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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令夕改反复无常之小人,否则岂不叫人看轻。” 两下里互相对峙,互不相让,荀野恨不能一掌当场拍死陆韫,在拍死他之前,先拍烂陆韫的嘴。 阁楼上,却传来一道明快轻细的声音:“陆师兄。” 二人一同循声仰头,杭锦书已经更衣出来了,她将弄脏的衣物换下,穿上了驿馆里常备的素服大衫,馆舍内没有女子衣衫,只有给男子穿的,这衣物的身量长短要大出她许多,并不合身地垂吊在她的肩上,她的手臂拢在袖口底下,脚边还曳出三寸有余。 原本这般模样她都不情愿出来见人,是听到楼阁下有人争吵,认出了荀野的声音,她才出来看。 不出所料荀野与陆韫在馆舍狭路相逢,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杭氏无论明里暗里都是太子党,而陆韫是杭氏的幕僚,这二人要是吵嚷起来,岂不是坏事么。 她见也无人阻拦,只好自己出来。 荀野呢,早就抛下陆韫不管了,快步窜上了阁楼,到了杭锦书跟前,今日好不容易熏的满身松木香,被雨水淋走了,一丝不剩,他活像一只落汤鸡似的,自己也不修理一番,杭锦书是打定主意不要再与他有牵扯的,可见了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道:“殿下还请沐浴更衣,今夜雨势瓢泼,殿下恐遇风寒。” 荀野把嘴角仰了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杭锦书蹙眉不愿:“殿下,我们已经和离了。” 见他的眼神不过一息之间便黯然下去,杭锦书的心弦扯了一下,屏息道:“不过今日多谢殿下相赠兄长宝剑的美意。殿下赏识阿兄,是他的荣幸。” 她不过是把自己往外推,荀野落寞了,在马车里时,她态度还没现下这么明显。 是陆韫挑唆了什么,还是,她突然间发现,其实还是陆韫这样的翩翩男郎更讨人喜欢? 想到陆韫说的话,荀野心里一揪。 “那陆韫今日的话,也是你的意思吗?” 不知是否淋了太久的雨的缘故,荀野一开口,嗓音便喑哑,音色发暗。 杭锦书的眸落向底层的陆韫,她其实不知陆韫与荀野具体说了哪些话,但大致也能猜出,定是为劝退荀野。 这件事情上他们是一致的,所以陆韫的意思的确也是她的意思,她轻轻颔首:“是的。” 一瞬间两个男人的反应天差地别,陆韫仰起目光,眉眼若雪,瞳中有轻释笑意。 荀野稳扎马步三个时辰都能屹立不倒的腿彻底晃了一下,他终于站定了,垂下眼帘,自嘲一笑:“你看。你还说,你和他早就没关系了,你还是听他的话多过于我,与他同行远甚于我……” 杭锦书不以为意:“殿下如何揣测都可。” 她不会再为了自己,辩解半个字。 她说过,他们之间的问题与旁人无关,与陆韫更无干涉,他若不信,也好。 终归彼此是要断干净的。 严武城送干净的中衣来了,荀野扯过衣裳转头就走,只留下一个要强的背影。 严武城一声叹息,对杭锦书道:“娘子,末将知道你与殿下已经和离了,你也有今后的日子要过,殿下不该打搅你,但,请娘子看在殿下为了见你付出了多少,和离后有多少夜不能合眼的份上,莫让他这般难堪。他日日调香,整理衣冠,唯恐你见他不喜。” 杭锦书一愣,她看向楼下,霎时眉眼沉了下去:“陆韫。你与太子说了什么?” 第38章 我知道什么样是有担当的男人。 