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尊臣卑,臣虽然出谋划策,但圣人不想收纳吐蕃,臣亦不敢左右圣人决定。然东宫不稳却威胁大唐传承,臣就算丧命,也必须阻拦圣上。” 皇帝没想到区区和亲怎么又扯到大唐传承之上,皇帝问:“此话怎讲?” 太子少师深深拜了一拜,肃容道:“圣人信任妻女,放权于天后,但如今尾大不掉,已经威胁东宫。圣人之下,政令皆出天后之手,民间只闻天后,何闻李唐?太子孝顺,不忍忤逆母亲,对天后一让再让,如今已被天后夺走实权。不止于此,天后还将禁军交给盛元公主,如果天后和盛元公主有什么其他心思,太子该如何自保?” 皇帝的脸色严肃下来,他身体不好,许多事情无法亲力亲为,只能找人帮他。皇帝不放心交给臣子,万一养出权臣,以李善那个懦弱的性子,如何抗争?皇帝也不放心交给宗亲郡王,甚至连李怀都不能放心。 思来想去,皇帝只能选择枕边人。如果人分三六九等,天后无疑是一流人物,她碰到了机遇,马上就握住并发扬光大,等皇帝意识到的时候,天后权力已经膨胀到连皇帝都无法遏制。 但这终究是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皇帝依然选择信任天后,维持着他和天后的权力平衡。但皇帝能压住天后,太子却不能,后来李朝歌回来,皇帝想着制衡,便分了一部分权力给李朝歌。 如何制衡各方权力是一个帝王终身研习的必修技,皇帝以为他将权力分散给各方,李善就能稳坐皇位。但是没想到,皇帝分出去的权力太多,已经多到让东宫无地立足。 皇帝扪心自问是为了太子好,可是,太子及太子背后的人,是否甘愿被削弱呢?皇帝默然,太子少师依然慷慨陈词,言辞凿凿道:“圣人,终究东宫才是一国之本。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如今天后只手遮天,您在世时,自然能压制天后,但万一陛下百年,天后再无阻拦,又有谁能限制她?为了太子,为了江山稳固,为了大唐基业,请圣人快刀斩乱麻,将天后的左膀右臂折除。这不光是安东宫的心,更是安天下臣民的心啊。” 说完,太子少师深拜在地,长跪不起。李善暗暗叹了口气,也深深下拜:“请圣人三思。” 如今这已不是和亲的问题,而是皇帝态度的问题。从去年以来,天后大力扶持李朝歌,李朝歌也对天后言听计从,如臂指使。这两人很明显在挤压东宫的生存空间,如果这时候皇帝同意将李朝歌嫁去吐蕃,那就是在向所有人表态,在天后和太子中,皇帝始终站在太子这一边。 从始至终,这就是天后和太子的战争。李朝歌,镇妖司,和亲,都是筏子。 今日轮到裴纪安当值,他进殿时,内侍说皇帝在和几位相公说话,让裴纪安去侧殿等一等。裴纪安去侧殿抄录,相公出去后,裴纪安手里有字,便暂时没动,打算等写完再去给皇帝请安。然而,只是片刻,外面又来人了。 裴纪安原本没有当回事,可是渐渐的,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听到了太子和皇帝的对话。太子说,要送李朝歌去和亲。 简直荒谬,大唐嫡长公主,岂有和亲的道理?裴纪安气得不轻,但如今公主中只有李朝歌未曾定亲,如果真要和亲,李朝歌就是唯一的人选。 太子和太子少师的话音越来越快,而皇帝却逐渐沉默,像是被说动了。裴纪安心里狠狠一咯噔,他静静瞥了眼外面的内侍,见无人注意他,便悄然起身,往殿外走去。 他要赶紧出宫,去提醒李朝歌。万一皇帝这边写了圣旨,那就全完了。 裴纪安一直安安静静待在侧殿,再加上是熟面孔,没多少人注意他。裴纪安离开仁寿殿,立刻加快脚步。长阶上吹来一阵风,裴纪安衣袖鼓起,呼吸间尽是湿闷的水汽。 要下雨了。 夏日的雨说来就来,裴纪安出宫时长风浩荡,等他走到镇妖司,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下来。镇妖司的门卫见裴纪安孤身前来,吓了一跳,连忙撑着伞迎下来:“裴拾遗?下这么大的雨,拾遗怎么都没带伞?” 