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意的,他们根本不是被劝走了,就是想等他没守门的时候好闯进来! 小人! 他抬脚就要上前,小臂却被轻轻抓住,他转身一看,就见殷稷朝他摇了下头。 “扶朕起来。” 太医连忙阻止:“皇上不可,您现在不能乱动。” 可这般情形已经容不得殷稷继续静养了,他仍旧抬着手,蔡添喜无奈,只能和惊醒的玉春一起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起来。 “众卿起来吧。” 他呼吸艰涩,全靠人撑着才能坐住,语气里却听不出多少虚弱。 帝王,是不能示弱于人前的。 然而那些老臣却并不肯给他这个面子:“臣等知道皇上和谢氏颇有渊源,可她犯下弥天大罪,绝对不能姑息,请您给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钟白忍不住咬牙,这老头什么意思? 殷稷要是不处置谢蕴就是包庇姑息?万一谢蕴真是无辜的呢? 殷稷自然也听出来了这个意思,可他只能装作没听懂,这番事故使他们理亏,需得怀柔。 他轻咳一声:“诸位多虑了,朕不会姑息任何人,迟迟没有处置只是因为真凶还并不曾落网。” “皇上这是要为谢氏开脱吗?” 孙老太爷膝行两步上前,睁圆了眼睛逼视着殷稷,声如洪雷:“我孙儿因为她死无全尸,现在您却要为她脱罪,皇上,公理何在啊?” “朕不曾这样说……” “先皇在天上看着您呢!”孙老太爷一声爆喝,“您若是徇私枉法,对得起先皇的在天之灵吗?” “你提先皇干什么?!” 钟白忍无可忍,他早就对这老头十分不满,因为怜悯他丧亲之痛才一直隐忍,可他却是蹬鼻子上脸,所有人都知道殷稷是宫外长大的,知道他自小就没有生父教养,他就偏要提这茬。 “你有话就好好说,别动不动就提先皇!” 孙老太爷一声冷笑:“我就是提了又如何?我等有冤无处申诉,悲痛之间念及先皇,有何不可?” “你!” “钟白,退下。” 殷稷轻轻开口,他低咳一声,虽然已经十分小心,却仍旧牵扯到伤口,他不得不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你们的心情朕理解,此事朕已经让清明司详查,若其中没有内情,朕自会处置,众卿年岁大了,都回去休息吧。” 众人对视一眼,却谁都没有走。 殷稷微微一顿,蔡添喜连忙上前:“皇上已然做出允诺,请各位回去静待消息。” 众人充耳不闻,仍旧伏在地上。 钟白忍不住开口:“皇上都说了会处置,你们还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 孙老太爷抬起头,目光狰狞:“请皇上即刻下旨,处死那贱婢!” 第290章 他们该怎么办 殷稷身体微不可查地一僵,许久后才抬手扶住胸口:“朕说过了,待清明司查清楚,就会处置。” “老臣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这几日臣日日梦见勤儿,梦见他和臣喊冤,要臣为他报仇,请皇上体恤臣一片爱孙之情,立刻下旨杀诛杀奸人。” “朕以为……” “请皇上立刻下旨,诛杀奸人!” 殷稷指尖微微一蜷:“孙卿,此事……” “请皇上诛杀奸人!” 殷稷沉默下去,室内的气氛也因为对方的咄咄逼人而逐渐紧绷,太医越退越远,现在已经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许久后,殷稷才轻声开口:“朕今日若是不肯下旨,尔等要如何?” 孙老太爷抬头看了他一眼,短短的对视仿佛一场宣战,下一瞬他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请皇上诛杀奸人。” 其余老臣仿佛得到了什么信号,纷纷跟着俯身磕头,口中是连成片地嘶喊:“求皇上诛杀奸人!” 嘶吼声震耳欲聋,掺杂着丧亲之痛,一时间竟连钟白都被镇住了,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这些老臣的举动是在逼宫,是大不敬。 他再次上前:“你们放肆!” 孙老太爷抬头,怡然不惧:“我们只想要个公道!” 其余人立刻高声附和:“求皇上还我们一个公道!” “你们……” 钟白毕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心里纵然也产生了谢蕴可能替人背了锅的想法,可毕竟没有证据,护着对方的时候难免会心虚,故而话未出口,已然怯了。 他一闭嘴,气氛就再次凝滞下去,连蔡添喜都不敢再言语。 “三日,”不知过了多久,殷稷才轻声开口,“三日后不管清明司能不能查出内情,朕都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孙老太爷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他想现在就要谢蕴死,一是为他孙儿的死报仇,二则是为他孙家谋一条出路。 可皇帝毕竟是皇帝,对方已然一退再退,继续咄咄逼人恐怕会适得其反,他犹豫再三还是应了一声:“如此,臣就再等这三日,臣告退。” 朝臣们乌压压退了出去,龙居里再次安静下来,钟白松了口气,心里却憋闷得厉害,就算是理亏,看见殷稷被人逼得步步后退,他也很不是滋味。 而且,三日后若是什么都没能查出来,皇上当真下地去手杀谢蕴吗? “皇上,你刚才说的……” 他张嘴就要问,一抬眼却瞧见殷稷胸前一片血色,他一惊:“皇上?!” 他快走两步走到龙床前,眼看那血色肉眼可见的浓郁起来,心神瞬间慌了,刚才太医说,若是伤口再撕裂一次就回天乏术了,现在血流的这么厉害,该不会是真的又撕裂了吧? 他抖着手抓住了殷稷的胳膊:“皇上……” “别慌,没裂。” 殷稷死鱼一般瘫在床榻上,已经气若游丝,神情却仍旧平静:“朕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让太医来看看吧。” 钟白狠狠抓了一把自己发抖的手,这才哑着应了一声:“太医,皇上又流血了,快过来看看。” 他怕自己慌乱之下碍事,虽然担心得厉害可还是逼着自己走远了一些,等太医出来的时候才拉住对方询问:“皇上的伤怎么样了?