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陈长生走到天道院门口,看着那座巍峨大气的墨玉院门,看着上面由太祖皇帝亲笔题写的院名,很自然地生出景仰向往的感觉,但紧接着,这种情绪便被院门如菜场般热闹的环境和刺鼻的汗臭味、墨臭味尽数消解,他下意识里低了低头。 离开西宁的时候,他已经算准了时间,抵达京都时,正是各大学院春季招生的日期,他也能想到,天道院必然报考的人数极多,却没想到,会多到如此恐怖的程度。尤其是院门口那群神情惫赖,歪歪斜斜站着,对着人群指指点点的青年,让他有些不适应。 那些青年穿着的衣裳样式相近,大体黑色,腰缠金带,应该是天道院的院服。陈长生知道这些人应该是年初没有通过大朝试的旧年学生,这些人心高气傲,却又因为落榜而意气难平,对今日前来报考天道院的新生,肯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听着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看着那些青年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嘲弄,他下意识里把头更低了些。 低头不是害怕什么,而是因为他有些轻微的洁癖,无论生理还是心理,所以他不想闻到人群散发的汗臭味,也不想听到那些话。 “瞧瞧那个白痴,长的跟头猪似的,脸上还生着几个麻子,偏偏还要在脖子里插把扇子,以为自己是换羽公子?也不想想,丫脖子上那千层肉,都快把扇子给折断了!” “不错,看他脚步虚浮,最多也就是两个月内才刚刚洗髓,只怕筋骨都还没有打熬过,居然敢来报考我天道院?他以为我们这里是哪儿?国教学院?哈哈……都不明白这些白痴是怎么想的,难道以为凭那点微弱可怜的神识,也能通识道藏?” “通识道藏?读书如痴的苟寒食也不敢说这个话吧?你们同情那白痴呆会儿的遭遇,我倒同情他父母,呆会儿受辱倒是其次,之前花销的那些银钱,可是没办法再收回来了。我要是那白痴胖子的父母,倒不如拿那些钱去教坛求些丹药吃,减些肥肉,至少娶个老婆。” “娶了老婆又如何?哪怕是寒梅丹也只管了自己,将来他生十七八个儿子女儿,一样要如他般生的肥胖憨痴。养猪养一窝,难道是好事?” 那些学生哈哈大笑着,肆无忌惮地议论着那些报考者,言语难听之极,而且根本没有控制音量,甚至可能是刻意想让被议论的对象听着,极为可恶。那名被议论的胖子少年,满脸通红,却根本不敢反抗,因为那些学生说的是真话,他确实是十余日前才刚刚洗髓,想要考进天道院基本没有什么可能,最关键的是,就算他运气逆天进了学院,也不能得罪这些前辈。 陈长生从人群里穿过,听着那些污言秽语,眉头微微挑起,心想如果被议论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能否忍住。好在他低着头,而且气息太过寻常,在人群里极不起眼,很难被注意到,于是幸运地避过了被嘲弄的境遇,很顺利地穿过了墨玉院门,走了进去。 因为在想着这些事情,又低着头,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天道院进门的石道两侧,有两面极大的石壁,上面雕刻着异花神怪,中间则是密密麻麻写着数百个名字,似乎是个什么榜单,有很多目光落在那些名字上,炙热而仰慕。 跟随报考新生一起来的家人仆役,都不准进入天道院,所以进得院内,环境顿时变得清静了些。陈长生从袖里取出洁白的手帕,将额上微细的汗珠擦掉,吐了口气,感觉轻松了些。跟着前面那名学生,排到了长长的队伍后方。 报考天道院的人数很多,队伍很长,看着就像是西方妖域里传说中的百丈歧蛇,从远处的建筑一直延到草地这面,中间甚至过了一条清澈的溪河,好些报考的新生都站在河面的木桥上,被初春的寒风吹着,脸色冻的有些铁青。 很快,便有人从那座建筑里走出来,都是些少年少女,他们的脸色就像桥上的同伴一样铁青,很是难看,既然不是冻的,肯定就是考试进行的极不顺利。还在排队的人们看着他们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紧张起来,再也没有闲聊的心情。 陈长生谁都不认识,自然没有闲聊。他看着远处那座建筑,显得有些好奇,他现在只关心天道院的招生考试,是不是像书上说过的那样,还是用的那种方法,这些没有通过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还是说天道院的考试真的变了? 人群不停向前移动,过了草地过了溪河,还没有靠近那座建筑,来到一列竹棚下。看着石桌后面那位脸色严肃的天道院老师,看着桌上那块像火山石一般黝黑的岩块,陈长生认出了那是什么,想起在道卷里见过的一桩旧年官司,微微一怔。 