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魄的好女儿,一纸休书休了太子,放着好日子不过,把新君闹得下不来台!” “啊?”满堂惊诧。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又纷纷转向杭锦书,盼当事人给予回应。 杭锦书埋首用膳,温吞细致。 过了片刻,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抬眸,清润的杏仁眼夹杂了一丝冷调,“殿下说是,就是。” 他怎么定性,就怎么算。 底下人,包括杭昭节在内,就不说话了,原来她们中间那个素来稳重端庄的女郎,是个狠人。 荀野何许人也,那是开国太子,新朝的半壁江山都是他亲手打下来的,手底下沾过多少人的血,传闻中他如狼似豹,可止小儿夜啼,这样一人物,竟惨遭休弃不说,还巴巴让人把嫁妆都清点好了送上门来。由此可见,这杭锦书的力气与手段,不容小觑! 筵席散后,连孙夫人都没忍住叫住了女儿,与她一同回阁楼,沿途询问:“女儿,当真是你休弃了太子?” 这般的勇猛吗? 杭锦书羞于启齿,但母亲问,她如是道:“没有,我没有想休他,可是他自己偷偷将我的和离书换成了休书。” 孙夫人震惊了,木然半晌,身子才能恢复挪动的力气,她盯着女儿,喟然叹道:“阿泠,你放过了一个实在爱你入骨的郎君。” 杭锦书不说话。 孙夫人又叹道:“你明明是和离回家,可宅门里的人都心怀叵测,暗里非议你是遭太子所弃的弃妇,这天下人要怎么揣测,也是显而易见的,无非毁谤中伤,以七出之条构陷你。只有太子为你名声着想,不顾牺牲自己声誉,也要证明你是无过与之和离……女儿,你以后还能再嫁得好郎君。” 杭锦书却摇头:“我是与皇室和离的女人,千百年来也只此一个,嫁人之事便不要再想了,谁家能容我这么一个曾与太子结亲的女人。” “可你……女子总不能不出嫁。” “女子也可以不出嫁,”杭锦书轻声打断母亲,“大不了到了年纪,出家去做女冠子,自得其乐,也风流。” 她为了自己而和离,不是为了再嫁而和离。 她没有钟意别的男人,只是无法钟情于荀野。 如此简单的事情,可所有人都将它看得那么复杂。 * 七月十五,是杭远之远行的日子。 气候炎热,所以出发的时辰定在黄昏。 此时夕阳半山,正渐西垂,那抹红日哺着山脚下一泻流出的泉水,水流潺湲,一半瑟瑟,一半绯红。 十里亭中,杭纬、孙夫人、杭锦书,连同陆韫在内的几名幕僚都前来为杭远之送行。 孙夫人眼角含着水光,将自己做了几日,紧赶慢赶,终于赶制出来的贴身软衣交到杭远之手中,仔细他一定记着穿。 杭远之收到母亲的临别赠礼很感动,眼眶微微潮热,但他想要远行的意志却比这股不舍之情更为坚定,“娘,你这丝织的罗衣太金贵了,我是去军营,上了战场一受伤这衣服就破了,岂不可惜了娘一番苦心美意。” 孙夫人连忙呸他,“别说不吉利话,你是去历练的,老天保佑你,一生不上什么战场。” 杭远之说服不了母亲,只能拜托妹妹,自己走了以后,请妹妹多多关照母亲心事,她这几个月,憔悴了许多。 杭锦书让他放心。 杭远之依依不舍,又向一直被晾在一旁插不上一句嘴的父亲行了一礼,得父亲一声“好好保重”,便眼眶滚烫地转过身,迎着风沙去了。 余晖之中,牧人牵马回归,倦鸟还巢,枝头安静栖息,时而发出几声被日头晒干之后无力的啁啾。 这时一道拉长的嗓音破风而来,虽隔了百步,但依然声势不减:“杭郎君留步。” 杭氏一行人纷纷回头,只见官道上不紧不慢地驶来一驾奢华的马车,车上有蛟龙图腾,四角悬龙子幡,看去奢华尊贵,造价不菲。 若非世家车马,便是贵人大驾。 唯有杭锦书一眼认出发出呼啸的人,是太子身旁的近臣,严武城。 他在马车前领路一早奔袭而来,喘出一口长气,勒住了缰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在众人的诧异中,严武城到杭纬跟前行礼:“杭大人,末将左司御率府,严武城。” 杭纬惊诧之下,还是立刻笑颜拱手:“严将军。” 严武城接着便阐明来意:“我家殿下,请杭郎君,与……杭娘子一叙。” 杭远之停步,与妹妹对视一眼,接着又看向那道已经停下的马车,车停在官道之上,于暮色中看起来低调而华贵,车中之人已在等候。 文人有“一字师”,杭远之也把荀野视作“一招师”,这个时候不必顾全颜面什么的,若能在临行前再得到这位栖云阁上高手的指点,对自己来说将是获益无穷,所以无需矫情。 杭远之道:“就去。” 便半拖半拽着妹妹,生生将不情愿的杭锦书往荀野的马车夹带走。 陆韫挪出了半只脚面,但,此刻老师也在场,他微微抿唇,不动声色地撤了回来。 杭锦书压根没有做好这么快面见荀野的准备,可兄长一意孤行地把她拖上来,她抗拒不得,大庭广众地表达拒绝,倒显出自己亏心了,杭锦书是麻着头皮被杭远之一把推进马车的。 好在这车篷宽敞得足以容纳七八人,便是有两人进来了,空间也还颇有盈余,的确是造价不低,不同凡响的太子车驾。 荀野独自雄踞一车,穿一身银褐圆领掐腰箭袖长袍,束腰的蹀躞带上,工工整整地悬有七事,他在马车极暗之处坐着,修长笔直的腿收在锦袍之下,杭锦书一看,便觉得,荀野要是想报仇的话,只消把腿展一展,就能把她踹出马车了。 