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气氛静谧得让人心乱,伺候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殷稷就在这时候突兀地开了口:“让朕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怎么报复悦妃是吗?” 谢蕴动作一顿,却不过片刻就再次按压了起来:“皇上说笑了,奴婢怎么敢对悦妃娘娘不敬?” 殷稷将她的手拽了下去,捏在掌心里把玩,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摩挲着她的手背,旖旎又暧昧,可说出口的话却毫无温度—— “那样最好,你记住,如果你敢伤她半分,朕会让你百倍偿还。” 第6章 该出的气还是得出 谢蕴扶着墙出了正殿,秀秀提着灯在外头等她,见她出来连忙扶了一把:“姑姑,你饿了一天累了吧?奴婢给你领了饭菜,趁热快吃吧。” 谢蕴毫无胃口,推开秀秀跌跌撞撞回了偏殿,她其实早就知道殷稷对萧宝宝是不一样的。 当初他们还和睦的时候,便不止一次从他嘴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眼下亲眼瞧见他的偏爱,他的回护,她才知道自己终究是低估了。 她心口又闷又堵,连喘气都提不起力气来,甚至难过的连青紫的膝盖都感觉不到疼了。 可不管她怎么难过,在殷稷那里,都只能得到两个字,活该。 她撩起薄被蒙住头,摸着黑一遍遍告诉自己,五年,还有五年她就能出宫了。 等她去了滇南,不管日子多苦多累,都会比现在好过。 忍一忍就过去了,忍一忍…… 她一脑袋浑浑噩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过去,夜里外头却再次下起了大雨,霹雳携裹着雷霆,惊得她紧紧缩在了薄被里。 可即便如此,这么骇人的天气还是将她一段她恨不能永远都忘却的记忆勾了起来。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天气,婢女冒着大雨送了一个包裹来,上面全是萧家的罪证,还有齐王的书信。 不想萧稷获罪,就去土地庙见我。 她去了,然后被永远困在了那间破庙里。 齐王狰狞的脸,身上撕裂的痛苦,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挣扎…… 她再也躺不住,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喘息声一下比一下急促,抓着被子的手哆嗦的不成样子,她冷,也怕。 哪怕她已经亲手将齐王拉下马,可仍旧逃脱不开这个梦魇,每每想起,她都不像是她自己。 她抱着头,紧紧揪扯自己的发根,可脏手拂过身体的感觉仍旧还在,爬虫一样,恶心的她无法自制的颤抖。 她撸起袖子,狠狠一口咬在自己手臂,殷红的血顺着齿缝淌进口腔,浓郁的血腥味让人越发作呕。 可剧烈的痛楚却让她整个人都冷静了下来。 都过去五年了,再没有人能那般欺辱她,她不能让过去的回忆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她是谢家的嫡女,不能这么没出息。 但后半夜她仍旧没能睡着,她木愣愣地靠在床头,一点点算着时辰,可时间却过得格外漫长,她索性起来写了封家书,虽然明知道寄不出去,可难过的时候写一封,就不会觉得她只有一个人。 “父母在上, 见字如晤,蕴乞问安。 深宫时日难熬,所幸新妃入宫,上甚喜之,宠幸不日必至,孽缘终结,女儿亦可解脱……” 寅初至,帝醒,朝开。 她收起书信,忍着膝盖上针扎似的痛楚下了地,将脸埋进冷水里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顺带将所有情绪都隐在了心底,等离开偏殿的时候,她便又是那个刀枪不入的谢蕴了。 一夜大雨,往常该露出日光的时候,今日竟仍旧是漆黑的,许是因此,值夜的宫人便看错了时辰。 谢蕴过去的时候,他们还靠在门上打瞌睡。 她咳了一声,两人浑身一激灵,连滚带爬地跪了起来,脸色惊惧:“谢,谢蕴姑姑,奴才们不是有意偷懒……” 宫人都知道她规矩严,怕她责罚。 但谢蕴并非不通人情的人,她便是对宫人有所责罚,也都是有理有据的,绝不会随意发作。 可她懒得解释,只硬邦邦道:“下不为例。” 两个宫人如蒙大赦,道谢后连忙退下了。 谢蕴这才推门进了正殿,时值夏末,天气已经转冷,乾元宫里的冰也该撤了,只是昨日她跪了一天没想起来这件事,这乾元宫里便仍旧摆着冰盆,一进门凉气便迎面扑了过来。 她摇了摇头,将冰鉴封死,转而去准备殷稷上朝要用的东西,刚置办妥当,蔡添喜便隔着厚重的垂幔小声喊了起来:“皇上,到时辰了。” 殷稷睡得并不沉,不多时便应了一声:“进。” 谢蕴便喊了宫婢来端着东西,跟在蔡添喜身后进了寝殿,却是刚进门就被殷稷拉到了身前,他垂眼看过来,目光落在谢蕴发红的眼睛上:“怎么,哭过了?” 谢蕴抬手去解他的衣裳,顺势低下了头:“是夜里被雷雨惊动,不曾睡好。” 殷稷哂了一声:“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好端端的也怕起了打雷下雨?” 谢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便只低着头当作没听见,殷稷的声音却沉了下去:“朕的话你听不见?” 可听见了又要怎么回答? 难道她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那么不堪的往事吗?只是对着殷稷她都说不出口,何况这么多人? 她垂着头仍旧不肯开口。 殷稷似是等的不耐烦了,一把拽出了自己的衣裳:“连句实话都不敢说,朕怎么敢让你伺候。” 谢蕴手僵了僵,却终究没勉强,悄然退到了一旁。 蔡添喜连忙接手,却被殷稷抬手挥退,他自顾自收拾好,转身就往外走,脚步越来越快,连龙冠都忘了。 蔡添喜连忙去追,却瞧见人在门口停下了,他连忙也跟着停下,可眼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别的动静。 