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咱们是不是该好好清账了?”之前迟迟没有动手,是不想打草惊蛇。 再者说,那夜冲闯燕府的死士,与三大族皆有些干系,若不好好清算,燕承诏岂咽得下这口气。 “确实是时候了。”裴少淮应道。 不单单清算旧账,还有翻入新章——长长两年,纷乱复杂的闽地终于铺出一片净土,开海的圣旨也该见世了。 不能因为蛇跑了,就耽误了手上的正事。 把百姓制作的商品送到更远的地方,为大庆运回更多的粮食,抵御长冬,这是一件不可耽搁的事情。 “那你我分头去办?” “好。”裴少淮应道。 燕承诏负责料理、抓拿林陈上官三个世族,把他们手里的货给抖出来,裴少淮则负责处置货物,颁布开海,施行船引之策。 燕承诏离开后,鱼线上的禾秆依旧没有动静,没过多久,裴少淮也收拾收拾,提着空桶归了家。 晚膳时候,裴少淮没有钓到鱼,餐桌上却端来了一道闽南炣鱼。 陈嬷嬷解释道:“姑爷没归来之前,燕府那边特意叫人送来的,我瞧着鲜活肥美,便送去了灶房。” “这个燕承诏。”裴少淮苦笑道了一句。 杨时月见丈夫一脸“怅然”,便问:“官人,有何不妥吗?” 裴少淮自不会说这是燕承诏在嘲讽他钓不到鱼,打马虎眼道:“没什么,吃饭吃饭。” …… …… 翌日,上晌刚刚张贴出两道告示,没到午时,双安州里的几个族姓便敲锣打鼓欢闹了起来。 巷子里八仙桌拼组而成的流水席,一茬接一茬,再怎么大办也难表众人的欢悦之情。 两道告示——其一,双安州正式开港,民船商船渔船皆可自由进出往来;其二,需拿到行商船引,做正经买卖,依规上缴船税。 这出海港口,再也不是官商们的“天下”了。 百姓外贸讨活计,再也不用东躲西藏了。 只要开了海,让百姓有了生财之道,这船税该交自然要交。 虽然之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了双安州可能要开海,当告示如愿以偿时,百姓们的欢喜未减半分。 很快,此事又传到了周边各县,传到了漳州府、泉州府,传遍了整个闽地。 德化县里,半夜三更里,匠人们无心睡觉,连夜烧红了火窑,把一批泥坯放入烧制,火光映在众人脸上,汗水里掺着喜意。他们知晓,开海了,路通了,这一个个的火窑,就算是连年不停地连轴转,烧出来的白瓷也不够明年卖。 武夷山上,寒露以后,立冬以前,此间采收的茶叶为“冬片”。茶农们小心翼翼采收完今年最后一批茶叶,而后开始封山,仔细伺候着这一山又一山的茶树,希望它们经过一个整冬的休整,能在春日长出喜人的新叶。 顺昌竹林里,一棵棵翠竹倒下,一场新雨后,又一棵棵新笋长起。一捆捆的竹片泡在池中,待它们泡散成丝,成了竹麻,才是制造“毛边纸”的开始。这连片的竹海,长不了庄稼,却靠着顺昌毛边纸的名号,养活了一批批的百姓。 除此之外,那些晒制鱼干、打造漆盒、编织草席、糊粘折扇……等等的小作坊,也在紧赶慢赶着。 所有人都明白,双安港开了,船只出去了,自己手里头的货品运送出去,只有不够卖,而不会卖不出去。 一辈辈的智慧积淀,使得他们对自己的商货有足够的信心。 …… 大大小小各个族姓,纷纷前来寻知州大人,想请知州大人一起庆贺。 若是家家都去,只怕分身乏术,耽误了正事。 裴少淮明白百姓之喜,但他手上确有许多紧要事等着去做,只好一律避着不见,躲到了嘉禾屿上。 双安州齐、包、陈三族族长,不管是拦州衙还是拦裴府,都没能等到知州大人。 包族长把“气”撒到包班头身上,道:“包老三,你身为衙门捕快班头,怎么能把知州大人大人给跟丢了?还不知他去了哪,你让我怎么说你……” 包班头无奈,心里暗想,腿长在知州大人身上,他如何能跟得紧、拦得住。 …… 燕承诏先后料理了泉州、漳州的林、陈、上官三个大族,罪不至于全族株连,但主枝死罪难逃,在朝官员一一入狱,整个世族便是“树倒猢狲散”,难以再复往日。 闽地生意,再无一家独大。 他们垄断积攒的货物,正好成了他们祸乱一方的罪证。 