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画作上题了一首诗,赞叹秋收之美,当属农户之喜。 这幅画,画的是太仓州的秋收,无怪田永玏特地提醒他要看最后一幅画。 裴少淮又看到南居士点评北客的文章,写道:“文章一如既往的好,然则第三股、第六股中,字句之意已在以前的文章中写过,此番用词用句、手法虽大有不同,判若两文,然骨子里是一样的,立意未变……北客先生这段时日兴许需要出去走走,时光尚早,莫急。” 此一句,一下子击中裴少淮的心尖,颤颤。 知己也。 良师也。 南居士的话,再次证实裴少淮的自我感觉没错,他已经被困在某个境地中,长久矣,他确实需要突破。 其二,南居士能从数篇文章中得出此结论,说明南居士的水准远在他之上。最后那句“时光尚早,莫急”,裴少淮反复品味,暗想,南居士是从何处看出他是个年轻人,年岁尚小,时日还长? 果然境界高了一层,能看到的东西都不一样。 南居士点评的不只是裴少淮的文章,还是他当前的状态。 裴少淮已经动了要寻找南居士的心思,遂问田永玏道:“田师兄,此画意境甚好,于家父又有别样意义,不知原作能否借与我带回家中,让家父赏阅一番?” 他说的是实话,也带有自己的私心。 田永玏轻松应道:“这是自然,裴师弟在此稍等,我这便去崇文堂取画。” “谢师兄。” 第68章 崇文堂里,田永玏奕奕而来,从画架上取下那幅百农秋收图,用细绳收紧。 “田师弟取画何用?”程思恰好在崇文堂里,见此问道。 田永玏未多加思索,如实道:“裴师弟想借回去一赏,我拿去给他。”言罢,欲离开。 “且慢。”程思拦住了田永玏,语气变得生分,言道,“这幅画属崇文文社所有,岂是他一个游学学子想借就能借的?田师弟有私心,纵使拿来当顺水人情,也该先同我们几位师兄弟商量罢?” 田永玏牢牢攥住画卷,并不退让,说道:“画中所作乃是太仓州秋收之景,裴师弟父亲身为太仓州知州,借与他拿回去一赏有何不可?……究竟是是我有私心,还是程师兄有私心?” 自打上回争执以后,田永玏和程思之间日渐不和。 “倒不是不可,我亦并无私心,只是凡事都该按章程办事,否则设立文社何用?” “莫拿这些虚的给我打马虎眼。”田永玏承诺道,“此画由我借出,若出了半分差池,一应由我承担全责,或赔付画作,或踢出崇文文社,皆由诸位师兄说了算。” 程思收回手,不再拦着田永玏,问道:“田师弟,我们认识有六年了罢?莫不是六年抵不过短短六个月?田师弟当真要为了一个外人,与师兄们闹掰吗?” 又道:“裴少淮他只是个过客,终究要回到京都城,两年后,他将是你春闱里的对手,田师弟就没有半分防备之心?” 前一句话,本让田永玏心里有些愧意。 当程思说出后一句时,田永玏憬然有悟——师兄弟之间的情感已经不够纯粹了。 田永玏应道:“程师兄当知晓,背向而驰,时日愈长相隔愈远。”若是论春闱对手,崇文文社其他四人也是田永玏的对手,难不成都要提防着?天底下哪个状元是防人防出来的? 田永玏没有同程思争论这些,带着画离去了。 …… “田师兄,南居士是从何时开始向文社寄稿的?” 田永玏想了想,说道:“好似早几年就曾有过,每年三三两两的,总要遇见好文章才能劳他动笔。自打北客来稿以后,则月月可收到他的评语……可见南居士同我一样,都是极欣赏这位北客先生的。”田永玏脸上略带骄傲之色。 裴少淮谢过田永玏,带着画回到家中,展开画卷,悬于墙上。 他负手伫立墙前,微微仰头,静静地看了许久。他并不精通于画道,只从芒山寺吴老道那学过些浅显的用色、笔法而尔。 故此,他赏画的本事亦十分浅显——好看,或是不好看。 眼前这幅画属于是好看的,看着赏心悦目,画中的农户个个都蕴含着一股劲儿,让人觉得一切事情都会慢慢好起来。 这种带有盼头的感觉让人很舒服。 