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眼看着又要给她戴上兜帽,谢英笑吟吟开了口:“夫君,当着弟弟妹妹的面,莫要如此。” “这有什么?你素来体弱,小舅子和姨妹肯定知道,可千万不能着了凉……” 他将兜帽给谢英戴上,却犹嫌不够,又翻出条围脖来将她整张脸都糊住了,甚至连眼睛都给挡了起来,他打量着仍旧觉得少了什么,正要将自己的外袍也给她裹上,腰间却忽然一阵剧痛,疼得他顿时一个激灵。 谢英磨牙的声音自一层一层的布料里透出来:“夫君,妾身说了,不需要穿这么多。” 关培威武雄壮的脸上露出委屈来,可怜巴巴地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外袍收起来,又摘了她脸上的围脖和兜帽,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的脸露了出来。 “乖。” 谢英赞了一句,垂眼看向谢蕴,刚才凌厉凶悍的眼神陡然柔软下来:“二妹妹,你可算是好起来了。” “大姐姐。” 谢蕴这才得以上前与她见礼,姐妹二人双手交握,彼此细细打量着,谢英眼底都是怜惜,年初的时候这个妹妹路都走不稳呢,却坚持要回京,她这心一直提着,后来她思前想后不放心,便让关瑶也去了京城,权当是历练。 “你可在京中遇见了她?她可有给你们闯祸?” “不曾,瑶瑶很是乖巧。” “那便好,进去吧……想必皇上也到了。” 谢蕴应了一声:“正与父亲母亲在里头候着。” 姐妹二人连忙转身,却见谢济和关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躲出了一丈远,谢英含笑开口:“你们这是做什么?见我回来不欢迎?” 舅甥两人齐刷刷看了眼关培,又往后面退了一步。 谢英眼睛一眯,谢蕴连忙抱住她的胳膊:“大姐姐,外头有些凉,咱们快进去吧。” 谢英再次笑开:“说的是,你这身子经不得风吹,险些把这茬给忘了,走吧。” 姐妹二人挽着手进了门,三个男人对视一眼,长出一口气,落后一步跟了上去。 等他们进门的时候,众人已经互相见过,谢英素来擅长这般场合,几句话便将场面挑动得热闹起来,一改方才的僵硬,连殷稷都多说了几句话, 可这样的热闹却和祁砚无关,与其说是接风宴,这倒是更像谢家的家宴,在唐停离开后就更像,他身处其中很是格格不入,所以犹豫片刻他还是站了起来,却并未惊动旁人,只和发现了他动作的谢蕴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谢蕴如他所料的没有挽留,由着他从席上退了下去。 身后的喧闹声远远传过来,带着几分不真实,他转身看过去,在那一室灯火通明里恍惚间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孤家寡人的错觉…… 但很快思绪就被胃疼拉了回来,他抬手捂住胃囊,苦笑了一声。 也不知道是受了凉的缘故,还是谢夫人那碗面实在是凶险,他竟然又犯了胃疾。 他扶着灯台弯下腰,本想缓一缓的,却怎么都缓解不了,只觉那疼针扎似的,细细麻麻,越演越烈。 他不自觉想起井若云的热汤,若是她在的话,应当会…… 思绪忽地一顿,井若云不是就在这谢家吗? 他又看了眼正厅,谢家内眷都在这里,他这时候即便去后宅寻人也不会冲撞了谁,虽说仍旧有些失礼,但他还是抬脚往后头去了。 倒是十分好找,因为主子不在,大部分庭院都是黑漆漆的,偶尔亮着的几个他一个个寻过去便瞧见了井若云,她正和人说话,是下人来给她送了晚饭,她这样的身份是不大适合出席接风宴的,何况她还有伤。 祁砚隔着门远远看着,却有些开不了口,丫头退出来的时候冷不丁瞧见门边有道黑影,顿时被吓得尖叫一声,井若云被吸引了注意力,抬眼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祁砚心下一喜:“阿云……” 井若云却猛地后退了一步,抬手就关上了门。 祁砚一愣,下意识想要追进去,耳边却响起一声轻咳:“祁大人,姑娘家的院子,你进去不合适吧?” 他侧头一看,就瞧见唐停正骑在墙头喝酒,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 “我……我只是想和阿云说几句话。” “那也得她愿意和你说啊。” 唐停自墙头跳下来,抬手将院门也关上了。 祁砚被关在外头,脸色隐约泛着苍白,井若云不愿意和他说话……倒也是应该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他想起母亲为难她时自己的视而不见,想起她熬夜等自己回去时他的冷眼以对,想起她万般抗拒北上时他的威逼利诱,也想起了遭遇追杀后他的刀锋相对…… 原来他竟然做了这么多不是东西的事。 井若云不想理他是应该的。 他又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失魂落魄地走了。 第715章 飞来横锅 井若云一直听着外头的动静,等那脚步声远去的时候她才垂下眼睛,往嘴里扒了筷子饭,却有些尝不出味道来,眼见唐停一边喝酒一边看医书,抬手拿了个杯子:“能给我倒一杯吗?” 唐停看都没看她:“没成年喝什么酒?” 井若云被堵了回来也不敢再说话,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她早就及笄了,再说就算没及笄,也是能喝酒的,大周没有这样的律法。 但她不敢和唐停犟嘴,只能继续味同嚼蜡地去用饭,但很快外头就传来了嘈杂声,她有些紧张,眼巴巴地看着门外,不多时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唐姑娘,你可睡了?能不能去给皇上看看?” 殷稷? 唐停一个激灵站起来,扔下酒壶就开门走了出去:“他怎么了?” “只是请个脉,父亲不放心。” 唐停有些莫名其妙,没事请什么脉? 