这批货物按市价放出来,各地的小船商们纷纷前来接手,欢喜得跟过年一般。 海上们得了货物,大庆朝的国库充盈了几分。 至于还坐在泉州府知府位上的谢嘉,燕承诏答应了裴少淮,让裴少淮最后再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敲打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泉州府府衙里,衙门红梁绿瓦,单看这院子,与顺天府衙相比也不逞多让。 富丽堂皇。 不知谢嘉花费了多少心思来建造这座府衙,也不知道这里吃进了多少民脂民膏。 只不过院子里却是散落了一地的杂物,无人收拾——同是一巢之内,岂有好蛋生?那些小官小吏,早被收关进了牢房。 终是一场空。 谢嘉自知大势已去,不逃也不惊,只坐守在府衙的高堂里,满地荒乱显得他身上的四品绯色官服尤为扎眼。 “谢嘉,有些话再不说,就说不出口了。” 裴少淮站在门槛外,身影映入堂中,正正把座上的谢嘉盖在阴影之下。 谢嘉还牢牢戴着那顶乌纱帽,他缓缓抬头朝裴少淮望去,忽而邪笑,一副输也输得得意的模样,道:“你赢了也是输。” 裴少淮竟然还想从他这里套出其他消息。 “裴少淮,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能想到……”谢嘉说道,“我既还能活着坐在这里,便说明,我并不知晓上头究竟是什么人……你说得对,我只是一条走狗,还是一条不知主子是谁的走狗。” 第196章 “若是自损一千,伤敌一百的言说,能叫你输得舒坦些,你只管得意好了。” 裴少淮不屑谢嘉的发疯挑衅,还同以往那样,行举端端,自带文雅气。 他用宽袖拂了拂落尘,找了张椅子坐下。 裴少淮愈是这般,愈是叫谢嘉恨得咬牙、握紧拳头。 “以你的聪明才智,应当也能想明白……”裴少淮学着谢嘉的语气说道,“本官既然来了,便说明你的主子们已经被赶离闽地,此地藏不了污浊了。” 避不了死路一条,何不在能开口的时候,为家亲谋些许后路? 谢嘉心中一腔恨意不吐不快,愤恨道:“本官沦落至今日这样的境地,都是你们这些所谓高门弟子逼的,都是科考入仕,凭何你们占尽山头,我等却只能在泥泽里旋游?” 他扯着身上绯色官袍,声声饮恨质问:“为了这一身人前的光鲜,你可知我忍下了多少侮辱?” “不知……你自然不知。”谢嘉自言自说,声音里带着嘶哑,“朝廷直隶,五品知州,于你而言唾手可得,甚至还叫天子觉得委屈了你。你生来就是功勋之后,不必为一两束脩为难,学业有名师指点,不必彻夜辗转思索、连梦里都是四书五经,仕途有父辈恩师打点、一路顺畅,不必屡屡碰壁之后,一回又一回地怀疑自己,把自己捏成世人喜爱的模样……你不曾经历过窘迫、迷惘、处处为难,所以你不懂,都不懂。你们这些世家子弟,明明走的已是光亮大道,身旁还有人提着灯笼打照,又岂会明白困陷在漆黑中的刺骨蚀心?” 谢嘉继续说道:“世人皆以为,大庆兴科考,五姓七族早淹没在昔往洪流中,世间不见关中万年韦,山西闻喜裴,可真当踏入仕途,才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连李太尉都言‘公卿子弟,自小习举业,朝廷间事,不教而成’,这样的景观,寒士何路可走?哪来的前程?” 谢嘉冷笑几声,不知在嘲笑这世道,还是在嘲笑自己的走投无路,接着道:“农耕人家,卖却屋边亩地,添成窗下一床书,那样苦的日子都走过来了,我屡屡告诉自己,‘读律看书四十年,乌纱头上有青天’,不管如何都是值得的……到头来,榨尽家中汗水的寒窗苦读十数年,所谓才华在科考中尚且称当‘敲门砖’,一旦科考过后,再无半分用途。不是我不报国,是世间不留门!” 裴少淮知晓,谢嘉出身农家,是早年的甲同进士。 一个农家子考科举,必定是不容易的。 “休将无德说作无门,休将为己说作为国。”