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衣服。束青玉冠,或是高马尾。”墨燃想了想,补道,“有时也披着,披着的时候,特别……” “别再说好看了!”书生有些受不了。 “嗯,那就俊俏吧。” 书生:“…………” 好不容易磨了半天,总算是画完了。墨燃吹了吹墨,举起来细看,觉得虽不如楚晚宁俊美,也不十分相似,但勉强凑合着能用,便笑道:“多谢先生。挺好的。” “我只差画了潘安范蠡,西子貂蝉。” “哈哈哈。”墨燃乐了,说,“待我找到师尊,一定好好再谢你。” 又陪着书生喝了些酒,聊了会儿天,待天色更暗,两人于酒肆前分道扬镳,墨燃揣着楚晚宁的肖像,据书生说,南柯乡第五街有栋楼,叫做“顺风楼”,专门给新来的孤魂野鬼打听各种消息的。 他准备去看看。 顺丰楼外红招子幽幽飘摆,上头绘着一个黑色蛇形图腾。墨燃推门进去,见大厅内横贯一张长柜台,柜台后头坐了十来个穿着赭红衣袍的鬼魅,俱戴着冲冠怒目的木漆面具,看不清真实容貌。这些面具鬼前头,各自蜿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些神色各异、别有所求的死人。 楼宇顶端漂浮着几百枝白色蜡烛,重重叠叠的灯影照着重重叠叠的亡人。鬼来鬼往,端的是忙碌非常。 “小师傅,您能帮我查查看我弟弟在哪里吗?他叫张八一,姑苏人,死的时候二十一岁……” “可有画像?” “没、没有。” “没有画像也能找,费用需贵十倍。” “大哥——” 面具人咳嗽一声,声音清脆。 “啊,对不住,原来是大妹子。大妹子呀,是这样的,俺死的时候,家里头那口子跟俺说她绝不会改嫁,但我总瞅着她跟俺弟弟眉来眼去很久咯,俺死也咽不下这口气,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看看她在阳间是真的规规矩矩守寡咧,还是跟俺弟弟好上咧!” “查阳间事,价目是这张,您先瞧着。” “叨扰了,小生上辈子喜欢过一位姑娘,但她千金贵体,瞧不上一个不及第的读书人。小生胆小,也从未与她表露过心迹。后来她嫁人了,小生原也替她高兴。谁料得她所托非人,竟是个已成了亲的男人。……唉,后来发生变故,她……比小生先行一步。因此小生想查两件事,第一便是这姑娘现在何处,第二便是……想知晓我二人下辈子的缘分……” “来生事,可查,但不收钱两。需以来生寿命换取。至于姑娘身在何处,劳烦公子报上姓名,呈上肖像。” “哦,好、好。画像是有的,在这里。姑娘姓姚,单名一个兰字……” 每个柜面前都是唧唧鬼语,身体都成腐烂了,执念却还放不下。 墨燃抱着灯,左顾右盼地走了一圈,发现问什么的都有,顺风楼的人或是收钱财,或是收阳寿。 他没有钱,若是让他们收阳寿,又会被觉察出自己是个混入阴曹地府的未亡人。一时惴惴,也不由暗骂怀罪大师没头脑,不知道往自己兜里提前塞些纸币元宝。 但看了看价目,打听个人似乎并不算贵。墨燃把心一横,跑回酒肆附近,好不容易追上了那书生。好说歹说借来些微薄银两,又回到顺风楼。 排了半天的队,好不容易轮到他了。 墨燃急着道:“我寻人。这是画像。” 他把楚晚宁的肖像交给对方,正欲接着往下说。岂料那人看了之后,竟是轻笑一声,将画卷一合,问道:“你寻他做什么?” “啊?”墨燃一怔,“只看画,你就知道他在哪里了?” “是啊。不过你先告诉我,你寻他做什么?” “他是我一个故人。” 对方又瞥了他一眼,然后道:“你等一下。”而后俯了身去,和旁边一个同僚低声私语几句。等他再转回来时,语气和善不少。 “既然是楚先生的故人,钱两就不收了。”那人起身,向他招了招手,“你随我楼上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开头三个哦,来源于各围脖段子和小品的烂梗,非原创梗,但是因为用的太多,我想找起源,已经找不到了。。。。最早居然好像是出现在春晚小品上的?惊呆,这么乡土喜气的么?