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有没有作出弥补措施了。 但现在,她只有平静。 或者说,有愤怒,但不是针对柴稷的,而是针对那些豪强的。 ‘豪强——’ 陆安的笔锋蘸了饱满浓墨,用尽浑身力道在纸上勾画。 潇洒飘逸的王体被她写得杀气腾腾,横是刀,竖是剑,陆安几乎一言不发,心情全写在字里。 ‘该死——’ ‘封建社会——’ ‘该死——’ ‘陆安——’ ‘你也该死——’ 写了三页纸。烧了三页纸。陆安静静看着火盆里跳跃的光,纸张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消失在火里了。 总之,柴稷愿意改,那挺好。柴稷不愿意改,那也无所谓。帮人把关,时时刻刻注意着对方有没有犯错,将人从错误的道路上拉回来,引导对方去往正确的方向,那太累了,只有深爱——不管是亲情、友情、爱情,亦或是对国家的情怀,才能让一个人做到这种地步,陆安做不到,她只会顺手打个补丁,补丁能起到作用当然好,补丁起不到作用,那大不了自己走向毁灭,或者这个国家走向毁灭。 …… 翌日,陆安的院子。 一群军士声如雷霆,齐齐高喝:“禁军佼佼者,奉官家之命,前来护卫陆九郎!” 陆安愕然不已。 第五旉负责将他们带过来,顺带解释:“官家担忧你安危,特意命他们互相比斗,分为十组,选出每一组的获胜者来与你做护卫,哪怕他们死光了,你也不能伤一根毫毛。” 他们每个人都是格斗好手,光是看那身高与肌肉就能看出来了。 宅子里其他人被喊声惊醒,趿着草屐,打着哈欠,揉着眼睛出来,一眼就看到了一群凶神恶煞,人高马大的士兵站在院子里,登时吓了一跳:“这……这是?!” 陆安便道:“这是官家派给我的护卫……” 就在此时,这群军士齐齐上前一步,抱拳跪拜:“参见主公!” 竟是当众认下了自己是陆安的私兵。 宅中其他人都傻眼了,径直楞在原地。 官、官家连私兵都给了?! 这未免太爱护了吧?! 陆安:“……” 陆安:“……诸位请起。往后安的安危就劳烦各位了。” “唯!”又是一阵齐声轰鸣,众军士齐齐起身。 第五旉淡淡道:“人送到了,我就先走了。” 从恩怨一笔勾销的那一次起,他就不爱和陆安待在同一个空间了,能避则避,避不开就全了礼节,有礼却不亲近。 陆安却道:“大总管,可否借一步说话?” 这可让第五旉诧异了。 他点了点头,彬彬有礼地伸出手,做着手势请陆安移步:“九郎请。” “做个交易吧。”到了角落里,陆安目光颇为冷漠:“因内侍敛财,豪强逼死百姓这件事,你应当知晓?” 第五旉伸手抚过一根倒垂进院的柳条,嗤笑一声,掐断柳条往旁边一扔:“一群蠢货。” 这事可不是他带的队,要是他带队去做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没有痕迹,绝对不会给人留下这么大的把柄,连累得主上名声受损。 陆安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第五旉:“你若是能让那逼死百姓的豪强——是那家的家主,真正的掌事人,而非奴仆、女眷,你若是能让他死前付出极大的代价,我欠你一回。” 第五旉微笑着,说:“不必说欠我。你这样的新贵,谁都想结交。事实上,这事不需要你特意寻我,你陆九思只需稍稍放出一些风声,有的是人愿意为了攀附你,去做一些讨好你的事情。但不论如何,既然你来寻我,这事我自然为你办妥。” 陆安作了一揖,道:“多谢。” 第五旉也十分有礼节地回了一礼,心情不错地走了。 陆安抬头看了一眼天气。 今天是个晴天。 有权力真好。 陆安平静地想:她之前还是不太会运用权力。 第142章 在陆安上谏之前, 御史们已经纷纷上书,对着内侍一顿输出了。 官家之前建宫殿,行举奢靡, 但他们作为臣子的,总得敬重着官家,便是上谏也不能太过分,斟酌着措辞, 十分之不容易。而官家还不看他们的谏言, 一副昏君做派。 这还了得?! 现在好了,天降邪财,千载难遇,内侍搞出了人命, 这人命还关联着官家,大薪的乌鸦们可谓是卖尽了力气, 引经据典, 旁敲侧击, 含沙射影地喷, 看似是喷内侍,实际上是连着内侍和官家一起喷。 官家这次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几乎是低着头认喷, 谏言听了, 奏章看了, 内侍也罚了,但宫殿照建不误, 甚至还对修内司言:“此前的宫殿略有局促之感, 再扩一倍。” 这是什么?这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 但御史之所以有用, 那也是因为皇帝愿意听,皇帝一旦任性起来,御史便没了用处。 