第5章 青衣少年三十六 参加天道院招生考试的少年们,在那名神情严肃的教习先生命令下,依次上前拿起那块石头,紧握三息时间。大多数时候,那块黑石在人们的手里都会微微发亮,明暗之间有些极细微的区别,只有少数人拿起那块石头时,石头没有任何变化。 那块黝黑的岩石,有个很普通的名字:感应石。道藏里有一卷经书,讲述的是山河海里的奇异出产,名为《万物生经》,陈长生在那卷典籍里曾经看过这种石头的画面,知道它的神奇之处——这种黑石里天然蕴有一种类似神念的能量,只要与人体相遇,便会分出一缕进入人体之内,激发人体自身的真元,然后就像钓鱼一般,把那人真元里的一缕带回到黑石之内。握住石头那人体内的真元越充沛,神识越强大,黑石所受补充越多,便会越明亮。经过很多年的尝试,人类已经总结出一套规则,可以通过黑石的明亮程度,判断那人的实力程度。 天道院每年报考的人数太多,所以才会加了这样一道入门考核的流程。不停有人伸手握住黑石,或明或亮,有的人继续向那座建筑前进,有的人则是被那名老师很冷漠地示意离开队伍,队伍的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一名少年握住那块黑石,黑石却没有任何反应,被示意离开时,少年格外绝望,哭喊着请求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紧紧地握着石头不肯放手,马上被天道院的杂役拖走,除了惹来一阵嘲笑,没有任何意义。 考核依然在继续,能让黑石变亮的人,脸上露出欣喜的神情,没有让石头变亮的人,则是沮丧至极。 溪河那面隐隐传来老生们的耻笑声,负责感应石考核的老师脸色则是越来越难看。从清晨考核至今,已经有数百人握过感应石,虽然很多人都能让感应石变亮,证明他们已经洗髓成功,但与往年相比,今年这些应试者表现出来的水平太过寻常,前面只出现了一名洗髓三级,竟连一个洗髓境圆满的人都没有,至于年纪轻轻便能进入坐照境的天才,更是完全看不到,老师的情绪自然不怎么好。 人类修行与妖族、魔族有很多不同,最开始的时候,讲究学以开心智,悟以养神识,借智慧明天地之理,借神识借天地之力,以能量淬炼身体,由皮肤毛发而始,直至筋膜肌肉,直至深入骨髓,炼至强壮,力能举石,身康体健不畏普通疾病,故名洗髓。 魔族先天身躯坚若金石,如果人类没有通过洗髓的步骤,根本无法在战场上与对方厮杀,所以人类军队里,至少要初步洗髓成功,才有资格充担精锐野战士卒。除此之外,洗髓还有更关键的重要性,体现在别的方面——洗髓除了强化筋骨,也可以明目开窍,大幅提升记忆力与分析能力,用道藏总论里的话来总结,那就是见另一方天地! 大道三千,这只是一个大而论之的说法,世间典籍浩瀚如海,无数墨字代表着无数知识,如果不洗髓明智清心,怎敢蹈海求知?单凭勇气去闯,只怕会瞬间迷路,被万丈狂澜拍至筋骨尽碎而死、天道院这些年添加的这个考核步骤,从这方面来思考,其实是极有道理的事情,你连洗髓都没能成功,又有什么资格去修行那些精深的法门? 昨日在神将府里,陈长生曾经两次承认自己不曾修行,自然,他也没有洗髓成功,这也就意味着,稍后他握住那块黑石的时候,黑石不会有任何变化,他会被老师逐离报考的队伍,但奇怪的是,他的神情很平静,似乎不怎么担心。 这时候,他已经离那张桌子很近,在前面只有三个人。排在最前面的,是一名穿着单薄青衣的少年,那少年走到那张桌前,不待天道院老师发话,直接伸手,拾起了那块黝黑的感应石,不知为何,在这一刻,所有人都觉得有些紧张。 可能是因为那名青衣少年显得太过平静的缘故。 初春京都云盛,太阳被遮在后方,天道院里清幽一片,忽然间,溪河两畔的草地变得极明亮,嫩绿新发的草枝,仿佛成了翡翠细枝,残留的露珠变成了明珠,清澈的溪水里,细细的游鱼瞪着眼睛看着天空,被突然到来的光明僵硬了身躯。 人们下意识里遮住了眼睛,以为是云破日出带来的光明,下一刻才反应过来,就算是最明媚的春日也不可能如此明亮,如果不是日光……那么这片光明来自何处? 明亮渐淡,眼睛也略微适应了些,人们放下遮目的手,看见天道院那位老师张大了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同时人们也看到了那片光明来自何处——来自那位青衣少年的掌心,那块黝黑的感应石,此时仿佛变成了火山口里最高温的石头,从指间里散发出无数光线,仿佛正在燃烧一般! “坐照境……居然是……坐照境?” 那名天道院的老师,声音颤抖着说道。此时他看着那名青衣少年,就像是看着一块宝玉,急急站起身来,走到对方身前,低着头贪婪地看着他的手掌,看着那些漏出来的光线。没有人觉得这位老师失态,要知道……那名青衣少年面容犹有稚意,明显没有超过十六岁,却已然是坐照境! 这意味着什么?什么是天才?这就是天才!溪河那头的老生们,早已停止了冷嘲热讽,他们像看鬼一般看着竹棚下面。