他有些莫名,小心翼翼道:“皇上?” 殷稷被惊动,这才硬邦邦开口:“朕今日去昭阳殿,这里不必伺候了。” 蔡添喜隐晦地看了一眼身后的垂幔,明知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也还是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奴才回头就传话去昭阳殿。” 殷稷侧头瞥他一眼,神情看着还算冷静,可目光却莫名的刺人,刺得他不敢抬头,等主子收回目光走远了,他才擦擦额头的冷汗再次追了出去。 乾元宫这一番忙碌过后,彻底安静了下来,谢蕴听见了殷稷的话,也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知道怎么回应。 她也不想回应。 这种事是迟早的,她管不了殷稷,也没资格去管,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不在意。 她甩了甩头,将所有杂念都甩了出去,然后开始为殷稷打理秋装。 之前天气好的时候其实已经收整过一遍了,但眼下随时要用,她要安置在更趁手的地方。 这一番收拾便是大半天,下午她才处置妥当打算回偏殿去忙自己的事情。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透过寝殿厚重的垂幔传了进来。 “这谢蕴姑姑也没有说的那么坏啊,今早我还以为要受罚呢。” “那是现在,现在她当然不敢嚣张了,昨天那一遭谁都看出来了,和悦妃娘娘一比,她屁都不是。” “怪不得,也是活该,一个奴婢拿什么主子的款儿……” 两人说着话开始擦拭家具,谢蕴盯着眼前的垂幔轻轻叹了一声,早知道横竖都会被人说嘴,她早上就不心软了。 她撩开帐子,径自走了出去。 两个内侍不防备内殿还有人,抬眼一见是她,顿时被惊得浑身一抖,脸色瞬间白了。 谢蕴却没理会,先晾他们两天吧,如果直接把人罚了,恩怨就此两清,未免太没意思了些。 再说眼下,她更应该去算那一巴掌的账,虽然殷稷威胁过她,但这口气她还是得出。 第7章 嘴边的肉飞了 萧宝宝一睁眼就得到了蔡添喜送过来的消息,说晚上殷稷会过来。 她喜不自胜,亲自下厨做了殷稷爱吃的点心,沐浴更衣后又选了雅致的熏香,为了让腰身更纤细,她甚至连早饭午饭都没用,一天里数不清多少次问沉光自己的妆容衣衫是否合适。 可这般坐立不安的从天亮等到天黑,殷稷还是没见影子。 她按捺不住让沉光出去打听,可那丫头带回来的却是个坏消息——殷稷在来后宫的路上,被人截走了。 说是庄妃在御花园里跌了一脚,刚好跌进皇帝怀里去,脚还扭伤了,殷稷便将人送回了含章殿,这一送就没能出来。 悦妃气的脸色涨红,狠狠跺了下脚:“这个狐媚子,臭不要脸,想要恩宠自己去求啊,截胡算什么?” 她越想越气,索性带了人要去含章殿抢人。 沉光连忙拦住她:“主子,不能去啊,这争风吃醋的事儿私下里还好说,要是闹到明面上来,整个萧家都要不好看,老爷夫人也得跟着丢人。” 萧宝宝被她说得更气:“稷哥哥本来就是要来我这里的,我只是去要回来,凭什么不行?!” 她骂着却仍旧坐了下来,显然即便是气头上也仍旧知道权衡利弊,可却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不行,我还是不能就这么看着,王家那丫头最讨人厌了,要是让她拔了侍寝的头筹,我还不得被她挤兑死?你去,告诉皇上,就说我生病了,不见他就不吃药。” 沉光有心再劝,可见萧宝宝一脸坚决,只好匆匆去了,心里盼着这个时辰那两位千万不要歇下了,不然她家主子怕是要气得一宿都睡不着了。 好在殷稷不是性急的人,又顾及庄妃脚上有伤,两人只是在下棋,沉光去的时候,他刚刚赢下一局。 庄妃看着他眼睛里都是光,一脸的崇拜:“皇上真厉害,当年臣妾还在闺中时便听闻皇上文武双全,乃是人中龙凤,如今一看,果然名副其实。” 话音未落,她脸色已经涨得通红,仿佛说这样的话很是羞赧。 殷稷笑容温和,却不达眼底。 “朕与你兄长也有结交,他的棋艺倒是不如你,至少输棋时不会这般不露痕迹。” 庄妃一愣,表情僵在了脸上。 恰在这时,外头吵闹了起来,她顺势扭开头:“外头怎么了?皇上在此,何人敢喧哗?” 大宫女藤萝走进来,脸色很是不好看,开口之前还看了一眼殷稷,显然并不想当着他的面说,可又不敢隐瞒,故而一开口语气十分憋闷:“是昭阳殿的沉光,她说悦妃娘娘病了,请皇上去看看。” 庄妃眼睛一眯,轻轻一咬嘴唇,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怎么说病就病了?今天晌午的时候还好好的……皇上,咱们去看看吧。” 说着她一瘸一拐的就要往外走。 殷稷抬了抬下巴:“还不扶住你主子……这副样子就好好养着吧,朕去看看就好。” 庄妃哪里肯,正坚持要去,殷稷忽然侧头看过来:“说起来,朕有件事很好奇,你如何会知道朕在哪个时辰,走哪条宫道?” 庄妃被问得心口一跳,不自觉抠住了手下撑着的桌子,她努力维持冷静:“臣妾只是思慕皇上,所以日日都去那里等,凑巧今日遇见了而已。” 殷稷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意味深长道:“那还真是巧。” 明明没有疾言厉色,可他这般轻描淡写却让庄妃更加紧张,她不明白明明是温文尔雅的人,怎么给人的感觉会这么有压迫性。 她不安地试图再为自己解释:“皇上……” 殷稷却忽然站了起来:“下次别去等了,朕想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懂吗?” 庄妃低下头遮住眼底的惊慌,再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外头的沉光却是大喜,皇上不愧是他们萧家养大的,果然是最看重他们萧家的姑娘。 “皇上,娘娘她……” 她有心为萧宝宝找补几句,免得自家主子头一回装病装的不像被察觉出来,可殷稷却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大步流星的不见了影子。 