可见他特意跑一趟,又不好不管,只能去拿了药箱,见谢济也没提灯,又打了个灯笼,却不想刚出门灯笼就被谢济吹灭了。 “你做什么?” “姑娘见谅,这件事还是不要太张扬得好。” 看个病,还得偷偷摸摸? 唐停很是摸不着头脑,但不提灯也不影响她走路,便也没计较这些,一路跟着谢济到了皇帝暂住的院子,谢父正站在门口,明明是自家的宅子,他却像是做贼一样,探着头四处打量,瞧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了上来。 “劳烦神医仔细给皇上看看。” 他一个长辈,唐停也不好多嘴问什么,只能抬脚进了屋子,殷稷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丝毫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她抬手搭了下脉,并没有什么问题。 “皇上好好的,你们在担心什么?” 谢蕴神情复杂:“方才祁大人离开的时候看着不大对,下人报上来便把父亲吓到了。” 毕竟那面只有殷稷和祁砚吃过,他很难不多想。 此时听见唐停的笃定回答,谢父松了口气,双手合十念了句佛,随即神情郑重起来:“皇上放心,日后绝对不让你岳母再为你下厨,伐蛮在即,竟然遭了这么大的罪,好在祖宗保佑没出事。” 殷稷:“……岳父,倒也不必如此谨慎。” “不行,瞧瞧阿蕴都把您养成什么样了,这皮包骨头的样子,要是再加上夫人荼毒……” 他扭开头,满脸的不敢想象。 谢蕴忍不住咬牙:“父亲,他瘦是他自己这些年没安生用饭,和我没关系。” 谢父慈和的笑起来:“是是是,我家阿蕴怎么会是故意的呢?实在是手艺有限,也是无可奈何。” 谢蕴:“……” 她抬腿踢了踢殷稷,示意他赶紧给自己解释,她这回一趟家,还没等和父母亲近呢,先被扣了一个虐待夫婿的罪名,她这也太冤枉了。 “岳父,当真冤枉娇娇了,除了生辰年节,我是不让她下厨的。” 谢父神情挣扎起来,犹豫片刻才开口:“我说女儿啊,好歹都是大日子,要不放过皇上吧?” 谢蕴:“……” 她心力交瘁,无言以对,殷稷却先急了:“岳父,娇娇的手艺已经进步许多了,只要稍微仔细一些就好……” “草民懂,草民都懂。” 谢父朝他挤挤眼睛:“有些话不能明面上说,但实情如何草民都知道,您放心,往后绝不让您受这种罪。” 殷稷急得站了起来,正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怎么这么热闹?” 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谢母竟然来了。 谢父吞了下口水,宦海沉浮几十年,可面对背后说闲话被抓包这种事,他仍旧不可控制地露出了心虚,好在谢夫人似乎并没有听见,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简单的困惑:“老爷怎么也在?” “这……这这这……” 虽然对方一无所觉,他却仍旧心虚得说不出话来,正抓耳挠腮地想说辞,殷稷就为他解了围:“今日宴上相谈甚欢,就请了岳父来继续。” “原来如此,”谢母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来就来,还说什么去夜游,我还能拦着你不成?” “是奴才们路上遇见的,想来是他们疏忽,没有去禀报岳母。” “对对对,就是这样。” 谢父忙不迭附和了一句,话音落下他感激地看了一眼殷稷,果然一个女婿半个儿,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女婿的。 他又扫了眼谢济,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你长那么大一个脑袋是摆设吗?连给你爹解围都不会,要你有什么用? 谢济半分都不肯示弱,自己的事自己扛,总想着拉儿子下水干什么?哪有你这般当爹的? 父子两人背着人吹胡子瞪眼,谢母有所察觉,各自瞪了一眼,见他们消停下来,这才笑吟吟地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见皇上席上没用多少,想来是这北地的饭菜不合口味,我便让厨子仿着青州的口味做了些点心,若是皇上饿了,垫一垫肚子也好。” 殷稷一怔:“岳母特意为我做的?” 谢蕴心里却是一跳,若是做的青州口味,该不会是蒸饺吧? 她下意识想拦,食盒却已经被打开了,白白胖胖两只小老虎窝在盘子里,这是青州的花馍,而老虎也是殷稷的属相。 下面还有各色点心,却半分饺子的样子都没见。 谢蕴松了口气,替殷稷道了谢,将父母兄长都送了出去,刚合上门就被人从背后抱了上来。 第716章 楚镇亲至 “怎么了?” 她抓住了男人抱着她的手,柔声开口。 殷稷没言语,只在她颈侧蹭了蹭,谢蕴却仍旧懂了,他应该很高兴。 她歪着头蹭着男人的额角,两人无声地拥抱,直到下人送了热水进来才分开,殷稷捏了下她的耳垂,仿佛下了极大决心似的开口:“你先回去吧,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你。” 谢蕴一呆,连蔡添喜都诧异地抬头看了过来,天上是下红雨了吗?殷稷这个粘人精竟然主动开口让谢蕴离开,真是太新鲜了。 谢蕴捏了捏他的脸:“皇帝陛下,现在才想起来讲究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些。” 殷稷自然也知道,但他能怎么办呢?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无名无分地在一起了那么多年,可在谢家,他该有的礼数也还是要有的。 明知道那毫无用处,可谢蕴还是配合了他,只临走前拿走了一只小老虎,当着殷稷的面将那只小老虎从耳朵尖摸到了尾巴梢,殷稷莫名就生出了一股被调戏的错觉,等人走了他才动了下身体,后知后觉地燥热了起来。 