裴少淮说道,“说得这般冠冕堂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当朝状元,被贬外派。” 皇权世道,哪有什么公平可言,若说不公平,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可纵使在这样的世道里,还是有千千万万的寒士,抓住科考这条“细绳”一点点地往上爬,振聋发聩为百姓呐喊。 不管失意也好,受迫也罢,这些都不是谢嘉草菅人命、苦难百姓的理由。 “你想要用多少‘迫不得已’洗净手上鲜血?你未曾为乡亲父老做过一丝一毫,配谈什么农耕身份,又配谈什么公允?你不过是成了自己曾憎恨的刽子手罢了。”裴少淮望向谢嘉,又道,“你只说唐朝李太尉感慨朝廷显宦多为公卿子弟,为何却不说李太尉公允举士,挺身为寒畯开道,将一批批有识之士纳入朝堂,‘八百孤寒齐泪下,一时南望李涯州’。” 只取对自己有利的话来说,这一招,在裴少淮面前并不管用。 且不说古人,裴少淮身边也不乏低门出身、但一心为民的清官,徐知意便是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 段夫子他读书半道致残,被族人所弃,坎坎坷坷大半生,仍能道一句“错不在山”,教导他们几个小子,也从不掺杂私欲私恨。 说到勋贵,父亲裴秉元的仕途走了捷径,借着徐知意的推荐入了国子监,但他的功绩、他的清名,却走不得半分捷径。 裴珏从成都府偏僻小县重归京都,哪怕手段狠辣、教子不慎,也只是周旋于官场、精于党争,不敢拿百姓当筹码为自己邀功,不然皇帝岂会让他风光致仕? 即便在不公世道里,手里仍有固守本我的选择。 “世道如何是世道的事,做什么、如何做却是自己的事。不是天下大公,人人得以安之,而是人人前赴后继,天下得以大公。”裴少淮质问谢嘉道,“你的所作所为,断了多少百姓的活路,夺了多少读书人的仕途,行止不公却问世道要公允,这是什么道理?” 若是谢嘉再这么论下去,裴少淮也不愿同他纠缠了,遂眼中对了一道寒意,言道:“你千不该万不该祸害百姓的。”这件事没有情有可原。 他们才是这个世道里最难最弱小的一群人。 “裴知州说得轻巧,你莫不是觉得自己出京两年,就知晓外派官员是如何?”谢嘉仍在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一路为官的不易,便是死也要抱着自己无错的心态,他道,“你可知县之上有直隶县,而后才是州,随后又有直隶州,才到府。你又可知县、州、府皆分六九等,大庆朝两千余个县,六百余个州府,从头到尾有一清单列序……若想从最末一个县,一步步走到知府的位置,年一考满,即便从不耽误,一辈子也难以走完。” 京外官的升迁,从不是简单的七品升六五品,而是等着空缺,顺着州县的排次往上走。 多的是人四五十岁才中同进士,而后一辈子守在县官上。 “所以为了这一身的光鲜,你就敢把全家人的脑袋别在裤腰上,给人当走狗?”裴少淮问道。 “倘若有一天,在你深陷泥潭时,有个蒙面人突然出现告知你,只要乖乖听话,你便可以省去前头千余个县职,直接上任州职。当你将信将疑的时候,朝廷文书下达,你跻身他人之前,果真成了州官……这个时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谢嘉说起自己是如何沦陷的,道,“既然是世族当道,我便学精了学乖了,垂头给人当丧家犬又如何?在野的一身清名有何用,还不是朝中籍籍无名,宁当有名犬,不当无名泉,这有何错?” 要收服一条丧家犬,往往就是从抛一块肉开始,当它狼吞虎咽之后,便会垂涎下一块肉。 当裴少淮看到谢嘉以犬为荣时,便知道和他理论下去毫无意义。 所以裴少淮干脆顺着谢嘉的话,给了他一个假定,道:“即便事情真成了,尔等一群见过主子名不正言不顺登位的,他又岂会留你性命。” 知道主子不光彩的人,死得最早。 “成王败寇罢了……”话说到一半,谢嘉突然一滞,察觉到自己失言了,怒得两齿颤颤而下颌微动,指着裴少淮道,“你试探我!” 