裴纪安哪有心思找伞,他来不及清理身上的水迹,急切问道:“盛元公主呢?” “您问指挥使?”门卫指向城门方向,道,“指挥使说昨日找到些新发现,今日去命案现场二查了。” “谁家?” “城西富商郑家。哎,裴拾遗,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郑家,李朝歌站在郑小姐的闺房里,四处搜查线索。这几日她在城里寻找黑猫,奇怪的是,这只猫不知道又躲到哪里去了,李朝歌将宫城都翻了个遍,竟一无所获。 不在城里,不在后宫,它还能藏到哪里呢? 李朝歌让人继续地毯式搜查黑猫,自己带着人来郑家查案。昨天她受日子启发,意识到她两次遇到猫妖,一次在李贞婚宴七月初二,一次在上阳宫宴七月十四,这两天都是子日。结合之前那三桩发生在子日的命案,是不是说明,猫妖每逢子日就会寻找猎物? 七月初二它的目标是李朝歌,七月十四它的目标是天后,区别在于前几次猫妖成功了,而这两次都失败了。 李朝歌紧接着又想到,子对应的是鼠,猫妖挑在这一天攻击,兴许是某种祭祀或进食仪式。李朝歌之前一直在搜查受害人的人际关系,她还为此苦恼许久,这三女子到底有什么重合点?现在看来,她进入了思维误区,谁说女眷一定要实际接触了?她们的交集,也可以在于养了同一只猫。 李朝歌立刻带着人来二查。她第一站造访了第一个受害的郑家,郑父见公主上门,诚惶诚恐,等听到李朝歌的来意,当即老泪纵横,二话不说带着李朝歌来女儿的闺房。 郑娘已死去多时,她的闺房空荡荡的,一切都维持着她刚离开的模样。李朝歌带着莫琳琅看了一圈,问:“郑娘子养过猫吗?” 郑父一听,想都不想摇头:“没有。娇娘她从小对猫毛过敏,不喜欢养那些猫啊狗啊。” 竟然没养过?李朝歌有些意外,又问:“那你们府上有野猫吗?” “哪有。”郑父说道,“娇娘一见了猫就浑身起疹子,我哪儿敢让外面的野猫进来?我给府里的仆人下过禁令,不许偷偷带猫进来,一旦见了野猫就赶紧打走。公主您看,现在墙角还有打猫的杆子呢。” 娇娘是郑家女儿的小名。李朝歌透过窗户看了一眼,确实在院墙拐角看到一根竹竿。郑家的情况和他们的预料大相径庭,莫琳琅有些着急,看向李朝歌:“指挥使……” 李朝歌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后,李朝歌问:“我无意对死者不敬,但为了尽早破案,我还是得冒昧问一句,在郑娘子死前,她可有不寻常的举动?” 郑母在旁边擦泪:“公主这是说什么话,您能亲自调查娇娘的死因,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哪会不知好歹?” 郑父跟着应是。他想了一会,没注意女儿死前有什么异常,转头看向妻子:“大娘,你注意到娇娘死前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郑母想了想,迟疑道:“好像没有。非要说的话,她那段时间精神不好,白日总是懒洋洋的没力气,到了晚上却睡不着。我还给她请过郎中,开了好几贴药。后来她开始腹痛咳血,没几天就去了。难道,那些药有什么问题?” 郑母的表情惊疑不定,李朝歌没回应,只是说:“郑大娘子勿要疑神疑鬼。令千金之死的真相,镇妖司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在此之前,请二老安心等待。” 郑父郑母感恩戴德应是。郑家虽然在东都中还算小有家底,但是和皇亲国戚比那就不够看了。郑家从没接触过公主这个阶层,郑父对郑母眨眨眼,随后,亲自陪着李朝歌,说道:“多谢公主为娇娘平冤。我早年当皇商的时候,还给宫城里送过蜀锦,没想到今日竟能见到真正的公主。今日有劳公主和各位官爷忙里忙外,草民已经备下饭菜,请公主和各位官爷赏脸,留下用些酒菜。” 按李朝歌的想法是要拒绝的,但是这时候外面打起闷雷,一阵风吹过,很快就落下雨点。天公不作美,照这样肯定是没法走了,李朝歌无奈,只能说道:“有劳家主。但是朝廷有令,在朝官员不得侵占民膏民脂,饭菜就不必了,上些茶水足矣。” 