驿馆外瓢泼的雨势没有丝毫止歇的意思, 瓦檐下密集的雨帘一面面横斜有致地打开,发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音,声声入耳。 茶烟袅娜, 杭锦书与陆韫对案而坐。 隔了一缕腾挪的烟气, 陆韫的眉眼温润清绝,昳丽生晖,“阿泠, 我以为,我们此生不可能有如此心平气静坐下来说话的机会。” 杭锦书把手掖在袖中,静静看他。听到此话, 想到往日他不声不响离开零州, 颇觉讽刺。 便不接话。 陆韫为她斟茶满杯:“当年……纸鸢被家主发现,我被囚禁了。” 杭锦书微微讶然, 神情有一丝松动,但不过眨眼之间,便已湮没无痕。 陆韫如今也不敢贪心,要的便只是这瞬间的动容罢了,原来,她还没完全忘怀,他的薄唇轻勾:“我身上上了镣铐, 自己也不知能活到何时, 更不知几时能见你。我知晓, 我引诱了杭氏最珍贵的娘子, 我行如猪狗, 罪愆难恕。” “家主寻我, 问我,我可堪配你, ”陆韫敛眸,修长光洁的手指扣着瓷器茶具,不顾烫意指尖蔓延的疼痛,轻轻点着瓷具,缓缓说道,“我一介布衣,贫门破户,如何敢妄言配你,为护你颜面,只好自请一死。” 他将“死”字说得极重。 杭锦书淡漠地支起眼睑看他。 陆韫见她神色如常,不为所动,心中也失望痛苦极了,“阿泠,我并非弃你而去,也绝不愿弃你而去。” “当年我没有选择。” 陆韫声线紧绷,但也几乎快要绷不住了,不停地颤抖。 “以我的出身,我配不上你。家主便给了我两个选择,其一从杭氏离去,隐姓埋名,终此一生不要妄想再见你,其二便是去燕州,复兴杭氏在燕州的基业,将来带着整个燕州回来,才有再见你一面的机会。我唯有去燕州。” 杭锦书的眼波横向窗扉之外,大雨倾盆,雨声嘈嘈切切,像是一只灵活的手于琵琶弦上胡乱地拂拭。 此手为天,此弦为地,天地和鸣。 她以为她会心起波澜,毕竟,她曾为之痛不欲生。 可奇怪的是,杭锦书不知自己裂开的伤口自何时始早已愈合,结了痂,痂又脱落了,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 但只要不去在意那道疤痕,便也不会觉得丑陋。 陆韫的声音仍伴随雨声不断传送入耳,充满了自我厌弃与忏悔:“我必须去燕州。若无燕州起复,我何有颜面见你。那日我请求,在我离去之前,再见你一面,家主却坦言——” 那日,杭况几乎是戳着他的脊梁痛斥:“她已被你坑害得害了病,你若还有一分对她的关照回护之心,就该立刻收拾行囊滚去燕州,朱门与竹门从不相对,你若能在乱世当中谋求一方土地,成一世豪杰,我或可将锦书嫁你,否则你便是一介白衣,痴人做梦。” 陆韫不敢耽搁,心中却发下宏愿,有朝一日,一定夺取燕州,献上燕州为聘,求娶杭氏锦书。 “我走以后,你父亲来信,说你害了病症久不见好,需我予你一剂良药。” 杭锦书终于偏回视线看他:“所以,你写了那封信?” 陆韫被她看得心弦停荡,魂魄震动,须臾,他咽喉发紧地回:“是。” 杭锦书明白,轻笑了一声,“我原本以为那封信是父亲代笔……可我熟悉你的字迹,燥润相宜,飞笔断白,那就是你一直摹写的飞白书,连字中对父辈的避讳添笔少画,都是一模一样,我还如何能自欺欺人。” 陆韫知晓她是信了,喉咙里那根线压得更紧了,他起身一些,静静望向她:“阿泠。我在燕州筹谋,忍辱负重,在随朝赵王的眼睛之下图谋算计,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天,在我离开的第二年,家主竟将你嫁给了荀野——一个同样是寒门出身,也根本配不上你的草莽。” 他终究是没有等到。 可他曾以为,将来杭锦书若出嫁,必是择一贵子良人,风光大嫁。 