地知州,怎做事如此不知轻重?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太粗暴,若朕此次不现身,豪绅闹事,你欲如何收场?” 皇帝私底下一般不会说“朕”,依然是“我”“吾”这么说,当他非公众场合口中说“朕”时,就要注意了,此刻你面对着的是“君”,而不是柴稷。 房州知州忍不住腹议。 这件事明明陆安也有份,兴师问罪就只对着我来是吧? 但人家是皇帝,房州知州只能默默把计划全盘托出。柴稷听完之后,夸道:“确实是好计!此次竟是我冲动了。” 房州知州忙否认了后半句,又奉上溜须拍马之词:“官家之决断才是英明,臣的计策还有瑕疵,不外乎一个‘赌’字,幸得官家这雷霆之势,才使臣这一计十全十美。” 柴稷不置可否。只道:“我还有一惑——倘若那豪绅宁可不要免徭役,也不愿此次征召民夫所清理的农田没有自家一份呢?” 房州知州闻言,便道:“臣亦有此一惑,幸得九思告知臣,此乃明赏暗逼,分化豪绅之策。” “官家容禀——” “豪绅如今群情激奋,将己身与他人拧为麻绳,可群众有百人便有百心,总有人会为了免除徭役而接受官府的作为。不需太多,哪怕只有两三人,便能立为表率。” “贪田者失名,弃利者得誉,其联盟必从内溃散。” “而在寻常百姓眼里,免除徭役实在是极为优厚的条件,若豪绅拒绝接受,那便是不识好歹,吾等在道义上便占了优势,再对豪绅发难,就是师出有名,民众只会视豪绅为贪婪小人,而非怜悯豪绅受难,与豪绅同仇敌忾。” “如此,谁仁谁暴,谁蠹谁贤,便如白帛染墨,再也遮掩不住。” 其实就是:以“优厚条件”诱使其陷入两难。接受则利益受损,拒绝则授人以柄。 柴稷越听眼睛越亮。 他对陆安很有信心,但心中难免还是有所顾虑,怕陆安经验不足,想着要不要让他先接点小事练练手。这次一看……分明步步谨慎,行事老辣,实在难以想象此人才十七岁。 渔夫撒网兜了龙王,柴稷竭尽全力才压制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或许这次他来房州的谋算,可以与陆九思私下一谈了。 “既然尔等心中已有计策,便放手施为吧。朕替二位爱卿掠阵。” 柴稷这般说完,陆安立刻起身,后退几步,与房州知州一齐躬身行礼,随后告退,去继续布置后续事宜了。 只陆安临走前,被柴稷叫住,说:“待豪绅事了,你去赵松年那道观中寻我。” 陆安拱手:“唯。” 柴稷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陆安步步踏前,从容不迫的背影,突然敲着扶手吟道:“世间都言虎豹凶,怎知麒幼角初茸?今朝且试蹄临雪,来日折摧金芍容。” 堂中唯有第五旉听得此诗,只觉胳膊上连片鸡皮疙瘩生起,心里将陆安的地位提得更高、更高了。 * 不出房州知州和陆安所料,免徭役这话一出,豪绅之间的结盟不攻自破,民间声势也调转了方向,都言官府心善。哪怕有反对的声音,也被扑灭在汹汹浪潮下。 这事解决了,陆安立刻去找了官家。 官家也不管规矩,笑着招手让陆安与他同座,惹得守门的侍卫忍不住侧目。 随后,门关上,侍卫走得稍远,却又能时刻保卫官家安全。 柴稷开门见山:“九思可知,我派第五旉来房州,是想让他查一查保康军吃空饷之事。” 保康军——乃至整个大薪,军队吃空饷已经是一个普遍的行为了。 一个小队一百人,朝廷会发一百人的钱粮份额,但实际上那个小队只招三十人,剩下七十人的钱粮全被军官吞了。 这就是吃空饷。 而且,还很难被抓到实际证据。天底下别的不多,就是人多,朝廷一派人查,军官完全可以临时拿民夫、百姓凑合,实在担心被看出来,借调其他营的士兵充数也能行。 不用担心其他营不借人,大伙儿都这么干,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一起吸朝廷的血。 至于真的需要打仗了怎么办呢?有能力的统帅——比如韩世忠在南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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