郑父应下。李朝歌虽然说着不用上饭菜,但是郑家哪能让官差干喝水,没多久,桌上就放满了荤素凉菜,郑父还说这只是点心,拿来给诸位官爷解闷的。 李朝歌自己无妨,但是其他人跟着她跑了半天,晌午时分不让手下吃饭也说不过去。李朝歌默认了,打算等走时,将这顿饭菜的钱和郑家结了。 外面雨声轰鸣,反正走不了,众人一边喝酒一边吃下酒菜,很快就热闹起来。李朝歌从头到尾都没有碰东西,莫琳琅坐在李朝歌身后,小口小口挑菜吃。 郑父见时候差不多了,就示意郑母,从侧门领了一个人上来。李朝歌毕竟是指挥使,她落座的地方和外面隔着一道屏风,她正百无聊赖等雨停,乍一抬头,看到侧门走进来一个涂脂傅粉的男人,她人都愣住了。 莫琳琅噗嗤一声把茶喷出来,险些把自己呛死。天哪,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吧? 李朝歌听着莫琳琅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哪能猜不出来莫琳琅在憋笑。李朝歌那一瞬间觉得她的仕途结束了,外面还坐着那么多士兵,等回镇妖司,这件事肯定一天内就会传遍。而皇城里素来是没有秘密的,紧接着,其他府衙也会知道。 李朝歌光想想就觉得窒息。前世她也被人送过男宠,但好歹是成婚后,那时候已经是女皇当政,男宠之风盛行,李朝歌混在大环境里也不算什么。但这一世才到什么时候,她为什么又被人送男宠了? 第94章 替身 李朝歌的尴尬还不止这些, 郑父一脸讨好,说:“公主为娇娘伸冤,郑家一介草民, 没什么可报答公主的, 只能送公主一个贴心人。公主放心, 这个人是干净的, 还未被人收用过。他精通音律,吹拉弹唱都会,甚至连琴棋书画也能说上一些。公主若是喜欢,就留在身边解解闷, 若是不喜欢,打发他去当杂役奴仆,都没问题。” 屏风外的人虽然还在喝酒,但声音明显虚浮起来, 显然都在伸长耳朵听这里的动静。李朝歌尴尬得头皮发麻,她低头轻咳一声, 说:“不必。我尚未成婚,往府中留人不妥。谢郑家主好意,二老还是把他送回原处吧。” 郑母一听, 自以为明白了, 说:“公主放心, 他最是通情识趣,绝不会碍驸马的眼的。公主的正夫必是大家公子, 想来不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那个小倌娇娇怯怯地站着, 听到这话,柔柔给李朝歌飞了个媚眼。 莫琳琅用力地绷着脸,屏风外已经传来噗嗤噗嗤的笑声。李朝歌没法坐下去了, 她蹭的一声站起来,矮凳在地上划出刺啦的声音。李朝歌顾不上讲究失礼不失礼,冷声道:“二老误会了,我无心私情,只想办案。你们慢用,我出去透透风。” 李朝歌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饭厅陷入诡异的安静中,莫琳琅放下筷子,飞快擦了下嘴,也跟着跑出去了。 李朝歌走后,郑家父母有些尴尬,外面的人则是你掐我我掐你,彼此挤眉弄眼。正僵硬间,门房冒着雨跑进来,急吼吼喊道:“大郎,夫人,又一位官爷来了。” 郑父郑母一听,吓了一跳,连忙问:“是谁?” “那位郎君说他姓裴,来这里找盛元公主。” 镇妖司的士兵一听,立刻说:“原来是裴拾遗,他怎么来了?” 有镇妖司的人作证,郑父郑母不敢迟疑,赶紧跑出去迎接。他们才刚出门,裴纪安已经走进来了。大雨泼天而降,裴纪安身上还穿着官袍,已被雨水打的半湿。他看到郑家夫妻,都没有心情寒暄,直接问:“盛元公主呢?” 郑父见这位郎君面容如玉,气质清贵,一看就是世家公子,自己心里就吓了一跳。郑父心中暗赞,他不敢耽搁,伸手指向李朝歌离开的方向:“公主去那边透气了。” 裴纪安收起伞就要走,离开前,他目光扫到一个人,惊讶地敛眉:“这是谁?” 郑父回头,发现裴纪安正在看刚才那个小倌。郑父毫无戒备,说道:“盛元公主对草民一家有大恩,草民无以为报,便给公主找了个解闷的人。” 郑父解释完,一回头,都被裴纪安的脸色吓了一跳:“裴大人,怎么了?” 