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顾明恪翻过一页,淡淡说:“不必,我在这里即可。正好猫妖一案有许多可疑之处,我再推敲一二。” 李朝歌顿住,不由抬头,仔细地看了顾明恪一眼。灯光下顾明恪眉眼平和,气度雍容,没有任何和女子共处一室或局促羞涩或心猿意马的表现,就是很纯粹地在看书。 李朝歌刚才那些别扭霍然一扫而空,别的男人说不准,但顾明恪有什么可担心的。顾明恪自己都不把自己当男人看,她扭捏什么? 李朝歌吃了定心丸,举止瞬间大方起来。她甚至隐隐生出种感觉,顾明恪可能早就想搬家了,一样寄人篱下,在裴府要应付晨昏定省,要应付逼逼叨叨的顾裴氏,还要防备表妹和时不时冒出来的相亲,但是在公主府却没人管顾明恪,他终于可以放开手脚,想加班到几点就加班到几点,甚至连着熬通宵都没关系。 这个想法很诡异,但李朝歌莫名觉得这是真的。她一言难尽地扫了顾明恪一眼,挑挑眉,回西殿睡觉去了。 李朝歌坦然地躺到床上,拉上被褥,闭眼准备睡觉,完全不觉得屋里有一个男人需要防备什么。她就算再无法无天,也知道今日捅了个大娄子,等明日,有的是腥风血雨在等她呢。 李朝歌合眼,脑海里不由盘算起明天皇帝会怎么做,太子会怎么做,天后又会怎么做。她正在努力拼凑对自己有利的元素,忽然听到外间传来声音:“你上药了吗?” 李朝歌怔了一下,惊愕地睁开眼:“什么?” 顾明恪本来以为她在沐浴的时候换了药,然而看她的反应,显然没有。顾明恪暗叹一声,放下书,对李朝歌说道:“身体是一切筹谋之本,你妖毒没有完全解,今日还淋了许久的雨,不能马虎,先起来上药。” 李朝歌有点懵了,她拥着被子爬起来,完全无法理解顾明恪的思路:“你专门叫我起来,就是为了上药?” 顾明恪没有回答,他从坐塌上起身,长袖舒展,衣袂轻扫,行走在黑暗中没有丝毫凝滞:“药放在哪里?” “没有药。”李朝歌缓慢活动右臂,不在意说,“凡间的药对妖怪无用。妖毒差不多退了,不用服药,过两天就好了。” 顾明恪不由叹气:“你这种受伤了不喜欢上药,只想着硬抗的毛病是和谁学的?” 说完,顾明恪想到李朝歌六岁就走丢,之后被周长庚抚养长大。顾明恪和周长庚不熟,但在天庭打过照面,多少知道周长庚的性情。以周长庚那种粗糙的活法,李朝歌被养成这种性情,似乎也不奇怪。 顾明恪听到李朝歌压根没准备疗伤的药物,他不再寻找,而是认命地走向里间,绕过屏风,说:“你的伤给我看看。” 第98章 同罪 李朝歌眼睁睁看着顾明恪绕过屏风, 走入她的寝殿。李朝歌眉心跳了下,换成其他男人,李朝歌的刀早就架到对方脖子上了, 但那个人是顾明恪, 没有七情六欲、永远公私分明的顾明恪, 李朝歌没吭声, 忍了。 顾明恪走进来的时候确实没有多想,但是等他站到李朝歌床前,看到李朝歌抱着绮罗衾被,衣襟松松散散, 长发自然搭在身后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不妥。但是李朝歌已经伸出手腕,神态大大方方,没有任何旖旎之意, 顾明恪这时候要是退出去,反而会尴尬。 顾明恪只能硬着头皮坐下, 一本正经地搭上李朝歌手腕。他目光随意一扫,正好看到李朝歌衣领下漂亮的锁骨,以及那双清澈明亮、毫无防备的眼眸。 顾明恪仿佛被烫到了一般, 立刻移开视线。顾明恪不敢再看李朝歌, 然而视线后移, 是微微褶皱起来的床单,仿佛还能感觉到刚才主人是如何翻身、如何入睡, 视线再往前移, 是大红的锦被,一双纤细白皙的手腕柔柔搭在刺绣上,红白冲撞, 显得那只胳膊尤为柔软美丽,不堪一折。 李朝歌等了许久,还不见顾明恪说话。她的心不由紧绷起来,小心地问:“情况很严重吗?” 李朝歌皱着眉,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顾明恪猛地回神,意识到他竟然走神了,刚才一直搭着李朝歌的脉搏。 