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夜游神”三个字,想起的是红莲水榭里楚晚宁扎着马尾,咬着锉刀,专注地给机甲人上桐油的模样。 墨燃长叹一口气,指尖点上额头,轻轻揉过。 忽听得有人敲门。 “师昧?” 披着素淡白衣的秀美青年走了进来,把端在手中的托盘在墨燃案卷旁放下,卷袖拨亮了蜡烛,而后温声道:“阿燃,忙了一天了,吃些东西吧。” “……也好。” 墨燃苦笑着,把卷宗放下,捏了捏隐隐抽痛的眉心。 “我炖了一碗参鸡汤,炒了几碟小炒。”师昧将菜布好,隔着碗试了试温度,“还好,都还暖着。” 两人吃着饭,师昧见他额角一缕碎发散落,衬得一张英俊脸庞颇有几分憔悴,便伸出手来,替他捻好。 “阿燃。” “嗯?” “那天……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墨燃心里头乱得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问道:“哪天?” “……”师昧抿了抿唇,垂下眸道,“就是天裂那天。” “……” “你说你去帮……帮师尊补天裂,有一句话,如果等你回来,还想跟我说,就……”声音渐渐轻下去,头也低下去。 灯花烛海里,师昧晶莹如雪的耳坠似乎有些红了。 墨燃久久凝视,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对师昧,他觉得自己无疑是深爱的,可他眼下真的没有这个心思,一点都没有。 他确实是臭不要脸,是不拘小节,他也确实不把世人诟病放在眼里,不知道义礼数为何物。 可这不意味着他没有心。 “对不住啊。”良久沉寂后,墨燃轻声道,“我心里难受,我想……如今不是谈这些的时候,所以那件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吗?” 师昧蓦地抬起脸来,一双秀美眸子满是愕然。 墨燃苦笑一声,伸出手,犹豫片刻,揉了揉师昧的头发:“我这个人总是很笨,这些天又有那么多事情要处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静下来把所有事情都捋清楚。我怕我太草率。” 饶是烛火温暖,也遮不住师昧面色渐渐苍白。 “草率?” 顿了顿,他忽的笑起来。 “阿燃,那时生死离别,性命攸关,我原以为你要说的,是深思熟虑透了的事情。” “是。”墨燃蹙起眉头,“那件事我在心里揣了很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可……” “可?” “……可不是现在。” 手在袖间捏成拳,墨燃说。 “不是现在,师昧。你不知道,那是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想在这样难受仓促的情形下告诉你,我……” “少主!” 忽然一位下属冒冒失失闯进来,却见到在丹心殿处理门派事务的人是墨燃,又忙低头行礼道:“啊,墨公子。” 遭此打断,师昧脸上的薄红也退了,甩齐了衣袖,前倾的身子复又坐回去,整个人变得淡淡的,显得很素净。 墨燃没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抬起眼帘:“什么事?” “山门外有贵客来访,特、特来禀奏。” “贵客?”墨燃说,“十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都在灵山,哪里来的什么贵客?” 那弟子似是畏惧似是激动,整个人都有些语无伦次,过了半晌才涨红着脸说:“是、是无悲寺的怀罪大师!!” “什么?!” 纵是踏仙帝君,墨燃也不由得蓦地站起,师昧也惊到了。 “怀罪大师?” 无怪墨燃如此震愕,这个怀罪大师,在修真界根本是个形如传说的人。 这个人,早已修成正果,理当飞升。然而当天界大门向他敞开时,他却立地合什,说自己堪不破滚滚红尘,放不下一生执念,洗不清早年罪恶。最终天光消失,莲华凋敝,怀罪大师袈裟破旧,芒杖轻点,飘然而去,终是未曾成仙。 在他拒绝飞升之后,便去无悲寺闭关冥思,转眼人间已过百年。 