裴纪安勉力稳住语气,冷声道:“她不会喜欢的。贿赂朝廷命官是重罪,你们若想安安心心过日子,就不要再做这种事。” 郑父被吓到了。他是经商之人,官商之间如何交易他又不是不懂,怎么会上升到贿赂这个罪名呢?然而郑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那位清风修竹一样的公子寒着脸走过,大步朝盛元公主的方向去了。 郑父愕然,片刻后,他拍拍脑门,不解道:“怪哉。” 天幕万千银线倾泻而下,雨声将许多声音盖住。裴纪安看到李朝歌站在栏前看雨,那是一个专门的观景台,和后面的走廊隔着一道门。走廊上仆人来来往往,而观景台却遗世独立,颇有些闹中取静之感。裴纪安着急提醒李朝歌,没有惊动旁人,快步往观景台走去。 进入走廊时,裴纪安正要推门,突然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对话时断时续,很不明显。 “公主,今日是那个商户冒昧了。市井小民都是这样,想要讨好人却不得其法。如果冒犯了公主,请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我知道。”李朝歌的声音响起,“我只是觉得无奈。送金银珠宝我还能理解,但给我送男人是什么意思?” 莫琳琅可能觉得好笑,说:“公主什么都不缺,他们只能试试美人计了。不过,我也很好奇,公主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男子呢?” 听人壁角非君子所为,裴纪安本想敲门提醒,但是听到莫琳琅的话,他的指节顿住,悬在门扉上方,没有叩下去。 李朝歌似乎叹了一声,说:“喜欢什么人?我也不知道。十二岁那年,我在屏山见到一个极其惊艳的男子。那时我还懵懵懂懂,不懂男女之别,但是之后我再看其他男人,总觉得平庸而俗套。等后面我懂事了,就有意识地寻找像他的人。就算不能找到他,寻一个相似的人望梅止渴,也好过和庸碌之辈虚度余生。” 莫琳琅捂着嘴惊呼一声,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无情又强大的李朝歌,竟也有过这般少女心思。莫琳琅问:“公主,我斗胆问一句,你如果不喜欢,可以不答。你对顾少卿一见钟情,是不是因为……顾少卿很像那个人?” 很像吗?李朝歌看着眼前无边的雨幕,轻轻笑了一声:“是啊,非常像。” 本就是一个人,怎么会不像呢。 莫琳琅觉得她听到了了不得的八卦,她暗暗咋舌,正打算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捏断的声音。莫琳琅吓了一跳,李朝歌立刻回头,冷冷盯着门外:“谁?” 说话间李朝歌的手已经按到剑上,莫琳琅以为有妖怪,身体紧绷,眼神也紧张起来。门从外面打开,莫琳琅看到后面的人,吃了一惊:“裴拾遗?” 裴纪安身上穿着官袍,半边身子都湿了,看起来赶路非常匆忙。他几缕头发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脸上。乌黑的发蜿蜒,越发显得他脸色苍白,冷寂萧瑟。 裴纪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朝歌,像是浸在寒潭中的琉璃珠,他没有看莫琳琅,冷冷道:“出去。” 莫琳琅沉着脸,似有不愿,李朝歌将剑收回剑鞘,轻轻对莫琳琅示意:“出去吧,我和裴拾遗单独聊聊。” 李朝歌发话,莫琳琅默默应了。她挨着门框出门时,忍不住侧眼,打量裴纪安。 裴纪安浑身半湿,白的脸,黑的发,寂静无声的眼睛,不见曾经世家公子的清贵,反而像是湖底的水魅。莫琳琅直觉不对劲,裴纪安现在的表现绝不是说公事的样子,倒像是经受了某些打击。他在外面听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深受打击? 莫琳琅想不懂,她隐约接触到一些复杂的线,理智告诉她打住,不能再深究了。