为之奈何。 御史们面面相觑。 其他大臣们也是摇头叹息。 然后,官家又有了新动作——他决定在殿上召见本次即将参加省试的举子,对他们进行一番勉励。 召见举子的地方竟也修的那般华丽,殿门上磨了两块长琉璃当镜子,窗纸是描金的,纱幕层层叠叠,将脚下的云母石砖地遮得若隐若现。 不少举子眉头已然皱起,满心诧异地目视着这修筑奢靡的宫殿。但鉴于此刻已站在殿上,左右都是分列而站的文武百官,便不敢私语议论。 官家大步走进门来,坐上香木御座,含笑看着众人。大臣与举子行礼,齐声道:“拜见官家。”官家两臂一抬,和气道:“诸卿平身。” 众人皆起。 官家开始说起了一句又一句鼓励的话语,末了再道诸位皆是栋梁之材,朕心甚悦,便一下子挑起了众举子心情中的激动。 殿试不落考生,也就是说,他们只需要考过省试,便能踏入官场了。 一颗颗心心狂跳不止,人们好似都忘却了眼前宫殿的奢靡之处。 但总有人不会忘。 应劭之从进了这处大殿起,就跟丢了魂儿似的,看看琉璃,看看地板,身体随着其他人的举动而跟着动作,神态却是陷入了思索。 应劭之骨子里一直是个很傲的人,他只认同他认同的人和事,不看地位,不看派别,不看性别,喜欢的事情便直白说喜欢,讨厌的事情便直白说讨厌,他也得知了有人被逼死的事,如今就很讨厌官家草菅人命,死不悔改的样子。 应劭之迈出了半只脚。 应益之惊得一跳,径自拉人。 他拉住了一个,没来得及拉另外一个。 陆安走了出去,宛若一泓月光,温和明亮地流泻而出。 郎君拱手行礼:“官家,臣新作一赋,欲献与官家。”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陆安身上,他们没有在众目睽睽下交头接耳喃喃低语,但他们心里已经在交头接耳喃喃低语了。 那些视线像是会说话一样,或是古怪,或是鄙夷,或是好奇。 唯有那些对陆安有了解的人,心中仿佛出现了预感,脸上亦蓦地放射出了一种异样的神采。 ‘难道他要……’ ‘莫非他要……’ ‘九思!我就知道我们是同路人!’ 殷阁已对陆安另眼相看。 应益之微怔,略有些心烦意乱。 应劭之将脚收了回来,他压低的声音非常冷静:“好了,益之,可以松开我了,我暂时不会冲出去了。” 因为已经有人如同他的半身,带着共同的意志,共同的热血,英勇无畏地迈出去了。 他会好好看着陆安怎么做,然后,随时接应他。 应益之抿了抿唇角,慢慢松开了手。 御座之上,柴稷心中一喜。 ‘来了!’ 柴稷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以及演戏的准备,不论九思念了什么内容,他都会做出一副愧疚不已,悔恨难当,被骂醒的样子。 众人皆听得官家笑道:“早闻得陆九思之高才绝学,足以称宗道祖,既然你有赋赠我,便当众念之,也好让众人领略其风采。” 陆安再次拱手一礼:“谢官家。” 微风吹过,在人脸上泛起层层金色涟漪。郎君收起笑颜,缓缓念道:“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 不少官员听了这话,未免心里一跳。 赋是好赋,但阿房宫可不是什么正面意象,尤其是对着官家念诵阿房宫……陆九思这是要以赋来谏言官家,让官家莫要贪图享乐修筑宫殿?! 这可是在文武百官、新科举子跟前,你陆九思也太大胆了吧,就不怕官家大怒,夺你功名?! 有人去偷瞧官家脸色,官家很有风度地听着,瞧着好像……没有生气? 柴稷确实没有生气。 不就是骂他像秦始皇,骂他奢靡,骂他建阿房宫嘛,这有什么,让其他御史来骂,其实也一样——他们大薪,往上数几代,有的御史骂官家还骂“桀纣之君”呢。 柴稷心情悠闲地听着。 甚至还有心点评陆九思的文采确实是落笔妙天下。 蜀山兀,阿房出。一个兀,一个出,既表明了秦始皇的权势威严,一声令下竟然能将蜀山的树木砍伐殆尽,又显出了其骄奢淫逸的一面。为了建一座宫殿,直接导致了“蜀山兀”的场面。 每一个字都是精雕细琢,每一个字的用法都是那么的奇妙。谁看陆九思的文章能不被那些文字吸进去?谁看陆九思的文章不是陷在里面出不来? 柴稷感觉这篇赋,又将是一篇千古传唱。 “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陆九思作文章时,像极了那炉前铁匠,每吐出一个字,就有大锤下砸,在铁砧上敲出清脆叮当声,还有那耀眼的火星向着四周飞溅,刹那间溅亮了周围每一个角落。 在场的官员里不缺大儒,在场的举子中不缺才子,他们知道陆九思在干什么,知道他的每一个思路,知道他要描写阿房宫的繁复和宏伟,来展示其中不知耗费了多少民力民财。 但,知道又如何?不还是被陆九思的文采所裹挟,灵魂乘着舟行驶在妙曼文字中,沉迷于阿房宫之金碧辉煌? 