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是梦到了你。” 他用一种略带复杂的神色,重新打量这宅子。 ——这宅子他住过太久太久,以至于重新见它未曾打理的模样,竟有几分新奇。 一砖一瓦他都熟悉。 从诏狱出来时,他在这院落一瘸一拐、姿态狼狈地练行走,却迎面遇上归家的沈鸢,登时立在原地。 上战场前,也曾坐在阶前,擦拭自己生锈的枪,看着沈鸢苦心钻营、来去如风。 沈鸢与他总是相互鄙薄轻蔑,却知晓他怀念母亲,将芭蕉种在了他的窗外,时常浇水除草。 雨落下,便是水乡的旧谣。 他不晓得是特意种的,听了雨打芭蕉声,却心乱不已,夜半起身,将那一株连根拔起。 那根茎上还沾着泥土,芭蕉叶落了一地,他在雨中湿漉漉地立着看。 那夜雨绵绵,沈鸢闻声出来,见了便微怔,问他为什么。 他却答:“如你一般,见着生厌。” 沈鸢看了他许久,嘴唇动了动,垂下雨水染湿的睫毛,终究什么都没说。 沈鸢买这宅子是为了逃避嫉恨的折磨。 却又在这儿,安顿了一个满怀嫉恨、不断折磨着他的卫瓒。 夜风吹拂过,外头有梆子的声响。 卫瓒回过神,再开口时,却是惊人的顺畅。 仿佛他早已经想清楚了,该如何叙述这个故事,才能将那惨烈稍稍冲淡。 梦见如何病秧子救他,梦见自己如何复仇。 含含糊糊将那一页页生离死别盖去,只说安王篡位、靖安侯府败落,他出了狱来,幸得沈鸢襄助,一路去复仇。 说卫锦程如何、说李文婴如何。 笑吟吟说自己做过了几件混账事,才知道他的好。 饶是如此,沈鸢的眉也锁得越来越紧。 讲到侯府倾覆、沈鸢已是抿紧了唇。 行军打仗一节他越发不敢细说。 不愿说沈鸢受了多少磋磨。 不愿他是见着沈鸢眼底的火一点点熄了的。 草草说到已杀了安王时,他喝了一口茶。 沈鸢敏锐多察,半晌见他迟迟不说安王之后的事,反是锁紧了眉头问他:“之后呢?” 卫瓒却是喉头一哽,嘴唇动了动,怎么也说不出,后来你死了。 也说不出,他第一次吻他,是他已经没了气息。 是他杀了安王的那一日。 大雪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而下。 多年行军,后来种种磨难,他早有了预感,沈鸢的身子撑不过那一日了,只是盼着他能再等一等。 可沈鸢没等他。 他匆匆踏雪而归,靴里、发间,都是挥之不去的湿冷。 沈鸢静静睡在那儿。 这人睡起来总是太静、太冷,仿佛生动明艳、妒他恨他的那个人,从来不曾存在过一样。 他不死心,夺过药碗来喂他。 喃喃说喝了药就好了,却怎么都喂不进去,汤汁顺着下巴流下来。 他急得指尖一直在发抖。 后来干脆含了一口去喂,他想病秧子恨了他大半辈子,非要被他给恶心醒不可。 嘴唇和嘴唇贴在一起,那药汁却顺着嘴角淌了下去。 混着苦咸的泪。 他那时便知晓。 沈鸢终究是放下了妒恨、也放下了一切,已不愿再看他了。 至今不敢细细去想,只是沈鸢还在盯着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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