百年后,修真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湖上见过他的前辈,已然屈指可数。 墨燃上辈子将人间闹了个翻天覆地,却也和怀罪大师无缘一面。因为怀罪真的已经太老太老了,在墨燃登顶人极的前一年,他已于一场春雨中圆寂,无人知他享年仙寿。 岂料重生之后,怀罪大师竟会深夜造访。 一时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虽不知他究竟要来做什么。但一时间,墨燃却想起那些关于怀罪大师的传闻。 怀罪……怀罪! 他怎么就忘了怀罪大师! 前世师昧丧命时,他因学识浅薄,竟不知道修真界还有这样一位通天彻地的前辈,后来登基之后,听下面的人禀报,才知道三大禁术之一的“重生”之术,世上是有人练成的。 那个人便是怀罪。 他急着去无悲寺请人前来,想要替师昧回魂,可是派去的人返回时,却告诉他,大师已经圆寂了,他错失了让师昧重生的最后机会。 可此刻这个传说中的人物还活着!还活着!! 他怎么就忘了!怎么就能忘? 墨燃心头大颤,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蓦地起身,眼中光焰亮起,急道:“快请大师进来!” 那前来禀奏的弟子还没来得及答应,墨燃又道:“不,还是我去外头迎他。”未走两步,却忽见得外头黄影一闪。 烛未动,火未动。 半点风未起。 没有任何人看清,甚至眼力如墨燃,也没有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一个头戴斗笠、袈裟半旧的僧人已岿然立于丹青殿内。 他形影如雷电,停的位置正好在墨燃跟前,距离近的有些突兀。 “深夜叨扰,不劳墨施主移步。” 一道低沉和缓的声音自竹笠檐口缓缓传出,墨燃和师昧听了,俱是一惊。 这声音,哪里像个百岁老人该有的? 不及思索,便见得那僧人除了青笠,大殿灯火中,只见得那是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生的形相清癯,丰姿隽爽,双目灼灼,锐利却不逼人,而是平和清朗的,仿佛江海凝光。 “……你是……” 僧人双手合十,低低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怀罪。” 谁都没有预料到,怀罪大师最起码一百多岁的人了,瞧上去居然比薛正雍还要年轻,一时四下哑然。 但墨燃与修行一道,却并不笨。他想到怀罪本就是放弃了飞升,自留凡间的人。除了最后的脱胎渡劫,本就已与神仙无异,因此心下稍缓。但目光却更无法自他身上移开。 怀罪不欲惊扰更多人,于是只他们三个在丹心殿坐了。墨燃亲自给大师奉了热茶,怀罪接过,低低谢了,却不喝,只将茶水搁在紫檀小几上,而后缓然抬头。 他虽十分温和客气,却并不绕弯,但是单刀直入道: “墨施主,请恕贫僧冒昧,但贫僧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个故人。” 墨燃心跳猛地快了起来,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指节猛地捏住了案角,力道那么大,几乎要将桌几捏碎。 他紧盯着怀罪大师的脸,前世的种种言语再次雪片般袭来—— “据说世上唯有一人曾成功使出过三大禁术中的重生之术,但传闻终究是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那怀罪大师人在何处?就算付出再多代价我也要救师昧回来!” “陛下有所不知,怀罪……已在多年前归寂了。他一生未有任何著述,关于重生,只留下一句‘逆天换命,凶险之至。’,除此之外,片语未存……” 那些零碎的言语湍急地刮过耳廓。 “怀罪大师深杳人鬼轮回。” “传闻中他可与鬼界互通有无,若他尚在人间,明净师兄或许可以还魂,只可惜,唉……” “怀罪大师便是那尚在阳间的鬼,阴阳之事,皆不出其左右。” 墨燃深吸一口气,惊觉自己嗓音居然有些颤抖。 “故人……故人……” 他喃喃着,目光逐着怀罪大师的一双清澈眸眼。 墨燃轻若蚊吟,背襟甚至渗出细密的汗,他低声问:“谁为故人?” 