顾明恪立刻收回手,他的表情依然纹风不动、清姿如月,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的动作比往日着急很多,不复稳重。 顾明恪说:“妖毒不成大碍,但是这种毒里有死气,和灵气天然相悖。为了你日后修行着想,这些妖毒一定要全部驱除,不能有丝毫马虎。” 李朝歌松了口气,吓她一跳,顾明恪一直不说话,她还以为出大事了呢。李朝歌点头,放下袖子,就要收回手:“好,我会注意的。” 然而不等她说完,顾明恪突然伸手,手指在她的肩膀、胳膊几处穴位点了一下。他的手指修长匀称,动作也干净漂亮,李朝歌看着他的手愣住了,过了一会,才感觉到体内有一股清气洗涤,穿过奇经八脉,在大周天里游走一圈。她的身体瞬间轻巧起来,那股挥之不去的妖毒也消失了。 李朝歌感受了一下,惊讶问:“这就解决了?” “没有。”顾明恪说,“我用我的灵力帮你洗筋伐髓,但修行之人最忌讳死气,一两次伐髓未必全部拔除,最好多运行几次。” 李朝歌挑眉,转而抓住另一个重点:“所以,七月十四那次,也是你帮我解毒的?” 顾明恪没回答,他敛袖起身,平静地朝外走去:“时辰不早了,你该休息了。” 李朝歌看着顾明恪的背影,心想这实乃神人也,用凡人的七情六欲揣度他委实是侮辱。李朝歌拍了拍衣袖,后仰躺到瓷枕上。月光透过窗格,静静倾洒在地上,今日大雨,晚上却有很好的月光。 顾明恪已经回到外殿坐塌,继续看他的卷宗。为了不打扰李朝歌睡觉,他把灯熄了,反正他是神仙,夜晚根本不会影响他视物。 李朝歌躺在床上,忽然毫无睡意。她不由转头,长久盯着顾明恪的侧影。 隔着床幔和屏风,他的身姿影影绰绰,只能看到侧脸极白,濯然若仙。李朝歌躺了一会,低声开口,不知道是喃喃自语还是问什么人:“二选其一的时候,为什么被舍弃的那个人总是我呢。” 李朝歌声音很低,如香炉上的青烟一般,一晃就散了。但顾明恪手里的动作却忽然停下。 李朝歌闭上眼睛,喃喃声微不可闻:“六岁的时候走丢,十六岁好不容易回来,却要被兄长送去和亲。父亲没说同意,却也没说不同意。” 李朝歌从来不会被外因扰乱心神,在她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别人给她,她涌泉相报,别人不给,她也会自己去夺。她从不为别人的态度而伤春悲秋,患得患失。 但是今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突然无法控制心绪,生出一种强烈的激荡感。可能是这一天内大起大落,她的情绪经历了剧烈起伏,可能是人生轨迹逐渐和前世重合,强硬如她也觉得灰心丧气,可能是月色太好,也可能是第一次身边有人。 她突然有许多话想说,然而话到嘴边纷纷扰扰,字字都重要,却又一个字都不必说。最终,她只是叹息般说了一句:“我发现,从小到大,幸运从来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她说完后,许久未动,呼吸渐渐均匀起来,看起来像是睡着了。李朝歌倾吐了心绪后,安然入睡,而顾明恪素来死寂的心湖却剧烈震荡起来。 幸运从来不会降临在我身上。 顾明恪在心中重复这句话,身边的宫殿倏忽变化。他仿佛回到了高大的阙楼,广阔的敞厅,一列侍女鱼贯走过,穿着玄色深衣的女子高坐明台,轻缓说道:“恪儿,天命是最捉摸不定的东西。你必须刚强,自律,克制,你生来,就是为了王命。” 李朝歌说她不是一个幸运的人,顾明恪似乎也不是。他有些时候觉得李朝歌截然不同,有些时候,又觉得他们两人很像。 · 第二天,皇城炸了锅,每一个地方都在讨论昨天的八卦。对许多人来说,昨天下午只是下了一场大雨,他们百无聊赖等雨停,没有人料到,很多事情,随着这一场雨彻底颠覆。 吐蕃再一次提出和亲,东宫提议让盛元公主去,皇帝和天后还没有表态,盛元公主就在宫外抢人了。