她只好小跑着追了上去,可到昭阳殿的时候,殷稷还是已经进了门,此时正靠在门框上,垂眼看着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的萧宝宝。 她讪讪上前:“皇上,主子她这是着了风……” “让她自己说。” 殷稷说着话,脚下却没动弹一下,显然不打算上前去查看。 萧宝宝等了又等,有些耐不住了,掀开被子一角看了过来,一对上殷稷清凌凌的眼睛,顿时一抖,也不敢再装了,悻悻抱着被子坐了起来:“稷哥哥……” 殷稷站直了身体,神情冷淡下去:“朕说过什么?这是宫里,该有的规矩还是要有,你听到哪里去了?” 萧宝宝闷闷道:“还不是庄妃,你明明说了会来这里,结果却跑去了含章殿……” 她说着委屈了起来,人也跟着理直气壮了:“你怎么好意思怪我啊?明明是你失约的。” 殷稷耐着性子解释:“她也是世家之女,朕不得不送她回去,并没打算在含章殿过夜。” 萧宝宝眼睛一亮,磨蹭着往床里面挪:“那你快来……” “朕也没打算在这里过夜,”他眉头拧起了一个小疙瘩,“朕说过了,你还小,不着急。” 萧宝宝不服气,正要伸手去抱他的胳膊,殷稷却仿佛猜到了似的,眼神严厉了起来:“既然闹得满宫里都知道你生病了,就老老实实病着,听见了吗?” 萧宝宝伸到一半的手缩了回去,有心撒娇,可看着殷稷冷下去的脸却又没敢,只好委屈巴巴的咬了咬嘴唇:“哦。” 殷稷似是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萧宝宝扒着床沿探头看:“皇上?你别生气啊……你还真走啊?你走可以,不许去含章殿啊!” 夜风萧萧,毫无回应。 萧宝宝气得锤了锤床,却又锤得手疼,一边伸手让沉光给她揉,一边嘟哝着抱怨:“来都来了,还不过夜……气死我了。” 沉光却在想另一件事:“主子,你说庄妃怎么就那么巧就堵上人了呢?她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萧宝宝一怔,随即猛地又锤了下床榻:“嗷……疼疼疼,谢蕴,一定是她!” 旁人不知道殷稷的行踪,可谢蕴身为他的贴身女官,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她一定是记恨自己上回打了她,所以故意报复。 她气得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饶!” 第8章 过来暖床 谢蕴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冷不丁一睁眼就瞧见一道黑漆漆的影子立在床前,她心跳猛地一滞,尖叫就在嘴边却忽然哑了一样,半分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身体却自发记起了十分惨烈的回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体温也开始流失。 她紧紧抓着被子,一点点往墙角挪,恐惧却仍旧如影随形,爬虫一般啃噬着她的身体,连呼吸都艰涩了起来。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被这份恐惧折磨到窒息的时候,一点烛火突兀地自黑暗里亮起,虽然不甚明亮,却清楚地映照着来人的脸。 那不是梦魇里的魔鬼。 谢蕴凝滞的呼吸骤然解封,她歪倒在榻上张开嘴大口喘息,失态得连问安都忘了。 殷稷拧眉看着她,眼底深沉如永夜浩瀚的天穹。 “你怎么了?” 谢蕴白着脸摇头,手脚并用往床边挪,似是打算下地,声音却含糊又嘶哑:“做了个……噩梦。” 殷稷抬手,只轻轻一推,强弩之末的人便栽回了床榻上。 “朕问你,怎么了?” 谢蕴抿紧了嘴唇,倔强地摇头想证明自己没事,额头的冷汗却在逼近的烛光映衬下变得十分显眼。 殷稷抬手,指腹一点点将冷汗尽数擦去,他摩挲着湿漉漉的指腹,语气意味不明:“你当年举家下狱的时候,都没这么失态过。” 谢蕴狼狈地低下头,连直视眼前人都不肯。 殷稷也没再深究:“不说就算了,朕对你的事并不感兴趣……只是有句话想问你。” 他逼近一步,挺拔的身体衬着烛光映照出的阴影,沉甸甸的压迫感凶兽一般往人身上扑:“朕去昭阳殿的消息,是你告诉庄妃的?” 谢蕴仍旧没开口,但不否认就是默认。 殷稷眯起眼睛,声音冷沉:“朕警告过你,别打悦妃的主意。” 话里锋利的敌意刺得谢蕴心口一疼,她咬了下舌尖,借着疼痛终于清醒:“皇上深夜过来,就是为了找奴婢算账吗?” “不然呢?” 殷稷一哂:“我们之间还有别的可说吗?” 谢蕴也想笑,却是苦笑:“是,你警告过我,可即便你是皇上,做事也得讲道理吧?” 她扭开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意再看眼前人一眼:“皇上下次再来兴师问罪,记得带上证据。” 殷稷像是被她激怒了,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后颈,逼着她睁开了眼睛,脸色阴沉沉的几乎要沁出墨汁来:“谢蕴,你还是不记得自己现在的身份,再敢挑衅朕,这辈子都别想去滇南。” 他将人推倒在床榻上,转身欲走,衣摆却被一扯。 他脚步一顿,循着料子绷起的角度看了过去,就见衣摆另一端正被谢蕴捏在手里。 他突兀地愣住了。 谢蕴也怔了怔,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抓住殷稷衣角的,大概她刚才真的被吓到了,哪怕这份突如其来的惊惧是殷稷带给她的,她却仍旧下意识地向他寻求了安慰。 “对不起……” 她僵硬地松开手,任由那衣摆自指尖滑落。 殷稷也没再追究,抬脚就往外走,却又在门口顿住了脚,半晌语气硬邦邦地开口:“过来暖床。” 谢蕴怔了许久才应了一声。 深更半夜,宫人们也都歇下了,谢蕴随意披了件衣裳就跟在殷稷身后去了正殿。 蔡添喜看见她这个时候过来略有些惊讶,以往她都是这个时辰离开的。 谢蕴却不好解释,只点点头算是行礼,便亦步亦趋地跟着殷稷进了内殿,动作熟练的服侍他洗漱更衣。 以往这些活计她都是不会做的,可进宫后不过半个月就被宫规逼着学会了。 那段时间因为殷稷的示意,她几乎每日都要挨戒尺,掌心的肿胀几个月才消下去。 