僧人缓缓立起,昏暗的烛火中,他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单薄的黄袍袖角垂落,衣裳半旧,却也不见褶皱,飘在风里像是憧憧鬼影。这大师当真是教人看不透路数的。 墨燃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也不由得跟着怀罪站了起来,两人对面相看着。 “大师。”若是此刻能有一面明镜高悬,他便可瞧见自己眉眼间,竟不自觉地生起一丝奢望,又因这奢望,再起一缕哀求,“谁……为故人……” 是他吗? 是他吗? 怀罪忽地打下睫毛,叹息合十:“小徒楚晚宁,七日前殁。今夜是他回魂之夜,贫僧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特来死生之巅,求墨施主怜悯,还老僧一个徒儿。” 作者有话要说: 薛萌萌:“……” 薛萌萌重病不起。 第103章 师尊,我来寻你了 竟是……如此…… 徒儿…… 墨燃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人鬼难分的高僧竟会是楚晚宁的授业恩师,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反倒是师昧反应快,他立时行了庄严大礼,肃然道:“不曾想大师竟与先师有此溯源。晚辈见过怀罪师祖。” 怀罪大师却说:“师祖不必称,楚晚宁早已被贫僧逐出师门。” “啊!”师昧微微睁大眼眸,更是吃惊,“这……”他生性谨慎,虽感诧异,但见怀罪大师神情间有薄薄怅然,便知人家不想多提,于是就没有再没问下去。 但墨燃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心如火烹,急着道:“大师,你方才说你是为了师尊前来,那你……你可是有法子,让师尊回魂?!” “阿燃……” “你是不是有法子让他回魂!你莫要诳我!你是不是……是不是……”他心血激荡,加之连日疲乏,一时间竟是头晕目眩,半句话哽在喉头,竟是再也说不出来,眼眶却已红了。 怀罪大师叹了口气:“墨施主珍重自己要紧,是,老僧确是为此而来。” 墨燃的脸色本已苍白如纸,闻言忽地泛上一层血色,他直勾勾地看着怀罪大师,嘴唇青白,抖动了片刻,才道:“你……你可……当真……” “老僧深夜造访,总不会是为了捉弄两位施主。” 墨燃还想再说什么,喉结攒动,却唯有沙哑哽咽。 静默良久,怀罪大师才道:“重生之术,逆天改命,极为困苦,若非老僧实在欠了楚宗师良多,也不会贸然行之。造访死生之巅,也是这些天思量许多才做的抉择。” “逆天改命……?”墨燃喃喃着,把这四个字在唇齿间咀嚼,然后惨然道,“逆天改命……像我这般恶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他那样的好人,又怎么可以没有?” 他此时已近半癫狂,因此竟说了自己“逆天改命”这件事,所幸言辞模糊,倒也没有人听出他言语间有“自己也是重生的”这个意思。 师昧道:“师祖,既然是逆天改命,且重生之术又是禁术,想必施展起来十分困难,也……未必就能成功……对吗?” “不错。”怀罪道,“此一术,所涉之人不仅是施术者和死者,还必须有个人,去找全死者魂魄。重生途中处处是难,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魂飞魄散。” 师昧:“……” “因此老僧来此地,旁人也不需叨扰,只问楚宗师的三位弟子,若是你们不愿为他赴汤蹈火,受此风险,那么纵使老僧开启重生法门,楚晚宁,亦是回不来的。” 其实怀罪还没有讲这番话前,墨燃就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三大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总需要祭上一些寻常法术所不需要的东西,冒一些寻常法术所不需要冒的风险。 他心中早有明断,前世他为了师昧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这辈子为了报楚晚宁恩情,他亦不会犹豫。 墨燃是有心的,只不过上辈子,他从来不肯把心分出来,给楚晚宁一点点。 