为免误会,在此申明qaq 第108章 师尊的地魂 墨燃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上楼,脚踩在年久失修的木阶梯上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他忍不住问:“你们叫他楚先生?” “是啊,他是阎罗亲派了来打理这座楼的,是我们的尊长。” “……” 墨燃没吭声,心里头却有些惊讶。 “到了。”面具人停下脚步,在二楼一扇半月形的拱门前停下,轻轻叩响了虚掩着的朱红色雕门,“楚先生,有您的故人来寻您。” 里头先是静了一下,而后想起温和的嗓音,犹如炉上暖酒,枕间柔发。 “故人?又是他?我说过,我不想再见他。你让他回去吧。” 面具人轻咳一声:“不,楚先生误会了,这回不是他。” “那还能是谁?”里头沉默片刻,说道,“罢了,请进。” 暖阁里头十分淡雅素净,桌椅陈设甚至简单得有些清冷。但地上却铺着丰奢的软毡,墨燃走进去,半个脚立刻没入其中,空气中也有些野兽皮毛刺鼻的腥味。与这气息格格不入的,是轩窗边正修剪着花枝的那个男子。 他披着墨色长发,白衣广袖,猩红色的花蕾在他莹透指尖簌簌轻颤。或许是因为顺丰楼一贯地规矩,他脸上也戴着一张藏青色的鬼脸面具,獠牙狰狞虎目暴突。可就算这样一盏面具,戴在他脸上,也莫名的温柔起来。 他剪下多余的残枝,拢到一处丢弃,而后才转过头。 墨燃觉得喉头发干,刚刚面具人和楚晚宁的对话让他摸不着头脑,隐约觉得不安,他不知道这缕魂魄失去的是什么。要是楚晚宁不记得他…… 正这样想着,男人搁下花剪,向他走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墨燃,竟觉得有些心慌,背心处起了细细的汗。 “师尊。” 男人停下脚步,距离有些近了。墨燃听到他似乎笑了一声。 “什么师尊?”他说,“小公子可认错了人?” 果然…… 怕什么来什么。 墨燃心中咯噔一声,胸腔里似乎有块巨石轰然砸落,把他带入无尽深渊。他怔怔望着眼前的男子,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那人见他没反应,便将修长白皙的手覆在面具上,轻轻把浓墨重彩的鬼脸摘落,露出张清俊端庄的容颜。 墨燃觉得那千钧重的巨石,在倏忽间消失。 他惊讶地,却丝毫没有怀疑地望着摘了面具的男人,脱口而出:“楚洵?” 难怪楼下的小师傅会把画像弄错。楚洵和楚晚宁长得原本就有八分相似,不过楚洵柔和,楚晚宁冷冽。但也只有极其熟悉的人才能辨出他二人的区别。 比如墨燃。 眼前男子正是他在两百多年前的幻象里见过的临安城公子楚洵,因此不假思索就报出了他的名字。 但真实的楚洵却并没有见过他,因此有些讶然,笑道:“……你还真认识我?” 墨燃忙摆手:“不不,我是找错人了。但我也确实知道你……”他说着,有些好奇地张望着对方,楚洵是百年前就死去的人,但如今还没有往生,显然是阎罗委了他任务,让他暂脱轮回之外。 没想到居然还能瞧见楚晚宁的先祖,墨燃只觉得十分玄妙。 楚洵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又笑道,“小公子要找的人是谁?既然有缘上了楼来,我便帮你寻一寻。不然茫茫南柯乡,千万鬼魂,也不知要找到何年马月去。” 墨燃原打算解释两句就去楼下再重新找人卜算过,谁知楚洵那热心肠,做了鬼也没有改,竟愿意亲自帮他,不由得很是高兴,说道:“那真是太好了。就有劳楚先生了!” 说着就把画像递给了楚洵。 楚洵展开一看,笑道:“难怪底下的人会弄错,倒真与我有几分像。他叫什么名字?” “楚晚宁。”墨燃道,“他叫楚晚宁。” “也姓楚?……倒是巧了。” 墨燃心中一动,问道:“会不会是先生的亲眷?” “说不好。要看阳间百态,需得去鬼界第九王那边。我……与九王有生死冤仇。自身不愿求他,红尘事就没有再过问了。” 