她带着府兵冲到裴家,直接抢走了裴家表公子、大理寺少卿顾明恪。 一环扣着一环,简直看得人应接不暇。李朝歌本来就是东都里的名人,一举一动都在风口浪尖,她昨日领着三百府兵包围裴府,声势浩荡,气势恢宏,一路惊动了不少人。 听说昨日雨停后,顾少卿没有回家,今日上朝,顾少卿是从盛元公主府出来的。 态度之嚣张,情节之劲爆,瞬间引燃了东都内外所有舆论。现在不止是皇城,洛阳城中只要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在讨论盛元公主的壮举。 天后站在文成殿廊下,昨日大雨,今日却是个大晴天,空气十分清新。天后对着明媚的太阳,慢慢逗一只鹦鹉说话。 女官快步走来,给天后行礼,说:“天后,圣人叫盛元公主去仁寿殿了。” 天后用羽毛撩拨着鹦鹉坚硬的鸟喙,淡淡说:“去吧。” 女官顿了顿,悄悄问:“天后,您就不去看看吗?” “我去做什么。”天后将羽毛放下,旁边的宫人立刻上前,用湿帕子给天后擦手。天后指示驯养鹦鹉的宫人,说:“你们继续训练,都说鸟怕猫是天性,本宫偏要训练出一只不怕猫的鹦鹉。” 宫人们齐齐行礼:“是。” 天后走向殿内,女官赶紧跟在天后身后。天后声音依然不慌不忙,说:“太子糊涂,昨日我本打算去仁寿殿劝一劝陛下,但是雨还没停,她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她有自己的主意,那就自己去解决吧。” 女官不由皱眉:“可是盛元公主毕竟年轻,她能杀妖抓鬼,却未必能玩得过那些老狐狸。天后就不怕盛元公主吃亏吗?” 天后轻轻笑了一声,她坐在塌上,伸手看了看自己指甲,悠悠说道:“你知道猎鹰都是怎么训练的吗?” 女官不明所以,抬手道:“奴婢不知。请天后明示。” “能力越强的鹰,越是桀骜不驯。想要收服这种野鹰,光靠喂肉是不行的,一定要让它碰壁,感受到外面的艰难,才会安心留在主人身边效命。” “天后……” “下去吧。”天后语气淡淡,但意味十分坚决,“圣人和盛元公主的话不必再传了,本宫心里有数。” 女官要说的话被打断,她不敢再提,俯身行礼:“是,奴婢告退。” 此刻仁寿殿里,李朝歌一个人站在政事堂,大殿里空空荡荡,宫女内侍在两旁穿梭,但没一个人敢和李朝歌说话。 李朝歌自从回宫后,就没受过这种怠慢。李朝歌知道皇帝是故意的,他故意要晾着李朝歌,给她下马威。皇帝就算再随和,也终究先是帝王,其次才是父亲。 李朝歌也知道自己做的事非常惊世骇俗,但皇帝生气,到底是因为李朝歌不顾皇家体统,丢了皇室脸面,还是因为李朝歌自作聪明,惹恼了皇帝呢? 李朝歌不想探究。她也不想深究,如果昨天她没有干抢人这一出,皇帝会不会答应太子,送她去和亲。 李朝歌脸皮厚,根本不在意被晾在大殿里。如果换成李常乐,现在说不定都要哭了,但是李朝歌却毫无波澜,甚至开始在心里默默练习心法。 昨天顾明恪帮她驱毒,李朝歌才知道两人法力的差距有多大。顾明恪随手一点就有这么磅礴的灵力,相比之下,李朝歌那点积累不过沧海一粟,不堪一提。 李朝歌前世未曾遇到敌手,今生降妖除魔,一路走来顺畅极了,李朝歌慢慢有些轻忽,几乎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是昨日的事有如迎头棒喝,李朝歌骤然意识到自己的弱小,在广阔的天地面前,她依然渺若尘砂。 李朝歌默默下定决心,她要尽快修炼,不能再耽误了。顾明恪说妖毒会损害根基,李朝歌不想总是依赖顾明恪,就试着自己化解。 两边的内侍看似在忙,其实都在暗暗观察李朝歌。圣人有心敲打盛元公主,故意晾着她。换成普通人,被晾这么久后早就惶惶不安、如芒在背了,然而盛元公主看起来却没有任何紧张之色,反而一脸专注,倒让内侍觉得他们上前叫人,才是打扰盛元公主了。 内侍轻轻咳嗽一声,李朝歌从修炼中惊醒,回头看向来人。内侍微笑,说:“盛元公主久等了,这几日圣人身体不好,仁寿殿里事情杂七杂八,奴等忙晕了头,竟然忘了公主。