他将另一只老虎拿起来捏了两下,随即一口咬掉了老虎的屁股,甜而不腻的豆沙充斥在口腔里,他低头笑了一声,将那只老虎都给吃了进去。 谢蕴却没舍下口,出了院子盯着那小老虎看了好一会儿才拿着帕子包了起来,抬脚往自己的院子去,谢济在不远处候着,见她来晃了晃手里的灯笼,眼底的神情也缓和了几分。 “还算他知道礼数,没死乞白赖的非要你留下。” 谢蕴膝盖有点疼,隐约觉得死乞白赖这四个字像是在说她,若是殷稷今天不提让她离开,她今天大约就要和他缩在一起了。 但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谢济并没有察觉,他转身为谢蕴引路,一看就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兄长有话要问我?” 谢济脚步这才顿了下:“确实有些困惑,我想了想,还是觉得那位井姑娘与你这般像,又出现在你身边有些古怪,她的来路你可查过?” 谢蕴就知道他没那么好骗,想来父亲母亲也有所怀疑。 “说来话长,这位井姑娘……” 话音未落,极细微的踩踏声响起,谢济眼神瞬间一变:“来人,有刺客!” 千门关距离蛮部已经极近,早在之前谢蕴就和殷稷商量过,丰州和千门关内必定都有奸细,可他们实在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大胆,竟然敢夜袭。 “皇上那里……” 谢蕴下意识转身往回看,可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谢家的院子看着大同小异,即便刺客来了也未必知道殷稷住在哪里,反倒是她这一回去像是给人指了路一样。 “躲在我身后。” 谢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并没有要找地方躲避的意思,反正刚才那一声肯定有人听见了,只要在人聚集过来之前护住谢蕴就好。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充斥着后怕,若是他今天没有生了疑跑来寻谢蕴,就这么让她一个人回去…… 府里的戒备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让人无声无息地闯到后院里来! 他气得直咬牙,可很快就顾不上了,因为那刺客发现自己的意图被察觉了之后便不再遮掩,当即露出身形朝他扑了过来。 谢济反手摸了下后腰,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为了面圣他将兵器摘了,眼下只能赤手空拳迎敌,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瑟缩,甚至将拳头握得咔吧响。 没兵器也有没兵器的好处,这么打起来才痛快。 方才的后怕尽数化作戾气,汇聚于手掌,古铜色的皮肤下,青筋一根根凸了起来,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刺客,抬拳重重砸了过去。 那刺客察觉到了危险,手中的刀改刺为挡,正面对上了谢济的拳头。 气浪扬起灰尘,将周遭树木的落叶吹得四散而去,谢蕴后退两步,抬手挡住了扑面而来的杂物,心里有些惊叹,三年下来,兄长的膂力似乎又涨了。 寻常人受这一拳,只怕是脏腑都得被震碎了。 可等她睁开眼朝那刺客看过去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竟毫无发伤,甚至脚下都没后退多少。 她一愣,这怎么可能? 谢济眼神也凝重起来,却是慢慢收了拳,往谢蕴这边退了一步。 “楚镇,你竟然亲自来了。” 来人蒙着脸,听见谢济开口便抬眼朝他看过来,却并没有言语。 谢济也知道他不可能承认,若是今天他想做的事得手了,那露脸自然无妨,可若是没得手,那主帅亲至却铩羽而归,对北周而言,会是灭顶的打击。 “你还真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谢济活动了一下手腕,冷冷看着面前的人。 “岂敢,”楚镇这才开口,随着话音落下,他手腕轻轻一颤,那刀竟一寸寸龟裂,散落在地,他随手将刀柄扔了,目光朝谢蕴看过来,“只是想请谢姑娘去做客而已,犯不着这般大动干戈吧?” “一群逆贼,也配见我妹妹?” 谢济再次挥拳攻了过去,他毫不惜力,一拳比一拳重,连楚镇都不敢硬接,一路躲闪。 谢蕴隐隐觉得不对,她见过楚镇,知道这人的性子是从不会退让的,眼下这般十分不合常理,该不会……脑海里冒出来一个可怕的猜测,她失声道:“调虎离山!兄长,别和他纠缠!” 谢济当即想要抽身出来,对方却瞬间改变了策略,反守为攻,狗皮膏药一般纠缠了上来。 “谢姑娘真是聪慧,可你们走得了吗?” 谢济咬了咬牙,他当然走得了,可若是他真的走了,谢蕴怎么办? “阿蕴,你先回院子,我不会让皇上出事。” 谢蕴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添乱,当即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跑,可就在这时候一声巨响忽然自不远处传过来,她脚步猛地一顿,寻声看了过去,那是殷稷院子的方向。 第717章 谢家女婿 她呼吸猛地一窒,下意识就往那边跑。 谢济连忙喊了一声:“阿蕴,别去!” 谢蕴被喊得回了神,强行冷静下来往自己的院子里去,楚镇却趁着谢济分神的档口猛地朝她逼近,谢济一个机灵,抬脚就追,对方却半路上强行转身,一拳轰在谢济胸口。 喉间顿时涌上来一股刑腥甜,谢济强行忍下,一拳将人逼退,纵身护在了谢蕴身前:“阿蕴,没事吧?” “我没事,兄长你呢?” “小伤。” 可就算两人都没什么事,眼下的情况也仍旧不好,殷稷那边怎么样了…… “反正你们也走不了,不如我们谈谈吧。” 