他说的自然是当时破了临安结界,害死他一家性命的那个鬼王。戳到疮疤,纵使是他这般自若的人,神情也不仅有些晦涩。 墨燃原以为此番可以确认楚晚宁与楚洵之间的关联,却不料竟是这样,只得摇了摇头:“倒是可惜了。” 楚洵笑了笑,没再说话,去博物架上取了一只鎏金阴阳纹罗盘,请墨燃落座。 “用这个就能知道他在哪里?” “十有八九。” “还有一二是什么情况?” “有些人的魂魄之力总会有些奇异,寻不到也是有可能的。”楚洵道,“不过不常见,小公子应当不会这般倒霉。” 卜算落定,罗盘里头一尾金色的小针颤巍巍指向了北,但过一会儿,又转向南,再忽而往东,忽而往西,最后竟又滴溜溜地旋了起来。 楚洵:“……” 墨燃小心道:“怎么样?” “咳。”楚洵轻咳一声,神色有些尴尬,“小公子……确实有些倒霉。” 墨燃:“……” 其实墨燃运气时常不佳,就知道不会这般顺遂。他叹了口气,谢过楚洵,准备重新投身茫茫人海,继续去寻楚晚宁的下落。 岂料这时,那罗盘疯狂的转动忽然停了下来,指针指向某个方向,颤巍巍的,似乎并不那么确定,过了一会儿,又指到了偏一些的位置。 楚洵忙唤住他:“小公子,你再等等。” 墨燃立即站住,在桌边凝神屏息看着那罗盘,指针左右摇摆,就是不停下来,但大约指出了一个方向。 楚洵皱眉道:“怎么回事……” “这是代表着什么异象吗?” “异象倒不至于,但是很奇怪。”楚洵看着那罗盘,眉心蹙得越来越深,“好像在两个方向,都有他的身影?” 墨燃猛地一惊。 怎么可能? 如今识魂在楚晚宁的尸身内,人魂在引魂灯里,鬼界剩下来的,应当只有一个地魂而已,楚晚宁怎么可能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 楚洵道:“总之一个东南,一个东北,小公子都去寻一寻,看一看,没准罗盘受了些法术影响,指的不准,也不好说。” 墨燃十分心焦,谢了楚洵,急急地就出顺风楼,往东边奔去了。 跑了很久,陡然遇到一个岔路口,墨燃猛地停下了脚步。 东南还是东北? 他擎着引魂灯,心急如焚,但过了一会儿,他望着手中那聚拢了人魂的灯笼,心中竟似忽然生出有一种模糊而奇异的感知。 他循着这种若离若即的感知,在一条一条阡陌交错的窄街深巷走着。 越往前,这种感觉就越明显。 他甚至觉得楚晚宁的地魂,在无形中召唤着他手中的引魂灯,或者说召唤着他,往一个地方走去。 墨燃最终停在了一栋二层高的古旧木楼前面。 “病魂馆。” 他仰起头,目光扫过硕大沉重的悬匾。那匾额终日介风吹日晒,黑漆都已经剥落,上面红色浮文更是掉了一大块颜色,露出下面斑驳霉烂的腐木来。 墨燃皱了皱眉,心中栗然,觉得这三个字让他很不安。 病魂……什么意思? 楚洵的罗盘失灵,是不是因为这个缘由? 他推开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他很快就知道答案了。 病魂馆内摆着几百张床榻,上面躺着的都是一些并无意识的魂灵。十余位戴着白色面具的鬼魂在其中穿梭,往病榻上递送灵气。 所谓病魂馆,便是鬼界的坐医堂。 墨燃寻到最里头那个在统筹全局的鬼医官,向他拱了拱手,道:“大夫,我想……” 大夫很忙,颇为不耐地说:“抓药二楼,诊断左边排队。” “那寻人呢?” “寻人往……啥?寻人?” 墨燃将画卷拿给他看:“大夫可曾见过这位仙君?” 鬼医官拿过画卷瞧了瞧,复又抬起头望着墨燃,黑洞洞的面具窟窿下,一双眼睛似有些怜悯:“你亲人?” “嗯,是啊。” “他地魂有损。”鬼医官指了指楼梯,“在楼上最里头那个隔间躺着。这种病症我们医不好,只能权且拖着,你自去寻他吧。” 墨燃一惊:“地魂有损?怎么会损坏的?” “谁知道?六道轮回本就是极痛苦的事情,没准他前几次投胎的时候魂魄就损伤了,但他这辈子是修道的,也没准是走火入魔伤了魂魄。总之就是不完全了。你问我我问谁。” 墨燃焦急道:“那……那地魂有损会影响到什么?” “影响?”鬼医官想了想,“也还好,毕竟只是三魂当中的一魂有些不全,影响不到他的轮回转世。