先前说话最难听的那名老生,更是惊得从石凳上滑落到地上,却完全感觉不到尾骨处传来的疼痛,颤着声音震惊说道:“怎么可能?关白师兄也是十六岁才进的坐照境……这小子……这小子是不是生的脸嫩?不然怎么可能!” 便在这时候,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苍老而冷漠的声音。 “既然他是唐三十六,那就没有不可能!” “唐三十六?他就是唐三十六?”众人听着这名字,更加震惊,有人说道:“他已经是青云榜三十六名……怎么会离开汶水来京都?为了明年的大朝试?但以他的能力,想进天书陵没有任何问题啊。” 有人解释道:“唐三十六最是孤傲,谁都不服,别说神国七律,便是连北方那个狼崽子都不服。他既然要参加明年大朝试,肯定是想把自己名字给改了,如此……自然要提前来京都,既然来京都,当然要入我们天道院。” 说到唐三十六的名字,诸生想到关于这名汶水天才少年的传闻,不由啧啧赞叹,又有人说道:“神国七律别的人可以不服,难道他还敢不服秋山君?”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看先前黑石的明亮程度,只怕他还有所保留,就算没有初照圆满,只怕也差不了太远。” 众人议论纷纷,忽然想起先前那道苍老的声音,愕然回首,却发现来人是天道院最可怕的庄副院长,不由唬了一跳,连连揖首行礼,鸟兽而散。 …… …… 强者或者说天才,理所应当接受众人的目光洗礼。参加天道院考核的少年少女们,没有认出那名青衣少年的来历,感受却更加震撼,看着他的背影,流露出惊恐敬骇的情绪。陈长生看着那青衣少年也好生佩服,他没有这样的天赋,实在是有些羡慕。 青衣少年神情冷漠向前行去,不多时便进入天道院深处那座建筑,而其余人的考核还要继续,不一会儿终于轮到了陈长生。他走到桌前,看着那块外表粗粝,隐隐有无数细孔的黝黑岩石,犹豫了会儿,伸手握住黑石,举到眼前,开始细细打量。 他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清凉怡人的气息,从黑石的某个细孔里溢出,顺着自己的掌心进入身体,然后在经脉里高速流转,试图去往更深的位置:比如日海焚轮等处搜索自己的真元。那道清凉的气息很明显没有什么意识,自然也没有恶意,他没有作任何反抗,任由它四处寻找,当然,即便他想反抗,也没有什么能力,只是他很清楚,自己的经脉有些问题,在自己着手开始治病之前,那道气息根本不可能有任何发现,既然没有真元回流,也没有神念感应,黑石自然也不会变得明亮起来。 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黑石还是黑石,静静地躺在他的手掌里。 他把黑石搁回桌上,看着那名天道院老师说道:“没亮。” 在旁观人的眼中,他只是拿起石头然后放下,如此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却如此郑重其事的确认了一遍,未免显得有些可笑,奇怪的是,却没有人笑出声来,看着他端正的神情,人们总觉得有些怪异,前面那些没能让黑石变亮的少年们,都会觉得有些丢人,又因为失败而黯然神伤,甚至可能会像先前那个丢脸的少年一样痛哭流涕,他……却太平静了。 难道他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看着又不像。 老师微微皱眉,他本应该直接挥手示意陈长生离开,却因为场间莫名的安静,莫名地多问了一句话:“你不会修行?” “我没有修行。” 陈长生说了一句昨天在神将府里重复了两次的话。 老师面无表情看着他,意思是那你为什么还不主动离开? 陈长生行礼致意,然后离开。 但他离开的方向不是天道院的正门,而是那座建筑。 那老师怔了怔,才明白他想做什么,大怒喝道:“站住!” 第6章 开卷有喜 陈长生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老师,有些不解,然后他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些人,才明白了对方的怒意来自何处——那些未能洗髓成功的应试者在这个环节之后都颓然退走,那名老师以为自己也应该如此,他却自行继续向前,想来这让对方有些不悦。 他不愿意让时间浪费在无谓的口角与误会上,向那位正在起身的老师认真行了一礼,直接解释道:“老师,我并不是在捣乱。” 那名老师正准备喝斥他在这等庄严考场之上捣乱是何意图,忽然听着他抢先说出这句话,不由一滞,被憋的有些够呛,咳了两声,喝道:“那你还不速速退去!” 那些排在陈长生身后的待试少年们,等的本就有些焦虑心急,这时候见他不肯离开,以为他在耍无赖,很是生气,也跟着老师喝骂起来,又有人嘲笑他患了失心疯。 