殷稷全程一言不发,大约还在为她算计萧宝宝的事生气,谢蕴也不想去触他霉头,刚才的惊吓让她现在都有些回不过神来,万一再说错了话,她怕没心力去找补。 可即便不开口,兑热水的时候,她也仍旧因为神思不属烫了自己一下,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会因为这些小伤喊疼了。 殷稷自己去换了衣裳,她便先一步爬上了龙床,这床榻她睡了不知道多少次,却还是头一回在三更之后还呆在这里。 她搓了搓冰凉的手脚,有些茫然地想,幸亏现在刚到初秋,天气还是暖的,不然等到了冬天,她这样的身体怕是暖不了这被子了,不过今年冬天,殷稷应该也用不到她了。 薄被忽然被掀开一角,殷稷挤了进来,他年轻,火气旺,冬天身上都热烘烘的,何况是现在。 所以哪怕并没有肌肤相贴,谢蕴还是在一瞬间察觉到了温暖。 但殷稷仍旧不理她,散发着和他体温截然相反的凉意。 值夜的内侍来熄了灯,周遭黑了下来,身边人的呼吸也逐渐平稳,谢蕴僵了许久,还是犹犹豫豫地靠近了些,轻轻地将脸贴在了殷稷肩膀上。 难得一宿安眠,虽然第二天仍旧醒得早,谢蕴身上却十分舒服,只是殷稷却不大好,一脑门的汗。 谢蕴刚要给他擦一擦就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怀里,对方的两条胳膊还环在了她腰上,怪不得把人热成这样。 还好人没醒,不然大约要把她踹下去了。 她庆幸一句,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退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备好了衣冠,不多时蔡添喜在外头说话,她才轻声喊了一句:“皇上,该起了。” 殷稷却似乎睡得格外沉些,被谢蕴轻声细语地喊了好几声才睁开眼睛,语气却十分恶劣:“听见了。” 他区别对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蕴也没在意,仍旧服侍他换好了衣裳送他出了门才回了偏殿休息。 殷稷昨天只是警告,那这次应该不会做什么吧? 但他知道了,想必悦妃也知道了,最近还是要小心些。 为了避免遭殃,她能不出乾元宫就不出,偶尔要出去也是尽量避着昭阳殿的人。 可后宫毕竟就那么大,她又要置办殷稷的秋装,躲来躲去最后还是遇见了。 第9章 要好好抄书哦 那时候她正捧着殷稷的衣裳往回走,刚到御花园就被悦妃带着乌压压的宫人堵在了路上。 这架势,瞧着就有些唬人。 谢蕴心里一叹,仍旧屈膝行了礼。 萧宝宝满脸冷光:“你还真是不长教训,见到本宫还敢不跪。” “娘娘似乎弄错了,皇上当日命奴婢跪,却没让奴婢日日跪。” “你!” 萧宝宝堵得哑口无言,片刻后恼羞成怒:“我不管,你跪了一次就得日日跪,你今日若是不跪,本宫就打到你跪。” 谢蕴叹气:“悦妃娘娘,奴婢跪一跪倒是不值什么,可若是传到太后娘娘耳朵里,知道皇上贴身的女官日日对一个后妃俯首,不知道会怎么看萧家,怎么看娘娘你。” 萧宝宝再次被噎住,脸色几番变化,忽而一拍巴掌:“沉光,她刚才那是顶嘴吧?竟敢对主子不敬,本宫教训她,应该没人说什么吧?” 沉光连忙附和:“主子教训奴婢,天经地义,想来不管是皇上还是太后娘娘,知道了都不会说什么。” 谢蕴心里一沉,奴婢的身份的确是太吃亏了,偏她的主子还是为别人撑腰的,今天这一遭怕是躲不了了。 不过,谢蕴也不是没猜到这结果。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昭阳殿中人乌压压围了上来,沉光在她腿弯处很不客气地踹了一脚,膝盖顿时砸在了青石地面上,疼得她额角一跳,好在忍住了痛呼。 萧宝宝叉着腰冷笑:“你这样的贱人,果然还是跪着顺眼。” 她迫不及待地朝沉光伸手:“快,东西给我,今天我就要打烂她的脸,我看她变成丑八怪的时候,稷哥哥还会不会把她留在身边!” 沉光从怀里掏出个竹片,长四寸,宽两寸,尾端还有握柄。 这是内侍省用来惩戒宫人的刑具,专做掌嘴用,可若不是大错,是不会拿出来的。 萧宝宝果然如她所说,要毁了谢蕴的脸。 “你说多少下,她这张脸才会打烂?” 她问得兴致盎然,沉光也很是识趣的接茬:“这样厚颜无耻的人,怕是脸皮比得上城墙,奴婢觉得怎么也得一百下。” 萧宝宝斜昵谢蕴一眼:“那就先打一百下试试?” “主子英明。” 沉光将刑具丢给内侍:“把你吃奶的劲儿都拿出来,要是谁手软,可别怪咱们娘娘也把这东西赏给他尝尝滋味。” 内侍被唬得低下头:“是。” 他撸着袖子朝谢蕴慢慢逼近,另有两个宫人上前抓住了谢蕴的头发,逼着她抬起了头。 似是意识到了无处可逃,沉默许久的谢蕴终于开口:“悦妃娘娘,宫里不准擅用私刑,若您当真觉得奴婢有罪,可宣召内侍省来惩戒,可若是您昭阳殿里的人动了手,可就是明知故犯了。” 萧宝宝最看不得她这幅故作冷静的样子,气得白眼一翻:“我明知故犯又怎么了?稷哥哥难道会为了你一个贱婢罚我吗?” “你怎么知道不会?” 萧宝宝一顿,随即火气上涌,几乎要被这句话气得失了理智:“他是我萧家养大的!别说你,就算我今天打了庄妃,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不然就是忘恩负义!” 她一瞪内侍:“你等什么呢?还不动手?!给我狠狠地打!” 内侍咬牙抬起了手:“谢蕴姑姑,对不住了……” 刑具兜着风挥下来,谢蕴却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看的沉光心里莫名的不安:“主子,奴婢怎么觉得事情好像不太对……” 萧宝宝正要骂她,一道威严又苍老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住手!” 内侍手一抖,刑具慌张避开了谢蕴,萧宝宝气得给了他一脚:“废物!本宫让你打,谁敢拦着?!” 话音落下她气势汹汹地朝声音来处看去,却瞧见一满头华发的老妇站在树下,正对她怒目而视。 萧宝宝心里一咯噔:“秦嬷嬷,您怎么在这……” 秦嬷嬷却根本没有理会她,反而侧身后退一步,她身后雍容华贵的太后被宫人簇拥着慢慢走了过来。 当初萧宝宝进宫时曾去拜见过太后,当时她十分慈祥和蔼,嘱咐她们为皇家开枝散叶,可现在她却像是变了个人,满脸的都是嫌恶。 