没裂吧?” 廖扶伤眉头紧皱:“虽然没裂,可也仅此而已了,皇上现在的身体宛如朽木沙堆,经不得任何疏忽大意……” 钟白只听见了前两个字便松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后面的话,自顾自拍着胸口庆幸:“没裂就好,没裂就好……” 廖扶伤忍不住低吼一声:“我说的话你倒是听全了!这比没裂也好不到哪里去,下次若是再出现血流不止的情况,不用喊太医,直接就能准备后事,统领你现在还觉得还好吗?” 钟白只觉得被一盆冰水兜头砸了下来,浑身都凉了,情况竟然如此糟糕…… “你还有办法的对吧?我听蔡公公说过你,他说你虽然年轻,却医术了得,你想想办法,救救皇上。” 廖扶伤叹了口气:“我若是有办法,就不会告诉你这些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加倍小心,最妥当的法子就是封门静养,不见外人,如此才能挣得生机。” “刚才里头发生了什么你也听见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不可能也得可能,绝对不能再让皇上动怒,甚至情绪稍微剧烈一些都不行,事关皇上安危,钟统领,托付你了。” 廖扶伤长揖一礼,转身去斟酌药方了。 钟白却僵在原地,心口沉甸甸地坠了下去,不让皇帝见人,那就得把三日之约消了,可事关血仇,如何能做得到? 他浑浑噩噩出了门,却仍旧记得嘱咐禁军守好这里,里头看诊的太医不能踏出来一步。 殷稷现在的情况绝对不能透露出去,且不说太后和晋王还在虎视眈眈,只说世家各怀鬼胎,一旦知道殷稷随时可能陨命,一定会有所动作。 倘若谢蕴所言是真,船上还有人图谋不轨,那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更加寸步难行。 要想法子救殷稷,绝对不能让他出事,可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拦住朝臣去见殷稷…… 他满心茫然,无助地站在门口发呆,一道门板却忽然映入眼帘,那是杂物间,钟白愣愣看着,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亮光——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第291章 还有办法 钟白抬脚去了杂物间。 清明司的暗吏还在守着谢蕴,见门推开瞬间警惕起来,瞧见是他才放松了些。 “钟统领。” “你先出去吧,我和谢姑娘说两句话。” 暗吏不疑有他,行礼后便退下了。 等外头的脚步声走远了钟白才看向谢蕴,对方打从他进来就没动过,一直靠在墙角坐着,仿佛睡着了一样。 钟白想着自己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沉默许久才深吸一口气:“谢姑娘,你先前所说可还作数。” 谢蕴仿佛没听见,并没有回应,钟白心里的尴尬退了些,生出几分焦急来,他上前两步提高了音调:“你听见了吗?我问你先前所说可还作数。” 谢蕴仍旧不言语,钟白有些慌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在骗我是吗?” 谢蕴仿佛这才从睡梦中惊醒,迟钝地抬眼看过来:“……你说什么?” 情急之下钟白并没有注意到谢蕴的不对劲,他垂眼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问你先前所说是不是在骗我。” 谢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色微微一变:“你如此反应……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钟白神情又复杂了起来,半晌他抬手搓了搓脸:“是发生了一些事……皇上的情况不大好,太医说他现在必须要静养,情绪稍微剧烈一点都会很危险,他原本和朝臣约定三日之后再谈你的事,可现在他不能去见朝臣了,他谁都不能见了。” 他有些难堪,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怀疑谢蕴,也劝过殷稷几次想让他弃卒保车,放弃谢蕴,可直到他站在对方面前将那些话不敢对人说的话脱口而出时,他才意识到,他其实还是相信这个人的。 “他的情况……如此之糟吗?” “原本没有的,是孙老太爷他们步步紧逼,一直在戳皇上的心窝子,”想起方才的场景,钟白心口火气突突直跳,既愤怒对方的大不敬,又懊恼于自己的软弱和愚蠢,“当时我就该把他们都撵出去的!” “原来如此……” 谢蕴仰头靠在墙上费力地喘气,声如叹息,“毕竟理亏,只得忍让……终究是我。” 钟白抬眼看过来:“还有办法吗?” 话音一落他就移开了目光,心虚般不肯和谢蕴对视。 谢蕴笑起来,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一般轻声开口:“有。” 她知道钟白也想到了,不然不会来寻她,迟迟不开口大约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那就由她来说吧。 “只将交易稍作变通……在三日之约到期之前,当众杀了我就是,之后只要瞒过殷稷,等他好一些了再告诉他,就不会……不会有事的。” 钟白沉默下去,许久才抬起头来看着她:“姑娘想好了吗?不会反悔?” 谢蕴原本想摇摇头,却实在没力气动弹,只好低叹一声:“不会。” 钟白起身,郑重朝她抱拳:“之前是我误会了姑娘,你放心,你先前所说我都记住了,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为你洗脱冤屈,也为你们谢家正名。” “……多谢。” “不敢。” 钟白转身要走,可却又犹豫了起来,在门口踯躅许久他还是再次开口,语调有些艰涩:“我要去做安排了,姑娘觉得哪天合适?” 让她自己选死期吗? 谢蕴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钟白体贴,还是该说他残忍。 好在她不想计较。 “宜早不宜迟,就在他们聚起来的时辰吧。” 虽然钟白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可真听到谢蕴说出这个答案时,他心里却五味杂陈,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逼这位大小姐去死的凶手。 “谢姑娘,对不起。” 谢蕴没再开口,许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乱了她的心神,醒来这许久竟然还没能适应腹腔的痛楚。 有些难熬啊…… “无妨……” 钟白这才抬脚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再次顿住脚:“姑娘还有什么想做却没做完的事情?” 谢蕴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什么时候也听到过,只是没有心力去想,便就此作罢。 “没有了。” 钟白忍不住回头看过来:“真的没有吗?你再想想。” 谢蕴听出了几分急切,很快就明白过来,钟白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他只是想做点什么,弥补心里的愧疚而已。 “若是可以,就请统领回宫后转告秀秀……我给她和薛京都做了几双鞋子,若是没得穿了,记得去乾元宫取……” 钟白重重地答应了一声,终于出了门。 谢蕴蜷缩在地上,脑海里不停闪过钟白方才的话,想做却没做完的事情…… 她想再见一见她的家人,想看看他们的头疾好了没有;想再去一趟兰陵,看看她托人寻的萧懿夫人的首饰有没有找到;想和祁砚道一声别,他帮自己良多,如今是一分也还不上了……她还想回一趟谢家,看一看那片初遇的梅林,也见一见那个在梅林里送她梅花的人…… 可惜了,来不及了…… 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推开,钟白提了食盒进来:“谢姑娘,我带了些饭菜给你,你趁热……谢姑娘?你怎么了?” 他终于发现了谢蕴的不对劲,连忙放下食盒将人扶起来。 半个时辰前,他碰到的殷稷浑身滚烫;现在碰到的谢蕴却是浑身冰凉,他被冰的缩了下手:“谢姑娘,你冷吗?” 谢蕴很想摇头,她不冷,甚至还快要被腹腔里那股毒火给烧死了,可她知道说这些毫无意义,她和钟白要达到的是同一个目的,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 “……是有些冷。” “刚好,这里有热汤,你快喝了暖一暖。” 他递了碗汤过来,谢蕴抖着手捧住,本该是暖身的东西,可却是一入口便宛如火烧,痛楚陡然就剧烈了起来。 她手一抖,一碗汤都洒在了地上。 钟白唬了一跳:“怎么了?汤不好喝?那吃点别的吧。” 他将食盒提了过来,饭菜倒是十分丰盛,谢蕴忍不住笑了一声,钟白十分尴尬,虽然平日里迟钝,可兴许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已经能很快就明白旁人的意思了。 谢蕴这是在笑他的殷勤,给人送断头饭的殷勤。 他尴尬地后退了一步:“我,我先出去了,那个他们会在后日凌晨聚集,天一亮就去寻皇上……” “后日……你记得给他点支安神香,可能会很吵。” “……是。” 第292章 主子,对不住了 外头下了雨,周遭气温陡然降了下来,谢蕴这次是真的有些冷了,可杂物间不是住人的地方,自然不可能会有被褥。 钟白也不是体贴妥善的人,更不会想到这一茬。 她只好蜷缩在墙角默默忍着,她不喜欢下雨,哪怕是不打雷的时候也不喜欢,只恨不得捂住双耳,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她不敢睡,她不清楚这种程度的冷会不会把人冻死,只好逼着自己睁开了眼睛,一点雪花自窗口飘进来,轻轻落在她脸颊上。 她微微一愣,原来不只是下雨,还夹杂着雪花。 江南气候温暖,这雪下起来原来是这样子的。 她这次倒是有些不舍得睡了,哪怕身体被冷得有些僵硬,却仍旧颤巍巍抬起了手。 又一点雪花飘了进来,缓缓落进她手心,一点冰凉过后,化成了一滴水珠。 她仰起头,很想看看江南的雪景,更想从这场雪里找到些往事的影子。 可惜杂物间的窗户太高,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仰着脸,静静等着那雨水夹着雪花飘进来,时间一久竟仿佛真的回到了那日梅林,那天也是这样,即便亭子四周吊着垂幔,却仍旧有雪花透过缝隙飘进来,碰到皮肤便是一点冰凉。 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支梅花撩开了垂幔,眼前一片苍茫,谢蕴没看清递梅花那人的脸,指尖却动了动,仿佛抓住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一般慢慢攥紧了。 雨夜和痛楚带来的不安宁慢慢褪去,她合眼轻笑,意识朦胧下去。 梦里不知身是客啊…… 一丝带着水汽的凉风迎面吹过来,殷稷被惊醒,这才瞧见窗户被吹开了,外头的雨声混杂进波涛声里,有些听不清楚,心里却本能地不安起来。 蔡添喜也被惊醒,颤巍巍起身去关了窗户,殷稷听见他嘀咕了一声,说地面湿了。 “下雨了吗?” 他轻声开口,大约是没想到他醒了,蔡添喜被吓了一跳,哎哟了一声才应了一句:“是,看着还挺密实呢。” 他不敢让殷稷着凉,抬手就关上了窗户,身后殷稷却再次问道:“有打雷吗?” 蔡添喜哭笑不得:“皇上,这都冬日了,哪里还能打雷。” 殷稷怔了片刻才低应了一声:“也是……” 他再没了言语,蔡添喜却担忧起来,深更半夜,正是该安睡的时候,怎么这时候醒了? “皇上这时候醒了,可是身上有哪里不舒坦?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 殷稷轻轻摇了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指尖上,他也不知道,睡梦中仿佛被人抓住了手,便忽然醒了。 