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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而一笑,这一笑便仿若皎月生辉,明珠有光。 “宋从心,与你相识,真是恍若大梦一场。” …… “真没想到你居然还会撒谎。”吕赴壑站在姬既望的身后,姬既望看着远去的楼船,吕赴壑则看着仰着头的他。 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不知何时,一夜间便长大了。 “本来不会的,但在梦里推衍过几次、十几次、无数次,便知道要怎么说了。”姬既望看了一会儿,回过身,迈开步子道,“走吧,吕叔。” 吕赴壑叹了一口气,沧桑道:“拂雪仙长一片赤忱,她发现你骗了她,后怕是会耿耿于怀的。” 若是宋从心早生十几年,那她一定会知道,重溟城主姬重澜的武器便是一刀一扇。这二者的确是氐人国的圣物,但后来却被姬重澜炼作了本命法器。既然是本命法器,姬重澜奔赴深海时又怎么可能不带上它们? 姬既望伸手捂嘴,张口一吐,一颗滚圆滚圆、颜色稠艳如东方晓霞的金珠便被他吐了出来。这便是「龙神目」,传说氐人国的王以黑刀斩杀东海恶龙之后,取其额心神目平定四海狂澜。唯有「龙神目」乃此珠之原名,「月幽微」与「朝潮暮汐」皆是姬重澜炼化本命法器后取的名字。幼时姬既望因血脉返祖而神魂不稳,此珠便被姬重澜取来,予他吞入丹田蕴养神魂、滋补血脉,如是经年,不曾离身。 宋从心同样也不知道,氐人王族血脉觉醒便可洞悉「织梦」之能。寻常氐人只能织就鲛纱,氐人王族却能织就那些无形无相之物。 在此世,太阴星君不仅与潮涨潮落有所牵系,同时它还是一切灵性的归宿与指引。因此,大部分修行卜筮之道的人都须接触星月之力,一切预知也必须遵循月相的演变。氐人曾经的每一代巫都出自王族,他们天生便有织梦之能,同时也能在梦中推衍预知自己与家国的宿命。 自从血脉开始觉醒,姬既望便没有停止织梦。在那一个个潮阴暗的梦境里,没有一个会弹好听的渔人歌、会把他挡在身后的宋从心。 “吕叔,我时常在想,究竟这边是梦,还是那边是梦呢?”吕赴壑与姬既望两人,朝着沙环涡流的中心走去。 吕赴壑道:“你觉得哪一边好,就把不好的那边当做噩梦吧。梦醒了,一切便都是好的。” 姬既望抬起手,五指舒展,透过指隙间的鱼鳍,看着涌起万千流萤之光的天幕,仿佛光明触手可及。 “可她太好了,好得这么多个噩梦里只有一个她。” “那她就更该是真的,你怎么舍得把她变成假的呢?” 姬既望眨了眨眼:“也可能是我在海里待得疯了,所以做了一个美梦?” 姬既望将龙神目给了吕赴壑,以此物为他定魂,而后便托着吕赴壑的手臂,以极快的速度朝着沙环涡流中央的城主府掠去。 “在你心中,姬城主是怎样一个人?” “她跟你有些像,又有些不像。你和她,都是深海里会变色的水母。” 水母这种生灵,没有尖锐的齿牙,没有庞大到可以鲸吞一切的躯体。它们在海洋中是非常弱小、非常脆弱的生灵。因此,为了生存下去,水母往往会衍化出其他不同的能力。有的会放出光芒,有的会齐心协力,也有的水母会隐藏自己,像海中的月亮般四处游离。 而有的,则衍化出了足以杀死鲛鲨的毒性。 沙环涡流范围内的一切建筑都被毁于一旦。但唯有涡流的中心,还保留着一丝异样的平静。姬既望与吕赴壑没有多少踌躇与犹豫,正如他先前所说地那般,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们穿过了蜿蜒的长廊与内室,朝着城主府最深处走去。 “那位神,拥有三面,慈和的女面,威严的男面与暴虐的神面。祂的代称,即是大海的代称。” 大海的代称? “大壑。”姬既望念出了氐人的神名,他抬头看着最深处通往大殿的天阶,隔着虚空,他与某种庞大伟岸的存在对视了一眼,“祂叫「大壑」。” 重溟城的定海殿中,金羽光与珠玉花树都无法照亮的地方,如神像般高居王座之上的女子缓缓抬头。 慈眉善目、修面玉容的一张脸,唇角挂着一丝仿佛永恒不变的笑弧。 50 内门弟子 去而复返毁神胎…… 姬重澜奔赴深海时, 姬既望才八岁。 虽说氐人生来早慧,但大抵是因为隐藏在姬家中的涡流教徒有意模糊他的记忆,因此姬既望记不得太多的事情。 在姬既望为数不多的记忆中, 姬重澜比起常世人们对「母亲」的定义。反而更符合大海中的任何一位生灵对一位「母亲」的定义。 她广博、包容,温柔时颇具力度,威严时又令人不敢攀附。在外人眼中, 姬重澜力排众议, 将一介异人捧上少城主之位,收其为嗣子, 甚至以姬家重宝为其定魂, 想必心中定然爱之溺之。但实际上, 姬重澜从来没有抱过姬既望,更不曾将他视作孩童对待。 她挖掘姬既望的天赋,教导他使用缚丝,就像海中的鲛鲨教导新生的鲨鱼一般。她告诉他,若不能尽快适应这片土地,他就会死。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温柔,眼神却像海水一样冰冷。大海十分残酷,黑暗中危机四伏,伏倒的水与夹杂着细碎贝壳的白砂中随时都可能翻起夺命的齿牙与带毒的触须,初生的孩子若是太过羸弱或是先天有缺,很可能便会被找不到食物的哺育者当作储备粮吃掉。姬重澜对他的教导便如同深海中某个族群的领袖,为了保证集体的强大, 她会权衡养分与资源的分配,舍弃幼弱与**的部分,其中并没有任何的温情可言。 