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两人在政见上有诸多不和,可祁砚毕竟对她有心,若是出了事必定会尽心尽力护她,这点好处足以让殷稷冒着打翻醋坛子的风险把她送过来。 “真是难为他了。” 她轻声一叹,“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皇上像是得了什么消息,说会出些乱子,就请姑娘先在这里暂住两天,等事情平息了他就来接您,到时候您若是还想去大宁寺,他也陪您去。” “什么乱子?可会有危险?” 车夫摇头:“皇上没说,奴才也不敢多问,不过皇上看着倒是十分冷静,想必是尽在掌握。” 当着井若云的面谢蕴不好多问,只能点点头,面前的门却吱呀一声被推开,祁砚那张清冷俊秀的脸出现在门后,可在看见谢蕴的瞬间,那清淡的脸上色瞬间便亮了起来:“付姑娘?” 他缓声开口,侧身让开了路:“我已然收到了皇上的密旨,姑娘请进。” “叨扰大人了。” “姑娘客气,我已经为姑娘备下最好的院落,若有什么需要,姑娘只管开口。” 谢蕴看了眼井若云:“大人不必麻烦,我与井姑娘同住就好。” 井若云连忙上前一步:“大人,我回来啦!” 祁砚动作一顿,似是刚发现她,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看起来你在宫里这些日子过得还不错。” 井若云刚想说她来的路上还被吓了一跳,就见祁砚又将头转了过去:“付姑娘,请吧。” 她嘴边的话不得不咽了下去,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了上去。 “姑娘当真要和她同住吗?两个人会不会有些不习惯?” 路上祁砚似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我们在宫里就是一起住的。” 井若云小声开口,祁砚蹙了下眉,他并没有问井若云的意见,可谢蕴却附和了一声:“正是,我们两个已经住习惯了。” 她朝对方伸出手,两个姑娘牵着手将祁砚落在了身后。 他似是有些无奈,却没再言语,只落后两步跟着。 这是谢蕴第二次来这里,却是头一回看见,这一进门才发现布局有些像谢家,只是祁砚虽身居高位,却毕竟不像谢家那般累世经营,所以还是有些差距的,却能看得出来用心。 她不自觉看了对方一眼,却见祁砚正在看她,眼里带着几分期待。 谢蕴心里一叹,看来上次不是自己的错觉,祁砚好像真的知道她是谁……那当年一路跟踪他们,将他们的行踪泄露出去的人,是他吗? 谢蕴虽然心里存疑,可毕竟没有证据,只能将目光收了回去,祁砚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心里有些失望,本想再说点什么,可不巧有同僚来寻他,他只得暂时告辞。 却不想就是离开的这一小会儿,祁母就得到了井若云回来的消息,带着人就赶了过去。 彼时两人正在收拾行李。 “付姑娘是和我住一间屋子还是另外选一间?” 谢蕴倒是不介意和人同住,但保不齐殷稷会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保险起见她还是单独要了一间屋子。 井若云便取了被褥出来,引着她往厢房去,就在这时候院门被推开,祁母带着几个下人闯了进来,看见井若云脸色一沉:“在宫里住了那么久,你还有脸回来?本就来历不明,现在连清白都没了,我祁家的地都被你弄脏了。” 井若云脸色一白,忙不迭把谢蕴往回推:“这老夫人不大喜欢我,你赶紧进去,别待会儿牵扯到你身上……” “站住,”却不等她将谢蕴推回去,祁母便呵斥住了她,对方一双眼睛很是犀利,瞧着便是精明能干的人,“她是谁?又是勾引了墨生的狐媚子?” 祁砚,字墨生。 谢蕴顿住脚步,对方是长辈她并不想和她计较,可无冤无仇地,上来就辱骂她,似乎也不是长辈该有的德行。 “夫人误会了,小女不过是在此暂住几日罢了,与祁大人并无瓜葛。” “狡辩,你们这种手段我看多了,我告诉你们,我儿是要娶世家小姐的,你们这种小贱人,他一个都不会要,给我出去!” 谢蕴轻轻吸了口气,这般讲不通道理,偏又是祁砚的母亲,她也不好教训太过,实在是让人为难。 “去请一下祁大人吧,这般情形,你我都不好说什么。” 井若云神情有些尴尬:“对不住付姑娘,大人他素来忙碌,这种小事从来不管的。” 谢蕴眼神一沉,不管? 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第624章 我不是你想的那副样子 “你还想找我儿子?他怎么可能为了你们忤逆我这个母亲?你们知不知道为了供养他读书,我吃了多少苦?他要是护着你们,那就是不孝!” 祁母冷笑一声,话里都是轻蔑,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自然会偏向她。 “你吃的苦与我何干?” 谢蕴蹙眉开口,“你养的是你儿子,又不是我的,我不曾亏欠于你,为何要受你欺辱?” 祁母一呆,她大约从未听过这般言论,一时间竟然被噎得没能说出话来。 井若云也呆住了,抬眼看着谢蕴连眼睛都忘了眨。 “我这个人脾气不大好,老夫人若是没有正经事还是请回吧,不然怕是要闹得不好看了。” 祁母这才回神,却彻底被激怒了:“你还想和我闹?你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我儿子带你们回来你们就能一步飞天了,我今天就教教你们女子该守的规矩!把她们给我绑起来!” 谢蕴脸一沉:“来人。” 一直提着行李在院子里等着的车夫立刻上前:“姑娘请吩咐。” “请这位老夫人出去。” 祁母被气笑了:“这是我儿子的宅子,你竟然想撵我出去?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不信车夫敢对她动手,抬脚大摇大摆地朝谢蕴跟前走了过去,井若云有些紧张:“付姑娘,你服个软吧,老夫人也不会太为难我们的。” 服软? 那是什么? 谢蕴凛凛的目光直视着祁母,既无敬畏也无退缩,看得祁母心头火起。 打从祁砚入朝,在殷稷提拔下一路高升后,她就没见过有人敢在她面前这副样子,这狐狸精是在瞧不起她吗? “给我找人牙子来,立刻把她给我卖出去!” 