楚镇也停了手,他和谢济难分伯仲,即便现在谢济受了伤,可这毕竟是谢家,他有后援,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所以他选择保留力气。 “谢家从不和逆贼谈。” 谢济挥拳又要打,楚镇却冷笑一声:“究竟谁是逆贼?谢济,你至今都不知道你当初从我手里夺走的是什么吗?” 谢济一怔,似是当真不知道。 楚镇叹息一声:“那是先皇的传位遗诏,你谢家世代忠良,如今却为虎作伥。” “你说什么?” 谢济神情恍惚,扭头询问似的看了谢蕴一眼,似是有些不敢置信。 见他如此,楚镇眼底闪过寒光,侧头看了眼殷稷的院子方向,那里已经有厮杀声传了过来,隐约还有惨叫,他亲自带队,数十人都是好手,即便皇帝身边守卫森严,可也不会是对手。 一旦皇帝受伤,谢家就会因为护驾不力再次落罪,北周的危机也可解…… 念头刚落下,耳边就响起破空声,他一凛,反应极快地想要躲闪,却根本没来得及,巨锤似的重拳便狠狠砸在他脸上,谢济咧嘴一笑:“这一拳,还你了。” 楚镇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阴冷:“看来你是非要执迷不悟了。” “呸,”谢济狠狠啐了一口,“先皇那个王八蛋,这般算计我谢家,还想我谢家遵他遗诏?做梦!皇上没有传位诏书又如何?” 他骤然暴起,凌空一跃,狠狠朝着楚镇攻了过去:“我只要知道那是我谢家的女婿就够了!你们敢那般算计欺辱他,真当我谢家无人吗?!”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殷稷院子那边骤然传来一生兽吼,随着那声音落下,地面竟然都跟着颤了颤。 楚镇眼神微微一变:“关培?!他也在?” “今天可是谢家的家宴,他当然要来。” 谢济甩了甩手,不得不说楚镇的脸真硬,刚才那一拳打下去,他现在手掌都在发麻。 “我说楚镇,你来这里之前,都不打听好消息的吗?” 楚镇脸色又变了变,他自然会侦查清楚,可是底下人明明说关培夫妇都在丰州……有人骗了他。 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偌大一个北周加蛮部,敢偏他的人只有一个。 殷时这个鼠目寸光的东西,他难道真以为自己死了他还能赢? 情报有误,他不敢多留,当即吹了声口哨,就算不用他吹,殷稷院子里的刺客也已经退了过来,他们身后健硕如熊的关培拎着一棵碗口粗的小树追在后头,树根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统帅……” 刺客们狼狈的围到了他身边,牺牲却出乎意料的惨烈,二十几个人,现在竟然只剩了五六个,他脸一沉,关培如此凶悍? 可他和他交过手,最多也就是力大一些,绝对到来不了这般地步。 “皇,皇帝身边有高手……” 那人一边呕血一边开口,楚镇一咬牙:“走!” 可谢家人已经带着护卫和禁军围了过来,殷稷就跟在后头,正快步过来。 眼见无路可退,楚镇看了眼不远处的院子,那院子里燃着灯烛,一看就有人在,最关键的是,那院子收拾得很用心,住的人对谢家而言一定很重要。 “去那里!” 他当机立断,率先冲了过去,纵身就要跳进院墙,密密麻麻的银针却迎面朝他射了过来,那架势竟像是封锁了所有可躲的方向,让他有些避无可避,危急间身侧一股力道忽然袭了过来,硬生生将他撞了出去,他落地后连忙去看,就见一个刺客被那银针扎成了筛子,脸色瞬间青紫,显然银针有毒。 “统帅,快走……”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那刺客立刻没了声息。 楚镇眼神狰狞,扭头看向身后的院子,院子里却安安静静,半分声息也无,可他却再不敢进去。 这里住的又是谁?谢家除了谢济和关培,怎么还有这种好手? 殷时到底和他隐瞒了多少消息? 他睚眦欲裂,看了眼院子,又扫过谢济和关培,狠狠咬了咬牙,今天成不了了,得感激拿走。 他扫过禁军那一侧,抬脚就要过去开路,却被刺客一把拉住:“统帅,别管我们,你自己走!” 楚镇若要自己走,根本不用冲杀,这些人追不上他。 “可是你们……” “统帅,家人就托付您了!” 那刺客嘶吼一声,朝着禁军冲了过去,其余几人也跟着大吼一声,冲向了人群,可敌众我寡,他们不过片刻就没了声息。 楚镇看了地上的血迹,又回头看了一眼殷稷所在的方向,狠狠一攥拳,朝着外头狂奔而去。 谢济迅速跟了上去:“来了还想跑?!” “你们跟着,别让谢侯出事。” 殷稷一到跟前就看见了这幅情形,连忙吩咐了内卫一声,内卫答应着快步追了上去,他这才抬脚走到谢蕴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没事心下一松:“没事就好,方才我不该让你自己走,若是谢济不在,你自己遇见楚镇……” 他说着手不受控制地在抖,谢蕴安抚地抱了抱他,等人冷静下来才请关培将尸体赶紧收拾了,别留下血迹让二老看见,跟着担心。 关培当即应了一声,一手一个提起了两具尸体,抬脚就往外走。 谢淮安与他擦肩而过,带了二老的话来,问这边发生了什么,人有没有受伤。 谢蕴知道看不见她二老不能安心,便打算过去一趟,殷稷不敢再让她一个人,也跟了上来,可就在谢蕴要离开的时候,被禁军抬走的尸体上却有什么东西飘然落下,正正落在了谢蕴面前。 第718章 脱衣服 她垂眸看了一眼,等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身体明显一僵。 殷稷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侧头看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 谢蕴摇了下头,借着弹灰将那东西捡起来放进了袖子里,拉着他往前面去了,谢家的宅子不大,没几步便看见了那座院子,两人站在门口,身边谢家几个侍卫警惕的关注着周遭,听见脚步声的时候瞬间戒备起来,直到瞧见是他们才放松下来。 “母亲,父亲。” 