萧宝宝有些不安,刚才的嚣张和愤怒都不见了影子,想起不能擅用私刑的宫规,她心虚地低下头行礼问安。 太后冷冷看她一眼:“你的礼哀家可受不起,毕竟连皇上都欠你们家的恩情呢。” 萧宝宝心里一咯噔,知道刚才那狂妄的话被她听到了,慌忙跪下请罪:“太后息怒,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太后厉喝一声,神情冷凝:“怪道旁人都说你萧家嚣张跋扈,看来果真如此。” 萧宝宝越发慌乱:“不是,真的不是,臣妾只是被这贱婢气的……” “贱婢?”太后再次打断了她,“皇上身边伺候的人,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萧宝宝被这句话骂得眼睛发红,满心委屈却不敢开口反驳,倒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中了谢蕴的计。 怪不得她刚才没挣扎,还说那种话来气人……她一定知道太后会从这里过! 这个贱人! 她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可这神情看在太后眼里却是对她的挑衅:“好你个悦妃,这副样子是对哀家不满?!” 沉光看出来太后发怒了,连忙扯了下萧宝宝的袖子:“主子,快认错。” 萧宝宝也不敢再看,连忙磕头:“臣妾绝无此意,太后息怒。” 太后一甩袖:“滚回你宫里去,将宫规和《礼记》各抄十遍,知道知道什么叫礼义忠孝!” 这罚不重,可却是明明白白的打脸,简直是昭告天下说她既无礼,又不忠不孝不义。 若非萧家在兰陵,萧家家主和萧夫人明天就得进宫,和皇上太后请罪。 萧宝宝脸色发白,还想着为自己辩驳,太后却看向了谢蕴:“还不把人扶起来。” 秦嬷嬷连忙弯腰去扶:“谢蕴姑娘受委屈了。” 谢蕴不敢劳动她,自己站了起来,却是一个不好的字都没提:“身为奴婢,哪有什么委屈。” 太后听得满意,微微一颔首:“你素来懂事,哀家是知道的,这后宫最紧要的就是太平,不管是谁生事,哀家都不会轻饶。” 这话像是说给萧宝宝听的,可谢蕴知道这也是在敲打自己,她屈膝应是,恭敬地看着人走了。 萧宝宝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地要和谢蕴算账,被沉光死死拉住,太后才刚走,要是萧宝宝再有动作,可就不只是抄书那么简单了。 “主子,别冲动。” 萧宝宝气得浑身发抖,谢蕴却混不在意,她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歪着头微微一笑:“悦妃娘娘,要好好抄书哦。” 第10章 你偏心 萧宝宝被昭阳殿中人连拉带拽劝走了,乌压压一群人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谢蕴一直僵着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后心却隐隐发凉,一股后怕涌了上来,若是太后来迟一步…… 那么厚的竹片,即便只挨一下,怕是也得许久不能见人。 可这个险她不能不冒,不然被悦妃整天这么惦记,她这五年要怎么熬。 好在结果是好的。 她拍了拍胸口,将被丢到一旁的衣服捡起来,检查了一下没有弄坏这才叠好往回走。 殷稷这个时辰还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她的时间便是自由的,恰逢小宫女来送了今天新摘的花卉,她便拿了花瓶细致地插了起来。 等一瓶插完,看着那花朵错落有致,她的心情也跟着变得很好。 但不过片刻这份美好就被打断了,因为外头传来了说笑声,她一听就知道不是殷稷,或者说不只是殷稷。 进宫三年,她从未见过殷稷与人说笑。 她探头一瞧,果然不只是殷稷,萧宝宝正尾巴似的缠着他一路跟进了乾元殿,哪怕蔡添喜跟在后头各种劝阻,也没能拦住她分毫。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进来。 “娘娘别闹了,皇上今天很累。” “我哪里闹了?谢蕴利用太后算计我,皇上你都不给我撑腰吗?你知不知道太后骂我骂得可凶了,你不能看着旁人这么欺负我,稷哥哥?稷哥哥~~~” 谢蕴侧身躲了起来,后面的话有些不想听,其实也是不敢听,她不愿意听见殷稷不问是非就偏向萧宝宝,也不愿意看见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仿佛自己是那个外人和敌人。 她悄然从耳房的小门走了出去,嘱咐值守的小丫头替她解释,万一皇上问起来了,就说今日的常服出了些问题,她留在尚宫局帮忙了。 可即便如此,殷稷还是一进门就察觉到了她留下的痕迹,那瓶插花一瞧就是她的手笔——谢蕴插的花,总有一支傲然独立。 然而他都进门了,人却没迎上来,显然是已经走了。 连安都不问就走…… 他回头看了眼萧宝宝,想着她刚才那两声激得人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的稷哥哥,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眼见萧宝宝还要纠缠,他抬手拍了拍对方的头:“好了,朕不是偏颇她,可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谢蕴不可能知道她会从那里经过,只是凑巧而已。” 萧宝宝敏锐地察觉到殷稷的心情好了一些,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撒娇有用了,连忙打蛇随棍上:“稷哥哥,你相信我,她真的是故意的,她就是要用太后来对付我!你得罚她。” 殷稷眉头拧起来,却仍旧耐着性子:“不准胡闹,朕就算是皇帝,做事也得讲道理,无凭无据的事,怎么能随意发作人?” 萧宝宝见他说不听,开始撒泼:“我不管,我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你把她喊出来给我出气……” 她打定主意不达目的不罢休,却不想殷稷的脸色刷地沉了下去:“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一声厉喝骂的萧宝宝一愣,瞬间不敢再闹,却又十分委屈,她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么凶。 