祁母尖叫一声,井若云连忙上前想要求情,却不等开口,一声“住手”先传了过来,祁砚气喘吁吁进了门,显然一路上走得很急。 “母亲,你这是干什么?” 祁砚担忧地看了一眼谢蕴,见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这才看向自家母亲,“这是我的贵客,母亲你莫要失礼。” 祁母还是头一回被儿子阻拦,心情很是不虞:“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前头有客吗?” “母亲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井若云抬头,怔怔朝他看了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见祁砚丢下政务跑到后院来,原来这种事他也不是不能管的。 祁砚这才想起来她也在,目光不自觉躲闪了一下,片刻后还是没有理会这点古怪的心虚,他又看向谢蕴:“付姑娘,家母对你有所误会,一时失礼,还请海涵。” 祁母见他对谢蕴道歉,心里十分不痛快:“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也没做什么。” 祁砚微微蹙眉,谢蕴端庄知礼,进退有度,他本以为这样的人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可怎么刚一见面就剑拔弩张了呢?母亲对她有何处不满意? “母亲……” “祁大人的确不必道歉。” 谢蕴淡淡开口,祁砚心里一松,谢蕴果然大度识礼,不会和长辈计较,祁母也勉强给了她一个正眼,算这女人懂事…… “该道歉的是你母亲。” 可谢蕴下一句话就将母子两人都说得僵住了。 “口出秽言,污人清白,此其错一;良籍不通买卖,明知故犯,此其错二;倚老卖老,知错不改,此其错三,祁老夫人今日与我赔礼道歉,此事我便不予追究,若是冥顽不灵,我便只得报于官府,请《周律》定夺。” 她神情淡淡,不卑不亢,果然还是印象中的谢姑娘,可说的话却完全出乎祁砚的预料,他从未想过谢蕴会对自己母亲说出这种话来。 他怔怔看着,迟迟没能回神。 祁母的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小贱人,你敢让我道歉?你知不知道我儿是当朝副相,你信不信我……” “母亲,住口!” 祁砚回神,厉声喝止住了祁母,对方极少见儿子这般疾言厉色,一时被镇住了,讪讪没再言语。 祁砚这才看向谢蕴:“付姑娘……” “以势压人,无视王法,此其错四,祁大人有什么话要说?” 祁砚噎了一下,好一会儿才低下声音:“今日之事的确是家母的错,只是她年事已高,还请姑娘体谅,我代她向你道歉。” 见儿子如此低声下气,祁母动了动嘴,似是又想开口说什么,可还忌惮着儿子刚才的教训,所以强行忍了下去,只是心里恨得咬牙切齿,很替儿子委屈,这女人敢让她儿子道歉,也不怕折寿。 可她没想到,祁砚都做到这个地步了,谢蕴竟然不肯罢手。 “不行,” 清清淡淡的两个字,瞬间让气氛凝滞起来,谢蕴却仿佛毫无察觉,脸色始终沉静,“虽说母债子偿也是天经地义,可今日老夫人若是不记下这个教训,日后就还会再犯,我可是要在祁府再住两日的,不想暗地里被人穿小鞋。” “母亲她不会的。” 祁砚试图为祁母解释,可在对上谢蕴目光的时候,剩下的话就咽了下去,她不信,她非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行事。 他很是为难,只能低声求情:“付姑娘,她是我母亲,看在我的面子上……” “祁大人,”谢蕴打断了他的话,“你的面子,在我这里没那么重。” 祁砚惊诧抬头,似是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谢蕴毫不客气:“有些人在意你,为了不让你为难,所以宁肯自己受委屈,但很抱歉,我不会,我这个人,从来都不肯吃亏。” 第625章 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祁砚被那话说得脸色苍白,沉默许久都没能开口。 谢蕴说得有理有据,这件事的确错在他母亲,可身为人子,他实在做不出来逼母亲认错的事。 “付姑娘……” “付姑娘,今天是我连累你了。” 井若云忽然低声开口,也打破了僵硬的局面,谢蕴侧头看过去就瞧见她眼底带着祈求。 这姑娘对祁砚还真是用心,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却还想着维护对方的颜面,只可惜祁母未必会记她这个好。 可是罢了,自己毕竟也曾连累过井若云,不能无视她的想法。 “看在你的面子上,这次的事我就不追究了,”她抬眼看向躲在儿子身后恨恨瞪着她的祁老夫人,“希望老夫人你能记住这个教训,大周开国以来,因为私德不休而被罢官的人不计其数,你应该也不希望祁大人是其中之一吧?” 一听会牵扯到儿子的官位,祁母顿时不敢再瞪,颇为心虚地问祁砚是不是真的。 “若是付姑娘想,自然可以。” 虽然祁砚并不觉得谢蕴会在朝政上插手这么深,可还是这么说了,他希望这件事之后母亲能收敛一些,不要再无事生非。 祁母得到了答案越发不敢再言语,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祁砚眼神复杂地看了谢蕴一眼:“付姑娘,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最好是,”谢蕴的态度始终很冷淡,“你也知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若是再有下次,我不会客气的。” 祁砚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似是想说什么,可又极力克制着。 “祁大人若是没旁的事,就请回吧。” 谢蕴转身就往厢房去,却再次被喊住,显然祁砚还是没能忍住:“若我今天没来,付姑娘真的会对家母动手吗?” 