裴少淮得了结果,神情依旧淡然。 谢嘉这样一个狡诈恶徒,即便真不知道主子具体是谁,也该从主子下派的任务中,大抵知晓主子是什么势力、什么目的。 否则,这么多年的狗,岂不白当了。 正是打定这样的猜想,裴少淮才会那般发问,趁着谢嘉怒不择言时,试探出了消息。 从谢嘉口中得了话,谢嘉便无用了,裴少淮不愿与他再多纠葛,起身往外走。 一阵秋风起了寒,门外阴阴,谢嘉身子发冷,恍惚间想起年少时身着单衣,抖抖缩缩在草堆里捧着残缺的书卷苦读。 “等等。” 裴少淮滞步。 谢嘉心有不甘,但仍是说道:“裴少淮,你不想知道更多吗?”可见,谢嘉还是抱有交易心态的,方才的一番话,不过是为自己争取更多的筹码。 “给我儿留条活路,我便告诉你。” “好。”裴少淮应得干脆。 谢嘉整个人没了神气,说话低沉暗哑,道:“你方才所坐旁的茶案,屉子里有一卷账单。” 是他早就备好了的。 裴少淮重回堂中,果真在屉子里找到了一本不厚簿子,翻开略一看,只见一页页往后,字迹、新旧、墨色都略有不同,是长年累月记下来的原本。 真伪有待商榷。 谢嘉说道:“盐运提举司途经泉州的大宗盐运,我都记在里头了,信与不信,就是你的事了。” 盐运提举司那边的账目做了假,若是对照谢嘉的账目,则能推算假账目里的手法。 再者,从大宗盐运的时当、去向,也能推测出些端倪。 对家既然借泉州港之财,扶持谋私,就不可能完全不留痕迹。 “希望裴知州说话算话。” 说完这句话,“咻——”声响,谢嘉拔剑,站到高堂案桌上,而他的身后,朱颜靛颜绘制的正是日出沧海图,几重厚浪托举着一轮红日,头上悬挂着“明镜高悬”的牌匾。 谢嘉此时,好似站在了浪上,又好似挂在匾下。 裴少淮见此状,即便内里穿着防身软甲,他亦不由身退几步,保证自己的安危。 谢嘉开始发疯似地高呼:“这是我自己一步步爬到的位置,纵使是死,也要死在高堂上,魂悬于此,而非终于牢狱里!” 连死法他都为自己做了打算。 尺寒剑抹脖,谢嘉没有设想过的是,他不是一抹而亡,至死躺在官桌上,而是一边瞪目,口中含糊不清,一边捂着脖子汩汩而流,而后踉跄摔入尘埃,官袍染了血,又在翻滚里染了尘土,十分狼狈。 他活着时,没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样,死了时,亦未能死成自己设想的模样。 裴少淮将那本账目揣入了袖袋中,看着谢嘉在身前一点点死去,没有半分惋惜,只是觉得此场景太过触目惊心。 另一边,镇守在府衙外的燕承诏,竖耳抖了抖,听闻了剑鸣声。 待他冲进来时,谢嘉已然滚落在地,燕承诏望向裴少淮,眼中带着些疑色,本想出口相问,见裴少淮无意回应,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燕承诏凝眉,沉思了几息,而后默默拾起谢嘉自刎的剑,连着墙上的剑鞘,暂时先藏入了壁柜中。他背对着谢嘉的尸身,单手抽出绣春刀往后一划,又利刃归鞘,燕承诏的刀痕精准地覆在了谢嘉自刎的伤痕上。 伤口仅深了半寸,光滑了许多。 做完这一切,燕承诏才吹响骨哨,让属下进来把尸身抬走。 第197章 裴少淮与燕承诏走出泉州府衙,包班头随即带人在前后各门贴上封条。 不仅府衙,还有泉州市舶司、盐运司,亦被贴封,等候朝廷另派清官赴任。 锦衣卫抬着担架,谢嘉的尸身虽有白麻布覆盖,但难免露出些衣角,被郡城百姓认了出来。让裴少淮意想不到的是,沿途竟有老百姓为其哭泣,可转念一想又了然——谢嘉损闽南各地,独富郡城,钱财之下出“孝子”,也是有的。 也未必就是哭谢嘉,兴许是为自个哭呢? 足以见得这郡城到了不得不治的地步。 裴少淮与燕承诏并排走在道上,低声说了一句:“还是燕缇帅思虑周全。”裴少淮只身赴会,与谢嘉独谈,单这一点,足够朝中那群言官指指点点的了,若再落得一个“私刑逼得四品大员自刎”的罪行,届时以讹传讹,不知道会被攻讦成甚么样。 