余下的,裴少淮只能怪自己赏画的眼力不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裴秉元从衙门回来,看到这幅赞颂太仓州秋收的画作,喜溢眉梢——被百姓赞誉是一层意思,被读书人赞誉又是另一层意思。 他也负手伫立墙前,与儿子一起赏画。 静默。 “此画,至少出自两人之手。” 裴少淮蓦地转头望向父亲,脸上略惊讶好奇,又想起父亲埋头书房几十年,有些赏画的爱好,自然懂得比他多一些。裴少淮问道:“父亲何出此言?” 裴秉元指着画上那首诗说:“题字笔划之末微微分岔,带有笔锋,应当是写字时奋笔直下,蓦然勾腕抬笔,戛然而止,方能得此潇洒笔锋。” 裴少淮颔首,写字一道他已得小成,他理解这样张扬的笔法。 方才只顾着看画,倒忘了画上还有一首诗。 裴秉元又指着画中稻穗道:“而作画时,画师笔笔画满,笔触极细,方能勾勒出稻穗的细节,可见其性子又细又稳。” 最后道:“字如其人,画如其人,文亦如其人,由此可见画和诗分别出自不同的两人之手。” 裴少淮了然。他将南居士的事一一说与父亲听,然后问道:“这样一位学问渊博的学者,在苏州府里总会留些踪迹罢,依父亲之见,南居士会是何人?又当何处去寻他?” 裴秉元踱步思忖,说道:“他未必就在苏州府内,或是周边其他府州,或是小住于此,皆有可能。有此见识的学者,有意隐匿自己的身份,又岂会让你轻易查到?” “父亲分析得是,是孩儿太急了。”失了分寸。 裴秉元拍拍裴少淮的肩膀,安慰道:“正如他所言,莫急,时日还长……若是有缘,这位南居士自然会来寻你的。” …… …… 冬日江南天气好,霜后仍见萋萋青草,枝头不见落叶,粗一看,让人以为是北境里的春日。 光景虽好,但该有的寒意不会少半分。寒风呼呼从北而来,又掺上江面的水气,从衣领钻进衣袍里,纵使再厚实的衣裳,都抵不了这湿寒的冷气。 京都来信,徐瞻隐晦提醒岳丈,朝廷过了春日就会下旨,诸多临海州县将准予开海,允许商贾出海行商,太仓州正在此列。 趁着冬日农闲,裴秉元召集百姓,家家户户出人出力,牢牢把住了那个破旧码头,开始重修。 若家有余粮,日子有盼头,父母官许他们以扬州繁华,谁又惧那冬日海水之寒?干劲十足。 裴秉元每日出门前,林氏欲为他披上白貂披风,裴秉元解释道:“我要去旧码头看看,若是穿着锦衣玉袍,总是不好……冷就冷些罢,我 抖一抖就好了。” 林氏不好多劝,道:“晚上记得回来吃口热乎的,别整日在外头对付。” “我省得了。” 半日过去,裴秉元这日午后早早就回来了,脸上洋溢着笑意,一进门就喊道:“夫人,快去准备笔墨。” 林氏省得有好事,猜出了几分,速速准备好笔墨,取来了空折子,边研墨边问道:“京都城里下旨了?” 裴秉元点头,笑着应道:“我可以向圣上问赏了。” 年终岁末,外派官员当年取得好的功绩,理应赏赐,多以赏官升品为主。裴秉元年头的时候刚刚升了一品半,总不好连着继续升官,但他上任这一年功绩不俗,必须嘉赏,故此有问赏一说。 裴秉元下笔写道:“……府上老母病重多日,微臣不孝,远在江南之地,以民事为重,当不负圣上所托,故未能返京伺候一二……” “……老母秋日受寒咳嗽不已,冬日恐怕加重,月有望朔圆缺,芸芸众生总有归处,微臣惶恐……” “……三女若竹自幼教养于祖母膝下,方得如此品性。如今祖母病重,尤为思念孙女若竹,心心念念夜夜不忘,若竹亦是盼着到祖母跟前尽孝一二,以表教养之恩……” “……大庆素以忠孝为人之要义,微臣叩请圣上开恩,准许女官裴若竹出宫,解祖孙相思之愁,广天下之孝道……” 裴秉元写得极认真,几易其稿,阅读数遍之后,才开始誊抄。 地上落满了写废的折子。 …… …… 裴秉元的折子快马加鞭传回京都,置于圣上案上。 这日,圣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身边内官持着白浮尘,禀道:“圣上,安平郡王府镇国将军送嫁归来,在殿外听候着。” 