可他没有那么做。 他看起来非常有风度,非常安适,非常自在,只是轻轻睨着她。 杭锦书只好勉强按住心神,省略了许多问题,默默道了一声:“殿下万安。” 便持有贵女的典雅仪容,不紧不慢地坐进了车中。 一对劳燕分飞的夫妻,坐在一辆车里,未免有些尴尬,有话也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她无比盼望着自己的兄长快些进来。 可杭远之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半天日子也不见踪影,这车里的气氛更是僵滞了,空气沉凝,温度也随之节节攀升。 正当杭锦书不安地绞着手指,想说“要不妾身还是先下车”,鼻尖却嗅到了一股味道。 很平和,很中正的一段松柏的木香,就像秋日的枝头坠着饱满晶莹的露珠的柏叶,或是冬日梢上凝结了苍白的雾凇的松针,用手指轻轻碾着,那股幽远平和的香味,便愈发深邃迷人。 而那股香味的源头……杭锦书用鼻尖大胆假说小心验证,最后,她看向了车中的另外一个人。 这股好闻的香气,正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地从他的衣上、发丝里,发出来。 第36章 故剑情深 这香气不浓, 也是不淡,调和得恰到好处,既彰显了存在感, 但又不会呛鼻。 世家子弟, 包括伯父与父亲,他们每日所用熏香,几乎都是上等檀香, 味道深沉而温暖,木质感很浓,但久而闻之便会厌倦, 荀野的这一种气息对她而言很新鲜。 她是第一次见到香香的荀野, 他穿着华贵,不动声色坐在那儿, 便很有一股储君的威慑。 杭锦书感觉荀野的目光一直睨着自己,她竟退缩了,把面容垂下去一点,但他还是不曾开口,慢慢地,杭锦书感到如坐针毡,若是再不言语, 她兴许会憋死在马车里, 于是便张口:“殿下, 休书……” 正要阐明休夫一事绝非她所愿, 不如还是退还聘礼, 彼此两厢安好, 这时候,她那个很会看时机的兄长爬进来了。 敦实厚重的身板阻隔了外头全部的暮光, 车内变得昏沉沉的,杭远之一进来,就长吁了一口气,道:“太子这车好生宽敞。” 就是三个人坐在里头也不嫌挤,他的妹妹还能得到一个好大的空间,不用摩肩接踵地坐在一起。 虽说男女有别,不过这两人都做过夫妻的,倒不必见外。 杭远之立刻抱拳进入正题:“殿下寻我有何指教?” “没有指教。”荀野轻描淡语。 杭远之听不明白了,要他来,又没话说,难不成只是想见妹妹,而他是个捎带的? 那这就让人不爽了,他今日可是要远行的,这出发的时辰都算好了,正是上上大吉,耽误不得。 荀野从车内摸索出一只长匣子,当着两人面,将匣子送给杭远之。 杭远之一指自己:“我么?确定是给我?” 不是给妹妹? 荀野点头:“确定。” 杭远之从小到大没收过这么让人好奇的礼物:“这是什么?” 荀野掀眉:“自己看看。” 杭远之把匣子抱过来,见妹妹的目光似乎也追随着匣子,对此感到好奇,他特意把匣子紧了紧,眉飞色舞地道:“想不到太子是个厚道人,咱买卖不成仁义在,我这个前大舅哥,还能跟着收礼物。” 说得杭锦书惭愧地垂下了目光。 她没送过荀野任何礼物,对他的家人也没有。 都说夫妻分开之后是最见人品的,她此刻有种相形见绌的羞愧。 杭远之抱住匣子一打开,只见里头藏着一把剑鞘华美的古式宝剑,剑鞘由几种金属掺杂锤炼而成,并刻有甲骨铭文,花纹样式精美绝伦不说,更镶嵌了绿松石、青金石、孔雀蓝等诸多宝石,打造得夺目耀眼,霎时昏暗的车中都为之灿然有光。 杭远之是个识货之人,霎时如获至宝,将宝剑取出,持住剑柄。 剑一出鞘,寒光凛冽,车中又添了几分凉意。 “好剑!” 临行前得这么一把绝世神兵,岂不如虎添翼。 不过,杭远之痴爱武学,对兵器也颇有涉猎,具备过目不忘的本事,他一眼认出来了这把剑,“这不是我们决斗时你用的那柄剑么?” 荀野愀然:“是。” 杭锦书也认出来,这是荀野从不离身的佩剑。 只以往,他从外面回来,入她的军帐时,会解剑在外。 她不曾问过,但也知道,这必是他的钟爱之物。 这般贵重,他却要赠出,杭锦书禁不得眉眼轻颤:“殿下……” 荀野看向她:“四海既定,我应当铸剑为犁,不再做将军。宝剑要赠予配得之人,难道你认为,令兄配不上这把剑?” 杭锦书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虽然内心当中也感到,以兄长现在的能力,要配他的剑,实在是…… 妹妹的沉默伤透了杭远之的心,他脸色一沉。 这时荀野又转向他:“这是孤的家传宝剑,是陛下在孤十四岁登栖云阁榜的时候赠予孤的爱物,名唤雪虹。其势,削铁如泥,能破万军。宝剑饮了血气,本来收于青钢鞘里,但要赠礼,未免不吉,孤又让人重新造了这把剑鞘。杭远之,在你当上将军以前,奉它,不要用它。” 对太子的叮嘱,杭远之铭记于心,双手恭奉宝剑,道:“没想到此剑是陛下所赠,我一定以此为勉,在当上将军以前,雪虹绝不出鞘。” 荀野徐徐点头。 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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