蔡添喜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乱猜,静静候在一旁守着,最后是殷稷自己收回了目光:“薛京呢?还没回来?” “没见过人,要不奴才让人去找找?” 殷稷犹豫片刻才摇头,薛京是个有分寸的人,若是事情办成了自然会来,若是办不成,让人去找只会耽误他的事情而已。 三天……天亮之后就到了吧。 薛京若是没有来,他便只能走最后那步险棋了。 “罢了,天亮之后让钟白来见朕。” “是……说话费神,皇上再歇歇吧。” 殷稷却又将目光投向了窗户,蔡添喜不敢深劝,怕说多了让他动气,只得又在他身上添了床被子。 冷不丁房门被推开,钟白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殷稷醒了眼睛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皇上好些了吗?” “嗯,刚好要让人去寻你。” “那臣来得巧。” 钟白讪讪笑了一声,手却背在身后不敢露出来,一支安神香正被他捏在手里,颤巍巍的仿佛随时会断。 “皇上找臣干什么?” 殷稷干咳一声,声音略有些嘶哑:“明日就到期了,若是天亮之前薛京还不回来,你要替我去做一件事。” 钟白脸色微微一变,他知道殷稷要让他做什么,他果然是不肯杀谢蕴的,哪怕为此会让自己的处境更糟糕他也毫不在乎。 可越是如此,他越是不能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他暗地里狠狠握了下拳,将毕生演技都拿了出来,深吸一口气后无奈地笑了出来:“皇上说什么呢?后天才到期啊,还有一天呢。” 殷稷一愣,后天?不是已经过去两天了吗? 他有些茫然,这几日因着养伤,他一直在昏睡,对时日只有个模糊的概念,可不应该错得如此离谱才对。 他狐疑地看向蔡添喜:“过去了几日?” 蔡添喜微微一顿,隐在袖中的手颤了颤,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回皇上,的确是才过了一日,您睡得不安稳,中间醒了几回,兴许是因此才记错了日子。” 殷稷沉默了,他竟然已经糊涂到连日子都能记错的地步了吗? 钟白怕他还要怀疑,连忙小声开口:“您看薛京一直没回来,不然要是日子要到了,他怎么都得回来说一声吧?” 这句话倒是有些道理,殷稷无奈地叹了一声:“看来是真的睡糊涂了,还以为睡了两天……” “皇上是劳神太过,等再静养两日就好了。” “或许吧。” 殷稷毕竟遭逢重创,精力不济,很快便又合上了眼睛,钟白见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想到他一觉醒来心心念念的人就没了,忽然有些不忍:“皇上要不要再见……” 话一出口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捂住了嘴。 殷稷却仍旧听明白了,却是眼睛都没睁开:“不用了,朕……不想见她了。” 钟白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也没敢再言语,眼见殷稷呼吸声逐渐平缓下来才松了口气,将拿在身后的安神香拿了出来,却是点了好几次才点燃,那香已经要被他手心的汗给浸透了。 “多谢公公了。” 蔡添喜摇头苦笑了一声:“别谢我了,我这后半辈子,怕是都要不得安宁了。” 可对他而言,殷稷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他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死了不可惜,可薛京还不如弱冠,做的又是刀刃的活计,一旦没了主子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他不能冒这个险。 “公公不用这样,事情是我起的头,要是皇上怪罪下来,我给谢姑娘偿命。” 外头响起呼哨声,是二层的朝臣们开始聚集了,他不能再耽搁,只能跪地朝殷稷磕了个头:“主子,对不住了。” 第293章 皇帝要杀她 杂物间的门被推开,风声瞬间尖锐起来,谢蕴只瞧见那片梅林里花瓣扑簌簌落下,转瞬间就成了一片颓然。 她若有所觉,自梦中挣扎着清醒过来,一抬眼钟白果然就站在门口。 “到时辰了啊……” 钟白没有言语,只抬脚走进来,微微弯下腰似乎想去扶她,谢蕴却摆了摆手,虽然腹腔还在疼,可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做了个美梦的缘故,竟然觉得比昨天要松缓许多,至少不会让她觉得太过难熬。 “走吧。” 她理了理发丝,整了整衣裳,再落魄她也仍旧是谢家女,不可太过失态。 长廊里站满了禁军,原本为她守门的人此时都调来了这里,瞧着乌压压一片,倒是很有安全感。 这些人在,应该不会让场面太过吵闹。 她深深看了一眼钟白,而后抬脚出了门,径直朝楼梯走去。 长廊里禁军瞬间被惊动,夜色昏暗,他们看不清楚那是谁,下意识喊了声站住,谢蕴却是抬腿就跑,禁军这才察觉到不对,连忙点了人去追。 钟白紧紧抓着刀柄,大踏步走了出去,见他出现禁军脚步顿住:“统领,刚才有人跑了……” “我知道,那是罪人谢蕴,左校尉立刻带人抓捕,一旦发现,就得正法。” 左校尉愣住了:“就得正法?前几天不是……” “哪那么多废话?快去!” 眼见他声色俱厉,左校尉不敢再耽搁,当即飞奔而去。 钟白掌心里又出了一层汗,他抬手在衣摆上擦了擦,眼见着那队禁军已经下了楼,这才狠狠一攥拳,抬脚往二层去了。 如果谢蕴死在禁军手里时朝臣没有看见,那这场戏就毫无意义,他必须去为朝臣引路,同时也告诉他们,殷稷从未想过包庇谢蕴,在他心里朝臣和公理更重。 他下到二楼的时候,朝臣们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他们瞧见了禁军在追捕逃犯,却谁都没想过要上前查看,浑然不知他们要声讨的人此时正如他们所愿的险象环生。 而作为领头羊的孙老太爷此时还在房间里没出来,他还在祭奠自己的孙子。 三炷香被插在灵位前,孙老太爷目光犀利:“勤儿,你不会白死的,孙家会因为你更进一步,日后孙家的子孙也都会记得你的牺牲,为你长续香火。” 