要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就是下辈子活得短一些,运气差一些,或是身体弱一些。” “……”墨燃听了,虽然颇有不甘,但也苦于无计可施,只得先谢过了鬼医官,便往楼上走去。 上头的布局便不像下面那么紧凑密实,令人喘不过气来。 或许因为停放的都是病魂馆无法救醒的残魂,也不需要太多看护。就只有一个医官闲散地睡在门厅的藤椅上小憩。 墨燃没有去叫醒他,径直往里头走。 偌大的空处,只摆了十张二十张病榻,靠着红酸枝窗户,彼此之间拉一张素色屏风。 四下岑寂。 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吱呀嘎呀的脆响,墨燃的目光落在了最里面的那一段隔间,那里临着半月状的拱门,拱门外便是露天楼台,月色透过垂着的薄薄纱帘透进来,清风摇曳着。 明明这里有二十余个病魂,但墨燃偏生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强烈的感知。 或许是引魂灯在冥冥中领着他一路向前,他心无旁鹭地,就往最里头的那间走去,走到那片纯净朦胧的月夜中。 他抬手,掀开帘子。 楚晚宁的最后一片孤魂果然躺在那里,他闭着眼睛,脸色很苍白,和霜天殿里停放的尸身是如此相似。 饶是找到他了,饶是重生在望,墨燃看到这样血迹斑斑、清冷单薄的身影,还是忍不住心中隐痛,鼻尖酸涩。 他走过去,把引魂灯搁在床头。 而后坐到楚晚宁地魂的床榻边,想轻轻握住对方冰冷的手。 但这个残魂和先前的人魂不一样,或许是因为损耗得厉害,他的灵体竟是虚无的,墨燃的指尖碰不到他,就那么穿过了楚晚宁地魂的虚影,落到了洁白的床褥上。 墨燃因这样的虚无,生出些苦涩不堪的失落来。 若是稍有差池,若是怀罪大师不曾出现,若是楚晚宁的魂灵破碎得再多一些,若是师尊心灰意懒,天上人间不相见…… 他低下身子,明明知道无法抵住楚晚宁的额头,却依旧忍不住,合着眸子,像是要拥住那缥缈的地魂一般,俯在了衽席之上。 “师尊。” 他与他的亡魂交叠,月光洒落,不分你我。 墨燃喟叹一般,长吁了一口气,心里却是苦涩沉甸。 他见过了楚晚宁的尸身,见过了楚晚宁的人魂,如今又见到了这病了的地魂,每见一个,个中感受都不尽相同。他在尸身跟前下跪,罪恶与愧疚几乎要把他撕碎,他在人魂前忏悔,牵着手恳求楚晚宁来归。 而地魂。 他试图去相拥,却什么都捉不住,什么都碰不到,他忽然心中一种无边无际的惶然,竟觉得这才是他理应拥有的结局。 他满身怨罪,满手血腥。他何德何能,能再与故人常相伴,不离分? 墨燃合着眸,睫毛似乎有些湿润,浸暖了单薄的枕被。 曾以为上苍薄待于他,而今看来,竟荒谬得像一个笑话。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原来上苍待他很厚,只是他心太薄,看什么都是阴暗的。 是他不好。 他惊觉自己曾走了那样一条不归路,他想此刻回头,他想用余生去补,用后半辈子来还,不知道这样做,还能不能来得及回到原点。 什么踏仙君,什么人界帝尊。 都不要了。 他只想好好来过,做个楚晚宁一直希望他去做的端正之人。 有人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但他的过错太深了。 他不知道要用多久才能偿还,或许到死的那一天,他依旧摆脱不了这无尽的悔恨。毕竟划在水里的痕能复归平静,而扎入木中的伤,却永远透骨三分。 “师尊。”良久后,他浸在月色下,浸在楚晚宁近乎透明的魂魄里,他说,声音像是在哄一个孩子,“走啦,我们回去了。” 他直起身子,提起引魂灯。 咒诀默念,地魂入灯,淡薄的疏影,很快就沉入灯蕊中消散无踪了。 墨燃等着。 可是等了半晌,当地魂与人魂完全融为一体,又过了很久,仍是没有动静。 墨燃的脸色蓦地苍白下去。 怎么了?! 不是说地魂与人魂融合之后,他就能带着楚晚宁重返人间的吗? 