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看不进去。 一时想到勇毅侯府遭难的事,一时又想到玉如意背后那大逆不道的谶语,末了又是方妙说的那三百义童冢的种种…… 全在脑海里面交错闪动。 姜雪宁只觉得头疼欲裂,把书扔了躺到床榻上想睡,可又睡不着,睁着眼睛愣是熬到了半夜,也不知什么时辰才睡过去。 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面竟是一片血,一片雪,刀剑落下,三百个孩童惊恐绝望的哭声与惨嚎,响在纷飞飘扬的大雪里,掺进凄冷呜咽的北风中,传得很远很远…… 她一晃神再看,谢危立那片尸山上注视着她。 次日起来,姜雪宁眼下青黑一片。 端水进来伺候她梳洗的宫女都吓了一跳。 她却默不作声,对着妆镜,蘸了脂粉,一点一点仔细地把眼周的憔悴都遮了,待从屋内走出去时,又是容光焕发,叫人看不出破绽。 * 今日是正式上学,上午是两堂课。 卯正到辰正是第一堂,一共一个时辰,跟着翰林院侍讲赵彦宏学《诗经》;辰正二刻到巳正二刻是第二堂,也是一个时辰,跟着太子少师谢危学琴。 所以早上先来的是赵彦宏。 这位先生也是四五十岁的高龄了,在翰林院中算是治学那一派,与朝堂政局并不如何深入,可却是学了一身趋炎附势的好本事。 姜雪宁早知他与其他两位先生一般看不起女子。 可今日真正跟着他读了一回书才知道:原来就算连看不起女子,也是要分等级的。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部,第一课学的便是《国风·周南》里的名篇《关雎》,要求熟读成诵,可赵彦宏光是教她们读,说这首诗大体是围绕什么而写,却偏不给众人解释具体每一句诗是什么意思—— 死记硬背。 众人虽然都是遴选上来的伴读,可也不是每个人这方面的学识都十分优秀,也有参差不齐的地方。所以姜雪宁斗胆问了“参差荇菜,左右芼之”里那个“芼”字是什么意思。 岂料赵彦宏脸色一变,竟责斥她:“昨日开学讲演时便交代过了要回去温书,如今学堂上岂是你能随便问的?这都不知道读什么书!” 姜雪宁一口气梗住上不去下不来。 心里只骂: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本宫若什么都知道便先砍了你的狗头还他妈要你作甚! 只是尊师重道,毕竟是压在头上的一道梁。 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坐了下来。 若仅仅是这般倒也罢了,毕竟或许这狗屁的赵彦宏就是这德性,对谁都这样。 可谁想到在抽人背诵诗文的时候,他叫了萧姝起来,听她背诵完之后,大加赞叹,竟殷勤地主动问道:“这最后一小节里‘左右芼之’一句里的‘芼’字,向来比较生僻,但若想理解它的意思,只需与前面的连起来想……” 萧姝冷淡道:“先生,我知道。” 赵彦宏愣了一愣,有些尴尬,下一刻便遮掩了过去,道:“哦,哦,知道便好,知道便好。不愧是萧氏贵女,学识实在过人,有你为长公主殿下伴读,老朽便可放心了。” 众人都觉一言难尽。 坐在前排正中的沈芷衣更是皱起了眉头。 姜雪宁朝前面看了一眼便知道,这赵彦宏迂腐酸儒一个,只怕用不着她去打小报告,也在沈芷衣那边挂上名了,只是不知沈芷衣是不是能忍他。 课还没讲到辰正,赵彦宏便停了下来,坐到一旁喝茶去了,只叫她们自己看书。等旁边的铜漏报过时,他便摆好架势受了大家行的礼,把案上的书一卷,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谢危来时跟他撞个正着。 赵彦宏吃了一惊:“谢大人辰正二刻的课,怎这般早就来了?” 谢危今日心情颇坏,外头风大,所以披了件天青的鹤氅,斜抱着一张装在玄黑琴囊里的琴,在奉宸殿的台阶下站定,听赵彦宏这般说,眉头便暗自一皱。 只是这般细微的神情也不易被人察觉。 他淡声笑道:“初次讲学教琴,不敢懈怠,为防万一,多作准备,所以来得早些。” “原来如此。”赵彦宏实觉得他小题大做,连特意编的那本书都没什么必要,可谢危毕竟是官高一级压死人,远不是他们这样的闲职能比,所以只道,“谢先生果然一丝不苟,老朽惭愧。如此便不误您时辰了。” 他拱手拜别。 谢危抱着琴不好还礼,只向着他略一欠身。 这时两人一个从台阶上下来,一个从台阶下上去。 姜雪宁坐的位置本就靠近殿门,几乎将这一番对话听了个正着,原本因为上一堂课结束才放松下来的身体,顿时又僵硬起来。 随即一道阴影落在了她书案上。 是谢危款步从殿外走进来,从她书案旁边经过。 她不敢转头。 直到瞥见一角深青的衣袂从身边划过了,她才悄悄抬起头来,朝上方看去。 谢危走到殿上站定,也不说话,只低眉垂眼将那先前抱着的那张琴搁在琴桌上,去了琴囊后,信手抚动琴弦,试过了音,才缓缓放下手掌,略略压住琴弦,抹去了那弦颤的尾音。 那试音的两声,浑如山泉击石,又仿佛涧底风涌,听了竟叫人心神为之一轻。 抚琴的人如何先说不说,琴定是极好的琴。 姜雪宁定睛打量那琴,只见得琴身暗红近黑,漆色极重,隐有流水祥云般的纹路,看着不旧,即便看不到琴腹上阴刻的琴名,她也一眼辨认出这是谢危自己斫的琴里最常用的一张,唤作“峨眉”。 心于是没忍住一紧。 她于琴之一道实在是没有半点天赋,既不懂得弹,也不懂得听,平日的机灵劲儿一到了学琴的时候便全散了个干净,活像块榆木疙瘩。 上一世学琴便差点没被虐哭。 还好后来逃学成瘾,也没人来追究她。 姜雪宁认得的琴不多,谢危这张算其中之一。 那是一日雪后,整个皇宫红墙绿瓦都被银雪盖住,她同张遮从坤宁宫外的长道上走过,远远就听见前面奉宸殿的偏殿里传来隐约的琴声。 