孙老夫人呜咽一声:“老爷,我当真是亲眼所见,将勤儿推倒在地的是王家的三子,若不是他,勤儿怎么会被人踩踏致……” “住口!” 孙老太爷低喝一声,“你想让我孙家满门都丧命吗?王家是什么人?今日你敢攀扯上他家的三爷,明日我孙家就会家破人亡!” 孙老夫人失声痛哭,孙老太爷嫌恶地看她一眼:“妇人无知,儿子虽然年岁不小,可毕竟还能生育,再给他多纳几房妾室,总还能有孙子的,可眼下的机会却是可遇不可求,绝对不能因为一时悲痛就错失。” 他孙家名不见经传,最高才做到五品,还无权无势,若不是刚好在当年谢家一案上插了一手,让先皇封了个荣养的闲职,他连龙船都不够资格上。 现在的朝堂,要么如祁砚那般与皇帝有旧,又有学识能力,能被皇帝一手提拔进入朝堂;要么就只能依附世家,靠对方的施舍走出一条路来。 否则,就只能和他们之前一样五品小官已经到了头,一辈子都得站在殿外,连面圣都不够资格。 他过够了这种日子,必须要为孙家往后搏一把! “你给我记住了,害死勤儿的就是谢蕴,只能是她,别让我听见你说出一个不该说的字来。” 他将悲痛欲绝的老妻丢在身后,推门走了出去。 钟白正打算敲门,与他走了个对面。 孙老太爷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这人虽然不如祁砚那般有真才实学,可却是走了狗屎运,做奴才都做出了前程,他只要一想到对方的运气,就气得牙痒痒。 “怎么,钟统领这是想拦我们?皇上又昏睡过去了?” 钟白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要和这老匹夫计较,大局为重,要大局为重,可还是控制不住地握紧了拳,指节被攥得咔吧作响。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皇上如何不是你能置喙的,皇上仁慈不与你计较,可国法周律不是摆设,你再这般口无遮拦,我便上报御史台,参你个大不敬之罪。” 孙老太爷眼神阴鸷,却到底没再言语,御史台这地方和朝中别处不一样,秦适那老头宛如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根本油盐不进,在他率领下,大部分御史都是这般德行。 好在对方已经调离御史台,想必用不了多久那地方就会变得知情识趣一些。 “我告诉你,今日我等必定要见皇上,请他给我们一个交代!” 钟白让开路:“我正是来请你们的,皇上先前就说过,事情查清楚了就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现在既然定了谢蕴的罪,自然不会姑息,请吧,皇上在等你们。” 众人都有些惊讶,孙老太爷尤其回不过神来,他明明记得王沿和他说过,殷稷对谢蕴极为看重,轻易不会舍弃,说不定会因为她而闹得和满朝文武决裂。 届时,他们这些老臣再出面,去相国寺请太后还朝,夺政换天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钟白竟然说,殷稷改主意要杀谢蕴了? “此话当真?” “孙老,我警告你,”钟白脸色冷硬,“皇上不是你能怀疑的人,再敢对皇上不敬,我当场就拿了你!” 孙老太爷和几个老臣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难看,其余人不明内情,只以为皇帝还是更看重朝臣的,一时间颇有些感激涕零,闻言纷纷要求现在就去面圣。 这倒是正中孙老太爷下怀。 一行人正要往楼上走,一个禁军却匆匆跑了下来,附在钟白耳边说了两句话,他瞬间脸色大变。 “众位,罪人谢氏不知悔改,胆敢私逃,皇上龙颜大怒,已然下旨命禁军去抓捕,大人们一起吧。” 众人一听顿时群情激奋,害死了那么多人竟然还敢逃! 人群里有人和钟白对视了一眼,见他点头立刻高喊起来:“这样的贼人,我要和禁军一起去抓,绝对不能让她逃了。” 其余人被提醒,纷纷高声应和:“对,我们去把她抓回来,我要亲手为我妹妹报仇!” “对,为我们枉死的家人报仇!” 叫喊声四起,情况眼看着就要不受控制,孙老太爷敏锐地察觉到不对,事情这么顺利,谁知道这是不是皇帝的谋划,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还是盯紧皇帝,报仇有什么紧要的? “你们听我说……” 人群里有人狠狠给了他腹部一下,疼得他瞬间没了声音,等再想开口时,人群已经蜂拥着朝楼梯去了。 第294章 让她解脱 谢蕴躲在楼梯底下,听着头顶脚步声宛如闷雷,心跳一下一下急促起来,她身上已经没了力气,许是跑动得太过剧烈的缘故,虽然手脚不再冷硬麻木,腹腔的痛楚却越发剧烈。 她口腔里已经满是血腥味,眼前一阵阵发黑,可她只能拼了命的咬牙忍着,这个地方还不行。 她要寻一个远离殷稷又足够宽敞的地方,如此才能让这场戏被更多人看见,才能将殷稷摘出去。 等脚步声逐渐消失,她才从楼梯底下钻出来,借着夜色的遮掩跌跌撞撞地往宴厅去,却只走了不过几丈远,身后就传来呵斥声,有人发现她了。 谢蕴咽下带着血丝的口水,无力再顾及腹部的疼痛,抬脚就跑,身后那人紧紧跟着,不停地叫骂呼喊,可对方大约是个书生,没几声便气喘吁吁,慢慢被落下了。 情急之下对方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谢蕴无力去躲被正正砸中脑袋,尖锐的边角刺破皮肤,血迹瞬间冒了出来,却又被雨水冲刷干净,谢蕴脚下一个踉跄,却连低头看一眼凶器是什么的时间都没有。 她扶着墙将人甩开,脑袋昏沉得越发厉害,双腿也仿佛坠着千斤的沙包,每一步都要将身上的力气抽干才能迈出去。 她喘息声越发粗重,宛如濒死之人的挣扎,以至于她产生了一种自己下一步就会倒地不起的错觉。 然而她还是一步步挪到了宴厅。 在看见那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墙壁时,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跌倒在了地上。 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那么嘈杂混乱,根本听不清有多少人,她艰难地翻身靠在了墙上。 