烛火下,他看着怀罪大师的脸,说道:“大师不必再问薛蒙了,师尊本就因我而死,此事不必累及他人,若施术有任何险阻,墨燃愿一力承受。” “阿燃……”师昧喃喃,而后扭头问怀罪,“师祖言重,不知所谓劫难,会是怎样的?” 怀罪道:“虽说墨施主愿一力承担,不过这术法的第一步,却是越多人愿意献身,就越容易成功。还是等薛施主来了,老僧再与你们讲个清楚吧,老僧在上山的时候,已经着人去请他了。” 他顿了顿,又对师昧笑了一下。 “另外,切记莫要再称老僧为师祖了,方才就已说过,老僧已不再忝居楚宗师师尊之位。” 墨燃此刻总算稍稍冷静下来,便问:“大师当年……为何要逐我师尊出门?” 师昧无语道:“阿燃……” “无妨,非是不可言说之事。”怀罪叹息,“贫僧年少时,曾受恩人照拂。然而恩人命短,于一次大劫中为护他人性命而魂飞魄散。百年过去,贫僧每思及此,依旧惴惴不安。因此我门下素有戒律。其中最重一条,便是弟子须潜心修行,未得正果前,断不可妄涉红尘中事,插手凡俗,以免殃及自身性命。” 墨燃涩然思忖半晌,说道:“师尊做不到的。” “是啊。”怀罪苦笑,“我那小徒,和我的恩公一个性子。他于寺院中长至年少,涉世未深且天资极高,本可安然修至飞升。只是弱冠那年,他去山下采集矿石,正巧撞见了避难的流民……” 师昧叹气道:“若是这样,师尊定不会袖手旁观。” 怀罪点了点头:“非但没有旁观,还在安顿了那些流民之后,擅自离山,去下修界查看。” “……” 那时候死生之巅才刚刚开山,下修界远比此刻更乱,楚晚宁能看到什么自是不必多说。 “回来后,他告诉我,想要暂且结束清修,去红尘中扶伤救死。” 师昧问:“那您答应了吗?” “没有。” “……” “他那时只有十五岁,秉性纯然,性子又烈,极是易让人骗了去。我又怎会答应他擅自出山。更何况他修为虽高,体质却弱,世间险恶重重,高手如云,贫僧身为他的师父,实是放心不下。” 墨燃道:“可他最后还是没有听你的话。” “不错,他听了之后,与我大吵一架。说是凡世疾苦就在眼前,师尊何以终日高坐,闭目升天。” “啊!”师昧一惊。 这话就算是其他人对怀罪讲来,也是极为刻薄的,何况楚晚宁当初是他的关门弟子,简直就是大逆不道。 怀罪神情淡淡的,眉目间却有些凄凉,“贫僧当年心境亦非空非静,一怒之下,便对小徒说道,你尚不能度己,又怎能度人?” “那师尊又是怎么说的?”师昧问道。 “不知度人,何以度己。” 此言一出,大殿骤静。 因为这八个字,并非出自怀罪之口,而是墨燃轻声道出的。听他突然说出楚晚宁当年说过的句子,怀罪大师目光灼灼,默然望着面前的这个青年,半晌才长叹一声。 “他还是这么教你们?他……唉,他当真是……分毫未改,九死不悔。” 怀罪心下复杂,墨燃却也不比他宁静多少。 须知他曾一直对楚晚宁这八个字嗤之以鼻,觉得是假道义,大空话。可眼下再说出口,却觉心如火焚,饱受煎熬。 良久后,怀罪空幽的嗓音才重新在丹心殿内响起。 “说来惭愧,当日,我也是被气到了,就对他说,若他固执己见,踏出寺门,我便与他师徒缘尽,恩断义绝。”他顿了顿,似乎被那段过往给鲠住了咽喉,想细讲,又不想细讲,几番犹豫后,他还是摇了摇头。 “如今你们也清楚了,楚晚宁最后断义离师。多年过去,我与他所谋不同,虽共处这滚滚红尘中,却是再也不曾相见。” 师昧道:“这也不是师……这也不是大师的过错。” 怀罪道:“孰对孰错,是耶非耶,本就不是轻易能教人参透的事情。但楚晚宁与我师徒一场,贫僧闻他于前夕血战中身死,想起当年事,竟日夜不能寐。所以才会想要来这里,尽我所能,一试运气,看能不能救回宗师一命——” “咣当。” 朱漆雕门被猛力推开。 薛蒙立在外头,不知是何时来的,但显已把最重要的几句话听了个彻底,他原本只听说怀罪大师来了,并不知道这老和尚要来干什么,因此也只恹恹地抱着一缸中药,边喝边慢慢地走过来。 此时,他听见了怀罪的话,手中捧着的器皿已砸了个粉碎,热汤汁溅了满身。 凤凰儿却也不觉得烫,失声道:“救回来?救回来?师尊还能——还能回来吗?!” 他踉跄着奔进屋内,一把拽住怀罪。 “秃驴,你说什么?你可是在开玩笑?” 师昧忙道:“少主,他是……” “不对……是我失态,是我失态。”薛蒙虽不知眼前人便是楚晚宁的恩师,但想到此人是来救师尊性命的,便慌忙松了手,“大师,只要您能让师尊回来。