这话问得谢蕴眉头紧蹙,祁砚对她到底有什么期待? 她的教养固然不会让她仗势欺人,可对方找上门来,她怎么会平白忍受?她虽是借居,可不管是以往谢家对祁砚的帮衬,还是殷稷对他的提拔,她这借居都算不得是占便宜吧? “会。” 她回答得斩钉截铁,“我这个人素来以自己的感受为先,不会顾忌他人。” 祁砚沉默许久才点了下头:“我知道了。” 他这才转身出去,井若云看了眼他的背影,垂下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井姑娘,我住哪间?” 谢蕴忽然开口,她这才回神:“就这间吧,这间最大……付姑娘不用客气,以后叫我阿云就好。” 谢蕴看她一眼,却是进了门才开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井若云被问得一愣,打从祁砚给了她这个名字之后,还从来没人问过她喜不喜欢。 她怔怔看着谢蕴,好一会儿才扯了下嘴角:“喜,喜欢的吧。” “是吗?” 谢蕴不置可否,让车夫将东西送了进来,不疾不徐地收拾,在这份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气氛变得越发静谧,井若云莫名尴尬起来,脸颊火辣辣地烫,仿佛是说谎被拆穿了一样。 “其实……不大喜欢。” 她泄气似的叹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垂着头解释:“但是大人喜欢,他每次喊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神都很温柔……我知道那不是给我的,但我还是想多听一听……付姑娘,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 谢蕴动作一顿,许久才摇了摇头:“没有,我当初也这样过。” 井若云很是惊讶:“你吗?可你看起来……” 她实在很难相信谢蕴也曾和自己一样卑微的去讨好过一个人,她那么笃定从容,仿佛没有什么值得她在意的,就连皇帝,在她面前都像是变了个人,她也会有这样不堪的过去吗? “自己用心付出过的人,总是难以舍弃的,井姑娘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说实话,等待的过程并不美好,甚至一度会让人绝望,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可以不用那么辛苦,及时放手,其实不难。” 井若云陷入沉默,谢蕴也没再多言,就连这些话她其实也不该说的,因为旁人很难听进去,她是过来人,很理解当时的感受,身在其中,若非痛心彻骨,绝无可能放手。 “井姑娘,多爱护自己一些吧,能让旁人承受的,就不要委屈自己。” 这是她唯一能给井若云的忠告了。 对方抬眼看过来,眼底都是懵懂,大约是没听懂,谢蕴也不好说得更直白,只好揭过这茬,撵着人出去了,等房门合上,她才掏出殷稷留下的竹简看了起来。 却是刚看见了“一阳初动”四个字,房门就再次被推开了,井若云脸色惊慌:“付姑娘,宫里好像出事了。” 谢蕴匆忙将竹简合上,殷稷不在宫里,能出什么事? “怎么了?” “听说是含章殿那边忽然冲进去了一批禁军,将庄妃给下狱了,当时好像王夫人也在,也被一起抓了起来,王家现在都乱成一锅粥了,王大人刚才找上门来见大人,说现在就要去追銮驾讨个说法。” 谢蕴很是惊讶,庄妃被下狱了?怎么这么突然? 她忽然反应过来这次的变故,莫不是殷稷是察觉到了王家暗中的动作,所以才将她送到这里来? 那王惜奴是做了什么?殷稷明明还想留着她做饵,逼着王家自己将那些藏得极深的底牌吐出来的。 “祁大人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随他一起去追銮驾。” “我不去了,”谢蕴眼底闪过暗光,很是有忧患意识,“有时候人会狗急跳墙,我若是出去,可就说不得是求见还是威胁了。” 井若云眼底都是茫然:“什么求见,什么威胁……” “无关紧要,”谢蕴见她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也没有解释,“劳烦你转告祁大人一句,他是臣子,再怎么为国为民,也要认清自己的身份,莫要插手太过。” 井若云仍旧没听懂,却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眼底都是惊叹,以往她只觉得祁大人说话高深莫测,听得人云里雾里,原来这位付姑娘也能那么说话。 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 她揣着这份感慨,小跑着去寻了祁砚,对方正牵着马立在门前等着,见她来连忙迎了上来:“如何?” 井若云摇着头,将谢蕴说的话转告给了祁砚,对方的脸色立刻就难看了下去,显然是听懂了。 “大人,付姑娘什么意思啊?您什么身份?” 祁砚黑着脸翻身上马,大约是对谢蕴很失望,连带着对井若云的态度也冷淡起来:“和你无关。” 他催马就要走,可很快又折返回来:“我让你说的话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她?” 井若云指尖一蜷,她其实想说的,可每次要开口的时候,就能瞧见皇帝不一样的样子,她在寻常男人身上都瞧不见几次那样的尊重和在意,实在很难开口。 “阿云,”祁砚叹息一声,“你是怕她离开皇帝后会来我身边吗?这个你不用担心,她对我并无……” “我不是,”井若云错愕地抬头朝他看过去,眼底带着受伤,她没想到祁砚会这么看她,“我第一次去宫里找她,的确是怕她会来祁家让我无处可去,可是她帮我那么多回,我怎么还会这么卑鄙?我只是觉得皇上真的对她很好,我没有想害她……” 祁砚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低声道了句歉:“我没有别的意思,但你和付姑娘都被皇上骗了,他和当年已经不一样了,这次的事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为他生育过子嗣的后妃他都能没有理由地说抓就抓,何况付姑娘一个无名无分的人?