雨势越来越大,雪花彻底不见了影子,这场雨夹雪变成了真正的冬雨,她浑身湿透,却仍旧仰起头,任由那雨水落在自己脸上。 竟然又是这样的日子…… 禁军步步逼近,呈包围状将她堵在了里头。 “谢蕴姑姑,早就说过你逃不掉的,跑这么久也还是被我们堵住了。” 谢蕴没有言语,只是抬了下手指,她原本想摸一摸着周遭那些被火烧过的墙壁,当日殷稷曾在这里被追杀,说不得就曾撞到过哪面墙上,若是她运气够好,便能最后触碰他一下。 可那根手指只抬起两寸便又落了下去,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天意如此…… “出来吧,我们知道姑姑你是个体面人,也不愿意闹得太难看,自己去见皇上,总比我们押你过去要好得多。” 谢蕴艰难地扯了下嘴角,她也想去见殷稷,可她去不成了,会露馅的…… 她闭上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左校尉看她许久,确定她不会自己出来了,这才朝身边的侍卫递了个眼色:“带她回去,小心一点,别弄伤了。” 禁军很是不解:“可是钟统领说就得正法……” 左校尉目光一凝:“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吗?” 那禁军被看得低下头,慌忙朝谢蕴走了过去,地面却忽然颤动起来,左校尉转身一看,就瞧见方才一直跟着他们的朝臣追了上来。 比起禁军单纯的追捕,他们显然凶悍得多,还不等靠近就有喊声远远传过来:“那贱人在哪里,抓住她,打死她!” 左校尉心里一跳,下意识命人拦住了朝臣,可拦得住人却拦不住东西,眼见自己冲不过去,朝臣们将身上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有玉佩有发冠,甚至连鞋子都有,不要命似地往谢蕴身上砸。 左校尉看得睁大了眼睛:“你们干什么?” 他试图阻拦,却被人一把拉住,他怒极回头:“禁军办事,何人敢……统领?你拦我干什么?” 钟白却没有看他,目光穿过重重人群落在了谢蕴身上,对方明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却一片冷静,仍旧靠坐在墙下,动也不动,任由那比雨水还要密集的东西砸在她身上。 这情形比他预想的要残忍得多,他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你说她怎么不躲?” 左校尉忍不住开口,听得钟白微微一愣,是啊她为什么不躲?就算明知道结局,能少遭点罪也是好的。 那天她连汤碗都端不稳的情形忽然映入脑海,钟白恍然明白过来,谢蕴的身体好像出了什么问题,她不是不想躲,是已经没有力气躲了。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路撑到这里的。 左校尉再次开口:“统领?你也看不下去了吧?咱们还是拦一拦吧。” “……你拿什么拦?” 钟白终于收回目光,语气低哑。 “那也不能……” “打死那个贱人,快砸,砸死她!” 兴奋的尖叫自人群里传出来打断了他未尽的话,左校尉抬眼看过去,就见一书生模样的年轻正抡起胳膊将发簪当做飞镖朝着谢蕴投掷而去,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悲痛,已然将人命当成了游戏。 那是王家的三爷。 他拳头紧握:“衣冠禽兽!” 他抬脚就要过去,却再次被钟白拉住,一声低喝传过来:“你过去有什么用?拦得住一个拦得住那么多吗?” 左校尉一噎,气恼地低骂了一句,钟白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要是看不过去,就帮她解脱,皇上的命令你忘了吗?” 皇上的命令……就地正法吗? 左校尉又看了眼谢蕴,却只是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她身上已经被血色浸染了,就算不是专门的凶器,可那样的砸击,她不可能不受伤。 “可我……” “去吧,奉皇上之命,诛杀罪人。” 左校尉有些下不去手,站在原地没动,钟白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我让你去!你多犹豫一刻,她便多遭一分罪!” 左校尉无可奈何,只能抽刀出鞘:“好,我去……都给我住手!” 他持刀逼近谢蕴:“禁军奉皇上之命诛杀罪人,闲人退避!” 王家三爷仍旧不肯停手,直到鞋子砸到了左校尉身上,被对方转身狠狠瞪了一眼,他才瘪了下嘴:“没劲。” 左校尉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如同钟白所说,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让谢蕴早点解脱,他垂眼看过去:“谢蕴姑姑,对不住了……” 第295章 来的刚刚好 冷厉的刀锋泛着寒光落下,钟白有些不忍去看,而谢蕴身在刀锋之下,却连眼睛都没睁一下。 她其实也想再看一眼这世界,可雨水驳杂,打得她睁不开眼睛,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只能就此作罢。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除了不能寿终正寝,她为人一遭已经没什么遗憾了,只是…… 谢鸣,你一定要把我的话带到,谋害殷稷的人和世家脱不了关系,他们迟早会彻底决裂,等到殷稷步步艰难的时候,谢家的死而不僵,可能会是他最后的机会…… 刀锋呼啸落下,谢蕴轻轻攥住衣袖,再没动弹一下。 “住手!” 一声厉喝忽然响起,随着话音落下一枚令牌疾驰而来,“铎”的一声击飞了左校尉的刀。 薛京大步上前,高声道:“此乃重犯,没有皇上圣旨,谁敢擅动?!” 钟白没想到眼看着事情就成了,他会来捣乱,连忙穿过人群将薛京堵在了后头:“我们就是奉皇命而为!” 这话像是特意说过朝臣们听的,话音一落他便压低了声音:“你来干什么?别坏我们的事!” 薛京脸色黑沉:“坏你们的事?你们是在坏皇上的事!” 