奴才罪该万死,请公主恕罪。” 这些话就是随便听听罢了,李朝歌笑着推辞:“公公这是说什么话。圣人病重,多亏了公公在旁照料。圣人醒来了吗?” “圣人醒了。”内侍后退一步,侧身说道,“公主请随奴婢来。” 李朝歌被晾了半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皇帝的面。皇帝面无血色,看着就虚弱。他正在喝药,听到李朝歌来后,他放下药碗,在宫人地扶持下半靠到塌上。 李朝歌跪下,规规矩矩给皇帝行礼:“参见圣人。” 她说完后,皇帝没有叫她起来,李朝歌维持着下拜的动作不动。李朝歌是习武之人,这点强度对她来说不痛不痒,李朝歌垂眸看着地面,身姿一动不动,连发丝都不曾摇晃。 过了一会,上首才传来皇帝病弱的声音:“起来吧。” 李朝歌直起身,敛眸跪坐在殿中。皇帝缓了缓,道:“你是个聪明人,多余的话朕便不说了。朕只问你,你昨日带兵围困裴府,所为何意?” 兴师问罪还是来了,李朝歌面不改色,说:“儿臣对裴相并无不敬之意,但裴家对儿臣似乎有些误会。儿臣想请顾少卿谈谈书画,他们却推三阻四,儿臣被逼无奈,只能出此下策。” 被逼无奈?皇帝笑了,李朝歌可不会被逼无奈,依皇帝看,她分明有主意的很。 皇帝问:“在朕面前,你不必说这些虚话。身为公主,肆意妄为,目中无人,你可知错?” 李朝歌垂着眼睛,腰杆却挺得笔直,反问道:“儿臣做错了什么?儿臣不想去和亲,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莫非也做错了吗?” 皇帝眉毛微微一动:“你在怨太子?” “太子是一国之本,儿臣不敢埋怨。”李朝歌眼眸被睫毛盖住,看不清神色,道,“儿臣只是怨恨,自己不是男儿罢了。” 李朝歌这话半真半假,她从未觉得自己是女子就矮人一头,也从未厌恶过自己的女子身份。但是有些时候,当兄弟轻而易举就能拿到李朝歌拼尽全力也争取不到的东西时,她也会不忿,为什么他们既不出色,也不努力,只因为他们是男人,就可以被所有人偏爱?甚至许多女人都这样想,不遗余力维系男人的优越地位。 为什么? 皇帝听到李朝歌的话,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皇帝道:“他是太子。” 李朝歌唇边划过一丝讽意,对啊,他是太子,所以无论如何,皇帝都要把太子保到终点。 即便这个人的才能并不足以匹配皇位,即便这个人的心智、武功、身体全部被李朝歌远远甩开。 皇帝倚在塌上,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自己的嫡长女。这个女儿无疑是最像天后的,她融合了皇帝和天后的优点,既有皇家的尊贵,又有武家的健康。如果她是男儿,即便是嫡次子,皇帝也能下定决心换太子。 可惜她不是。 皇帝叹气,天不遂人愿,实在让人无可奈何。这样一个光芒璀璨的女子,难怪会引得兄弟阋墙,竹马变心。 皇帝想到裴纪安,心中暗暗叹气。他实在给李朝歌太多权力了,竟让她有胆子做出围困相府、强抢四品命官这等举动。今日不知送来了多少弹劾折子,现在,还放在皇帝手边呢。 皇帝想收回权力了,他意识到,现在的局面已不再是曾经他所期待的那样。原本,皇帝只是想找一个人帮助太子,然而现在,东宫和李朝歌反生猜忌。东宫率先撕破脸面,以李朝歌睚眦必报的脾性,她绝不会置之不理。若是再将兵权和镇妖司留在李朝歌手里,这柄刀终将会落到太子头上。 太子已册立十年,不可轻易废弃,那被舍弃的只能是李朝歌。女子做官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李朝歌犯下这等大错,皇帝顺势收回权力,也是顺理成章。 皇帝脸色还是苍白的,他语气轻飘无力,说道:“盛元公主目无纪法,肆意妄为,私自率兵围困裴府,有伤风化,不足以再作为女子表率。