告诉她,才是帮她。” 井若云心思有些乱,是这样吗? 第626章 后院起火 她有些恍惚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谢蕴已经收拾完东西了,看起来丝毫没有被庄妃的事情影响心情,可越是如此,越像是被祁砚说中了。 难道她们真的都被骗了吗? 可是堂堂皇帝,骗她们两个姑娘干什么? “告诉她,才是帮她。” 祁砚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井若云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进了门:“付姑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殷稷抬手揉了下鼻子,蔡添喜眼尖地看见了,连忙让人备了姜茶来:“皇上快喝一口,这天越来越凉了,莫不是晨起的时候着了风?” “不喝。” 殷稷摆了摆手,没骨头似的歪靠在软榻上,他们还在去大宁寺的銮驾上,可这条路却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长,谢蕴不在,真是度日如年。 “儿臣给父皇揉一揉。” 见他提不起精神的样子,小公主乖巧地上前给他揉了揉腿,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容易让人放松的缘故,小公主这一靠近,他越发懒得动弹,精神却出奇的好,他抬手揉了揉奶娃娃的头,心里已经在思索合适收养的人家了,这次回京也该把王家的网给收起来了,网一收,孩子自然也该送走了。 “皇上,祁参知似是追上来了。” 蔡添喜接了小太监的传话,很是诧异地禀报了一句,殷稷仍旧是那副懒散模样,“就他一个人?” “还有王尚书。” “这才对……” 殷稷嘀咕一句,却摆了摆手:“让他们回去,懒得见。” 蔡添喜连忙应声去传了话,可回来的时候脸色却并不好看:“祁大人不肯走,说皇上既然现在不想见,那就等您有时间了再见,他会一路随同去大宁寺。” 殷稷眼睛都没睁一下:“朕许他离京了吗?” 这话可大可小,蔡添喜和祁砚多少也有几分交情,不想他为此得罪皇帝,连忙又跑了一趟,祁砚正骑着马坠在銮驾后头,见蔡添喜出来,他连忙上前:“蔡公公,皇上可愿意见我?” “祁大人,皇上让您回去,您是朝中肱骨,眼下皇上去大宁寺,朝中诸多要务都压在您身上,您还是赶紧回去主持大局吧。” 祁砚脸色瞬间难看,王沿也追了上来,他显然听见了蔡添喜的话,一凑近就忙不迭开口挑唆祁砚:“祁参知,王某不敢质疑皇上的决定,他做什么处置我王家也都会接受,只是无罪而诛,实在难平天下人之口啊,这《周律》也要做不得准了。” 祁砚神情越发阴沉,皇帝处置王家是他也想看见的事情,但不能这么儿戏,治国之本,是要依法而行,也就是必须要维护《周律》的威严,皇帝这般连罪名都不说,就直接将人收押,乃是大忌,也是他不想看见的。 “劳烦公公再去……” “祁大人,”蔡添喜打断了祁砚的话,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皇上是天子,便是大人想劝,也不能用这般强硬的法子,反正过两日皇上就会回京了,何须急在一时?” 祁砚听出了他话里的暗示,皇帝大约对他擅自跟上来已经很恼怒了,再纠缠不休,后果怕是不会很好。 怪不得谢姑娘先前劝他不要插手太多,想来她对皇帝的变化也是有所察觉的。 “罢了,那本官便在京中等皇上。” 他拨转马头就走,王沿一惊,喊了两声见他头也不回,心里很是恼怒,可他不能走,他心里有鬼,生怕皇帝这举动是发现了奸夫,若是此时不做些什么,等皇帝回京了,他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可该怎么撇清关系呢? “亲家,你怎么在这里?你这次似乎不在伴驾官员里啊。” 徐功的声音忽然传过来,王沿一喜,险些忘了他这个左膀右臂,这些年王家没少被皇帝磋磨,在朝中的同族子弟一减再减,除了他已经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了,好在徐功这个王家一手扶持起来的人还在,虽然已经从内相的位置上被贬了下来,可好歹还是个同知,仍旧算是身居高位。 “原来是徐兄,来得正好,家里出大事了。” “哦?快说与我听听,若能帮上忙,亲家千万别客气。” 两人寻了个僻静角落说话,蔡添喜远远看了一眼,随即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回了銮驾,一进去却发现殷稷又在揉鼻子。 “皇上,喝口姜茶吧。” 殷稷眯了下眼睛:“不是着凉……像是有人在说朕坏话。” 井若云一个喷嚏打了出来,她拿帕子摁住了口鼻,心虚地不太敢看谢蕴:“付姑娘,我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多人想刺杀皇上,是因为他的确做了很多残暴的事情,你真的还想留在宫里吗?” 谢蕴沉默着没有言语,片刻后忽然起身走了出去。 “付姑娘?你去哪里?” 谢蕴头也没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第627章 旧恨 “付姑娘,你去过菜市口吗?你知道那里的地面为什么和旁处不一样吗?” 井若云的在耳边响起,谢蕴抬脚出了祁宅,一路往菜市口去,她很少来这种地方,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位置,可到地方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已经荒废了,地面却很明显的比旁处黑一层。 她蹲下身,捻了捻土壤,古怪的味道扑面而来。 “因为那里有一年的时间一直在斩首,先是叛军,后来是宫人,朝臣和他们的家眷,甚至还有寻常百姓。” 谢蕴看了看周遭荒废的房屋,明明是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可这里却连乞丐都不肯来借宿,只剩了满目的荒芜和苍凉。 