提起殷稷钟白也有些心虚,可这种时候容不得退缩:“这件事等皇上好一些了我会去和皇上请罪,可眼下不行,皇上现在很危险,我不能眼看着他出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这个,你也不能告诉皇上,不然我和你没……” “来不及了。” 钟白一愣:“什么?” 薛京一把推开他,侧身让开了身后的路,嗓子一清高声唱喏:“圣驾到!” 钟白不敢置信地朝薛京身后看去,明黄的仪仗映入眼帘,殷稷端坐在銮驾之上,虽然垂着轿帘看不清楚里头什么样子,可既然动用了銮驾,那他一定是亲自来了。 可不是又虚弱昏睡了吗?不是不知道今天是最后之期吗?他们还点了安神香啊……怎么还是会亲自来这里? 钟白大脑一片空白,等朝臣和禁军都跪了下去他才回神,却是顾不得尊卑快步上前拦住了圣驾:“皇上,您不能……” “跪下。” 殷稷的声音自銮驾里传出来,听着仍旧是虚弱的,却仍旧宛如万钧雷霆压在了钟白心口,他浑身都是一冷,这语气皇上应该是什么都知道了。 果然是来不及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了下去:“臣愿受任何责罚,请皇上息怒……” 殷稷却没再理会他,銮驾径直在他面前走过,一路前行,朝臣原本在跪地见礼,本以为皇帝到了跟前就会停下,却没想到轿吏都要踩到了人了,还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们逼于无奈不得不膝行让路。 銮驾一路穿过人群,停在了宴厅门口,此时距离谢蕴只有一步之遥。 谢蕴有所察觉,许是銮驾挡住了正面吹来的风雨,她终于得以睁开眼睛,一眼就看见了被撩开的轿帘。 殷稷只穿着中衣,身上连件外袍都没披,就这么坐在了銮驾里,脸色被明黄的仪仗一衬越发难看,仿佛下一瞬就会倒地不起。 “你的身体……不该来……” 殷稷冷冷看着她,见她身下的雨水已然变成绯色,眼底这才起了一丝波澜,可下一瞬便没了任何情绪:“朕如何,与你无关。” 谢蕴心口一刺,明明腹部的痛楚那么剧烈,竟都没能压下这一句的尖锐:“殷稷,我……” “朕与你无话可说,薛京……带她下去,朕不想再看见她。” “是!” “我不走,我还有……” “让她闭嘴。” 薛京快步上前,将一块干净的帕子塞进了谢蕴嘴里:“姑姑,得罪了。” 谢蕴看着薛京眼底都是哀求,薛京只是摇头,眼见她已经无力自己行走,便喊了两个清明司的人来,让他们将人背了下去。 然而还不等穿过人群,两人就被孙老太爷拦住了。 他摸着胡子,看看跪在远处的钟白,又看看被清明司抬着的谢蕴,眼底闪过一道厉光,他还以为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会被殷稷“大义灭亲”给糊弄过去,没想到完全不是他想的那样。 倒像是他的底下人受不了他的优柔寡断,替他做了决定。 这可比他设想的要精彩多了,看来皇帝这次,不止会失去朝臣的心,被天下人诟病,还会和身边的人出现嫌隙,真是好一出不爱江山,只爱美人的大戏啊。 那就别怪他抓住机会,落井下石了。 “皇上,”孙老太爷上前一步,“此乃导致众多朝臣命妇无辜枉死的罪魁祸首,三日之期也已经到了,请您当众处置,以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 此言一出,朝臣们刚才因为打砸而有些疯狂的情绪再次被点燃,纷纷上前拦住了清明司撤退的路,这般情形,皇帝如果不肯问罪,反而要替谢蕴开脱,极有可能将众人彻底激怒,不顾皇命将人活活打死。 孙老太爷隐入人群,对眼前的情形十分满意。 精彩,真是太精彩了。 恐怕王家也没想到事情会发生这样的变故,堂堂皇帝若是此次没能在朝臣手下保住人,日后他还怎么在朝堂上抬起头来? 他越想越得意,自己办成了这样一件事,日后还愁王家不会重用他? 等他搭上王家这条船,往后的日子…… 他脑海里浮现出王家三爷横行霸道的样子来,忍不住带入到了自己身上,一时间脸色颇有些癫狂,冷不丁一道女声响起:“她不是凶手!” 孙老太爷一愣,朝声音来处怒目而视——他容不得任何人为谢蕴说话,可等看清楚说话那人是谁时,他却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开口的人竟然是他的老妻。 第296章 罪魁祸首到底是谁 朝臣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变故,因着丧亲之痛,孙老夫人不顾自己年迈体衰,硬生生在龙居门外求了好些日子,病倒了也不肯离开一步,那一声声悲鸣就算是七尺男儿听见也忍不住落泪。 可这样的人,现在却在为罪魁祸首开脱。 就算被煽动的群情激奋,众人也还是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看了过来。 孙老太爷脸色黑沉,快步上前将她推到了一旁:“老货,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忘了我和你说过什么了?” 他眼底都是狰狞和狠厉,不见丝毫和老妻几十年相互扶持的温情,孙老夫人被他推得踉跄一步,万分艰难才站稳身体,眼底却已经噙满泪水。 “老爷,你就听我一句劝吧,荣华富贵再重,能重得过人伦纲常吗?王家给的再多,能换回勤儿一条命吗?!你不能糊涂啊!” 孙老太爷脸色大变,狠狠一巴掌打了过去:“闭嘴!谁让你胡说八道的?谁让你攀诬王家的?” 孙老夫人被这不留情面的一巴掌打得脑袋嗡嗡直响,险些跌倒在地,好在薛京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老夫人小心。” 王家三爷也愣了,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忽然抖落出来,他爹明明说都已经准备好了,这次的事情是他王家绝好的机会,可这个老贱人是怎么回事? “你再敢攀诬我,我就不客气了!” 他面露凶狠,孙老太爷生怕激怒了他,连忙安抚:“三爷放心,我这就好好教训她!” 他轮圆了胳膊就要再打一巴掌,却被薛京一把捏住手腕,对方年轻力壮,又打小被蔡添喜逼着习武强身,一身的蛮力,捏得他控制不住地痛叫出声:“你放手!” 