一直到姬既望长大、懂事, 他都不知道对于人族而言,「母亲」这个词原本代表着什么。 踏上那重重天阶,步入重溟的天子之堂,他来过这里。或者说,他幼时便是在这里长大的。姬重澜将他从涡流教中救出来后并没有将他送往照城,他在深海中长大。直到七岁那年,才被吕赴壑带到了海上。姬既望的记忆被人清洗过,但对于这里的一一木、一砖一瓦,他却清晰得宛若昨曾见,他记得这里也曾种过许多珠玉花树,将室内照得敞亮。而如今,花树已枯,即便有光,这里也已经成了月光照不亮的海洋。 姬既望看见了那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立于大殿之中,轮廓如水波般柔柔地荡漾。 琉璃金羽光已经牵引了一处通道,惨白凄清的月色自穹顶照入。虽未能照亮内殿,却也淡去了些许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那人仿佛等待了很久,在姬既望与吕赴壑踏入内殿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低柔的轻笑:“你们来了。” 对方缓缓转身,露出一张端正俊丽、眉眼似有三分悲悯与慈柔的面孔。 流年荏苒,白云苍狗,姬重澜仍与旧时没有任何不同。 姬既望定定地注视着那张久违的面孔,忽而他眸光一转,落在了女子身上过分宽大的外袍上。他想,不,或许确实是……有些不同了。 姬重澜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步,这一步极为怪异,身体毫无顿挫,竟似平移了一般。她往前走着,身旁却好似有阴影蠕动,她以这种平平移动的姿态走到了两位故人的近前。直到双方仅有数丈之距,姬既望才上前一步,突然将吕赴壑挡在了身后:“停下。” 姬重澜微微一顿,却是依言停下。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凡人的肉眼看清眼前的一切了。 吕赴壑喘着气,高高低低,粗粗浅浅。仿佛肺腑进了水以至于将要溺毙了一般。 他强迫自己瞪大眼睛去看,看着眼前故人的模样。 站在那里的女子大半边身体都已经异变了,她的双足与左手已经化作了无数手臂般粗长却如水流般柔软的触须。这些触须从宽大的外袍中露出,无骨似的流淌了一地。她颈项处的皮肤残留着鱼肠线缝合过的痕迹,一半苍白一半青蓝,颜色与先前被杀掉的亡海者相似。这一眼望去,仿佛活人与某种诡谲的非人之物被强行缝在了一起。 她站在那里,笑容仍旧如旧时般温柔,可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之下,却又显得森然可怖之极。 “何时?”姬既望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开口道。 “什么?”姬重澜目光柔柔地看着他,似是慈爱,似是感慨,“你长大了不少。” 姬既望没有接话,他的目光越过了姬重澜,朝着她身后的大殿望去。 庞大而又漫无边际的黑暗与阴影中,一座巨大而又畸形的神像伫立在姬重澜的身后。它没有任何气息,形如死物,却又给人一种「祂是活物」的奇异之感。仅从其阴影轮廓来看,那似乎是一个四肢蜷缩的巨大的婴儿,而今金羽光引渡而来的月光,仍差大半个殿堂才能照在神像的身上。 姬既望知道那是什么,他也知道姬重澜在等待什么。 那是堕神残留而下的神胎,大海的心脏。氐人的传说中,海祇如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脱壳的蟹般,神躯会逐渐腐化,化作漆黑的泥淖。当祂感知到神躯的溃败之时,祂会诞下新的神胎,以自身的养分滋养神胎直至长成,而后神念进入胎体,完成一次「脱壳转生」。那些泥淖会吞噬掉一片海域中的生灵,却又会滋养这一片海域。可是后来神祇堕落,神胎得不到养分,便一直都是不死不活之相。 这具神胎一直被氐人封存在氐人国下,后来或许是涡流教或姬家发现了祂。而现在,姬重澜在等待帝流浆唤起神胎的神性,然后将祂吃掉。 吃掉旧神,成为新神。 姬重澜看着姬既望的表情,忍不住笑:“看来,你已经想起了不少,连成神的途径也已经知道。如何?既望,还差最后一步,一切便成了。” “也就是说,你还没有成神。”姬既望双手垂落,白银指环奔涌出月华似的流光,“刘以桓就是看见你变成了这副样子,才会说「城主已叛,不必心存妄想」。他心性坚韧,差半步便可以武入道。但只是因为看见了你这副样子,他才会心神崩溃,异变成怪。重溟城的先遣队赶到这里,看见你从旧神的残躯中剖离神胎,故而被神躯腐化的黑泥尽数掩埋。而后,三十年后的今天,你唤我来。” 姬重澜的鲸歌召唤的不是别人,正是姬既望。 因为只有他来到这里,最后一块拼图才能落在它原来的地方。 “何时?”姬既望闭了闭眼,“究竟是何时?” 姬重澜垂眸,温婉地笑了笑:“当年我率领精锐队奔赴东海,留守的姬家修士传讯于我,宣称发现了涡流教藏匿的海祇神躯。凡人神魂脆弱,直面神灵残躯便会疯魔。是以我留书一封,孤身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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