再者,谢嘉自刎前究竟交代了什么,不仅会引得朝堂想入非非,还不引得对家谨慎应对。 而谢嘉“意图行刺裴知州”,死于镇抚司缇帅利刃之下,则又是另一番说道了。 “燕某不知裴知州在说什么。”燕承诏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马车上,裴少淮双袖落于椅上,袖袋藏的那卷账本显露出些形迹来,裴少淮掩饰的动作很隐密,奈何坐在他对面的是燕承诏——自然逃不出那如鹰般的双眸。 燕承诏毕竟是天子忠卫,并不习惯对天子有所隐瞒,他眉间微蹙为难着,不多时,索性闭上双眼假寐,眼不见为“净”。燕承诏明白,裴少淮必定从谢嘉嘴里问出了些什么,他有意要瞒自己,便等同与有意要瞒皇帝,燕承诏虽不知缘由何在,却相信裴少淮不是为了私欲。 出于这两三年同伴共事的信任。 燕承诏补刀,更多是为了替裴少淮隐瞒“袖中之物”。 …… 从泉州回到双安州,天已暗了下来。 裴少淮归府后,草草扒了几口饭菜,便将自己锁入了书房中。 烛光之下,他先是读了好几遍谢嘉的手账,页页书迹新旧不一,看得出是不时添几笔、删几字,纸张的边缘亦有不规则磨损,如此看来,不似假的。 加之每一条账目能对得上泉州港的漕运记录,裴少淮便觉得有了五六分可信。 仔细对照盐运提举司的假总账,大致便可推断出市舶司昧下银钱的去向,只是裴少淮愈看愈是困惑——这条条账目皆是指向东宫太子,或是入了太子名下的皇庄里,或是入了三公三孤的官庄中。 太子居于皇帝眼下,纵是真得了这些银两,又能往何处去花呢? 且白日里,裴少淮试探谢嘉时,谢嘉一口道出“成王败寇”,便就说明幕后主使不是太子才对。 若真是太子,皇帝一查东宫账目便可发现端倪,盐运提举司辛辛苦苦做假账又有何意义? 重复再看一回,检查是否有遗漏之处,结果还是一样的。 裴少淮不得其解,究竟是太子有冤,还是太子有诈? 抬头时,发现窗纸已发白,竟是辗转于几本账目中,不知不觉到了天明。 这困意一下子便来了。 裴少淮藏好账本,本想在长椅上半躺小寐片刻,结果时月过来敲门,把他劝回了寝房里。 …… 一觉睡过了上晌,午膳后,陈嬷嬷提醒道:“姑爷明日出早门时当心些,别叫那倒污血的小子给撞到了。” 明日是“王船祭”的日子。 裴少淮恍惚间觉得时日好快,又到了腊月时候,北风吹寒南下,该是扬帆出海了。 这王船祭是出海前的祭典,是一种“傩”礼。傩,驱逐疫鬼也。 各族扎竹成船,糊五色纸为壳,纸船内设神座,先扛至各神庙前祷拜,再送至海边焚烧。 又有遂取猪血、狗血、鸡血、牛血等,置于桶中密封,一路疾跑挑至海边倒掉,化于汹涌海浪间,挑担的人选非身强体壮、福气大的年轻小伙不可。家家户户都得躲着,免得撞上不吉利。 为的都是一个意思,祸随纸船污血走,出海的商船能一路稳稳当当的。 裴少淮对陈嬷嬷应了一声:“我省得了。” 翌日,裴少淮推迟了半个时辰出门,自不会遇到那倒血的福气小伙,不过午时回府的路上,倒是遇见了跳“傩戏”的队伍。 只见庙宇前,搭台唱戏,长街外,众多傩神踏舞游走。 傩戏江西最盛,其他各地亦有,礼俗不尽相似。唯一点是一样的,玄衣朱裳,头戴傩神面具,以一种类似远古狩猎的动作,执戈扬盾而舞,夸张而滑稽。 浩浩荡荡的队伍中,足有数十位傩神,木质彩漆的面具,或美或丑,有气宇轩昂的太子神,也有鼓目暴睛的天王、面貌狰狞的夜叉,还有笑意呵呵的七品县官。 一场打戏完毕,孩子们纷纷围着太子神追逐,口中一直嚷嚷着“太子神”,抢着沾沾太子神身上的贵气 正赶马的长舟,道了一句:“这太子神舞得真好,面具底下必定是是个熟稔的老师傅。” 裴少淮闻言,怔然几息后恍然大悟,前天夜里久
相关推荐:
开局成了二姐夫
村夜
娘亲贴贴,我带你在后宫躺赢!
树深时见鹿
顾氏女前传
恶蛟的新娘(1v2)
年代:从跟女大学生离婚开始
芙莉莲:开局拜师赛丽艾
过激行为(H)
一个车标引发的惨剧(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