谁敢说阿房宫不美?谁敢说陆九思的文字不美? 所有人都沉醉在这篇《阿房宫赋》中,他们——包括柴稷本人,都忘了他们一开始是在等待预感中的大事的发生。 直到……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弃掷逦迤,秦人视之,亦不甚惜。” ——宝鼎被当作铁锅,美玉被当作顽石,黄金被当作土块,珍珠被当作沙砾,丢弃得到处都是,秦人看见这些,也并不觉得可惜。 殿中人听着这几句,还未回过神来已到劝谏环节,便听得陆安猛然抬起了声音: “嗟乎!” “一人之心,千万人之心也。秦爱纷奢,人亦念其家。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仿若石破天惊,惊心动魄,心脏随着那抬高的声音而剧烈跳动,是谁双眼定定,又是谁忘了呼吸。 “奈何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 黄远柔复述了一遍这句话,胸口都好像在发烫发辣。 怎么会有人能够写出这样的话?秦皇之奢,薪帝之奢,尽在此话中了。 华发苍颜、精神矍铄的大儒情不自禁随着这话颔首。 面嫩秀气、肤若蔷薇的年轻人弹着额角,轻轻抽着气,震骇于此辞之警拔。 满殿寂然,满殿都是陆九思那凤鸣之音,千金难求。 柴稷已然怔在御座之上,他看到陆安黑亮的双目正凝视着他,其中好似有火焰升腾。 诗词是陆九思手中神兵利器,随他心意所刺,为他染血,为他舒叙心意,为他攻击任何人。 柴稷脑子里突兀想起了陆安那句状似玩笑的话—— “官家,我骂人很凶的。” 柴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陆安向着他的方向迈了一步。 柴稷心中不安越来越浓重,再不复之前悠扬心情。 鸾鸟之声昂扬高鸣—— “使负栋之柱,多于南亩之农夫;架梁之椽,多于机上之工女;钉头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瓦缝参差,多于周身之帛缕;直栏横槛,多于九土之城郭;管弦呕哑,多于市人之言语。” 酣畅淋漓的一段指责,没有脏言,却胜似脏言。句句若刀,触目惊心。 柴稷面白若纸。他听到了—— “使天下之人,不敢言而敢怒。” 这是在对谁说? 哪个天下的人? 又是谁不敢言?又是谁在怒? 郎君燎天之势已成,火光映着众人面上悚然之色。 黄远柔的额头上不由得滚落了汗水。 “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剑光,火光,笔墨之光直指座上天子。 一人之声,千万人之声,回响四墙。 “戍卒叫,函谷举——” 柴稷猛然睁大眼睛。 “楚人一炬,可怜焦土!” 殷阁呆呆地看着陆安。 陆九思……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呜呼!”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在指着官家鼻子骂——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 柴稷猛地从御座上站了起来,陆安却没有回避他的视线,那双本来就明亮的眼睛,此刻宛若能够驱散晨雾的阳光。 谢师敏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却又佩服地看着陆安。 张晱的嘴唇都苍白了。 “嗟乎!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使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 谁的声音拂过山川? 谁的声音吹过松林? 八百里秦川,十四年狼藉,尽在此文。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陆安垂首行礼:“官家,臣赋已尽。” 第143章 一时间, 殿内俱静。 柴稷白着一张脸站在御座前不动,只是看着陆安。 陆安也在看着他。 没有迟疑,没有畏惧, 只有平静,以及那一往无前的气势。 柴稷突然想到了自家尚书左仆射对陆九思的称呼—— 国士。 陆安,陆九思,他不只是他的贤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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