谢蕴连忙喊了一声,谢母上前一步抓着她的手仔细打量,殷稷在一旁缓声安抚:“多亏舅兄一直在,才能护她周全。” 谢母抬眼看过来,也抓住了他的手:“皇上呢?可有受伤?听说刺客是冲着圣驾来的,可是受惊了?” 温热的体温透过皮肤传过来,殷稷微微一怔,垂眸怔怔看着那只抓住自己动手,好一会儿才轻笑一声:“我很好,岳母不必挂心。” “毕竟是受惊了,我让人熬了压惊汤,你们两个都喝了再睡,你兄长呢?” “刺客逃了,兄长追去了。” 谢蕴解释一句,又替殷稷邀功:“母亲放心,皇上遣了人跟着,兄长不会有事。” “好孩子……” 谢母拍了拍殷稷的手背,还想着再安抚几句,只是她这把年岁,实在是有些撑不住,谢父便催着她去睡了,谢母只好转身,却还是絮叨着叮嘱夫君:“你盯着他们两个把汤喝了,孩子们受了惊不喝压惊汤,是要做噩梦的。” “知道知道,都让他们喝。” 谢蕴无奈一笑,都多大的人了,还孩子。 “回去吧,应该都收拾干净了。” 她唤了一声,转身往回走,却发现殷稷并没有跟上来,她诧异地回头,就见人还站在原地,正看着二老的院子出神。 “怎么了?” 谢蕴有些不解,莫非是母亲方才的举动失礼了? 她晃了晃殷稷的手:“母亲素来不怎么计较礼数,若是方才唐突了你……” “她说我是好孩子。” 殷稷打断了她,语气有些新奇,眼底涌动着什么说不出来的情绪,看得谢蕴心口柔软一片:“是啊,好孩子,去喝压惊汤吧,免得夜里做噩梦。” 殷稷又看了一眼院子,这才跟着她转身,有些纳闷地开口:“谢家有喝压惊汤的习惯,你怎么也不说?以往做噩梦了吗?” 谢蕴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与兄长像是会被这种事情吓到的人吗?我们七八岁上就不想喝了,父亲一向是帮着我们瞒着母亲的。” 殷稷不赞同的看过来:“好歹是岳母的心意。” 谢蕴脸一苦:“可是真的不好喝。” 殷稷既有些怜惜她不好喝也得喝,又有些替谢母生气,一腔好意就这么被糟蹋了。 “待会儿我会喝的。” 殷稷这才满意,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谢蕴的院子,殷稷这还是第一次瞧见她在这千门关的住处,院子不大,看得出来用心,匾额上写着“安宁”二字,用意也很明显。 谢蕴抬手推开了院门:“唐姑娘,井姑娘,你们没事吧?” 听见她的声音井若云连忙开了门,用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唐停在写医书,闻言头都没抬:“人都没进来,能有什么事?” 谢蕴有些无奈:“你可知道来的人是谁?” 唐停细细在书册上勾勒出药草图案,等最后一笔落下,她提笔写上王提子三个字,又吹干了墨迹这才侧头看过来:“听你这语气,来的是个大人物啊。” “逆贼首犯,楚镇。” 唐停脸色微微一变:“是他?” 谢蕴有些意外,唐停这人对旁人不怎么上心,这一听名字就变了脸色的情况,实在是屈指可数。 “怎么,你认识?” 唐停幽幽叹了口气:“当年在青州当响马的时候,劫过他的粮草,伤亡惨重啊。” 谢蕴脸色一僵,连忙看了眼殷稷,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侧头往外面一瞧,才发现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闺房,正大摇大摆的在里头晃荡。 她松了口气,可目光看向唐停时却再次凝重起来:“你怎么什么都敢干?朝廷的粮草你也劫?” “大小姐,”唐停叹了口气,“我那么多口子人呢,要活命啊。” “你就不能先去抢萧家吗?” 唐停眨了下眼睛:“你猜我当初给你找药的时候,萧家为什么一直死咬着我不放?” 谢蕴无言以对,也不再和她掰扯这个问题,真说起来,她其实也不觉得唐停有多错,反正当初朝廷拨的粮草,养的都是楚镇自己的人,还不如拿去喂养百姓,只是听起来太过胆大,太过冒险了而已。 “四处树敌,你还能活到现在,可真不容易。” “天不收我。” 唐停浑不在意,提笔继续去写那本书,谢蕴也不想再打扰,抬脚就想走,却发现井若云过于安静了,她抬眼看过去,见她脸上带着点躲闪,顿时有些茫然:“井姑娘,你怎么了?” 唐停咳了一声,脸上难得有了点尴尬:“那个,刚才骂了她两句。” 谢蕴蹙起眉头,井若云这么乖,唐停还要骂人? 她目光谴责的看过去,井若云连忙解释:“不怪唐姑娘,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怪就怪在她不知道唐停有功夫,刚才楚镇要冲进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人要靠自己保护,就抄起一个花瓶挡在了人跟前,可没想到对方一把银针就把人逼退了,闹得她无地自容了起来。 “是我没帮上忙,还捣了乱。” “她这种性子啊……” 唐停叹息着开口,话虽没说完,谢蕴却还是听懂了,她不喜欢井若云的性子,她身上有种长期被打压后不把自己当回事的卑怯,对旁人总是比对自己好,可越是如此,越得不到尊重。 她是怒其不争。 “慢慢来吧。” 谢蕴安抚一句,正要问一问她的伤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那地面颤动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关培来了。 她抬手开了门,一抬眼就瞧见了自家姐夫那威武雄壮的身体,谢济被他挡在身后,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直到他开口,几人才发现他。 “楚镇进了沼泽地,我们没敢乱进,只能回来。” “穷寇莫追。”谢蕴打量他一眼,见谢济嘴角有血,颇有些担心:“受伤了吗?” 谢济挠了下头,极快地看了眼唐停:“我和姐夫都有些皮外伤,来找唐姑娘看看。” 唐停动作一顿,却是头都没回:“脱衣服。” 