莫琳琅垂下眼睛,出门后赶走廊庑上的仆人,自己远远站在出口,等着李朝歌。 李朝歌听力敏锐,如果放在寻常,她一定能听到有人靠近。但是今日外面下着雨,再加上走廊本就有脚步声,李朝歌一时竟没察觉。 或许,未必是李朝歌没察觉,而是裴纪安并非寻常人。李朝歌想起顾明恪屡次回护裴纪安,她没有表现而来,而是平淡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裴纪安将门关住,门扉上有一块被掰断的镂花,这是刚才裴纪安没控制住力气,不慎折下来的。裴纪安关好门,深吸一口气,转身尽量冷静地看着李朝歌:“刚才我都听到了。” 裴纪安说完,本以为会看到李朝歌慌乱、愧疚。他不奢望李朝歌解释,但她至少应该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他!然而,李朝歌依然无所谓地看着他:“那又如何?” 裴纪安望着面前的李朝歌,仿佛回到前世登基那一天,他绝望地质问李朝歌是不是她杀人,她也用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语气,毫无遮掩地告诉他:“是我,那又怎么样?” 裴纪安突然就觉得崩溃,重生以来,他一直想要改变命运,改变自己。他费尽全力在苦海中挣扎,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游回了起点。 他从未离开李朝歌给他的桎梏。画牢的那个人都走了,他却停留在牢笼中,无法挣脱。 裴纪安紧紧握着拳头,手背上几乎迸起青筋,他像是自虐一般,狠狠盯着李朝歌,执意捅破那层窗户纸:“前世,你一直把我当成替身?” 如果不是今日偶然听到了李朝歌和莫琳琅的谈话,裴纪安还不知道,原来前世李朝歌对他一见钟情乃至强取豪夺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她十二岁对一个男子惊鸿一见,之后心心念念都是对方。她找不到正主,便退而求其次,寻觅像他的人。 怪不得李朝歌前世只喜欢清冷仙气的男子,裴纪安原本以为李朝歌审美就是如此,每一个男人都要符合她的喜好模板。可是,裴纪安没想到,李朝歌不断搜集气质如仙的男子,并非只喜欢这一个类型,而是因为这些人都像“他”。 裴纪安是前世最像“他”的人。今生,这个人换成了顾明恪。 所以李朝歌初见裴纪安时才会眼睛发亮,之后不管不顾要得到他。所以李朝歌才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成婚,结婚后却远远放着他,如同观赏一件美丽的收藏品,喜欢,却从不亲近。所以李朝歌在得知裴纪安背叛时,才会那么愤怒。 裴纪安侮辱了她心目中的白月光,李朝歌焉能容他? 裴纪安眼角通红,绝望又偏执地盯着李朝歌。他明明那么害怕那个答案,却如自虐一般,一定要听李朝歌亲口说出来。 既然被听到了,李朝歌没什么可掩饰的,很痛快地点头应了:“是。” 裴纪安心脏仿佛被刀剜下来一块肉,刚开始疼的尖锐,如今已钝钝的失去知觉。裴纪安疼至麻木,很多曾经他觉得奇怪的问题,如今豁然开朗。 难怪前世裴纪安和李常乐发生关系后,李朝歌杀了李常乐,却没有动罪魁祸首裴纪安,这并非因为爱,而是因为裴纪安最像那个人,李朝歌不舍得动这张脸。难怪李朝歌前世爱他爱得那样疯狂,重生后见了顾明恪却立即转移视线,对裴纪安的态度一落千丈,看不出丝毫情意。如果真的喜欢过,怎么可能没有任何痛苦和挣扎,直接就反目成仇呢? 这一切,只是因为她不爱他。李朝歌在裴纪安身上寻找那个人的影子,如今出现了更符合的人,裴纪安这个替代品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扔掉玩具时,谁会考虑玩具的感受呢? 难怪许多人都说裴纪安和顾明恪气质很像,裴纪安曾一度以为李朝歌因爱生恨,才会看上一个和裴纪安很相似的人。为此,裴纪安曾暗暗觉得对不住表兄,他以为表兄是自己的替代品,谁想,裴纪安自己就是替代品。 