圣上撂笔,道:“传。” “传镇国将军燕承诏觐见——” 燕承诏没穿从一品镇国将军的华服,反倒穿的是南镇抚司缇帅的官服,正三品。 内官的一声传召让他蓦地醒过神来。燕承诏身为锦衣卫之首,极少思绪飘忽不定,方才是个例外。 只因入宫前父亲对他说的那番话—— “此番进宫,你务必向圣上请赏赐婚,求娶景川伯爵府三女裴若竹,结红叶之盟。” “裴家已经拒了,父亲何必执意于此?” “只需圣上开口赐婚,裴家拒与不拒又如何?” “裴家已非昔日。”他想说的是,裴家不会乖乖就范的。 “裴家若是昔日不变,我又岂会筹谋你与之结亲?此番结亲于郡王府唯有好处,你无需顾虑重重。” 燕承诏原想问于自己有甚么好处,可他没问,已然知晓答案。父亲言罢便离开了。 燕承诏收回心思,阔步入殿,心中已经拿好了注意。 “微臣叩见圣上。” “承诏,此番辛苦你南下一趟。”圣上语气和缓,问道,“你立了功劳一件,朕许你赏赐,你想要甚么?”想了想,又问,“你年岁不小了,怎还未成家?” 燕承诏心中一凛,他为何未成家? 兴许是因为世子迟迟未能替王府生出长孙罢。如今生了,他也终于该成婚了。 他应道:“男儿有志,不拘于一时。” “可有心仪的姑娘?”圣上似乎也有意为他赐婚。 “禀圣上,尚无。”燕承诏紧接着快速说道,“微臣想好了,请圣上赏赐。”有意略过赐婚这一话题。 “说罢。” 有些念头一旦在心头滋生,身边所有事都将成为证据,一件件一桩桩印证着一个事实——他燕承诏确实身处泥潭当中而不自知。 他倒也果决,说道:“微臣年岁已满,叩请圣上赐府另居。” 燕承诏说得决绝,可圣上似乎并无太大的意外,沉默了几息,问他道:“你可知依照祖规,父母尚在,朕不可赐你府邸?若是准许了,紧接而来的将是惩戒,你可想好了?” 所谓惩戒,便是爵位从镇国将军降一级至辅国将军。 即便赐府另居了,也不见得断得干净。 “微臣想好了,请圣上恩准。” 第69章 “你既执意如此,朕便准了。” “臣叩谢隆恩。” 京中有闲置的府邸旧宅,圣上下旨后,工部营缮清吏司自会动工修缮。府邸修成需要耗些时日,一年半载总是有的。 “工部营修这段时日,你打算如何?”圣上关切问道。 圣上既然把燕承诏放在南镇抚司缇帅这个位置上,负责刺探,自然对燕承诏了如指掌。 “微臣暂住南镇抚司。”燕承诏应道。 移府另居等同于宣告与兄长不和,他岂还会回郡王府住? 圣上似乎早有打算,言道:“这样罢,朕这里有件事你去办正好合适。” “臣听命。” “浙江、福建一带外有倭寇,内有水贼,当地百姓受扰已久,若想顺利开海,倭寇水贼已到了不可不治的地步。出了春,朕欲任命你为巡海总兵,领江阴、广洋、横海、水军四卫舟师,再赐将牌,浙江、福建濒海九卫悉听节制,出海巡捕海寇。”圣上言道。 大庆并无严格的巡海制度,此等规模的巡海,三年五载一次,皆无定数。 以往多任命临海都司水师将领为总兵,领水师出海。如今却一反常态,任命锦衣卫缇帅为总兵,可见圣上有别样心思。 燕承诏善监察刺探,未必见得善领驭水师。 圣上给了燕承诏足够的时间思索,半晌,才又问道:“你可敢一试?” 燕承诏不假思索,应道:“微臣愿意一试。” “善。”圣上又道,“春后,朕会另外委派左右副总兵助你一臂之力,领驭水师之事,你不必担忧。” “臣领命。”燕承诏应道。等巡海一趟回来,新府邸也修缮完毕了。 他明白圣上的深意,此番南下,暗中刺探调查都司卫所内幕才是他的主要职责。 燕承诏告退,打算回南镇抚司选些得力干将一并带着。寒日一过便是春,所剩时日不长了,他们需要事先适应船上生活。 燕承诏拱手退步,出了御书房后才转身,矫健快步往殿外走。圣上看了一眼燕承诏的背影,继续批改奏折。 燕承诏离开,内官才又进御书房,静待一侧伺候圣上。 折子翻开,来自太仓州知州,圣上神情仔细了几分,通篇读完,问内官道:“后宫里有个女官名为裴若竹,你可曾听说过?” “回陛下,奴婢听说过。”老内官应道,“原是顺平公主身边的侍读,做事尽心,在后宫里颇得美誉。” 