第719章 男人,你行不行啊 谢济一怔,有些尴尬地看向井若云,谢蕴连忙拉着她走了,谢济这才解开身上的衣衫,露出古铜色线条分明的上半身来。 见他这么干脆利落,关培也不好扭捏,抬手就去扯自己的皮甲—— “你不用。” 关培愣了一下:“啊?” 唐停抬脚走过来,目光落在谢济胸口的瘀伤上:“这一拳不轻啊。” 谢济被那目光看得一颤,喉结滚动一下才应了一声:“应该不妨事……” “你是大夫,我是大夫?” 唐停淡淡一句话,堵住了谢济的话,他没敢再言语,老老实实站着等唐停给他上药。 温凉的指腹划过胸膛,谢济喉咙莫名有些痒,十分艰难才止住了咳嗽,下一瞬就被指尖上骤然加重的力道摁得闷哼了一声。 “伤了肺腑,给你开个方子,外敷内服,过两天就好了。” 谢济终于将那声堵在喉咙里许久的咳嗽给咳了出来,哑声应了一句:“多谢。” 唐停去写方子,关培凑过来啧了一声:“小舅子,你一个大男人,姑娘摁一下你都受不了,这不行啊。” 谢济懒得理他,唐停那是寻常姑娘吗,就算是也得看摁哪啊。 “一天两次,伤好之前别动武。” 唐停递了方子过来,谢济连忙接过。 关培早就听说了唐停的神医之名,很是好奇,见谢济已经看完了连忙上前:“这次轮到我了吧?” 他抬手就要脱衣服,却再次被唐停阻止:“说了你不用。” 关培很是不解:“我肩膀挨了一刀,这伤得缝起来吧?不脱怎么缝?我那夫人娇软,最见不得血,别吓着……” 话音未落,肩头一凉。 他侧头看了一眼,就见自己的衣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线,从肩膀散了下来,将膀子上的伤口完全露了出来。 唐停随手将铮亮的银刀收起来,穿针引线后侧头看了过去:“忍一忍。” 关培愣了一下,随即被银针穿透皮肉的剧痛惊得回了神:“神医,没有麻沸散吗?” “一个大男人,缝个伤口还要喝麻沸散?” 凉沁沁的一句话堵住了关培所有没来得及出口的解释,他不想让姑娘看不起,只能咬牙硬忍着,可那不是一般的疼,所以片刻后他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惨叫。 厢房里的井若云被吓得手一抖,茶盏险些落地。 “莫惊,想来是唐姑娘在给姐夫医治。” 井若云点点头,没好意思说她觉得唐停这比起救人,更像是杀人。 “今天应该没事了,快去睡吧。” 井若云应了一声,进了内室,谢蕴替她合上门,一转身就瞧见殷稷在院子里等自己,身边还放着一个食盒。 “父亲方才来过了?” “嗯,送了压惊汤来,喝一碗吧。” 他说着就要去开食盒,却被谢蕴一把抓住了手:“凉了。” “刚送来,温度正好入口……” “不,”谢蕴态度很强硬,“真的凉了。” 殷稷失笑:“谢二姑娘怎么还耍赖呢?刚才谁说会喝的?” “应当是风太大,你听错了。” 谢蕴打死不承认,推着他出了门,外头钟青等人一直候着,她摆了摆手:“皇上快回去歇着吧。” 虽说殷稷还是秉承着不好在谢家人面前太过轻浮的想法,可经了刚才的刺杀,他现在实在是有些不放心谢蕴不在自己眼前。 “不然还是跟我回去吧。” “放心吧,有唐姑娘在,这里很安全的。” 殷稷琢磨片刻才应了一声,其实若是楚镇下手,他还是会冲着自己来的,这种时候谢蕴在他身边的确也说不上安全。 “也好,这里凉得很,记得多盖一床被子。” 谢蕴应了一声,目送他走远才回了房间。 其实她也是想跟殷稷回去的,可有个东西她不想让他看见。 一片发黄的叶子从袖子里掏出来,谢蕴垂眼看着,神情逐渐冷厉,殷稷可能不认得这东西,但她知道,当年唐停就是用长着这种叶子的果实为她解了毒,又一寸寸刮去了腐肉,才让她重获新生。 这是殷时在警告她,也是在提醒她,他真的有她要的东西。 但是如此一来,好像很多事情都有些矛盾……既然要用这种东西引着她一点点上钩,又为什么要让苏青桃来抓她?楚镇这次的刺杀又是怎么回事? 这北周似乎比她以为的还要混乱……那她是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 她将叶子收起来,起身去寻了唐停,刚抬脚出去,就见关培奄奄一息地被谢济扶了出来,她唬了一跳:“姐夫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姑娘扎了几下。” 谢济语气里带着不甚明显的幸灾乐祸,谢蕴心里有事也没理会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抬脚进去寻了唐停,她正在洗手,铜盆里都是血水。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看,我担心自己认错。” 她将叶子拿出来,唐停扫了一眼就点了头:“是药引子。” 可是鞥解毒的是果子,这叶子没什么用。 谢蕴并不意外,她叹了口气,神情复杂:“看来还是得去一趟蛮部。” 唐停擦干手,语气也发沉:“你想好了?那楚镇不简单,蛮部也龙蛇混杂,还有那个齐王,费尽心思要活捉你,可见有多恨你。” “为了殷稷,”谢蕴叹了口气,语气坚定,“再危险也得去。” 唐停啧了一声,多少都有点动容:“那你打算怎么做?需要我帮忙吗?” “当然需要,”谢蕴抓住她的手,满脸真诚:“你能帮我去北周,把药偷回来吗?” 唐停一呆,好一会儿才回神:“不是……你说再危险也得去的人,是我?” 第720章 狗咬狗 眼见唐停满脸震惊,谢蕴那未泯的良心颤抖了一下,讪讪开口:“我也知道这有些过分,但是……” 她满脸诚恳:“我也是为你着想,你看我这条命你花了那么大力气才救回来,我要是就这么去蛮部,不就糟蹋了吗?” 唐停冷笑一声:“为了我好……送命的人就换成我是吧?” “怎么会呢?” 谢蕴越发真诚,“劫掠军队粮草你都活下来了,何况这只是去偷个东西呢?当年楚镇手里的人比现在可多多了,不是也没能动你吗?” “你怎么不说,”唐停语气凉沁沁的,“当年他不敢擅动,现在都谋反了呢?” 