现收回其镇妖司指挥使一职,停职反省……” 皇帝话音没有说完,仁寿殿外传来说话声。太监在外面拦着,压低了声音,又是威胁又是劝告,然而,那道清冷优美的音色还是穿过纵深的殿宇,清晰地传到皇帝和李朝歌的耳朵里。 “臣求见圣上。” “顾明恪?”皇帝微微皱眉,十分不解,“他怎么来了?” 李朝歌眼睛也瞪大,意外地回头。顾明恪不顾内侍阻拦,大步走到仁寿殿内,停在李朝歌一臂远的地方,对皇帝行礼道:“参见圣人。” “顾少卿。”皇帝看着顾明恪,问,“怎么了?” 顾明恪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不疾不徐道:“臣打搅圣人养病实乃罪过,但是臣做错了一件事,必须来圣人面前请罪。” 皇帝被这个发展绕晕了,他目光扫过顾明恪,有点不明白顾明恪葫芦里卖什么药。皇帝顺着话音问道:“你何错之有?” “一个巴掌拍不响,昨日之事并非盛元公主一人之错,臣亦有责任。”顾明恪似乎细微地顿了顿,随即面不改色道,“其实,昨天公主闯入裴家,是和臣有约在先。先前臣和公主出现一些矛盾,臣一时情绪化,便和公主打了个赌。阴差阳错,不慎演变成昨日的局面。此事和臣脱不开干系,臣愿与盛元公主同罪。” 李朝歌愕然看着顾明恪,他的话李朝歌每一句都能听懂,但合在一起,李朝歌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把顾明恪的话拆开,每一句都能对应上,有矛盾、打赌等都确有其事,不过,被他这样调整顺序后,因果逻辑便完全不同了。 顾明恪的话落在皇帝耳朵里,这件事情就变成了李朝歌和顾明恪有私情,两个小情人不知道闹了什么别扭,顾明恪一时生气,赌气说有本事你来裴家抢人,结果李朝歌真的打上门去抢。这个发展很符合李朝歌和顾明恪的性格,再结合前段时间这两人的绯闻,还真有点样子。 但是,就算顾明恪和李朝歌真的打了赌,李朝歌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挑在太子提议和亲的时候行动? 皇帝不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但打赌一事,皇帝有点信了。 这真的像李朝歌能干出来的事。 这样看来,李朝歌并非成心和皇帝对着干。她若已有意中人,不愿意和亲,冲动之下做出偏激之举,倒也情有可原。皇帝暗暗松了口气,看来是他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李朝歌一个公主,怎么会有政治上的野心呢? 李朝歌表情十分复杂,她一言难尽地看着顾明恪,顾明恪他到底在说什么?他自诩正人君子,从不说谎,结果他就玩弄语言陷阱,故意误导人? 然而李朝歌的表情落在周围人眼里,就办成了公主情难自抑,望着顾少卿都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内侍不由叹气,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有顾少卿这样的才俊在先,盛元公主怎么会愿意嫁给四十多岁的吐蕃赞普呢?唉,真是可怜。 众人的表情都十分唏嘘,皇帝冷酷君王的一面退去,性情里温和柔软的一面又占了上风。皇帝长长叹气,说:“你们两人身为朝廷命官,行事竟如此糊涂。这般感情用事,日后如何在朝为官,秉公执法?” 李朝歌和顾明恪一起低头,任由皇帝数落。皇帝骂了一会,感觉消气了,就说:“盛元公主和顾明恪因私废公,影响恶劣,现令两人停职查办,留在家里反省,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了,再回来上朝。” 李朝歌暗暗撇嘴,她还没动作,顾明恪那边已经拜了下去:“臣遵旨。” 李朝歌只能跟着行礼,认下这份惩罚:“儿臣遵旨。” 