一切都是裴纪安自以为是。前世他以为她爱他,今生他以为自己是李朝歌的收藏品,实际上,自始至终,他都是另一个男人的影子。 裴纪安心口钝钝的疼,前些日子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情愫一起爆发,几乎将他的身体撕裂。裴纪安一动不动盯着李朝歌,声音沙哑低沉:“为什么?” 裴纪安的理智在疯狂叫嚣,他知道他现在应该转身离去,给自己留下最后的体面。别人都把他当替身了,他还要凑上去问为什么?他亦是世家郎君,父母珍宝,他岂能这样自取其辱? 可是裴纪安做不到。他双脚如同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他疯了一般看着李朝歌,为什么给他错觉,又毫不留情地收走?为什么给予他与世无双的爱,又告诉他你只是一个替品? 外面的雨更大了,雨丝飞入看台,打湿了李朝歌衣袖。李朝歌弹了弹身上的水珠,语气清清淡淡:“我喜欢谁,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何况,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裴纪安,你可知心脏被剑刺穿是什么感受?你自然不知道的,可是我知道。” 李朝歌放下手,目光缓慢落到裴纪安脸上,她注视着裴纪安越发苍白的脸色,一字一顿道:“那日穿心一剑,我记忆犹新。” 裴纪安忽的朝后跌了两步,刚才的愤懑、痛苦、绝望一下子失去了依仗。是啊,他亲手杀了李朝歌,有什么资格怨恨李朝歌拿他当替身呢?裴纪安面容惨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精气神。过了一会,他哑声道:“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 裴纪安没有说抱歉,他知道李朝歌根本不需要他的道歉。但裴纪安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或许,他可以弥补呢? “原谅?”李朝歌笑了一声,她转身看向天外茫茫雨幕,讥诮道,“真是难得,我竟然从你嘴里听到了这些话。可是,你舍得为我付出吗?裴纪安,你心里有家族,有权势,有李常乐,唯独没有我。你口中的弥补,只是在我不损害裴家利益的前提下,施舍给我的些微善意。一旦立场相驳,你根本不会为我做任何事。既然不舍得,谈什么原谅?” 裴纪安动了动唇,想要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最终,他抿着唇,决然道:“我会。” 李朝歌只是轻轻一笑,连头都没有回。显然她完全不信,裴纪安会为了她,损害裴家和自身利益。 裴纪安没有再说,转身走了。如果李朝歌回头看,她就会发现此刻裴纪安神情紧绷,背影决绝,状态明显不正常,可是她没有。 外面雨水飘扬,浩浩荡荡,雨水几乎将天地连成一线。裴纪安来的时候栉风沐雨,等回的时候,连雨都不避了。 裴纪安重新回到皇宫,仁寿宫的人看到他,都吓了一跳:“裴拾遗?” 裴纪安全身已经被雨打湿,碎发黏在脸上,滴滴答答往下流水。太监不明所以,赶紧拿干净的布子来给裴纪安擦发,但是裴纪安没有接,他静静看着太监,那双眼睛里无喜无悲,带着一种毁灭的决绝:“圣人呢?” “太子和太子少师刚离开,圣人正休息呢。” 裴纪安静静点头,道:“我有事禀报圣人。劳烦公公通传。” 太监觉得裴纪安的状况不对劲,并不敢让他面圣。但仁寿宫里已经听到了动静,过了一会,皇帝身边的内侍出来道:“裴拾遗进来吧。” 裴纪安带着一身雨水进入仁寿殿。裴纪安进殿后,直接跪下:“臣仪容不整,请圣人治罪。” 面圣要仪容整齐,衣冠不整是大不敬之罪。裴纪安头发上的水慢慢滴到地砖上,上首的人叹息一声,似乎十分疲惫,道:“无妨。裴郎,你来做什么?” 