圣上微微颔首,顺平公主是他最省心、最疼爱的一位女儿,又问:“平儿嫁了后呢?” “好似去了皇后娘娘宫中,做些掌管古今书籍金石书画的简单活计。”老内官应道,“后宫里的女官没有上千也有大几百之数,奴婢这脑子,没能记得过来。” 圣上了然,沾墨,挥笔在奏折上写下:“准。” 老内官瞧了瞧外头,天色将暗,御书房内灯影见稠,遂问道:“陛下,晚膳时辰快到了,您今儿到哪位娘娘的宫中用膳?” 圣上看了看手边刚批完的奏折,应道:“就去皇后那儿罢。” “是。” …… 数日之后,竹姐儿得以特许出宫,宫中传旨,景川伯听旨。 “恭喜伯爷,家人团聚。”老内官传完旨意,贺道。 “劳苦萧厂官了。” 沈姨娘日日翘首以待,终于得了这个消息,本应欣喜若狂的她,此时强使自己尽量镇定下来,喜形于色,有序办着一件件在心间筹划了千百遍的事。 自打知晓竹儿有望出宫开始,夜深人静时,她侧靠硬枕,静静思索打算——女儿出宫了,她该做些甚么。 一遍一遍地想。 要打算得周全些。 沈姨娘同儿子说道:“你快写信,快马加鞭,赶在腊月前送到太仓州,告诉老爷、夫人这个好消息……竹儿哪一日从哪个城门出来,受了甚么赏赐,都要说清楚了。”岁末腊月,让老爷夫人高高兴兴过个年。 “孩儿省得。”裴少津应道。 沈姨娘又忙着去老太太的院里,感谢老祖宗替孙女着想,竹儿才能这样顺利出宫。借着老太太的口,沈姨娘吩咐嬷嬷到锦昌侯府、司徒将军府、徐尚书府通报一声,让亲家们知晓,顺带请莲姐儿、英姐儿回来一趟,商量一起给迎接竹儿出宫的事。 这么大一家子都在帮竹儿,有甚么事也要一家子商量才好。 明日还要让少津去一趟徐尚书府,代父亲先谢过徐大人,竹儿这些年在宫中,受了不少礼部的帮助。 …… 裴少津伏案写信,心中欢喜难以抑制,写出来的字都快意了几分。 写着写着,信还未写完,裴少津突然收住笔,起身,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他走到偏房里,挪开了一扇屏风,露出墙壁本色。 打开窗户,光亮照进来,只见墙上用小石子画了一道道痕迹,一半是黑石痕,一半是朱石痕,一格一格升高——是他小时候与姐姐丈量身高时划下的。 朱色痕总是比黑色痕高出一截,姐姐比他大好几岁,自然比他高许多。 一直记录到五年前,姐姐入宫了,逢玉轩里只剩下十余岁的他,裴少津再无兴致去丈量身高、留下划痕,又不敢去看这一道道的痕迹,免得睹物思人,更不舍得抹去它们,只好叫下人搬来一扇屏风挡住了。 收回思绪,裴少津从院外随意捡了一颗小石子,比着自己的头顶,在墙上新添了一道划痕。 比旧的划痕高出了许多许多。 意味着他比姐姐高出了许多许多,再不是躲在姐姐身后那个小包子了。 从今以后,他可以护着姐姐了。 裴少津回到案前,继续写信,写完收笔。 他又单独给大哥写了一封信,写道:“……大哥说得对,没有见过星辰浩瀚之人,方不顾所谓去抓住流萤微光……” “……诗仙所云非假,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身攀百尺高楼而不惧,唯盼与兄长他日汇聚于高楼之上,以摘星辰之光,经久不熄……“ …… 皇宫里,竹姐儿已收拾妥当,明日出宫。 她静坐着,等待皇后娘娘的传召,毕竟是多年的“主仆”,她识得皇后的性子。 “裴司言,皇后娘娘召见。” 竹姐儿循着熟悉的走廊、庭院,来到皇后娘娘的寝宫。 “奴婢拜见皇后娘娘。” “快快起来。”皇后娘娘笑盈盈道,“前些日子,若不是圣上用膳时提点了几句,我都忘了你进宫已满五年,差些耽误了你。如今平儿已经出嫁,你也该回家了……这几年你做了不少事,辛苦你了。” “奴婢分内之职。” “你此番出宫,与家人团聚,本宫替你欢喜。”