顾明恪领了罚后,完全没有停职之人的悲伤,温和地问候了皇帝身体后,就有礼有节告退。李朝歌跟着出门,等走出仁寿殿后,她追上来,对顾明恪说道:“愚蠢,本来只有我一个人受罚,现在可好,两人一起停职了。” 顾明恪并没有反驳,他平静地接受了李朝歌的指责,说:“难得能休息,有何不好?我的书你搬过来了吗?” “没有。”李朝歌硬邦邦地说道,“自己回裴家搬。” 顾明恪听到这话,就明白东西已经搬到公主府了。他沐浴中在阳光中,轻松地理了理袖子,不疾不徐往公主府走去,迎接自己没有期限的假期。 李朝歌作为另一个被停职的倒霉蛋,从现在起也无限期放假了。其实李朝歌哪能不知道,皇帝最开始说的是“革职”,后来顾明恪来了,皇帝才改成“停职”。一字之差,但意思天差地别。如果今日没有顾明恪,李朝歌的仕途极可能要止步于此。 这并不包括在协议成婚的要求里,他本没必要这样做,但他依然做了。李朝歌承他这份情。 七月的阳光明耀张扬,洒在地上,白晃晃的刺人眼睛。李朝歌和顾明恪并肩走在皇城中,两边路过的官员衙役见了他们,都忍不住投来好奇的视线,甚至四周墙角门后都藏着不少看热闹的人。 经过镇妖司时,李朝歌甚至看到了白千鹤的脑袋。白千鹤一颗脑袋悬在墙上,远远对着她挤眉弄眼,李朝歌看着就手痒,她正打算找颗石头,被顾明恪按住手,说:“行了。难得放假,先回去吧。” 孟秋阳光晃得人眼晕,顾明恪侧身立在盛光下,好看的如同天神下凡。李朝歌怔松了片刻,等反应过来后,小幅点头:“好。” 她一向觉得,相比于“我爱你”“永远”“对天发誓”等字眼,“回”才是最让人有安全感的。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经历了什么,只要人回来,家就还在。 李朝歌跟在顾明恪身后,往公主府走去。走了一会,李朝歌终于感觉到不对劲:“那分明是我的公主府,为什么是你领着我走?” 第99章 师友 公主府的侍女看到公主和顾少卿出去没多久又回来了, 都吓了一跳。她们不敢多问,赶紧上前侍奉。 侍女跟在李朝歌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恕罪, 奴婢手脚笨重, 少卿的客房还在清扫。公主您看……” 李朝歌一听就明白了, 这些侍女没料到她和顾明恪这么快回来, 所以客房还没有收拾好。李朝歌没有为难这些女子,说:“无妨,正好我和少卿有些事情商谈,你们按计划打扫, 日落之前收拾出来就可。” 侍女松了口气,躬身道:“是。” 因为顾明恪的院子还在收拾,暂时他只能待在主院。顾明恪看起来对主院已经非常熟悉,无需人领路就进入宫殿, 摊开昨日看了一半的卷宗,继续翻看。 李朝歌反到落在后面。她安排好侍女, 慢慢走入宫殿,看到顾明恪坐在榻上看书,姿态清贵悠然。李朝歌自己都心生怀疑, 这到底是谁家? 顾明恪霸占了李朝歌的东西, 堂而皇之地翻阅镇妖司的秘密资料, 完全没有一点自己是外人的自觉。李朝歌当真觉得,公主府给顾明恪提供了一个新的工作环境。他换了个更宽敞的地方办公, 还没有人逼着他睡觉、相亲、社交, 别提多舒心了。 李朝歌坐到顾明恪对面,四处看了看,突然发现自己无事可干。顾明恪抢走了镇妖司的卷宗, 李朝歌连随手翻的东西都没有,成了个纯粹的闲人。 重生回来后,李朝歌一直很忙,在十里大山时忙着回京认亲,回皇宫后忙着筹建镇妖司,镇妖司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她又忙着捉妖、破案、写报告,几乎没一天消停。如今忽然闲下来,李朝歌才意识到,她除了工作,竟然没有生活和爱好。 李朝歌盯着顾明恪看了一会,发现这个人丝毫没有把东西还给她的意思。李朝歌放弃了,她又懒得去看书,便干脆拿起潜渊剑,去外面练剑。 李朝歌身上还穿着镇妖司的服饰,这套衣服本就是为捉妖而改良过的,李朝歌连衣服都不用换,拎着剑就走。