她抬脚踏上那片土地,许是这里真的死过太多人,踏上去的瞬间竟有一股阴寒之气自脚底升腾,恍惚间她像是听见了连成片的悲鸣声。 “付姑娘,我曾经扮成过另一个人进过宫,我骗过皇上,让他受了很多苦,但我畏惧他不是因为他会报复我,而是他对人命的态度,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去在乎旁人?在他眼里,人命甚至抵不过他的一件衣服。” “我是第一个住进迎春殿里的人,曾亲眼看见一个姑娘下场凄惨,她的声音和你很像,皇上有段时间喜欢听她说话,可那一天她在御花园里回来之后,是被当着所有人的面灌了开水,活生生烫哑了,后来那姑娘吊死在了屋子里,尸体连卷草席都没有,就直接扔进了乱葬岗。” “无缘无故死去的人不计其数,可这对皇帝来说已经算是仁慈了,若是他不想让人死,有的是办法让人活着,宫正司里就关着一个人,我无法形容他的样子,只能说是不人不鬼,付姑娘,你若是能见到他,就会知道皇帝到底有多可怕……” 谢蕴看着手里的泥土,轻轻合上了眼睛,她的确是想知道这三年发生的事情,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听得人不寒而栗。 殷稷…… “付姑娘,” 祁砚策马而来,瞧见她站在这里眼睛微微一亮,“你这是都听说了?” 他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了谢蕴身边,见她脸色十分苍白,心里有些怜惜,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我们也是,我与朝中几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劝谏过,希望他悬崖勒马,可惜他不但不听,还将几位御史腰斩,秦大人心灰意冷,告老还乡,其他人也只能明哲保身。” 如今满朝文武,只有他还肯说几句实话,却也毫无用处。 “皇上今非昔比,姑娘及时清醒吧,若是执迷不悟,后果实在难以预料。” 话音落下,他略有些贪婪地朝谢蕴看过去,苦等三年,终于等到她回来了,他却是始终没有机会和她好生相处,那远远地看两眼,说几句话,实在难以消解他心里的相思之苦。 “祁大人,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谢蕴安静的听他说完才开口,虽是询问,语气里却满是笃定,祁砚有些紧张,他就知道以谢蕴的聪慧一定能感觉到自己对她的不一样,一定猜得到自己认出了她。 可即便如此,他仍旧有些激动,他们终于要相认了。 “是,当初在乾元宫看见你,我便觉得你熟悉,后来再见你,尝到了你做的东西,我便笃定了你的……” “你知道我没死。” 谢蕴打断了他的深情剖白,她不相信一个人若是知道她死了,会那么轻易的就确认她的身份,她说服殷稷都花了不少功夫,何况旁人呢? 所以如果祁砚只见了她几次就能确定她的身份,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所以当年跟着我们一路出京的人,是你派的?” 祁砚并不知道自己这举动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麻烦,闻言毫不犹豫的承认了下来:“正是,当时见那姑娘一人带走了你,我怕你们路上会不安全,所以想派人保护你们。” 他也想随时掌控谢蕴的行踪,知道她能不能活过来。 谢蕴仰头叹了口气:“竟真的是你……” 她语气说不出来的复杂,所以那些一路追着他们去北地的刺客,都是祁砚的人引来的;她痊愈后入京,那些跟着进京的蛮族杀手,也都是拜祁砚所赐。 祁大人啊祁大人,你可真是给我惹了不少麻烦。 她有心告诉祁砚,可对方却又是一片好心,这话说出来他少不得要自责愧疚,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曾帮过自己不少,她还不曾有过回报……罢了,一报还一报,这场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但还有一点,她不得不问。 “既然知道我还有可能活着,你为什么不曾告诉殷稷?” 祁砚脸上露出明显的冷意来:“他凭什么知道?” 虽然极力克制,可他身上仍旧有丝丝缕缕的恨意凝结:“当初你明明孱弱至此,他却一意孤行,非要带你去谢家梅林,若非他那般胡作非为,你何至于惨死?是他害了你,他凭什么知道你还有可能活着的消息?!” 想起那件往事,他愤怒的浑身发抖,他打小立下的要为国为民的宏愿不允许他为了一己私怨就和皇帝为难,祸害百姓和朝政,可这股怒火却从三年前一直烧到现在,从未有片刻熄灭。 少年慕艾,谢蕴与他而言是皎皎白月,是万千星辰,是他得不到便默默守护也好的心上人,他拼了命的在城墙上护着他,那么凶险的情形,他们奇迹般的撑了过来,她本该有个大好的以后和未来,可结果呢? 因为皇帝的任性妄为命丧梅林! 他怎么能不恨他?他怎么能不恨他! “他不配知道,悔恨也好,痛苦也好,都是他活该。” 他冷冷开口,显然丝毫不曾动摇自己的决定,只是他很遗憾,遗憾谢蕴得去而复返,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回来。 “谢姑娘,他对你处处苛责,还害你丧命,你为什么还要回来?离开这里吧,他不是良人。” “不是他的错,”谢蕴抬手揉了下额角,她不知道在祁砚心里,竟然存了对殷稷那么浓重的恨意,“我当年是中了毒,神医又迟迟不来,我才想回梅林去看一看,他是如我所愿……” “谢姑娘你不必为他辩解,即便当真是你开口要求,他也不该答应,”祁砚神态不见丝毫和缓,“他明知道会加重你的毒发还要带你去,这个罪过他推脱不掉。” 他垂眼看向谢蕴:“现在你也知道皇帝性情大变,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他又远在大宁寺,正是你离开的时候,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千门关,伐蛮的事我也会竭力阻止,不会给他再去打扰你的机会。” 