往后如有所需,薛蒙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求您……只求您不要诳我。” 怀罪道:“薛施主不必如此,贫僧深夜造访,便是专程为你师尊而来。” 他侧过脸,瞧了瞧窗外月色:“时辰差不多了。既然三位小施主都已来齐,那就由贫僧,与你们细说一遍重生之法,还有难行之处吧。” 师昧道:“恳切大师言明。” 薛蒙却急着道:“还有什么好讲的!救人啊!先救人啊!” 怀罪道:“薛施主性急,但需知道,若是其中出了差池,非但施主要丧命,恐怕楚晚宁的魂灵也要溢散,到时候六道轮回都进不去,你可忍心?” “我……”薛蒙霎时间涨红了脸,捏紧了衣袖,半晌才慢慢松开,说道,“好,我听大师说就是了……” 怀罪便从储物囊中拿出了三个素白绸灯,那绸灯融着金丝细线,中央以十三彩丝绣出繁冗咒纹,深深浅浅一绕三折,像是蜘蛛的网,要捕住谁离去的魂。 “这是引魂灯。”怀罪大师把三个绸袋分给三个青年,“拿好这个,贫僧接下来的话,诸位都要记清了。” 墨燃将灯笼接了,捧在手里。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地魂、识魂、人魂。死后三魂碧落黄泉,各自离分。这个你们都清楚,但是人死后,每个魂魄去往哪里,我猜你们并不知晓。” 师昧道:“还请大师言明。” “地魂、人魂入地府,识魂残留尸身内。凡间所说头七回魂,其实能到阳间和识魂重聚的,也只有人魂而已。人魂回来,往往是有心愿未了,待它心愿了却,它就会和尸身内残留的识魂合二为一,再归地府,重聚魂胎,等待转世。许多人一知半解,寻求重生之法,但最后招回的只有半缕残魂,自然很快就会消散。” 前世师昧死后,墨燃也曾试过招魂,然而却如怀罪所言,白幡月影里只有那人薄薄的影子,顷刻便又化作点点流萤。 墨燃喃喃道:“竟是这样……” 怀罪道:“楚晚宁的识魂,还在他的尸身里,诸位施主不必管,重要是找到他的人魂,以及地魂。” 薛蒙忙问:“怎么找?” 怀罪道:“用这引魂灯。这个灯只能由灵力点亮,你们注入各自灵流后,拿着它走遍死生之巅。若是楚晚宁并不抗拒于三位施主,这引魂灯的火光就能照出他的人魂。” 墨燃闻言,不由心中一凉:“那,要是师尊并不想见我们呢?” “这便是第一难处,也是为什么越多人愿意找他,便越容易成功的缘由。需知道,若是他无心恋世,去意已决。”怀罪说道,“那么引魂灯也就照不出他的身影。所以重生之术若要施展,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若是去找他的人,亡者都不眷恋,自身不愿重归红尘,谁也强求不得。” “……”墨燃不禁握紧了手中的魂灯。 薛蒙急道:“师尊最是心疼我们,又怎会不愿回来?大师,用这引魂灯找到师尊人魂后,又当如何去做?” “找到人魂之后,便需你们去个地方。” “哪里?”薛蒙问。 “地府。”怀罪答。 三个人谁都没有想到竟然真的要去地府,不由都是一惊。 师昧轻轻“啊”了一声,微舒美目,低声问道,“这……活人怎么可以入地狱?” “这个我自有办法,施主不必担忧。” 怀罪不疾不徐地朝他望了眼,继续说道:“但是你们三人,无论谁先找到了楚晚宁的人魂,那么都必当殷切期盼他返回阳间,愿为其上求碧落,下溯黄泉。若是心中意念不坚定,半路楚晚宁的魂魄就会散去,再也不能聚拢。” 师昧:“这……” 薛蒙道:“师尊于我恩深义重,即便要我去无间地狱寻他,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师尊因我身死。”墨燃抬起眼眸,亦道,“我欠他良多,也没什么可说的。” 怀罪道:“好。那么你们便记清楚,楚晚宁的人魂被第一个人寻到后,其他人即便前往,也无法再瞧见他的身影。而那个寻到他的人,需得在天明前都确保引魂灯不灭,且一直照着他的魂魄。” 薛蒙道:“这有何难?” “难。”怀罪说,“三魂分离后,每个魂魄往往都会缺失一部分东西。可能是听觉,可能是心智,可能是记忆……总之若是运气不佳,你们见到的师尊并不会那么轻易听你们的话,得想法子哄他。” 薛蒙:“……” 墨燃心中一紧,甚是不安:“……要哄他?可万一……说错了什么话呢?是人的时候都很难猜他心意,何况成了鬼。” 