陈长生将那些话与笑声听在耳里,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看着实在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平静的令人有些无措。他看着那位老师,极有礼数地再施一礼,有条不紊说道:“我不曾修行,但我依然可以报考天道院。” 老师愣住了,不知道这少年想说些什么,既然你连洗髓都没能成功,哪里有资格继续参加考试?这些年来哪里有过特例?就算有,又凭什么轮到你身上? 陈长生说道:“依据天道院院规第十七章第四律第八条备注项,入院招生的试卷是唯一的标准,十一年前清吏司也曾经有过判例。” 看着他朴素的衣着,那名老师下意识里便准备训斥,不是嫌贫爱富,而是根本不相信,这个明显来自穷乡僻壤的少年,怎么可能比专司招考第一关数年之久的自己更清楚天道院的院规?什么备注项……院规里有这条吗?为什么自己没有任何印象? 然而就在他准备让人来将这名少年带走的时候,忽然听到了“清吏司”这个词,不由一惊,收回了将要出口的话语。 清吏司本是大周朝吏部下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机构,随着圣后开始执政,由她老人家宠信的著名酷吏周通一手打理的清吏司顿时变得不一样起来,不知有多少忠于皇族的老臣旧将在那几幢外表寻常的建筑里莫名死去。渐渐的,这个名字令所有周朝官员权贵闻之丧胆。 天道院虽然不在清吏司的管辖范围内,但难免有些忌惮,最令这名老师有些不安的是,清吏司为了洗去恶名,最讲究在民间的名声,遇着民众伸冤,最讲所谓“道理”,如果天道院院规里真有少年提到的那条,那只怕真会有麻烦了…… 看着陈长生平静的神情,这名老师忽然觉得有些不自信,犹豫了会儿,皱眉向队伍后方喝斥了几句,竟是转身就此离开,不知去了何处。人群的喝斥声、嘲弄声渐渐止歇,变成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好一阵时间,那名老师才回来,望向陈长生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陈长生知道对方先前应该是去查院规,而且看到了自己提的那条备注项——他自幼在庙里读书不辍,大道三千卷尽在脑海,无数典籍文章倒背如流,便是连诸国的规章制度与礼仪细节,都看过不知多少遍,自然不会记错。 “就算你继续考试,也没有任何机会,何必浪费时间?” 老师看着陈长生面无表情说道,神情很是严厉。 陈长生说道:“学生还是想试试。” 老师道:“你没有洗髓成功,又怎能做出那些题来?而且你会伤神,确定要考?” 这句话其实不假,洗髓清心之后,与普通人之间最大的差别,除了身体的强度便是神识的强度差距,这是先天际遇,无法凭人力改变,非洗髓肯定无法做出那些艰难的题目,甚至极有可能严重受创——于是竹棚这方小桌、桌上的黑色感应石成为了考核里必经的一关,只要无法让黑石变亮便被淘汰,这已经成为了惯例或者说常识,所以先前没有任何失败者提出异议,直到出现了陈长生这样一个异类。 陈长生行礼道:“学生确定要考。” 老师的脸色有些难看,心想既然你只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机缘巧合看到了那条规章制度便要浪费自己时间,也要耽搁所有人的时间,那便随你去吧,若真的神识被伤变成白痴,也是咎由自取。 “那你去吧。” 陈长生再施一礼,不复多言,走出竹棚,向着天道院深处那座建筑走去。 那名老师不再说什么,望向剩下的那些学生,面色如霜道:“下一个。” …… …… 没能通过感应石考核,却继续参加天道院的入院考试,十余年来,陈长生是第一个人。那些看着他远远离开的待试少年们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知道些内情的人们,也没有把这件事情当一回事——钻空子终究只是钻空子,没能洗髓,无论记忆力还是分析计算能力都只是寻常,根本不可能做出天道院的入院试题,陈长生的行为顶多是件有趣的插曲罢了。 那座建筑是天道院的甲字号楼,看着走进楼里的陈长生,很多人不以为然,而提前结束考核,理所当然成功进入天道院的那位青衣少年唐三十六,却是深深地看了陈长生两眼。他也不认为陈长生可以通过考核,但他很欣赏对方那股子认真甚至执拗的劲儿,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就在这时,天道院副院长出现在他身旁,微笑说道:“你以为那少年有机会?我不认为。上一个以普通人的身份考进天道院的是谁?那个人叫王之策,而这片大陆,已经有数百年没有出现过像王之策那样的人了。” 