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中年人冷冷地回答。 “我们不是去救产妇吗?”朱医生越来越怀疑了。 车里人都不再搭话,车内气氛骤然紧张。 “我要下车,我儿子还等着我去救命呢。”朱医生叫道。 “别乱叫,我们是给你面子,不然的话,就把你绑起来塞住嘴。”中年人恶狠狠地说道。 朱医生此时知道坏了,这可能是一群杀人越货的绑匪,可是自己是个穷得叮当响的赤脚医生啊,家中什么都没有啊! 吉普车驶进婺源县城,最后停在一所深宅大院前。 朱医生被带到了正厅会客室里,有人奉上茶,然后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朱医生目光扫视着四周,见墙上挂着毛主席的标准像,墙角摆放着一些绿色的花草,他认得那是短叶君子兰,很珍贵的品种。 “哈哈,深夜请朱医生来此,不会不便吧。”门口走进三个人来。 朱医生认得,为首的正是婺源县革命委员会主任黄乾穗,乡下人称之为“皇千岁”。 “黄主任?”朱医生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儿,再看后面的两人,一个是南山镇孟祝祺,另一个却是那个香港来的风水大师吴道明。 “朱医生,请坐下喝茶。”黄乾穗说着和其他两人鱼贯落座。 朱医生看着这位婺源县的父母官,心中揣测着深夜找他来究竟有什么事儿。 “朱医生,有革命群众反映,你为贫下中农看病敷衍了事,而替地富反坏右治病却鞠躬尽瘁,立场站到哪里去了?是不是想学你父亲专门替伪县长看病啊?”黄主任冷冷说道。 “在医生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病人,我都是一视同仁。”朱医生说的话声音虽轻,却字字珠玑。 “同志,你知道‘同志’这两个字的含义吗?就是共同的志向,试问,革命群众和阶级敌人能有共同的志向吗?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作为一名赤脚医生,你使用的药关系到革命群众生与死的大是大非问题。当然了,我想你也不是有意的,毛主席说过‘改正了就是好同志’嘛,你说我讲的对吗?”黄主任语重心长地说。 朱医生鼻子里“哼”了一声。 黄主任仿佛没在意的样子,接着说道:“这件事我可以考虑不追究,你们接着谈吧,我出去一下。”说罢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房间里只剩下孟祝祺、吴道明和朱医生三个人,紧张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 “朱医生,黄主任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接见你,这是非常难得的,只要你说出太极晕在什么地方,政府马上用车送你回去,而且近期还会调你到县医院工作,属于城镇户口,吃商品粮,如何?”孟祝祺脸上堆满了笑容。 原来他们打的是太极晕的主意!朱医生这才明白过来。 “什么太极晕,我没听说过,是味中药吗?”朱医生说道。 “呵呵,老先生也许不知道太极晕这个名字,但你儿子手中的土卵你总该知道是从哪儿挖的吧?”吴道明插话道。 儿子……寒生还在大鄣山中生死未卜,我却困在这儿,这可如何是好?朱医生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孟祝祺和吴道明对视一笑,有门儿! “好吧,我这就回去,问清楚我儿子再告诉你们。”朱医生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门外面闪出两个大汉,挡住了去路。 黄乾穗背对着站立在院子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找个地方让他想清楚。” 那两个大汉捉住朱医生的臂膀,不由分说地把他押进了后院的一间小屋子,外面锁上了门,并把守着。 南山村,大黄狗笨笨直直地站立在雨中等待着朱医生返回来。 最后,它终于失望了,悲鸣数声后,掉头向大鄣山奔去…… 第一部 第十二章 青丝荷包 寒生一夜未曾合眼,腿上不时传来阵阵剧痛,终于等到天亮了,他举起玻璃瓶,发现瓶底已经积了厚厚一层溺白。 “三十六峰晴,雪销岚翠生。月留三夜宿,春引四山行。远草初含色,寒禽未变声。东岩最高石,唯有我题名。”隔壁又响起吟诗声,吴楚山人醒来了。 “小兄弟,昨夜睡得可好?”吴楚山人走进门来。 寒生摇了摇头,说道:“一夜未睡,山人叔叔能帮我上药和找副夹板吗?” “当然。”吴楚山人答道。 寒生在山人的帮助下,褪去裤子,此刻整个右腿已经肿胀淤血呈青紫色,小腿中段的胫腓骨,也就是迎面骨横向骨折,检查后并无开放性创口,寒生遂放下心来,此类骨折复位后经夹板和石膏固定即可。 吴楚山人在寒生的指导下把腿骨进行了复位,然后惊奇地看到,寒生将玻璃瓶内的白色沉淀物混合灰尘丝搅拌,并均匀地涂抹在腿上。 “中医真是不可思议!”山人叹道,取出一件干净的旧床单撕成长条,帮助寒生包好右腿,随后出去找来两条木板,夹在他的腿两侧,再用布条层层缠紧。 寒生充满感激地望着额头微微冒汗的山人,说道:“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吴楚山人哈哈一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必言谢呢,今早是否还吃山鼠干?” 寒生点点头。 寒生以前随父亲处理过几起骨折病人,没有三个月以上是绝对好不了的,而且消炎换药麻烦着呢。《青囊经》的这种奇怪疗法,简直是匪夷所思,况且上面注明只需用药一次,七日可愈。 一股冰凉惬意的感觉自小腿骨折的部位处传了过来,药力开始了。 吴楚山人端来早餐。稀饭外加一碟腌山椒山鼠干,寒生吃得津津有味。 “您一个人常年住在这山里,不感觉到烦闷吗?”寒生问道。 山人淡淡一笑,说道:“你从小生长在山里,不知外面世界的险恶,这样也好,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我就是厌倦了京城里的虚伪和尔虞我诈,不甘同流,才隐匿在这大鄣山中,过着返璞归真的田园生活。” “可你的家人呢?你有孩子吗?”寒生关心问道。 “唉,曾经有过的……”山人满含惆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许久,他给寒生讲述了一个委婉凄凉的故事。 我本旗人,自幼在京城里长大,父母双亡。原在北大教书,年轻气傲,指点江山,痛斥时弊,1957年的那场运动,终被打成了右派,下放至陕西关中渭河平原的一个小村庄。 当时怨气难以排解,不久竟积郁成疾,房东是一家朴实忠厚的农民夫妇,膝下有一女,名为荷香。农家女孩,勤劳爽直,梳两根大辫子,人长得也端庄,十里八村的都来说媒,可荷香全都给拒绝了。 她对我体贴照顾有加,经常含情脉脉地坐在我的病榻旁,我本血性男儿,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可我是个右派,绝不能连累这家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日久生情,我终难把持住自己,后来,终于有一天,荷香怀孕了。 我决定同她结婚,返回京城变卖祖屋,打算一辈子扎根关中耕田种地,与荷香厮守终生。我至今仍记得临走的那一天早上,荷香红着脸悄悄塞给我一个荷包,然后扭头就跑掉了。我打开一看,里面是荷香头上的一缕青丝,我明白她是在向我表明,她愿跟我一生一世的不渝心志。 我到京城迅速处理完所有事情,等我再返回时,渭南发大水,水淹潼关,村子和荷香一家人都没了。我发疯似的沿途寻找,寻遍关中,最后一病不起。一年多以后,我总算捡回一条命,心力交瘁下只好回了黑龙江原籍。后来,我又回去过关中,那个村子早已经不存在了,我心灰意冷,发誓独身一生,至今每当月圆清冷之夜,我都会拿出荷包,看着那一缕青丝而黯然泪下。 吴楚山人抹去眼角的泪水,结束了这个悱恻凄惨的故事。 此刻的寒生,早已经是满面泪痕。 寒生想,这吴楚山人看似傲然清高,却也是性情中人,其心中竟深藏着如此委婉哀怨的一段爱情,着实令人伤感。 “那你怎么又来到这大鄣山中?”寒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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