谢蕴神情复杂的看着他,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我不能走。” “谢姑娘,你是在担心我吗?” 祁砚眼神不自觉柔软下来,殷稷将人交给他,若是从他手里丢了,对方肯定不会放过他,但是没关系,他有法子保命,等他做完了该做的事,就会去寻谢蕴。 “不是。” 谢蕴开口,清脆的一声否认在耳边响起,祁砚瞬间愣住。 第628章 皇位的秘密 他怔了怔才回神,因为难堪,脸上火辣辣地烫了起来。 “这三年,姑娘的性情好像也有些变了。” 以往的谢蕴是不会这么不给人留情面的。 谢蕴轻叹一声:“祁大人,我并没有变,我性子始终如此,说得好听些叫恩怨分明,不好听便叫乖戾,在我与旁人之间,若非无可奈何,我素来是选我自己。” 祁砚蹙起眉头,他不喜欢谢蕴这般说自己,她不是那样的人。 “谢姑娘,你方才犹豫应当是还有别的顾虑,且说出来,我一定能帮你。” 谢蕴却有些开不了口,她方才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走,而是在想要怎么再拒绝祁砚一次,其实以往她从未给过对方半分希望,可即便如此,对方还是对她这般用心。 她并非不识好歹的人,多少有些不忍,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她深吸一口气:“对不住祁大人,我不走不是因为旁地,是放不下殷稷,我不能留他一个人在这里。” 祁砚如遭雷击,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为什么?是不是阿云说得还不够清楚?这些年他做了很多惨绝人寰的恶事,你是不是不信?你跟我来,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靖安侯府还吊着一群尸体,你看看他们死得多惨就知道了皇帝现在……” 谢蕴微微一抬手,祁砚一把抓了个空,身体僵在了原地,他很是绝望:“谢姑娘……” “祁大人,井姑娘已经按照你的要求把该说的都说了,我来这里,也是为了等你。” “那你……” “可比起你们,我更相信他,”谢蕴柔声打断了祁砚的话,这是两人见面以来,她最温柔的一次,可这温柔却不是给祁砚的,“他一定有他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内情我会再去问他,今天多谢大人了。” 她微微一颔首,算作道别,随即转身就走。 祁砚不死心的追了上来:“你就不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到那个地步吗?” 谢蕴目光微微一闪,虽然她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形,但也能猜到几分,还是先皇的问题。 只是殷稷显然懒得周全,也不在乎自己会被人议论成什么样子,他只想清除那些人,为那些在内乱中拼死护着他的人报仇。 血债,当然需要血来偿。 不管是德高望重的朝臣,还是藏匿于民间的暗探,他一个都不会放过,即便没有实证,他也还是要下手。 “祁大人,有些内情我不便告知,但你放心,以后他不会再如此,我会看好他的。” “谢姑娘,你不要太天真了。” 祁砚再次开口喊住了她,“我知道你和皇帝有年少情谊,可你看看庄妃,她可是为皇帝生育过子女的人,可现在呢?还不是毫无理由地就被下狱了,你若是执迷不悟,会步她后尘的。” “大人的话我记下了,日后会谨言慎行的,我也有句话想忠告大人。” 谢蕴转身看着他:“大人已经定亲了,就该尽好为人夫的责任,一家不平何以平天下?我这等无关紧要之人,就不劳大人操心了。” 无关紧要? 祁砚被话里那明显的疏离刺得心口生疼,“我与她定亲只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她留在身边,是想着有朝一日替你……” “祁大人,”谢蕴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慎言。” 她不想知道祁砚为什么要和井若云定亲,但很清楚,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大人,有些事情没想清楚的时候,切莫胡言。” 她再没给对方开口的机会,丢下这么一句话抬脚大步走了。 祁砚苦笑一声,切莫胡言?是不想听吧? 他失魂落魄地在石墩子上坐了下来,眼下这个局面是他从没有设想过的,他没想到谢蕴在知道殷稷那么残暴之后竟然还会选择留下来,还让他不要多管。 为什么? 谢姑娘,到底是为什么? 他到底哪里好,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 他合上眼睛,拳头却越握越紧,胸腔里满满的都是愤怒和不甘。 “这不是祁大人吗?您怎么在这?”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响起来,祁砚懒得理会,对方却越走越近,他不得不看了一眼,然后就瞧见了一张有些眼熟的脸:“是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来者正是几天前拦下他马车,说有法子阻止伐蛮的人。 “小人没钱住客栈,就在这地方借居。” 祁砚冷冷瞥他一眼:“撒谎,寻常人宁愿睡街口也不会来这种地方,你是什么人?” “小人就是个普通人……” “既然不肯说实话,那就别耽误我的时间。” 他起身要走,陈立这才笑起来:“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好吧,小人的确不是百姓,我叫陈立,来自北周。” 祁砚瞳孔一缩,脸色骤变:“逆贼!你竟敢如此猖狂!你信不信我这就喊京都司来……” “逆贼?” 陈立冷笑一声,“究竟谁是逆贼,可说不准啊。” 祁砚听这话锋不对,有些狐疑:“你什么意思?” “大人就不好奇皇上为什么理由也不给一个,就杀了那么多人吗?” “你知道?” 陈立眼底闪过寒光,阴恻恻道:“我当然知道,因为他不是正统,杀那么多人是为了灭口。” “不可能!” 