王之策,是这片大陆曾经的传奇人物,太祖末年,此人以十六弱龄考入天道院,便是位不曾修行的普通人。自天道院毕业后,一直在朝廷里做着普通的文书工作,直至四十岁时,忽而京都夜有长啸,王之策一夜悟道,开始修行,短短数载时间,便直至巅峰,最后更是成为人类联军的副统帅,在大败魔族的战役里扮演了决定性的角色。直至今日,他的画像还挂在凌烟阁楼上。 人间不见王之策久矣。 唐三十六说道:“我也不认为他能通过考核,更不认为他是下一个王之策,但我想,如果想要成为王之策那样了不起的人物,至少要像刚才那少年一样,拥有不言败的精神,而且活的足够严谨——我从来不认为天才有多么了不起,真正最可怕的人,是对自己最狠的那些人。” 副院长摇头说道:“当年王之策在族学读书,冰天雪地食冻粥,手不释卷,那少年又能学得几分?” 唐三十六说道:“至少那少年要比其余庸碌之人强太多。” 副院长看了他一眼,说道:“果然是唐棠,看事看人就是这般与众不同。” 唐三十六微微蹙眉,说道:“请叫我唐三十六。” 副院长笑了起来,说道:“入我天道院,你这名字想来又会改了。” 唐三十六正色说道:“那是必然之事。” 副院长看了一眼那座楼,感受着窗间隐隐溢出的香意,问道:“你要继续等下去?” 唐三十六说道:“是的。” 副院长问道:“为何?” 唐三十六说道:“虽然他不可能通过,但我很想知道,他能得多少分。” …… …… 案上的试卷极厚,像座小山一般。陈长生不知道试卷的具体内容,难免有些紧张——众所周知,天道院之所以极难考进,是因为入院试题包罗万有,从道门真义到天书初辩再到兵法什么都有,甚至还经常会出现农稼方面的考题。即便是洗髓圆满境界,想要在香燃完之前,把如此多的试题全部答完,都是很难做到的事情,更何况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五息时间,然后睁开,伸手掀开了试卷的第一页。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的情绪有些复杂,那是对未知的好奇以及不知从哪里来的不安,却还有那么一点点不知原因的期待。 他的手指忽然僵住,明亮如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的神情。 都说天道院的试题很难,如果是考较教典精义,往往在最偏僻处寻最生涩篇章,可为什么……这第一页的第一道试题,自己看上去就这般眼熟?岑参子与第七代教宗辩析三十一参真义?自己是什么时候看过的?好像是三岁那年……那是南华经淮南注疏著上不起眼的一小段,但他确认自己看过,背过,而且在第五岁第十一岁时,都曾经再次看过背过。 何止眼熟,他对这些,已然烂熟于心。 陈长生有些不解,但毕竟还是少年,更多的是惊喜,不再多想什么,拾起墨笔,便开始将脑海里的那些篇章片段,那些前贤大能对此抒发的真知灼见往纸上抄写,然后他翻开了第二页,不出意外,看到的又是眼熟的篇章…… 大道包罗万有,天道院入院试的考题,几乎尽在三千卷里。 那三千卷,他都可以倒背如流。 这样的考试,又如何能够难得倒他? 第7章 陈唐相遇 香燃尽时,有金声响起,示意这一轮学生的考试结束。陈长生随着其余的待试学子走出楼外,并不理会那些望向自己的异样目光,按照指引前往湖后石坪发榜的地方,等着暮时最终的考试结果。 别的人大多数还留在楼前,互相对照答案,或是痛诉考试的困难,当他来到湖后时,石坪上还很清静,只有那名先前曾经大放光明的青衣少年站在湖畔。他想着天才难免孤傲,没有上前,没想到对方却走了过来。 “我叫唐三十六。”青衣少年说道。 陈长生有些惊讶,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前来攀谈,整理衣衫,礼貌应道:“耳东陈,陈长生。” 唐三十六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这名少年的名字会如此俗气,便是乡下的富家翁大概也不会给自己的儿子如此取名,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名字倒是朴实,我不好说差。” 陈长生心想你说话倒也老实,不过你的名字也挺奇怪。 “我叫陈长生……是因为小时候得过一场病,师父希望我能够长命百岁。你呢?你为什么叫唐三十六?难道你在家里排行三十六?你家里怎么有这么多人?你家是哪儿的?兄弟姐妹这么多,背书的时候会不会太吵?” 唐三十六愣住了。 当面询问对方名字的来历,不是很礼貌的事情,更何况,他长着一张清冷、生人勿近的脸,那些不知道他名字来历的人,哪怕再如何好奇,在他面前也都忍着,不敢当面询问,却没想到,这个少年就这么随便地问了出来,还附赠了那么多话题。 