于是驻足。 但那琴声没多久便停歇。 不一会儿谢危竟抱琴自偏殿出来,从他们前方那条道经过,一转头瞧见她同张遮站在一起,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张遮一眼,也没说什么,径自往乾清宫去了。 张遮说,那张琴名作峨眉。 姜雪宁好奇问他,典出何处? 张遮说不知。 姜雪宁想想说,峨眉山北雪极目,方丈海中冰作壶? 张遮还是摇首。 直到后来谢危焚琴谋反,姜雪宁才想起,还有一联生僻少人知的诗,曰:“一振高名满帝都,归时还弄峨眉月……” 作者有话要说: * 二更。 第053章 学琴 谢危上一世最终是当皇帝了, 还是去弄那峨眉月了? 她想想有些困惑。 但仔细琢磨,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做了这么多,又造下那许多的杀孽, 若是最终不当皇帝, 下场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因还没到上课的时辰,谢危试过琴音后边坐到了一旁去,也不对她们说一个字。 按理说此刻本是两门功课之间的休息,众人可随意走动休息。 但谢危坐在那边便自有一种奇异的威慑力, 让人也不敢高声喧哗,甚至也不敢随意走动,个个都十分乖觉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 唯恐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此一来, 满殿清净,倒有一股难得的静气。 直到那两刻休息的时间过去, 谢危才重新起了身,站到了殿上。 这一刻下面包括乐阳长公主在内的九位学生全都站了起来,向他躬身一拜:“学生等拜见谢先生。” 谢危摆手道:“不必多礼。” 高处的书案上搁着一把戒尺。 他垂眸看了一眼, 随意拿起来把玩, 叫众人都坐下后,便道:“今日要学的是琴。谢某知道,诸位小姐, 包括长公主殿下在内, 大多对此已有了解。不过眼下既然都跟了谢某学琴,便请大家将往日所学都忘个干净,权当自己并没有学过, 从头来过,重新开始。” 姜雪宁看见他拿戒尺便觉得手指头疼。 再一听谢危这话, 只觉与上一世没什么差别。 上一世她刚听见这番话时心里是欢喜的,想从头学起的话自己未必就比那些个大家闺秀差了。 然而事实是残酷的。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老天爷很公平:给了她过人的好相貌,便不会再给她优渥舒心的家境,和琴棋书画样样都行的好天赋。 “古人云,天有五星,地有五行,世有五音。所以传说,最早时,神农氏削桐为琴,绳丝为弦,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上合五星,下应五行,奏为圣音。后来周文王囚于羑里,思念其子伯邑考,加了一根线,称作文弦;武王伐纣,又加一弦,是为武弦。从此合称为‘文武七弦琴’。” 谢危持戒尺,手却负在身后。 人信步从殿上走下来,目光则从下方众人的面上掠过。 “学琴不易,逆水行舟,有时其难更甚于读书。说学琴三年小成、五年中成、七年大成者,乃以‘术’论,然则学琴是‘道’,有了‘道’方称得上有成。不过你等年岁不大,区区半年时间,实也学不着什么,若能得皮毛,略通其术,也算不差,是以今日谢某便从‘坐’与‘指’讲起。” 他是在文渊阁为皇帝、为满朝文武讲惯了书的,教这一帮小姑娘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似先前那位翰林院的赵先生便不大耐烦,可他却是步态从容,言语平和。 既不高高在上,也没看她们不起。 站在奉宸殿里为眼前这些小姑娘讲课,倒和站在文渊阁里为九五之尊讲学时没有区别。 众人先前都见过了赵彦宏为她们讲课时那不耐烦的姿态,一想谢危乃是在前朝为皇帝、为文武百官做经筵日讲的帝师,便是都听闻谢先生素有圣人遗风,可心里面也难免担忧他与那赵先生一般疾言厉色。 此刻听他这般宽厚,都不由放下心来。 胆子略大些的、与谢危熟悉些的,如沈芷衣,更是试探着举起了自己的小手:“那谢先生学了多少年的琴,现在算什么境界呀?” 谢危回眸看了她一眼,笑道:“我自四岁起学琴,如今勉强算摸着门槛吧。” 众人不由咋舌。 沈芷衣更是掰着手指头帮他算了算,嘴巴都不由张大了:“那得学了有二十多年,这才小成……” 谢危道:“我算愚钝的,长公主殿下若天资聪慧有灵性,便未必需要这么久了。” 他停步时正好在姜雪宁面前。 姜雪宁听见他说“愚钝”两个字,便没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姓谢的若都叫“愚钝”,那这天底下还有聪明人吗? 然而谢危面上却没有任何旁人故意自谦时的那种怡然得色,相反,是认真且低沉的。 她于是意识到—— 谢居安竟然是真的觉得自己愚钝,于琴之一道,二十多年只能算小成。 因着今日都要学琴,众人的琴都端端地摆在了桌上。 姜雪宁的琴也不例外。 那一张蕉庵就摆在她面前。 谢危一低眸,目光从她身上掠过,便自然地落在了这张琴上,也不知是不是认了出来,多看了有片刻,才重新抬眸用审视的眼神注视着姜雪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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