皇后言道,又叫人端来礼件,“裴大人是个好父亲,你的婚事,想来有家人替你操心,为你寻个好郎君,本宫就不插手了,思来想去,还是赐你些实在的罢……这是本宫命匠人打造的钗冠,还有京郊外几十亩的水田,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奴婢谢皇后娘娘恩赐。” 这份赏赐不轻,能让竹姐儿出嫁时风风光光,也能让人赞誉皇后恩深义重。收下这份赏赐,这份主仆情义也该结束了。 翌日,竹姐儿只带了皇后的赏赐,还有那两册《诗经》,封面上写着“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两句诗,余下的物件都分了出去。由礼部操持,送她出宫。 时辰还未到,裴家人已经在城门外候着了,翘首以待。 只见一个偏绿色的轿子一晃一晃从宫中抬出来,到宫门外停下,帘布撩起,款款走下一个女子,正是竹姐儿。 冬日白雪,高墙巍巍,一身素绿的竹姐儿加快了步子向家人走去。“衣锦还乡”时,她却换下了女官的六品官服,穿上了入宫时的那套衣裳——上是竹青色的翠烟衫,下是淡柳色的长罗裙。 衣裳光亮,不曾有半分陈旧感,可见竹姐儿不仅一直留着这套衣裳,还精细打理着它。 入宫时是七月,穿的是夏裙,而此时是寒冬,昨夜大雪刚落,北风呼呼。 裴少津见到姐姐,大步奔向姐姐,一边跑一边解下自己的白貂大氅,顺风一甩,披在了姐姐的身上。 这时,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沈姨娘将小手炉塞到竹姐儿手里,又替到少津的位置上,帮竹姐儿扣上大氅,系紧。一句话没说,颗颗泪珠从脸颊滑落,落入雪中不见踪迹。 没有人问竹姐儿为何天寒地冻里只穿这么一身单薄的夏裙。长长五年,竹姐儿入宫恍若昨日,谁能忘了她离开家时的身影? 竹姐儿伸手,抹去沈姨娘脸上的泪痕,道:“小娘,女儿回来了。” 沈姨娘点点头,哽咽道:“你的祖父祖母,你的父亲母亲、弟弟姊妹,都惦记着你,都盼着你早日回家。” “竹姐姐……”英姐儿红着眼,一肚子的话只化作了一句,“我想你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竹姐儿的手轻轻抚过英姐儿的额头、发髻,没有了少女碎发,梳了妇人发髻,言道,“英妹妹嫁了好人家,可以学己所好,姐姐在宫里替你高兴。” 又替英姐儿擦去了泪水,又道:“年纪虽长了,性子却是一点没变,平日里瞧着欢快热情,该哭时说哭就哭。” 竹姐儿转过身,微微仰头,望向身旁的八尺男儿,身姿挺拔,谦谦如玉,与竹姐儿记忆中的二弟几乎对不上号。 从十一岁到十六岁,正是少津长得最快,变化最大的几年。 “阿姐。” “你长大了,姐姐差些没认出来……”一直都克制沉静的竹姐儿,话中有了些哽咽,她知晓自己错过了很多,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些错过的——小娘引以为傲的青丝有了白发,弟弟窜高了个头,温文尔雅,妹妹嫁了如意郎君挽起发髻,父亲外派任官挣功绩…… 还有很多她没有办法看到的。 令其动容。 大姐莲姐儿给送竹姐儿出宫的宫人发了赏钱,抹了抹眼角,上前招呼道:“今儿三妹妹回家,是个好日子,大家可快不要再哭了。” 她上前牵着竹姐儿的手,一边引她上马车,一边说道:“天寒地冻的,快些上车罢,有多少心窝子的话,咱回到家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说。” 又忙着叫少津赶紧上另一辆马车避风,道:“你脱了大氅,也仔细别冻着。” 几辆马车迎着北风,离开了城门高墙,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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