其实陈长生想的很简单,在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在满是嘲讽与冷眼的天道院里,对方明明是个天才人物,却主动前来亲近自己,那么自己理所当然应该回赠更多的热情与善意,至少应该主动寒暄,聊些什么。 他自幼与师父和师兄在一起生活,师父很少说话,师兄更是不说话,所以他根本不知道寒暄应该如何进行,显得有些别扭生硬,虽然是想把好的心意传达给对方,却很容易产生误会,就像昨天在神将府里那样。 然而有趣的是,唐三十六非但没有因此不喜,反而觉得陈长生这个人很诚实、很真切,唐三十六此生最想做的就是一个真人,在世间所遇却要莫是些庸碌之辈,要莫是些虚妄之徒,忽然遇到陈长生这样的人,他很满意。 “我族中同辈确实很多,背书都在各自家里,所以不吵。我之所以叫唐三十六,不是因为在家里排名三十六,而是因为我去年十五岁时第一次进青云榜,排名三十六,我觉得很丢人,尤其和那个女人和那个狼崽子比起来……所以我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唐三十六,以此提醒自己现在的境界实力何其不堪。嗯,好像问题都回答完了。是的,都答完了。” 以上这段对话,便是陈长生离开西宁,来到繁华京都之后,开展的第一次交际,同时也是唐三十六离开汶水,来到京都后开展的第一次交际。当时陈长生十四岁,唐三十六将要满十六岁,在这方面都有些懵懂青涩,这场交际毫无疑问是生涩的,有趣而可笑的,但事后很多年的历史证明,这场交际极其成功,甚至可以说,这是自太宗皇帝与魔族族长那场盟约之后,最成功也是最重要的交际。 “你答了多少道题?” 唐三十六问道。他对这个答案确实有些兴趣,因为他总觉得陈长生虽然是个普通人,但……应该不是个普通的人。待他看到陈长生脸色有些苍白,才发现自己这个问题问的不妥,那些如海般的试题,便是他这样一个天才,都觉得有些吃力,很明显,陈长生的心神损耗的太过严重,看情形,结果也应该不会太好才是。 “有些修行方面的问题,实在是答不上来,神识、真元、还有聚星焚日……” 陈长生很诚实地说着,心里有些侥幸,他自幼通读道藏,那些看似艰深的学术问题,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反而是修行方面的问题,他实在是没有答案,好在毕竟只是招生考试,那方面的内容不是太多。 唐三十六听着听着便觉出有些不对,答不上来的问题只有这些……难道其余的题目这小家伙居然全部答出来了?便在这时,他留意到湖那面,一名教师抱着厚厚的试卷,快步向某处走去,那老师似乎心情荡漾难持,上石阶时竟险些摔跤。他不由微怔,联想着陈长生先前的话,不禁生出自己都难以相信的猜想,难道这小家伙真的要给所有人一次震撼? “其余的……你都确定自己答出来了?” “不敢说确定……太上清心咒有两个版本,国教初立那年做了一次编撰修订,后来大家一直用的都是编修后的版本,但那题目上说的年代在一五七三年之前,所以我不知道应该用哪个版本做答,最后只好把两个版本都答了上去,只怕会惹得老师不喜,扣分。” 唐三十六听着这话,不由沉默。 那道题他只知道一个版本,也只答了一个版本。 过了会儿时间,他看着陈长生说道:“我总以为我和那个家伙,是年轻一代里最嚣张的人物,没想到,你比我们更嚣张。” 陈长生不解,心想自己又哪里嚣张了? …… …… 榜单贴了出来。 上面并没有陈长生的名字。 陈长生站在榜下,沉默了很长时间。 人群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善,带着讥讽嘲弄与轻蔑,如果不是唐三十六与他并肩而立,大概此时已经有很多难听的话出现。 “我不明白。”陈长生说道。 唐三十六也不明白。他相信这个令自己感觉亲切诚恳的少年不会说谎,既然他说大部分题目都答出来了,就应该是答出来了,那么按照分数,就算不排在最前面,至少上榜应该是绰绰有余。 陈长生找到了最开始负责感应石考核的那名老师,说道:“我要查卷。” 那名老师整理着杂事,没有直视他平静而坚持的目光,说道:“既然你用规章制度,获得了考试的资格,就应该知道……我天道院的试卷向来不允许重查,这代表着对天道院的尊重,你没有考上便是没有考上。” 陈长生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转身离开。 …… …… “他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这样一个怒而不出恶言的小家伙,真的很了不起。”唐三十六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湖那面,转身望着某人讥讽说道:“像这样的人才天道院都敢不收,果然了不起。” “你比他只大两岁,说他是小家伙,实在是有趣。” 