她故技重施,可怜兮兮地抓着殷稷的龙袍:“明明是她害我受罚,你怎么还骂我,稷哥哥你不能这样……” 殷稷不为所动,眼神反倒越发严厉:“太后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让太后这般罚你?” 萧宝宝一噎,嘴边的抱怨顿时说不出口了。 她心虚地扭开了头:“也,也没做什么,我就是让她跪我一下……” 殷稷显然没相信,太后绝对不会为了谢蕴大动干戈,萧宝宝必定还做了什么,可既然没出事想必也不算出格,他也就懒得过问。 不管怎么说,他都欠萧家的恩情,所以哪怕前朝后宫他们都有些过分,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既然抄了宫规,就好好记住了,别再犯了太后的忌讳,以后在宫里,也不准再生事。” 萧宝宝不敢置信:“我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就不管我了?” 殷稷没开口,蔡添喜却忙不迭地开口劝了起来:“娘娘,可不能这么说,太后娘娘罚您自然有她的道理,您若是觉得委屈,岂不就是在说太后她老人家有错?” 萧宝宝被噎住,有心为自己辩解,可一看殷稷那冷酷无情的样子,心虚变成了气恼,她狠狠跺了下脚:“好,你不给我讨公道,我自己来,就算有太后护着我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殷稷眼神一凝,语调陡然拔高:“萧宝宝,这不只是你和谢蕴之间的私怨,更关乎宫规威严,若是再犯,朕决不轻饶!” 萧宝宝一僵,不敢置信地看过去,一向对她温和纵容的殷稷竟然会这么疾言厉色地警告她。 委屈喷涌而出,瞬间将她淹没,她骂了一句偏心,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她心里发着狠,待会殷稷追上来,不管怎么哄她都不会原谅他的,除非……除非他当着自己的面把谢蕴的脸打烂! 可她在乾元宫门口等了又等,身后却空无一人,别说殷稷了,他连个奴才都没遣出来。 萧宝宝绷不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个不停。 沉光找过来的时候她脸都哭花了,丫头顿时被唬了一跳,连忙扯出帕子给她擦脸,小心翼翼地询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这一问,萧宝宝直接哭出了声:“稷哥哥他偏心,我都说了是谢蕴陷害我,他非不听,还要我好好记宫规,还骂我……呜呜呜……” “主子别哭了,太后下的懿旨,皇上也不能怎么样……咱们先回宫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回去后奴婢给您做您最爱吃的丰糕好不好?” 萧宝宝被她劝着往外走,可不等出宫门就顿住了脚步:“不行,我受不了这委屈,她这么害我,我得找到证据……她住偏殿是吧?她屋子里一定有东西,我这就去看看。” 沉光连忙阻拦:“主子,这可是乾元宫,你这进去搜东西要是被人看见了可是……” 萧宝宝气头上却已经什么都顾不得了,直愣愣就朝着谢蕴住的偏殿去了。 第11章 殿外伺候 蔡添喜看了眼跑远的影子,又小心翼翼地觑着殷稷的脸色,他本以为闹了这么一通,主子的心情多少都要糟糕一些的。 可出乎意料的是殷稷竟然十分平静,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将条案上的插花摆弄了几下,将一支花苞换成了盛开的花朵。 虽然颇有些不伦不类,可这种话蔡添喜却绝对不敢说,还违心称赞了两句。 殷稷却又将花苞换了回去:“算了,她这些东西一向做得好……人呢?朕都回宫了,她不来伺候,想偷懒到什么时候?” 虽然是责怪的话,可语气平静,神情缓和,显然是并没有真的怪罪。 蔡添喜忐忑的心顿时一定,主子的心情好,奴才的日子自然会好过,他连忙殷勤回话:“奴才刚问了小宫女,说是这次的常服谢蕴姑娘不太满意,在督促尚宫局修整呢,奴才这就让人去寻。” 殷稷却又没答应,八竿子打不着地提了句:“让御膳房送碗酒酿圆子来。” 蔡添喜答应着要出去传话,却刚后退一步就察觉到殷稷在看他,目光直刺刺的,颇有压迫力。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正要问一句怎么了,却在开口的瞬间福至心灵,他将腰弯得更低了些:“听说谢蕴姑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想来这样的小食也是做得来的,不如就请她在乾元宫的小厨房做?” 殷稷将目光收了回去,似是嫌弃蔡添喜多嘴一样,语带不耐:“她笨手笨脚的能做什么?不过罢了,时辰不早了,朕就凑合一下吧。” 虽然他看不出一丝赞同的意思,可蔡添喜还是知道自己猜中了,他怕小太监话传不利索,亲自往尚宫局去了一趟。 彼时谢蕴正被尚宫局的女官们围着看料子。 京城的秋日极短,秋装刚做好就要紧接着做冬装,殷稷在这上面一向不挑剔,可有些衣裳送过去他却是一次都没穿过,显见是不喜欢的。 眼下谢蕴既然在,她们自然要讨个建议。 “姑姑,您瞧瞧这春绿色的浣花锦,这颜色很是衬人……” “还是这牙白的雨丝锦更好些,这花色可是十分难得……” “可我瞧着这绾色,檀色的织金锦更好……” 谢蕴被她们吵得脑仁,无奈一叹:“大人们,料子都是好的,只是皇上勤俭,每年四季衣裳各只添三套,属实用不了这么多。” 女官们只得作罢,谢蕴这才得以安静地为殷稷挑选冬装的服色,他这些年偏爱深沉稳重的颜色,衣裳多是黛色,鸦青这些。 年纪轻轻倒是的确衬得他成熟稳重,甚至颇有些高深莫测,当年她进宫时,就险些没能认出来。 他和年少时候的喜好完全不一样了。 她按照殷稷如今的习惯选了颜色,指尖落在一块浅云色的浮光锦上,恍然想起当年在人海里初遇殷稷的时候,他似乎就是穿了这么一件衣裳。 只是时日已久,她有些不敢确定,何况即便是世家,用的东西也不可能和皇帝的规制相提并论,大约是她记错了。 