裴纪安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就那样看着仁寿殿光可鉴人的金砖,说:“臣听说,吐蕃有意求娶盛元公主。” 果然,又是这件事。皇帝头疼地按住太阳穴,脑子里一抽一抽的跳。 他近年多病,连脾气也温吞起来。东宫的人刚走,现在,裴纪安又来了。皇帝在他们眼里,就如此好摆弄? 皇帝依然用那种温和的声线,问:“确有其事。你想做什么?” 皇帝的话里已隐隐藏着火了,裴纪安却没有见好就收,反而继续说道:“臣以为不可。吐蕃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提出娶真公主,本就是得寸进尺。如果这次答应了他们的要求,接下来他们必会更进一步,要求大唐在边境退让。大唐的繁荣不应该靠女子的牺牲来成全,边关将士在前线浴血奋战,是为了顶天立地地站在大唐土地上,而不是为了接受屈辱的和亲。大唐男儿寸土寸争,宁可开战,也绝不让步。” 裴纪安低着头,看不清皇帝神色,但是皇帝没有说话,裴纪安便继续说了下去:“盛元公主屡次力挽狂澜,救百姓于水火之中。曹家,长孙家,甚至裴家,哪一家没有承受盛元公主的恩德?牲畜尚且知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岂能为了短暂的太平,就做背信弃义之事,将盛元公主嫁去异国他乡?一步让步步让,圣人若是此次松口,之后番邦之国都要求嫁公主和亲,我大唐颜面何在。请圣人慎思。” 皇帝不言,屋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水漏滴答的声音。过了一会,皇帝慢慢说道:“大唐和吐蕃刚刚修好,如今吐蕃大贡论咬死了要娶真正的公主和亲,这些日子已传得人尽皆知。和平局面来之不易,吐蕃使者之言,该如何应对?” 裴纪安垂着眼睛,道:“可以让两位未婚的公主入道,方外之人斩断尘缘,不受世俗约束,正好以此回绝吐蕃的和亲要求。等他们走后,两位公主再还俗即可。” 皇帝听到了里面的关键词:“两位?” “是。”裴纪安不敢抬头面对皇帝,深深跪拜在地,“臣不配尚广宁公主。请陛下收回成命,让广宁公主另嫁高才。” 皇帝之前一直很平静,听到这里,他气息终于变化了。皇帝勃然大怒,但他情绪只是稍微激动了些,头颅里就疼的不行。皇帝勉强忍住气,依然用平静的声音问:“是谁?” “没有外人。”裴纪安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说道,“一切都是臣优柔寡断,与其他人无关。臣自知给不了广宁公主幸福,请圣人收回赐婚旨意,臣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皇帝一辈子和后宫密不可分,对男女之情知之甚详。皇帝就不信,如果没有其他女人,裴纪安会突然闹着要退婚。皇帝问:“你这样做,是自作主张,还是征求了家族同意?” “父叔并不知晓。”裴纪安将这些话说出来后,他明明知道前方是暴风雨,心情却奇异般的平静,“臣之后会向父亲、祖母请罪。臣自知对不起圣人,对不起广宁公主,但婚姻之事不能勉强。圣人若要责罚,臣绝无二话,但请圣人勿要拿广宁公主的终身开玩笑,之后,务必给广宁公主择一名佳婿。” 皇帝听完,都不知道该说裴纪安多情还是绝情了。说他多情,他在吐蕃派人来洛阳求亲的节骨眼退婚,连青梅竹马的情谊都不顾。说他绝情,他却给出了避难的法子,还再三让皇帝好好给李常乐挑驸马。 裴纪安心里完全没有李常乐啊,连再等几天都受不了。 皇帝闭上眼睛,觉得这一天十分迷幻。先是太子来了,要送自己的嫡亲妹妹出去和亲,再然后准女婿来了,要和小女儿退婚。 皇帝不知道裴纪安这样说,是为了保护什么人,还是单纯的没有爱。 皇帝靠在塌上,片刻后,无喜无怒地说道:“你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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