谢蕴搓了下手指,话说得十分坦诚:“引诱……自然是要说对我有利的了。” “你……” 唐停额角突突直跳,抬手掐住了谢蕴的脖子,将她单薄的身体晃得如同风吹动的门帘,“我造了什么孽,救了你这么个白眼狼,我干脆把你的命收回来……” “一万两……” 唐停一声冷笑:“这钱是不少,可要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黄金。” 唐停动作瞬间僵住,在想清楚一万两黄金值多少银子之后,瞬间变脸:“成交。” 她该掐为拍,满脸温柔地理了理谢蕴的领子:“你看看你,生意的事就早说条件嘛,害我浪费那么多力气……我后天就去。” 她丢下谢蕴,转身去写文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愉悦。 谢蕴对她的变脸叹为观止,捂着脖子上那并不存在的手印走了过去:“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可信?还需要这种东西?” “万一呢?别忘了,你欠我的救命之恩还没还呢。” “这不能怪在我头上吧?你自己说的时候还没到。” 唐停摆摆手:“我知道,不用你来提醒我……这去都去了,要不要再谈谈?你多加五千两,我就帮你把齐王的人头带回来……” 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自己摇了下头,“不行,他不值那个价,两千吧,两千两我就送你一颗头。” 谢蕴却还是摇头拒绝:“这就不用了,他的命我会亲自去取。” 刺杀殷时可和偷药不是一回事,唐停再厉害,也不可能深入北周刺杀后还全身而退,她不能让她去做一件绝对回不来的事。 “小气……” 唐停嘀咕一声,也没纠缠,将文书递过来给她摁手印,谢蕴却提笔添了一行字,写的是若是唐停平安回来,酬金翻倍。 唐停垂眸看了几眼才扯开嘴角笑了:“这事办成不容易,但我想逃命,没人拦得住。” “那就好。” 谢蕴抱了抱她,心头萦绕着浓重的不安,唐停昨天没露面,楚镇不认得她,齐王也不认得,偏她身手又好,是最好的人选。 但这一去仍旧很危险,孤立无援之下,会发生什么谁都说不准。 “对不起了。” 她低声道了句歉,唐停将文书收起来,仔细收好,提笔又去写她的医书:“别说没用的,我这一去肯定有些日子,你得空帮我把这医书印出来,四处的医馆都发一发。” 谢蕴早就看见她在写这本医书,是当年给她医治的时候就开始写的,如今这大约是写完了,可是—— “你要白白送出去?” “当然,好不容易写完了,总不能放着落灰吧?” 唐停头也没回,自顾自将最后一页写完,谢蕴看过去的时候,刚好瞧见她落笔写上狱火生三个字。 底下详细写着如何急救保命,又要如何彻底解毒,当年呕心沥血的钻研毫无保留。 “这东西,了解的人越多,就越不可怕。为医者,自然希望天下无疾。” 谢蕴眼底泛起波澜:“唐姑娘当真是医者仁心,悬壶济世。” 唐停却摇了摇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我只是因为想做的还做不到,所以只能先救一个是一个,医者只能救人,想济世……” 她看了眼谢蕴,目光有些缥缈,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旁的什么人。 “夜深了,回去睡吧。” 谢蕴应了一声,与她道别回了自己的屋子,却再次想起了这阵子发生的种种,齐王和楚镇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 蛮部,王帐。 暧昧的声透过厚厚的营帐传出来,惨叫混杂着喘息,透过毛毡帘子的缝隙传出来。 外头守着的护卫却动都没动一下,仿佛对这种事情已经习以为常,直到里头声响渐消,有人在里头喊了一声“来人”,他们才低头走了进去。 营帐里半张兽皮毯子上都是血,两个一看年岁就不大的姑娘不着寸缕地躺在床榻上,身上已经找不到半分好肉,她们双眼紧闭,已然看不出来是死是活。 护卫眼底闪过不忍,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将人裹了兽皮,扛了出去。 楚镇拖着一身伤回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幅情形,他翻开兽皮看了一眼,瞧见了那张稚嫩的脸颊时,眼底闪过浓重地怒气,可当着底下人的面却什么都没说,只挥了挥手让人走了。 蛮部的风干涩寒冷,带着畜生的体臭,很是让人不喜,可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等勉强将心头的火气压了下去,他才撩开营帐进了门。 宽敞的营帐里点了不少炭盆,帘子一撩开,热气便扑面而来,也将楚镇刚压下的火气再次点了起来,他看向赤裸着身体斜靠在椅子上喝酒的殷时,眼底仿佛有火苗跳出来。 “你太放肆了!” 殷时瞥他一眼,咧开嘴笑了,眼底都是轻蔑和玩味:“哟,是你回来了……怎么,嫌我自己玩没带你?还不快给楚侯倒酒?” 内侍连忙倒了杯酒端过去,却被楚镇一把挥开,金杯滚落在地,声音细微却沉闷,唬得内侍浑身一抖。 “滚出去!” 内侍不敢多言,慌忙退了出去。 楚镇这才一步步逼近殷时:“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是什么处境?吃喝淫乐……你还不如那个弃子像话!” 殷时抓着被子的手骤然一紧,阴恻恻的目光顿时朝楚镇看了过来:“怎么?你后悔投错主了?” 他起身朝楚镇走过去:“别忘了,当初是你说会辅佐我登基的,可这些年你都做了什么?一退再退,手握十万大军,却被人撵到这种地方来,你也配称战神?” “你还有脸说!” 楚镇脸色狰狞,“这次你说你来负责打探消息,可结果呢?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你知不知道这种事只能成功一次?” 殷时却丝毫不将他的恼怒放在心上:“原来是刺杀失败了,来找我撒气的……楚镇啊楚镇,你现在这幅样子可真难看!” “你!” 楚镇被他气得浑身哆嗦,恨不能一把掐死他,这样的混账凭什么值得那么多人去卖命? 