祁砚矢口否认,殷稷怎么可能不是正统? “那大人要怎么解释,皇帝一意孤行要伐蛮?” 祁砚被噎住,对此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不管他怎么劝殷稷也都没有改主意,难道他真的…… 第629章 恰似故人 大宁寺佛香袅袅,禅声阵阵,一众僧人神情肃穆立于门前,大雄宝殿内主持了因点燃三炷香躬身递到殷稷手里:“皇上,请。” 殷稷仰头看了看佛祖的庄严宝相,缓缓躬身三礼。 “许久不见,主持别来无恙。” 了因上前将佛香接过,恭敬插进香炉里,这才念了声佛:“阿弥陀佛,承蒙陛下惦记,贫僧不胜荣幸……静室已准备妥当,陛下可前往观灯。” 这灯自然是指长明灯。 虽说王惜奴在宫里也说是会为谢蕴点一盏,但殷稷从未信过她,所以真正属于谢蕴的长明灯其实一直供奉在大宁寺里,每年他都会来两趟。 一次是生忌,一次是死忌。 每次来他也不需要人陪,自己就能在屋子里盯着那灯看一天。 次数一多,了因也就不再多言,见人来就往后院引,虽然这次的日子对不上,但他仍旧没多想,可殷稷却喊住了他:“阇梨留步,朕有一惑,还请解之。” 他抬手倒了两杯茶:“请坐。” 了因念了声佛算是谢恩,盘膝在蒲团上坐了下来:“贫僧有所耳闻,可是龙首断裂之事?” 殷稷却摇了摇头:“伐蛮之事朕意已决,莫说龙首断裂,便是太庙坍塌,亦不能改。” “阿弥陀佛。” 虽说是九五之尊,可这般口无遮拦,连祖宗都能拿来说笑,还是让了因有些意外,连忙垂眸念了声佛号,可他毕竟是出家人,忘来处,无去处,故而很快便平复了情绪:“既不是此事,还请陛下明示。” 殷稷却又犹豫起来,指腹轻轻敲了几下桌面才叹了一声:“朕有一事想从心,又唯恐有错,故而迟迟不决,还请佛祖指一条明路。” 蔡添喜忍不住看了两人一眼,这话莫说旁人了,就连他都没听懂,说得太含糊了。 可了因脸色却并无变化,仍旧一副慈悲模样,他合十一礼:“诸法因缘生,我说是因缘,因缘尽故灭,我作如是说……陛下虽心有困惑,却已有答案,贫僧不必赘言。” 殷稷低叹一声:“大和尚洞悉人心,罢了,朕不过是所求太多,患得患失而已,你去吧。” 了因又宣一声佛号算作道别,可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看了过来:“贫僧有一偈语赠与陛下,不悲过去,不贪未来,心系当下,由此安详,阿弥陀佛。” 大和尚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殷稷看了他一眼,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杯:“不贪未来……如何能不贪呢?” 他轻叹一声,抬眼看向立在壁龛里的长明灯,怔怔地有些出神。 一点灰尘悄然落下,不偏不倚落进茶盏里,殷稷回神,瞥了一眼才开口:“出来。” 内卫自屋顶跳下来,俯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殷稷原本茫然的神情逐渐柔软缱绻起来,但很快那情绪就退了下去,只剩了一脸冷漠。 “静观其变。” 内卫应了一声,纵身就要退下,却又被殷稷喊住,他将一杯茶推了过去:“赏你了。” 内卫有些惊奇,可却不敢忤逆圣意,立刻端起茶盏塞在面巾下一饮而尽。 “味道如何?” “不大好,有股土腥味,还牙碜,这寺庙的茶叶不行啊。” 茶叶不行? 殷稷啧了一声,“下次提醒朕的时候,记得带眼睛。” 内卫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丢下来的那一撮土掉进了殷稷的茶盏里,连忙认了个错,却不肯走,眼巴巴地看着主持那杯干净的茶水。 “皇上,那杯也赏给属下吧。” 殷稷瞥他一眼:“你还有脸讨赏?” “不敢,这不是您也不喝吗?放着也是放着……” 他说着偷偷摸摸伸手去拿,殷稷微微一顿,十分熟悉的画面闯入脑海,曾经有个人也是这般在他面前没大没小…… 他一把扯下了那人的面巾,一张很是陌生的脸出现在眼前。 内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属下知错,皇上恕罪。” 殷稷拿着面巾的手僵了僵,许久后才将面巾给他扔了回去:“这一壶茶都赏你了。” 他起身出了门,扶着栏杆吹了会儿山上的凉风,混沌的思绪这才稍微平静了一些。 因为谢蕴的死而复生,他便生了妄念,以为旁人也都能…… “皇上,您没事吧?” 蔡添喜担忧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殷稷摇摇头,“没什么,稍作休整便回京吧,朕有些想她了。” “是。” 蔡添喜答应一声,正要去传话,就瞧见殷稷朝着栏杆外头的山崖就栽了下去,他唬了一跳:“皇上?!” 他一个箭步窜过去将人扶住了,他心跳如擂鼓,身体也因为这忽然的变故控制不住的哆嗦,紧紧抓着殷稷片刻都不敢松开:“可吓死奴才了,您怎么了?” 殷稷大梦初醒般抬手揉了下额角:“没事,只是恍惚了一下……” 蔡添喜却瞧见他手背上的皮肤迅速跳动了两下,随即就不见了影子,他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来。 殷稷也看见了,目光微微一顿才将手垂下去:“别多嘴。” 他这么说,蔡添喜也不敢违逆,只是十分忧虑:“皇上,今天就在这里过一宿吧,咱们就算即刻折返,到皇城的时候也得后半夜了,您总不能去把付姑娘吵醒吧?” 殷稷手指动了动,感受到了那股无力和若有似无的灼烧感,沉默片刻还是点了下头:“休整一夜吧。” 蔡添喜松了口气,连忙应了一声,却是扶着人进了静室才出去传话。 他一走,周遭就安静下来,殷稷靠在软塌上看着立在壁龛里的长明灯,意识逐渐有些恍惚,耳边略有些嘈杂,噼啪声夹杂其中,他被吸引了注意力,循声一看就瞧见周遭起了火,可这片火海却有些眼熟,他很快就想起来,这是他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场景。 原来他睡着了。 这佛门清净的,竟还有安神助眠的用处,他可是许久都没能入睡的这般轻松了。 