他原本是真心实意的担忧,可薛蒙与他不睦久了,竟以为墨燃是在嘲笑楚晚宁,因此对他怒目而视,继而转头道:“哄有什么难的,反正记清楚,不让师尊离开引魂灯周围就是了。” 师昧问道:“那黎明之后呢?” “黎明之后,楚晚宁的人魂会飘入引魂灯内。届时贫僧会备好竹筏,在桥边等待二位。这里地处鬼界入口,奈何桥下滔滔流水正好连着黄泉,竹筏会载着那个找来了残魂的人,前往鬼界。” 薛蒙:“坐竹筏去鬼界?” 师昧问:“只能一个人去吗?其他人都不能再帮忙?” “不能,所以谁找到了楚晚宁的人魂,谁就要孤身入鬼界寻他的地魂。若是那人半途而废,或者临阵退缩,楚晚宁的人魂就会被引魂灯吞噬,再也无法投胎转生。” 薛蒙一惊,几乎是立刻扭头对墨燃说:“你别去了,我信不过你!” 墨燃缄默不语,只由他质疑着,并不去争执。 师昧见状去劝道:“少主,阿燃他并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你……” “不是又怎样?!”薛蒙厉声道,“他已经害死了师尊一次,我凭什么相信他不会害死师尊第二次?他就是个瘟神!” 师昧轻声道:“大师还在这里,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怎么不能说了?难道不是吗?多少次师尊受伤都是因为他!每次有他在,准没有好事情。”薛蒙这样一说,眼眶又红了,嘴唇哆嗦着,发着抖,忽然就有些失控,伸手去拽墨燃手里的引魂灯,“把灯给我,别再给师尊寻晦气。” “……” “给我!” 薛蒙骂着,墨燃不还嘴,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薛蒙说的对。 鬼司仪面前也好,金成池湖底也好,哪一次楚晚宁不是因为他而受的伤,楚晚宁的身上有多少疤痕,是为他留下的? 瘟神。 呵…… 对,真对。 可是即便如此,即便知道自己愧对师尊,即便知道自己不配再去央求师尊由黄泉归来,他还是不愿放下手中的引魂灯,就那么固执地,死死地抓着那苍白的灯笼,由着薛蒙唾骂自己,撕扯自己。手背被抓出了血痕,依旧低着头,动也不动。 到最后,薛蒙喘着粗气,终于松开了他,双目赤红地说:“墨微雨,你还要害他到什么时候……” 墨燃没有去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那空荡荡的灯,沉默着。 沉默到别人都以为他不会再作答的时候,他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我想带他回家。” 他的声音太低了。 被愧疚和羞赧压得那么低沉,那么卑微。 以至于薛蒙一开始都没有听清,过了一会儿,才猛地意识到墨燃说了什么。他“呵”的一声就冷笑开了。 “你带他回家?” “……”墨燃闭上眼睛。 薛蒙啐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在齿间撕得粉碎:“你怎么有脸。” “少主——” “别拉着我,松手!”薛蒙猛地把袖子从师昧手中抽出,眼中闪着悲伤与愤恨,他死死盯着墨燃,嘶哑道,“你怎么配。” 墨燃的手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的睫毛帘子垂得更落。 那一瞬间,忽然生出一种微妙的错觉,好像楚晚宁还活着,楚晚宁下一刻就会说:“薛蒙,别再胡闹。” 原来,他一直都在替自己遮风挡雨。 是自己受之泰然,竟以为那是理所应当的。 墨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捧着那引魂灯,像抓着最后的稻草。 他低着头,重复着说:“我想带他回家。”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句话啊你!我看你——” “好了,薛施主。” 怀罪大师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说道,“墨施主有心,你便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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