先皇遗诏……见鬼去吧! 他抬脚再次逼近一步,殷时似是察觉到了危险,当即换了脸色:“这次是底下人办事不力,我已经惩戒过了,你放心,就算不用刺杀,我也有法子赢,你放心好了。” 楚镇仍旧冷冷地看着他,殷时将手背在身后狠狠攥了起来,却强行露出了一个笑容:“楚侯,我当真有办法,我可以对母妃的灵位发誓。” 听他提起王贵妃,楚镇的脸色这才有了变化,半晌后眼底的杀气收敛了起来:“你这次最好没有骗我。” 他转身走了,内侍连忙进来献殷勤,却被殷时一脚踹翻在地,他眼神癫狂,发疯似的踢踹着地上的人,直将人踹得奄奄一息才停下了动作。 “楚镇,你嚣张不了多久了,等我那只饵送上门来,我就让你和那个废物,一起上路!” 第721章 家学渊源 二天一早,侯府的门槛就几乎要被踏破了,周遭官员陆续来觐见,虽说大部分人都让殷稷推给了祁砚,可有些还是得他亲自见。 连带着谢济都被拘在了书房,一整日不见人,等晚上众人才得以歇息片刻,谢济瘫在椅子上,见谢父来了也不肯动弹,气得谢父一连踹了他几脚,可愣是没能把他踹起来。 “岳父,他是累了。” 殷稷起身往前迎了两步,随口替谢济解释。 谢父连忙摆手:“他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道?八成是在这里干坐了一天,连句话都没说吧?累的是皇上,这地方离朝廷太远,想做什么得层层上报,等消息回来怎么也得一两年,若是朝廷允了还好,若是否了……” 他苦笑了一声:“这次打从知道皇上会御驾亲征,他们就连几年前的东西都翻出来了,实在是劳累皇上了。” “无妨,”殷稷请人在左手坐了,亲自倒了杯茶端了过去,“此行祁砚也来了,他办差还是可信的,我只消说行与不行,剩下的他会处理。” 谢父虽远离朝堂多年,可当年毕竟是内相,对朝政嗅觉敏锐,与殷稷谈起来很有些投机,虽也有殷稷有意奉承的缘故,可两人的政见却十分契合,一时谈得十分忘我。 “父亲。” 谢济见已经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可谢父却丝毫没有住口的意思,只能喊了一声,然而他这老父亲充耳不闻,仍旧对着殷稷滔滔不绝。 肚子咕噜噜叫起来,他一咬牙:“爹爹爹爹爹爹爹……” 谢父反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你叫魂呢?” “谁让你不理我……该用饭了,现在不去,我娘指不定心血来潮又要做什么。” 一句话把谢父的教训都给堵了回去,他忙不迭站起来:“说的是,皇上,先去用膳吧。” 他说着略有些心虚:“阿蕴那里我已经嘱咐了,可是夫人这边……皇上见谅,见谅。” 殷稷略有些纳闷:“岳母的手艺……这些年都无人发现吗?” 她虽是谢家主母,可当年也是从人儿媳做过来的。 说起这个,谢父的脸色更苦:“她那手艺是我岳母教的,我那岳母与我母亲是自小的手帕交,彼此甚是了解,母亲有心维护她的颜面,所以……” 所以打从谢夫人过门,每逢她要下厨,老夫人都是第一个拦着,但后来他们来了京城,自老宅里搬了出来,就没人拦得住了。 殷稷抬手拍了拍谢父的肩膀:“岳父,保重啊。” 翁婿两人对视一眼,关系越发亲近,说着话就走了,全然忘了还有谢济这个人。 谢济揉了揉眉心,抬脚跟了上去。 下人已经在布置碗筷,父子两人自然地将东西接了过来,殷稷有样学样,做得倒是十分顺手,三人将碗筷摆好,却迟迟没等到人来,谢父索性站了起来:“我去寻一寻。” “岳父,还是我去吧。” 殷稷忙不迭献殷勤,谢父总觉得这样不好,堂堂皇帝,被支使着找人像什么样子? 他一脚踹在谢济小腿上:“你去。” 谢济:“……”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站了起来:“去就去,肯定是两人说话忘了时辰。” 他抬脚就朝父母住的百川居去,殷稷却还是追了上来。 谢济见了礼,守着规矩落后了一步,打从再见殷稷,他看似亲近,其实骨子里透着疏离。 殷稷不傻,看得出来。 “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对吧?” 谢济没说话,当年谢蕴那般凄惨的模样,这些亲人里,只有他知道,谢蕴是经历了什么才重新回到这里的,也只有他知道。 有那样的经历,他很难不对殷稷有抵触,可是一想到殷稷往后余生都得吃谢蕴做的那种东西,又不自觉生出些怜悯来,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殷稷侧头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抬手握了下拳。 百川居就在不远处,不多时就到了地方,有说笑声自里头传出来。 “我就知道。” 谢济嘀咕一句,也不等丫头通传,开口就喊了一声:“母亲,妹妹,再不用饭晚上就该积食了。” 窗户被打开,谢蕴探头看出来,瞧见两人都来了,连忙招了下手:“你们来得正好,母亲做了几套长衫,快来试试,若是不合适还来得及改。” “有新衣裳穿?” 谢济来了兴致,快步进了屋子,殷稷迟了一步才跟进去,靠在门框上看着,却被谢蕴一把抓住了手:“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进来试衣裳。” 殷稷有些诧异:“也有我的?” 第722章 小老虎 谢蕴将一件长衫抖开,对着他的肩膀比划:“自然有你的。” 殷稷配合地张开胳膊,衣裳便被套了上来,谢蕴四处拍了拍:“这料子京城不常见,是掺了羊毛纺出来的,比旁的料子要更暖和一些,很适合这里的天气。” 殷稷摸了两下,他不太懂这些,见谢蕴说便点了点头:“日后不用为我做这些,你这手……” 她抓着谢蕴的手揉搓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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