主院地方极大,不必担心施展不开,李朝歌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光倏忽翻转,杀气四射,李朝歌的身形腾挪自如,快得几乎看不清人影。 风吹过树梢,在石砖上洒下斑驳的阴影。树叶被李朝歌的剑气惊动,簌簌落下,然而还没有落地,就被李朝歌的剑刃绞成碎片。 树叶沙沙作响,初秋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金色刺绣流光溢彩,肩膀上的麒麟几乎要扑出来。有小丫鬟悄悄趴在门口偷看,隔着一扇窗户,顾明恪坐在屋里看书。他缓慢推动卷轴,窗外忽然扬来一阵风,树叶哗啦啦朝窗口飞来,顾明恪手指轻轻一抬,树叶就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骤然停住。树叶失去了原本的冲势,如羽毛一样悠悠落下,其中有一片落到了书卷上,顾明恪将树叶拈起来,他注意到叶梗上有一道犀利的切口,明显并非自然掉落,而是被人削下来的。 顾明恪悠悠叹气,投胎无论做什么都好,千万不要做李朝歌家里的树。从藏剑山庄到裴家再到公主府,没有任何花草树木能逃过李朝歌。 顾明恪抬起手,两指之间夹着刚才的树叶,头也不回朝李朝歌的方向掷去:“柔弱者生之徒,坚强者死之徒。兵强则灭,木强则折。你太依赖刚强了,过犹不及。” 李朝歌剑锋锐利,削金断玉,然而柔软的树叶在剑身轻轻一撞,竟然引得李朝歌的剑势往旁边偏移了几寸。李朝歌敛容,对战中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这些微偏差,已足以被对手反杀。 李朝歌收了剑,隔着簌簌飘落的绿叶,看向窗户:“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不强化力气和速度,还能如何?” 顾明恪垂眸,专心地看着手里的书卷,说:“致虚极,守静笃。道本无相,既无相,就不必在乎外在。当你看到招式的那一刻,就已经迟了,不惑于五感,才能触及本源。” 李朝歌被顾明恪这些话绕晕了:“按你的意思,我看到别人攻击我,但我不能躲?” 顾明恪翻开下一页,随口道:“从最肤浅的层面上讲,是这样的。” 李朝歌脸色狰狞了片刻,她怀疑,顾明恪在骂她肤浅。 李朝歌收剑入鞘,大步朝窗边走去。公主府正院正面是五间打通的大殿,东西两边是侧殿,彼此用抄手游廊相连。顾明恪在东次殿看书,旁边是一排高大的扇窗,此刻全部拉开。排窗上方挂着竹帘,清风穿过,竹帘下琉璃频频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正殿坐落在高高的地基上,李朝歌走到台基旁,轻轻一跃就翻过栏杆。她半靠在栏杆上,手里握着剑,问:“那你说要怎么练?” 阳光穿过屋宇,给顾明恪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边。他睫毛浓密修长,都在眼睑下投出一簇小小的阴影。顾明恪没有抬眼,说:“看你的练习方法,应当走的是以武证道的路子。这种路虽然不是正统,但只要练到极致,也不乏有人飞升。你的心法会在练武时自动运行灵气,你武功越强,修为就越高,能使出来的招式威力也就越大。所以,你要想提升,只能不断地探索武道,你现在走到了‘招’的极限,唯有突破了这个屏障,才能更上一层。” 先前那些话李朝歌听得似懂非懂,但顾明恪这一番话她却一下子就明白了。怪不得她刚重生的时候体内真气还少得可怜,她本以为要多花几年积累,后来她回东都捉妖,不知不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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