可她却迟迟移不开目光。 “谢蕴姑娘这眼光极好,皇上想来也是会喜欢这料子的。” 蔡添喜的声音忽然响起来,惊得谢蕴一颤,连忙收回了手:“蔡公公,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为了寻姑娘你啊。” 谢蕴心里一咯噔,她出乾元宫之前,萧宝宝可正在和殷稷告状,这才过了没多久蔡添喜就找了过来…… 她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是皇上传召?” 蔡添喜瞧出她有些紧张,连忙安抚一笑:“正是,皇上说想吃姑娘做的酒酿圆子,咱家不敢耽搁,特意来请你的。” 谢蕴一怔,不敢置信道:“他要吃圆子?不是要问罪?之前悦妃明明……” “姑娘这话说得,”蔡添喜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皇上那可是天子,谁是谁非心里明镜儿似的,你只管放宽心……咱们这就回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 谢蕴下意识应了一声,等跟着蔡添喜出了尚宫局,心里还有些不可思议。 她利用太后震慑萧宝宝的事,殷稷一定知道她是故意的,只是没有证据最多不过是再罚她跪一跪。 那点皮肉之苦她撑得住,可现在…… “蔡公公,皇上真的没提别的?” 想起上回被做了筏子替人立威的事情来,她心里很是不安。 蔡添喜哭笑不得:“谢蕴姑娘,你就是给咱家十个胆子,咱家也不敢假传圣意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蕴不好再问,心里却多少都有些信了,一股隐蔽的欢喜慢慢自心底窜起来,不管殷稷这次是怎么了,他没有偏向萧宝宝,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且酒酿圆子,那是她唯二会做的东西,殷稷竟然还记得。 那他们之间还算不错的那段日子,他是不是也没有都忘了? “天色不早了,咱们走快一些吧。” 她忽而就有些想见殷稷了。 蔡添喜善意一笑,大约是猜透了她的想法,却没多言一个字,只默默加快了脚步。 可两人刚走到御花园,便迎面遇见了昭阳殿里的沉光,她显然是冲着谢蕴来的,直愣愣地堵住了他们往前的路。 蔡添喜仍旧含笑,眼神却沉了沉:“沉光姑娘这是有事?” 沉光下巴一抬,得意溢于言表:“自然是有要紧事,不然怎么敢来拦蔡公公的路……” 话是对蔡添喜说的,目光却落在了谢蕴身上:“皇上传召谢蕴姑姑伺候呢。” “咱们这正是要往乾元宫去……” “并非乾元宫。” 沉光笑容越发明显,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蔡添喜的话:“皇上已经传旨,今日要悦妃娘娘侍寝,特意遣奴婢来传召谢蕴姑姑去昭阳殿外,跪侍伺候。” 第12章 你就这么盼着朕宠幸别人 乾元宫离着尚宫局不算近,一来一回怎么都得小半个时辰,殷稷等的无聊便翻开《通鉴》打算瞧两眼,可目光却不自觉落在了那瓶插花上。 看着还挺顺眼。 他起身将玉壶春瓶拎到了御案上,然后捡起书籍继续看,眼前却忽然出现了那天晚上谢蕴苍白着脸缩在墙角的样子。 是什么噩梦能把她吓成那样…… 短暂的困惑过后他猛地摇了摇头,谢蕴既然不肯说,他又何必管,反正也不关他的事。 可话虽如此,他捏着书脊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来越紧。 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他被迫回神:“怎么了?” 蔡添喜出门前喊了个干儿子来伺候,名唤德春,一听殷稷开口,连忙在门边跪下来回话:“回皇上,是偏殿那边,仿佛是抓了个贼。” 乾元宫招贼可不是小事,而且偏殿…… 殷稷站了起来:“去看看。” 一行人很快赶到了偏殿,那里已经被禁军团团围住,罪魁祸首被堵在了里头,却是既没被钳制,也没上绳索,看见他来还眼睛一亮:“稷哥哥,他们竟然说我是贼,你要给我做主!” 殷稷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心里有些不耐烦:“你怎么会在这?” 萧宝宝心虚的不敢说话,却扭开头狠狠瞪了一眼秀秀,如果不是这丫头吵嚷起来,她才不会被发现。 她溜过来的时候周遭都没有人,她动作也足够利落,可眼看着就要把屋子翻遍了,这小宫女却回来了,一见屋子乱糟糟的,不顾她的阻拦,立刻就吵嚷了起来。 禁军听见动静乌压压围了过来,好在都认识她,没有动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气得够呛,又不想让殷稷知道,只好琢磨着先走人,可这禁军统领却轴得厉害,非要往上报,她威逼利诱都不管用。 这一纠缠,就被殷稷堵了个正着。 她试图撒娇耍赖糊弄过去,抓着殷稷的袖子摇他的胳膊:“我就是到处走走,不小心就进来了。” 殷稷脸色紧绷:“胡闹!这是皇帝寝宫,是你一个后妃可以到处走走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这番作为,足够朝臣弹劾你萧家图谋不轨!” 萧宝宝被唬得一哆嗦,因着之前被发作过的事,她已经清楚的知道了殷稷不会再和从前似的纵着自己,说是会有朝臣弹劾,就真的会有人弹劾。 她有些慌了:“我没有图谋不轨……我就是不甘心,觉得谢蕴在利用太后,所以我就想来找找证据……” 还是为了这点事情。 殷稷脑袋隐隐作痛,当初朝臣上书请他立后封妃的时候,他就往萧家去过信,说后宫难熬,让他们给萧宝宝另择一个良人,可并没有用处,最后她还是进了宫。 他知道萧家的打算,想让储君身上带着萧家的血脉,好助萧家再上一层。 登高必跌重的道理,他们竟是丝毫都不顾及。 明明谢家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他叹了口气:“朕已经说过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萧宝宝忙不迭点头,虽然她不是肯乖乖听话的人,可殷稷一冷脸,她也是真的怕,连声音都低了下去:“我再不敢了……稷哥哥,你别生气。” 