她的夫婿如何能是一介寒门武将,寒门武将如何能教当初离开的他,心服口服。 “幸你已与之和离,”陆韫赞许地看着她,此时唇角终于绽出一丝微弱的笑意,“荀氏虽有天下,却难为良人,当初是门第不合,云泥之别,如今齐大非偶,更非良配。” 听到此处,杭锦书缓缓地起了身。 茶汤一口未动,她掖手于袖中,横于身前,瞳仁含了一抹凉意,平静地凝视着他:“陆师兄。” 她的称呼一如昨日,可再没了当年语气之中的娇俏、温婉、倾慕,显出一种客套与疏离,直截了当得似一柄快刀锲入他的心房。 钝痛中,他拗了眉心。 杭锦书冷凝视线看他:“你当时并未料到,我待你情真赤诚,拼尽所有,也为你颠倒折磨,歇斯底里,你不声不响走之后,我思你成疾久病不愈。” 如今说起来,倒没了自己所以为的那般难以启齿,杭锦书低声道:“我为你反抗杭氏,反抗伯父时,你弃我而走,数月之后我病体难愈,你又亲笔写下那一纸夺魂书信,害我反复于鬼门关前徘徊。” “我……”陆韫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可不知为何他却无力起身,他在杭锦书面前,天生是矮着的,“我当时不知你状况,只是老师他说……” 杭锦书声调清冷:“是你没有来见我。” 陆韫喉舌发痛,苦得像是嚼了一嘴黄连。“我并非不想见你。” “是的,你只是服从了伯父的安排,服从了这条青云坦途,何须再见我,见我又有何用,”杭锦书轻声道,“你知道最让我失望的是什么?” 他不言语,只是望着她,等她的答复。 杭锦书立在一树雪松盆景旁,轻蹙娥眉,声音已渐趋于平静:“是你的不敢、不争、无为。所以,我知道是我自己看错了人,最终活下来了。” 他似乎还要替自己辩解,杭锦书已摇头回绝:“陆师兄。你不必再言,过去之事我不愿再提。但我知道什么样是有担当的男人。” 陆韫视线仰高,闻言咽喉处的喉结霍然一滚,凝滞的嗓音吐出几个艰难的字节:“你是说,太子荀野?” 杭锦书回答:“是。” 陆韫怔住了,她望着一脸决然的杭锦书,意识到有些东西终究是随着这三年,潜移默化地变了,“可你分明——”早已与之和离。 若真觉得荀野这么好,为何又要和离。 杭锦书道:“我的心没有做好再爱一人的打算,陆师兄,你教会我的太多了,往后我亦不愿再花费心思与力气去钟情一个人了,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同样的痛楚,我不愿再领受第二遍。” 她平和地看着他,“你在杭氏为幕僚,为了伯父的大业鞠躬尽瘁,我感激你多年以来的付出,从今以后,你还是我的陆师兄。至于我的事,请你莫再干预,也无需评论荀野。” 陆韫反问:“你在维护他吗?” 杭锦书没有回答,而是步出了这扇木门,往外间离去。 帘外雨声潺潺。 这已然是伏天末梢了,但天气毕竟还是热的,即便是下了雨,寝房内也依旧闷热,让人不适。 杭锦书不知不觉到了太子亲卫下榻的东厢,碰巧遇到严武城端水沐浴,霎时心中一凛,头脑几乎还没来得及运转,身体已经踅进了暗厢,像逃一般,竟有股诡秘的被抓包的心虚感觉,就像幼年时私自逃学被父亲揪住那般。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而逃,分明没做亏心事。 怎会无端端走到荀野的寝房外呢? 严武城道是自己深更半夜见了女鬼,只见一抹飘逸坠地的宽袍大衫从眼前一晃,便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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