怀罪大师的法咒,莫不是失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9章 师尊的第二个地魂 脑中一片混乱,嗡嗡发麻,墨燃只觉得手脚冰凉,怔忡地抱着楚晚宁的魂魄,下了楼。 “大夫……” “是你?又怎么了?” “您确定,楼上那个……是我师尊的地魂,没有错吧?” 鬼郎中有些不耐:“当然是,我还能有错?” 墨燃不甘心,问道:“会不会是识魂,或者……” “或者什么呀。”鬼郎中啧了一声,“一个人就三个魂,地、识、人,我都在这里行了一百五十年的医了,这三个魂我要是分不清楚,阎王还不早就让我滚蛋轮回去了?” 墨燃抿了抿嘴唇,忽然生出一种并不确定的想法。 “大夫,你行医一百五十年,有没有见过一个人……会有两个地魂?” “你有病吧!”鬼郎中怒道,“我看你脑子也不好使,要不留下来,让我给你号号脉!” 他当然不能让鬼郎中给自己号脉,怀罪大师虽然施了法咒,但是若不小心,大概还是会被瞧出端倪来,墨燃连忙道了歉,抱着装满了人魂与地魂的灯笼,匆匆跑出了病魂馆。 鬼界的天空一向昏暗,要辨别晨昏,只能仰头去看苍穹。若是叆叇红云后头是一轮半温半凉的太阳,那就是昼,若是寒月高悬,那就是夜。 这时候已经是夜了,道路上也渐渐清冷起来。 墨燃怀抱着引魂灯,低着头,在街头孤孤单单走着。越走就越觉得茫然无措,越走就越觉得孤立无援。 这种无助和茫然在他很小的时候一直常伴他左右,这感觉令他很不好。他甚至想起了一些自己还在勾栏瓦肆里混日子时认识的人,当年醉玉楼一场大火,人都死光了,只有他活了下来…… 算算年岁,除了他的阿娘,其他人应当尚未轮回,他不知道再这样走下去,或许会遇到谁。 继而他又想到了薛蒙。 他想起薛蒙怒喝着要夺他手里的引魂灯,他骂他:“瘟神!” ——“你怎么配,你怎么有脸。” 墨燃抱着魂灯,越走越慢,最后停在墙边,眼眶忍不住红了,他低头望着那温柔的金色灯火,小声喃喃道: “师尊,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不想跟我回去?” 那灯火没有作答,只是无声地燃烧着。 他原地站了很久,才逐渐平复下来。 这茫茫地府,他不知道哪里可以去找个认识的人,忽然想起了楚洵,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匆忙忙地就往顺丰楼跑。 跑到那边的时候,正好顺丰楼要打烊了,有戴着面具的鬼魅正准备关门落锁,墨燃忙止住了他,惶然道:“抱歉,请等等!” “是你?” 那面具人正是先前引他上楼的那个,愣了一下,说道,“你怎么又来了?” “我有急事,劳烦你……”墨燃跑的急了,喘着气,目光明亮焦灼,他咽了口唾沫,沙哑道,“我想再见楚洵先生一面。” 楚洵正在阁中瞧着一枝插在细口白瓷瓶中的海棠花出神,忽见得墨燃去又复返,甚是惊讶。 “小公子怎么回来了?可是寻不到人?” 墨燃道:“寻是寻着了,但是我……我……” 楚洵见他惶惶急急,似有难言之隐,便请他进屋,掩上了房门,所:“坐下讲。” 墨燃因担心引魂灯拿在手上,会被楚洵看出异样,便收入了乾坤囊里。 他并非觉得楚洵是恶鬼,但活人入地府这种事情,不到迫不得已,还是不要让这里的鬼魅知道比较好。 “小公子去了东南方向?” “嗯。” “……”楚洵略微沉思,说道,“是在病魂馆里吧?” 墨燃点点头,斟酌一会儿开口道:“先生,我在病魂馆里见着了他,却是个不完全的地魂,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甚至和其他鬼魂不一样,是半透明的,看得见,却摸不着。” “地魂有损,大抵都会如此。”楚洵的神情有些黯淡,“有些受了刺激的亡灵,也会魂魄离散,再难重聚。” 墨燃咬了咬嘴唇,嗫嚅着开口:“地魂馆的医官说,魂魄不全的人,投胎转世命里都会有些薄处。