天道院副院长说道:“更有趣的是,你怎么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如果我受到他这样的待遇,一定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天道院会因为拒绝一个普通学生而后悔?” “他不是普通学生,他是像我一样的天才。” 天道院副院长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看过那少年的试卷,没有洗髓,便能博闻强识如此,确实可以说是天才,便是比起当年的王之策也差不了太多,若是往常,我绝对会招他入院,然后亲自教导,只可惜今次不行。” 唐三十六看着他问道:“为什么不行?” “因为有人打了招呼。”副院长说道。 “谁?” “神将府。” “当今大陆,一独夫、五圣人、八方风雨,逍遥榜上无数变态,还不提魔族那些藏在荒野里的家伙,三十八神将固然强大……但天道院是什么地方?居然会听神将府的号令?” “你父亲将你托给我照看,所以这件事情我不瞒你,但你不得再往外说……区区神将府,自然无法影响到我天道院,但那座神将府不同,因为那是东御神将府,府里的主人叫徐世绩。” “徐世绩……即便圣后宠信,实力强大,终究只是个神将。” “但他家有只凤凰……” 唐三十六眉宇间的冷漠骄傲在听到“凤凰”二字后再难保持,瞬间消融,沉默了很长时间,喃喃说道:“……陈长生那家伙,居然会惹到那只凤凰?他究竟是什么人?” 副院长平静说道:“不用理会是什么人,他终究已经十四岁,就算再开悟也已经晚了,世间天才太多,他就算再有潜质,又能如何?先前拿他与王之策相比,如果他真有王之策的毅力与机缘,在不在天道院,又有什么关系?” …… …… 陈长生并不知道自己落榜与徐府有关。他以为自己大概是占了京都哪家权贵子弟的名额,所以被人使了手段。他虽然初涉红尘,但在道藏戏文里已经见过太多尔虞我诈、阴秽不堪之事,只能沉默。现在的他,除了沉默,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离开天道院向名单上第二间学院走去,依然没有留意到,那辆有着血凤暗徽的马车在远远地跟着自己。 第8章 摘星 当今世界,修行以国教玄门正宗为主,真元最主要的来源便是满天繁星——光明教讲究的就是光明二字,照亮夜穹的正是星光——破坐照入通幽,然后聚星,靠万千星辰洒落人间的能量,改造凡人的身躯神魄,这便是修行的最终目的,由此可以想见“星”之一字,在修行界的地位。各国各宗门都有观星台,名胜大川无数望星楼,却极少看见揽星夺星之类的名字,因为那会显得对星辰有些不敬。 但陈长生名单上的第二家学院,赫然就叫做摘星学院。 摘星——这家学院取了如此霸气十足的名字,国教却没有任何意见,这件事情本身就很霸气。 全天下只有这家学院敢用、够资格用这个名字。 因为这家学院直属大周军方,多年来培养出无数勇敢而坚毅的年轻人,走出的将领繁若群星。多年前与魔族的那场惊世大战,人类初期濒临绝境,摘星学院从院长到普通学生,纷纷奔赴战场,前仆后继,战死沙场者十有八九,大战之后,偌大的学院竟然凋蔽寂寥有如坟墓。凭此,摘星学院在人类世界里获得了无人能够企及的尊重,也拥有了难以想象的气势。 这样一间学院,别说摘星,就算想用焚星做名字,又有谁敢提出意见? 世间所有人都很了解摘星学院这段血腥残酷而荣耀的历史,陈长生也不例外。师父把摘星学院列在名单第二位,实际上在他的心目中,摘星学院则排在首位,所以没能考进天道院虽然让他有些郁闷,但他并不是太过在意。 他相信摘星学院,肯定不会像天道院那般徇私,至少不会做的那般过分。 就这般想着,他来到气息肃杀的摘星学院,开始准备第二场考试。 摘星学院与天道院果然不同,院门外虽然也围着黑压压的人群,但不知道是因为院门口那些全副武装的精锐士兵如鹰般的目光,还是学院院门那块写满了殉国将领姓名的石碑令人太过压抑,场间一片安静,没有任何杂声。 填写简单的报名表,领取号牌,在几名军官的带领下,六百余名待试少年走进了院门。 与天道院的考核类似,摘星学院也准备了一场提前考试,目的也是提前淘汰掉那些未能洗髓成功的普通少年,为随后的正式招生考试减轻压力,只不过摘星学院毕竟有军方性质,方法要比天道院简单、也直接的多——这里没有什么感应石,只有一块石盘。 那块石盘很大,很像一块磨盘——事实上,那本来就是摘星学院后厨外的石磨上临时卸下来的磨盘,重三百斤。能够举起这块磨盘,走上三十级石阶的考生,就算是通过第一关考核,有资格参加正式的招生考试。 三百斤的重量,除非洗髓成功,筋骨锻炼如松,普通人很难举起来,更何况还要走这么长一段石阶。