虽然仍在睡梦中,殷稷却很有些新奇,只是这份闲适很快就被打破了,内卫从天而降,一把将他薅了起来:“皇上,醒醒,出事了。” 殷稷被迫睁开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清醒的时候很想给这个内卫一拳,可因着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憨傻劲,他还是十分努力地克制住了。 外头传来嘈杂声,隐约有火光闪烁,僧人高声呼喊着走水了,他让内卫开了窗,就见禁军和僧人都在朝着火处奔走,随着混乱持续发酵,周遭禅房的守卫逐渐松懈下来。 “调虎离山这种小把戏,现在还有人用……让他们抓活的。” 第630章 你会的我都想学 谢蕴在床上翻了几次身,却始终没能睡着,她索性爬起来,一边煮茶,一边开了窗户看夜色,却诧异地发现月亮很圆了,好像要到中秋了。 可惜的是今年仍旧不能与家人团聚,甚至连谢济还在不在京里她都不知道,她这个兄长素来不记仇,但这次除外,她要留下的决定看起来把他气坏了; 但也仍旧有值得高兴的事,今年殷稷在她身边,他们两个都不是孤身一人。 “付姑娘,”井若云裹着件外袍走过来,“你也没睡啊。” 谢蕴隔窗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睡不着。” 井若云误会了:“是不是因为我说的那些话?” 对于自己背地里说人坏话这件事,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对不起啊,我是不想你太相信他,有时候……” “我明白,姑娘进来喝杯茶吧。” 谢蕴抬手取了茶具来,只要井若云说的是实话,她并不介意对方用什么方法告诉她,至于祁砚,对方似乎对她有些误会,得找机会解开才好。 她行云流水的一番烹煮后,将一只茶盏推到了对方面前。 井若云满脸惊叹:“付姑娘你真厉害。” “尝尝,可合你的口味。” 井若云忙不迭捧起茶盏小小地啜了一口,脑海里却浮现出了白天里祁砚目不转睛看着对方的样子,眼神有些落寞,好一会儿她才咬了咬牙:“付,付姑娘,你能教我吗?” 谢蕴的心思都在茶水上,闻言顿了片刻才回应她:“什么?” “你能教我泡茶吗?你会的东西能不能都教一教我?” 她知道自己有些贪心,可她就是想学,祁砚书房里的那幅画,曾经她看过很多次,有段时间男人就是看着那幅画教导她如何变成另一个人的。 其实两年前入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学过了那画中人的言行举止,可被祁砚救回来之后,她才知道自己学的只是皮毛而已,祁砚口中的谢姑娘,什么都会做,君子六艺甚至比谢家家学中的绝大多数学子都要学得好,她出得厅堂,入得厨房,针黹女红,花术茶道无一不精,是当之无愧的贵女魁首。 她起初还以为自己能学得像,现在才知道差的真的是太远了。 她垂下眼睛:“我知道会很难,但我会……” “不难,”谢蕴放下茶盏,安抚地给了她一个眼神,“不过是消遣的东西,能有多难?你想学我教你就是。” “真的?” 井若云惊喜地站了起来,忙不迭补充道:“我还想学插花,学下棋……” “好。” 谢蕴都答应下来,又给她添了一杯茶,这些东西入门不难,可想要从中有所得,就不是她能教的了,但井若云肯上进是好事,只是希望她能明白,学这些不是为了取悦旁人。 她手把手教她煮茶,一一与她解释器具,细说茶的起源和发展。 井若云听得有些入迷,不知不觉就被谢蕴身上的从容感染,也跟着沉静了下来,身上时常会有的畏缩和胆怯也不见了影子。 “尝尝你自己煮的茶。” 谢蕴盛了一盏递到她面前,井若云满怀期待地拿起来喝了一口,随即眼睛一亮:“和姑娘你煮得差不多,只是有些淡。” “浓淡皆是风味,你于此道极有天分,日后多加感受即可。” “我有天分?” 井若云似是从没有被人这么夸过,眼睛刷地就亮了,声音里却都是不确定,“我真的有天分吗?” 谢蕴肯定地点了点头,井若云忍不住笑开:“那我去端给大人尝尝。” 她拿着茶就要走,到了门前才发现天都要亮了,脸色立刻一变:“糟了,我得去和老夫人请安。” 她忙不迭放下茶就要走,却被谢蕴喊住了。 “我劝你不要一个人去。” 井若云一愣:“为什么?” “会被迁怒的。” 谢蕴端起茶盏慢慢品了一口,“你还是先去找祁大人吧,若是他得闲,你们可以一起去,若是不得闲就回来吧。” 井若云这才想起来昨天祁母的受挫,从她进府起,祁老夫人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头一回被人下了面子,的确是要恼怒的。 “好,那我先去找大人。” 她犹豫片刻又将茶盏端了起来,转身匆匆往外走。 “井姑娘,”谢蕴隔窗喊住她,“私下里记得与老夫人同仇敌忾,反正我也听不到,不会介意的。” 井若云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惊讶:“你昨天该不会是……” “茶要凉了。” 井若云再顾不上问,忙不迭地走了。 谢蕴轻轻啧了一声,她昨天对祁母那般不客气,的确不只是本性那么简单,昨天祁母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告诉了她井若云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反正她只是住两天就走,和这位老夫人日后也不会有什么瓜葛,何不做件好事,让对方知道一下井若云的迁就和退让有多难得呢? 井若云一路捧着茶盏快步到了祁砚的院子,刚好遇见他要出门,连忙将茶递了过去:“大人,我刚和付姑娘学的煮茶,您尝……” 祁砚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我很忙,你自己喝吧。” 井若云面露失望,可还是追了上去:“那大人回来用午饭吗?” “嗯。” 祁砚这次给了一个肯定回答,井若云的失望便又散了:“那我给大人做您喜欢吃的圆子。” 祁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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