薛京狠狠将他一推:“一个男人,竟然对几十年的发妻动手,丢人!” 孙老太爷从地上爬起来,满脸不忿:“这是我们的家事,我教训自己的妻子,与你何关?你清明司管得太多了!” “御前失仪,你还敢说是家事?” 孙老太爷这才想起来他们还在御前,也在这一瞬间反应过来,孙老夫人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他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心里想好了回去后怎么教训她,可现在却顾不得这些,他不能让孙老夫人把话说出来,扰乱旁人的心神。 “皇上!” 他上前一步跪倒在圣驾前,方才那一阵混乱,銮驾已经调转了头,只是轿帘垂了下来,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看得见殷稷此时的样子。 “皇上恕罪,这贱人打从勤儿死了之后就一直在发疯说胡话,此事和王家绝对无关,请您不要被这疯子的话扰乱。” “孙有志!” 孙老夫人一声悲鸣:“你这个禽兽,为了利益连亲生孙儿的血仇都能不管不顾,还要为仇人开脱……你个王八蛋!” 孙有志虽然在王家面前卑躬屈膝,可面对着家里人一向是趾高气扬的,别说被家里人指责,就算他们反驳自己一句,他都会觉得失了颜面,要狠狠教训一顿才行。 可现在,这老贱人竟然敢当众辱骂自己。 他脸色瞬间铁青,眼底竟闪过了杀意:“你给我闭嘴!” 孙老夫人却已经不管不顾了,她原地跪下朝着殷稷磕头:“求皇上为我们孙家做主,为我那可怜的孙儿做主,他只是想护着我逃出去而已,只是不小心站在了王家三爷面前,就被人拽倒在地,还蓄意踢踹后脑,若不是如此,他何至于爬不起来,被人踩踏致死啊!” 王三心里一慌,他抖着手指着孙老夫人:“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动你们!是你们自己跌倒的,和我没有关系!” “正是!”孙老太爷忙不迭附和:“勤儿是不慎跌倒,与人无关,要报仇也该找引起这场乱子的人。” 他缓和了脸色,试图诱哄发妻改口:“我们要找罪魁祸首,要是没有谢氏,就不会有这场乱子,勤儿就不会出事,你说对不对?” “可他推倒勤儿的时候,我闻见了他身上有火药味!那引起混乱的鞭炮,就是他扔的!” 王三爷彻底慌了,他没想到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人竟然会如此敏锐,当时场面有些失控,他想跑却被孙勤挡住了路,情急之下才将人推到在地,至于踹头的那两脚,纯粹是习惯使然,可他动作利落,当时和孙老夫人也不过是打了个照面而已。 短短一个擦身而已,她竟然就闻见了自己身上的味道,这老妇还真不简单。 可这种事他绝对不能承认。 他看了几眼那些老臣,对方立刻会意,开口为他辩解:“孙老夫人年纪大了,闻错了吧,当时王三爷一直和我们在一起,还护着我们逃跑,怎么可能去你那边还做出那种事来?” “就是,你一定认错人了。” “赶紧回去吧,别在这里闹事了……” 孙老夫人悲愤出声:“事关勤儿生死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怎么不可能?”孙老太爷却嗤之以鼻:“你们女人本来就见识短,再被那么一吓,看错太正常了。” 这话立刻得到了老臣们的认可,纷纷附和起来。 孙老夫人被气得浑身哆嗦,明明一肚子冤屈想说,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无助之际人群里忽然有人开口:“可我好像也看见王三爷推了我的幼弟……” 刚才的哄闹瞬间一静,这话像是勾起了众人险些遗忘的回忆,面面相觑之后,怀疑的声音此起彼伏起来。 “我好像也看见他了……” “当时他在我不远处,没有和几位大人们在一起啊……” “他身上是有火药味,但当时火那么大,我还以为闻错了……” 眼看着场面逐渐失控,王三爷色厉内荏道:“你们胡说八道什么?我说了这件事和我没有关系!” “就是啊!”孙老太爷跟着道,“王家三少夫人也受了伤,腿都断了,如果是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妻子下手?” 提起这茬,人群逐渐安静下来,这句话也有些道理。 “可是三少夫人出事后却宁愿搬去下人房都不肯和三爷同住,你说这是为什么?” 薛京适时开口,将王三的辩解都堵了回去,他再不敢多呆,丢下一句“反正和我没关系”,就灰溜溜跑了。 这简直像极了做贼心虚。 朝臣们隐约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骗了,一时间都没再言语,薛京趁机给清明司人递了个眼色,他们连忙带着谢蕴跑了。 殷稷的声音这才从銮驾里传出来:“诸位,朕说过,会将事情查清楚,不是偏袒什么人,而是不想枉死之人不得伸冤。” 众朝臣纷纷愣住,回神后羞愧难当,纷纷伏首:“皇上圣明。” 第297章 护着她就是护着我 这场闹剧很快止息,朝臣散去,禁军也不见了影子,銮驾被一路抬回了龙居,钟白犹豫片刻才起身追了上去。 他不是要为自己辩解,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自己一定会被重罚,但这些都是他该受的,他只怕殷稷会被他气出个好歹来。 好在人还能乘坐銮驾出来,那应该没出什么事…… 他稍微松了口气,可轿帘一掀开他才知道殷稷并没有那么好,应该说是十分的不好,连眼睛都是浑浊的,一丝神采都看不见,全靠薛京托着才能勉强站立。 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上前一步,很想给薛京搭把手可又担心殷稷看见他会生气,犹豫许久还是没敢动弹,只张开胳膊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人身后,等殷稷坐回床榻上他才跟进了门,扑通一声跪下去:“皇上,保重龙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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