有很多没能洗髓成功的少年看着那块磨盘,脸上顿时变了颜色,很多人垂头丧气地退去,就连有些已经洗髓成功,但境界不稳的少年,判断出自己今年还无法做到,连连摇头,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放弃。当然,也有些普通少年勇敢地凭籍自身原本的力量,尝试进行了挑战,却没有一个成功的。 未能洗髓,便举起这块磨盘,在摘星学院的招生考试里,其实并不算少见,比如现在镇守伽蓝关的白虎神将,当年初入学院时便未能洗髓,但凭着天生神力,竟是极轻松地将那块磨盘直接扔到了湖那边…… 但终究这也不是太常见的事情。 教官有些遗憾,看了看天时,决定加快速度,让考生自行申报自身水平,然后由洗髓成功的考生先行考试,再让普通的少年进行尝试。 很遗憾,直到日过中天,依然没有一名普通少年创造奇迹。 就在人们觉得无趣,好些围观者准备离去的时候,一位身材魁梧的少年拿着号牌走进场内,极轻松地举起那块磨盘,蹬蹬蹬蹬,连上三十级石阶,气不喘脸不红,甚至还又把那块磨盘重新扛回了原处! 场间一片哗然。 那少年举手向四周示意,骄骄然地再次走上石阶,向学院深处走去。有趣的是,他生的太过憨厚老实,再如何想刻意表现出骄傲得意,在围观的人们眼中,也只是可爱,没有任何嘲弄,只有一片善意的笑声。 待那魁梧少年走后,很多人都开始猜测他的来历,直至有人忽然提到,这少年先前脚踝处隐隐可见的青色花纹,众人才愕然噤声,因为……那代表少年极有可能拥有妖族血统,甚至就有可能来自西方妖域! 数百年来,人族妖族因为曾经共同抵抗魔族的缘故,关系虽然谈不上融洽,但也算得上相安无事。有些能够化形的妖族贵族,甚至就在人类世界里生活着,大周京都里肯定也有——只不过毕竟人妖殊途,人类世界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对此事都不怎么提起,只要那些妖族不乱来就好。 那名被怀疑是妖族的魁梧少年,成功举起磨盘,仿佛推开了一扇门,紧接着,竟又有两名来自大老岭的猎户少年,也仅凭着自身的本原力量,就举起磨盘走上了石阶,虽然显得很是辛苦,还是赢来了阵阵喝彩。 在石阶上方拿着笔做统计的军官微微点头,看来很是满意今年的成绩。 时间流转,终于轮到了陈长生。围观的人群看着这名面有稚意的少年,善意地助了几声威,便不再如何关注。因为这少年明显年纪还小,没有发育完全,别说像那名妖族少年一样魁梧,就连那两名猎户少年的精壮也远远不如,怎么看也不可能举起那般重的磨盘。 在天道院,陈长生靠的是对院规律条的熟识直接跳过了洗髓挑选的那一关,此时在摘星学院,他或者还能想到别的方法,但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学院肃杀却又热血激昂的气氛影响,又或者只是想试一下,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走到磨盘前缓缓蹲下,双手稳稳地把住磨盘两侧,平缓而深长地进行了五次呼吸吐纳,将全身气力尽数灌注到腰腹与双臂之间,低哼一声,骤然发力! 斜斜石阶前忽然变得一片安静,那些正在闲聊着什么的人们愕然忘了接话,张大嘴望向场间。 磨盘缓缓地上升,最终被陈长生举到了胸前,不多不少,刚刚超过考核标准一寸! 他的脸有些红,但神情还算平静,眼神里看不到任何慌乱和紧张的情绪。 轰!场间响起热烈地喝彩声,人们不停地替少年助威,用有节奏的喝声,想要帮他抬动脚步。 陈长生向前走了一步,只是一步,他的膝盖便有些颤抖。 把磨盘举起来是一回事,举着如此沉重的磨盘走上石阶,那又是另一回事。 他的气息变得有些乱,脸变得越来越红。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微微鼓起的脸颊处能够看到,他在用力地咬着牙。 他一步一步向石阶上走去。 …… …… 陈长生确实没有洗髓成功,他的筋骨肌肉强度,按道理只有普通少年的强度,甚至,因为他自幼患病的缘故,他理应比普通少年更加虚弱才是。但正是因为有病,还是很难治的病,所以西宁镇外那间破庙里的三个人、包括他自己,最在意的便是他的身体。 刚刚懂事,他就开始被迫背诵破庙里的三千道藏,同时那位有些神神道道的道士师父挖来无数草药熬成药汤让他泡浴,余人师兄则是拿着棘条和木棍不停助他打熬身体。十余年来,他最熟悉人的是庙里的三个人,他最熟悉的味道,便是书籍的味道、药的味道以及棍棒的味道。 漫长时间的治疗与打熬,他的病没有治好,他没有办法变成妖族少年那样天赋神力,但本应无比虚弱的他,现在在身体方面已经不弱于普通人,甚至还要更好一些,虽然这只是表面的健康与强大,但也让他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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