但我要寻的那人……生前分明好端端的,所以我想,会不会是有哪里弄错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抬头望向楚洵。 “楚先生,这世上会不会有人,拥有两个地魂?” 楚洵一怔:“两个地魂?” “嗯。” 他倒没和病魂馆的医馆那样立即否去墨燃的说法,而是垂眸沉思,仔细想了片刻,道:“我觉得……倒也不是没可能。” 墨燃一凛,猛地抬头,目光在房间昏幽的烛火里显得很亮。 “先生当真?!” 楚洵颔首:“寻常人都只有三魂七魄,但我曾一个女子,她有两个识魂。” “愿闻其详。” 楚洵摇了摇头,睫毛帘子垂落,轻轻颤抖,他静了一会儿,才说:“过去很久的事情了,不想再提,如今那个女子也沉入第七层地狱,饱受煎熬之苦。魂魄有恙的人,一旦被阎罗发现,都是要送去第七狱,缓慢剥离的。” 听他这么说,墨燃更是心焦,光线暗淡,他没有发现楚洵眸中已有隐痛,问道:“那个女子,是为何多了一个识魂?寻常人头七后重聚魂胎只需要三魂七魄,那若是有人多了个地魂,是不是就要把四个魂魄都聚拢了,那才有用?” “应当是如此。” “那先生说的那个姑娘……” “她是死了之后,因受九王利用,被迫去阳间……”楚洵顿了顿,搁在膝头的细长手指缓慢捏成了拳,“去阳间,生食了亲生孩子。” “!”墨燃蓦地想起了桃花源中瞧见的临安旧事,这才意识到楚洵口中的“女子”,其实就是他的妻子,那应当是楚洵心中最痛的一段往事。 那么楚洵如今留在南柯乡,不去转世,莫不是就在等着发妻剥离多余的那缕魂灵,从第七层归来,与之重聚,共赴轮回? 墨燃顿时不忍心再问下去。 楚洵也不再说了,“生食了亲生孩子”这短短一句话,隔了两百年再轻描淡写地提起,饶是鬼魅之身,喉间也压抑不住颤抖。 他合上眼睛。 “那女子魂灵紊乱撕裂,与孩童的识魂融为一体。”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讲下去,“所以她多出来的,其实是那个孩子的识魂,卡在她的三魂七魄之间,慢慢与她同化,最后彻底衍生为她的模样,难以分离。” 这个人无论生前死后,只要有人求助于他,他总会自己隐忍着痛楚,尽力地去帮助别人。 墨燃见状,更是难受,他不好明言,只得道:“先生不必再细说,我都,已经清楚了。” “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告诉你,若是你寻的那位楚公子当真有两个地魂,还有一个,原当不是他的。” 墨燃思忖一会儿,问:“就不可能会是一个地魂,分作了两半?” “可能,但你这种情况,不可能。” “为什么?” 楚洵道:“一个魂灵分作两半,这种事情我也见过,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这种人往往因为罪大恶极,杀人如麻,三魂如果无法承受,就会破碎。但这种情况下碎裂的都是主掌善良人性的人魂,绝不可能会是地魂或者识魂。” “……原来是这样。”墨燃喃喃。 听到罪大恶极、杀人如麻,墨燃就觉得已觉得跟楚晚宁绝无干系了,反倒是自己,他想,等着这辈子自己真的死了,来到地府,会不会人魂分裂为二,得到应有的报应? 楚洵又道:“更何况,如果真的是一魂两半,那么另外半个地魂肯定也无法行走,就会被送到病魂馆。既然小公子在地魂馆只瞧见了一个残损的地魂,我想,另外一个应当是个完整无缺的魂灵,不会有恙。” 墨燃被他这么一提点,顿觉得醍醐灌顶,忙道:“多谢楚先生!那我……那我这就再去找找看!” “好,方才司南除了指向病魂馆方向,还往东北方向偏移过,小公子不如往东北走着看看,不过茫茫南柯乡,来来往往,熙熙攘攘,都是等待发落的亡魂……” 楚洵叹了口气。 墨燃瞧他那双温柔的眼眸之中,隐约透着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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