眼见殷稷眉头还是皱着,她不情不愿地又补了一句:“我以后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找谢蕴的麻烦了。” 殷稷一看就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不冷不热地嗤了一声:“是没找到你想找的东西吧?” 被拆穿了萧宝宝也不恼,只灰溜溜地抬手挠了挠头:“那真的是和她没关系,我也不能不讲理……” 这还像句人话。 殷稷将胳膊拽出来:“德春,送悦妃回去……你禁足一月,静思己过,今天这件事朕只是小惩大戒,别再有下回。” 萧宝宝下意识想求情,可看了一眼殷稷的冷脸,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乖乖道:“哦。” 德春:“悦妃娘娘,请吧。” 萧宝宝悻悻地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几张纸往殷稷手里塞。 殷稷还以为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下意识一躲,信件哗啦啦撒了一地。 萧宝宝呆了呆:“这……这就是几封信,从谢蕴屋子里找出来的。” 她弯腰去捡,殷稷颇有些尴尬,便也弯腰将脚边的信纸捡了起来,他并没有私窥他人信件的爱好,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他瞧见了宠幸两个字。 家书里怎么会写这样的字眼? 他直觉这信和自己有关,下意识看了下去,却是越看脸色越黑沉,等这一封信看完,他神情已经说得上是狰狞了。 萧宝宝正要将捡起来的信递给他,就被他这副样子唬得后退了一步:“皇,皇上,你怎么了……” 殷稷充耳不闻,仍旧死死盯着手里那封信。 孽缘?解脱? 原来我们的过去在你眼里就是一段孽缘…… 他眼神冰冷,眼前却突兀地再次闪过那天晚上谢蕴惊慌失措的模样,可这次他不再困惑,反而恍然大悟,怪不得怎么问谢蕴都不肯说,原来她根本不是做了噩梦。 她是被他吓到了! 好,真是好得很! 他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信封上的字眼,新妃入宫,宠幸不日将至…… 谢蕴,既然你这么盼着朕宠幸旁人,朕就如你所愿。 “悦妃,”他抬眼看向身边人,脸色僵硬如木雕,“朕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想好了要侍寝?” 萧宝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忽然提起这个话题,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要!” 殷稷哂了一声,将手里的信纸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扬。 在满天飘零的碎屑里,他一字一顿道:“那朕今日就临幸昭阳殿。” 萧宝宝的眼睛刷的亮了:“稷哥哥你说真的?” 殷稷眼神微不可查地软了一下,不管怎么说,萧宝宝都是真正将他放在心上的。 “真的。” 萧宝宝欢呼一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小声欢呼,片刻又忍不住提要求:“我之前有提过的,想让她在外面伺候……” 她还是咽不下当初殷稷选择了谢蕴的气。 可这要求提的的却不是很有底气,话音一落就忙不迭又开了口:“不行也没关系,你肯过去我就很高兴了。” 殷稷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声音和神情明明都是温柔的,却莫名透着无边的冷意:“朕准了,就让她跪在昭阳殿外伺候。” 第13章 谢蕴落水 谢蕴怔了好一会儿才看向沉光:“你说什么?” 沉光叉着腰,口齿清晰地又重复了一遍:“皇上今日要临幸我家娘娘,听说谢蕴姑姑伺候人最是妥帖,所以主子特意请了旨让你去昭阳殿外伺候。” 她捂着嘴笑起来:“这可是天大的体面呢,伺候得好,我家主子可是会重重有赏的。” 谢蕴脑子嗡嗡的响,虽然要求是悦妃提出来的,可答应的人却是殷稷。 她抓救命稻草似的看向蔡添喜:“蔡公公,你不是说,他想吃我做的圆子吗?你不是说他不打算怪罪吗?” 蔡添喜也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呆了,可沉光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显然不是撒谎,只能推测是他出来后乾元宫又出了什么变故。 但不管什么原因,圣谕已出,就容不得旁人违抗。 他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怜悯地安抚她:“谢蕴姑娘,还是快去昭阳殿吧,新妃入宫,这是迟早的事情,想开一些。” 可殷稷宠幸后妃,和非要她听着宠幸却完全是两码事。 她不去。 她不自觉后退,随即转身就跑。 蔡添喜又叹了口气,沉光却是手一抬:“还不快追?我就知道你不会老实。” 她身后几个内侍撒腿就朝谢蕴追了过去,不多时将人架了回来,虽然两条胳膊都被人紧紧箍住,她却不知疼似地拼命挣扎。 这幅狼狈抗拒的姿态,是那天被萧宝宝堵住,拿着刑具恐吓时都没有出现过的。 沉光看得很是解气,天知道当初殷稷围着谢蕴转的时候,她家主子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看够了才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谢蕴姑姑,何必呢?您得习惯,日后说不定日日都得这么伺候呢。” 谢蕴脸色煞白,确定挣扎不开之后,她慢慢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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