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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不要说衣裳,所以我也不喜欢流血,但有时候,人必须杀,血必须流。” 陈长生懂了。这段他曾经听过的往事在今天被完全补完,苏离是想通过这件事情告诉他一个简单的道理,同时不想再听他那些劝告。 存在于人世间,想要自由地活着,想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受伤害,你必须足够强大,并且让整个世界都承认你的强大,畏惧于你的强大。如何证明,如何让世界承认这一点?你要敢于杀人,敢于让整个世界流血。 苏离就是这样做的。他把长生宗的长老全部杀死,险些让梁王府灭门,让大陆血流成河,他虽然没能挽回自己妻子的生命,但在那之后的十余年里,没有任何人再敢威胁他、利用他、也没有任何人敢去威胁他的女儿。 懂了不代表就能接受,但陈长生也没有办法再对苏离说些什么,那只好和别人去说。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黑莲大辇里的梁王孙,简单说道:“我要护着他。” 梁王孙英俊而贵气的容颜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说道:“很多人都以为你死在了周园里,没想到,你却会死在浔阳城。” 陈长生的话很简单,梁王孙的回应也很简单,他既然在无数双目光的注视下来杀苏离,便说明他已经不在意任何人的威胁,哪怕是国教。 “他当年没有杀死你,没有杀死梁红妆,也没有杀死梁笑晓。” 陈长生说道:“他给梁王府留了一条后路,梁王府或者也可以给他留一条活路。” “可是当年能活下来的人很少,而且你真以为那是一条后路吗?不,王府失去的,是数百年里无数人的希望,不过我倒确实可以给他留一条活路。”梁王孙冷酷说道:“你让我砍断他的四肢,废了他的经脉,我就让他活着。”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这不公平。” 梁王孙说道:“以血还血,以死亡还赠死亡,最是公平不过。” 陈长生说道:“前辈是为了人类才去的雪原,被魔族围攻才受的重伤,不然你们根本没有可能杀死他,所以他不应该死在人类的手里,至少不应该是这一次,至少不应该是这么死,无论他曾经杀过多少人,哪怕他或者真的不是好人。” 听着这番话,客栈四周的教士还有梁王府的那些死士的情绪都生出了些变化。 梁王孙看着窗口处的他,平静说道:“你说的或者有道理,一代传奇就这样死去,杀死他的我想必在史书上也只会留下宵小之辈的名声,但……我不在意,这个世界也不会在意,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杀死他的机会,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想他死。” 陈长生问道:“哪怕这等于是和魔族合谋?” “这是一场无耻的谋杀,不要说与魔族合谋,就算是与魔鬼交易又如何?” 梁王孙话音方满,客栈四周的房屋纷纷倒塌,不知道多少修行者的身影出现。 浔阳城的城门虽然已经关闭,又如何拦得住这些想要杀死苏离的人? 天空里忽然闪起一片火红的光线。随着温度的提升,烈风扑面,一只火云麟降落在长街的那头,薛河坐在上面,盔甲上依然残留着当日留下的血水。紧接着,一身舞衣的梁红妆出现在长街的另一头,他妩媚的容颜已然满是灰尘,身上的剑痕依然清晰可见,也不知道他是怎样支撑着赶了回来。看着梁红妆出现,华介夫微微皱眉。当日正是这位浔阳城的主教,暗中告诉梁红妆苏离的行踪。 “你看,就连国教其实也很想他去死。”梁王孙看着陈长生说道:“你又如何能够对抗整个人类世界呢?” 陈长生看着客栈四周与街巷里的那些身影,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在大陆北地拥有怎样的声名,属于哪个宗派山门,只能从气息中感觉到这些人的可怕。这些都是来杀苏离的人。薛河是大周神将,应该不会出手。梁红妆应该已经无力出手。但这些人会出手。更不要说,还有那名一直藏匿在黑暗里的著名刺客刘青,今日这场战斗,除了梁王孙之外,最可怕的就应该是此人。 苏离重伤,向整个大陆发出了盛宴的邀约,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宾客已经到场,他们以剑为筷,准备饮一杯血做的美酒,享用一顿人肉的大餐。陈长生不知道这场盛宴还会不会有宾客到场,他想试着把餐桌掀掉。 他站在窗边,看着黑莲辇里的梁王孙,神情不变,真气缓运,神识落入剑鞘里,联系上黑龙的离魂,唤醒了那些已经沉睡多日的剑。 无数把剑。 他开始计算推演,开始准备燃烧真元,开始准备万剑齐发。 慧剑、燃剑,这是苏离教给他的剑,万剑是他的剑。 他想试试看,能不能用剑道上的提升,补足万剑剑意的消耗,从而重现周陵前的那幕画面,然后直接一举杀死梁王孙。 陈长生是通幽上境的少年天才,梁王孙是逍遥榜上的真正强者,无论在谁看来,甚至他自己也清楚,彼此之间的实力差距有若城地。 但他依然想试试看能不能杀死对方。 因为现在的局面注定了,他必须杀死梁王孙,才能让苏离活下去。 这,或者是他从苏离身上学到的最新的道理。 …… …… 第386章 有人乘着风筝来 梁王孙是这场盛宴的第一位宾客,以他的身份、实力以及在江湖、庙堂、修行界的地位,他绝对有资格作主宾,所以陈长生要杀他,哪怕明知远远不敌,也要杀他,如此才能震慑整座浔阳城,再加上他在国教里的地位,才有可能让人们不敢继续向苏离动手。这就是陈长生的安排,唯杀人方能救人,唯不讲道理才能讲通道理。 客栈外的长街一片寂静,明媚的春光洒落在刚刚息落的尘埃与街面上。 伴着破物声响,陈长生撞窗而出,带着碎裂的石砾与木屑,于瞬息之间来到了街上。 梁王府的大辇有二层楼高,在客栈之前,他破窗前行,便是来到了辇间。 他的脚没有落到辇上,短剑已经破鞘而出,直刺梁王孙的眉心。 这一剑悄然无声,没有任何威势可言,也感受不到多么磅礴的真元波动,仿佛只是替明媚的春光增添了一道不起眼的明亮,然而却震撼了很多人。就连梁王孙的神情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陈长生这一剑的剑意精纯至极,强大至极,竟仿佛已经超越了剑势的存在。街巷里看到这一剑的人们,无论是那些敢来杀苏离的修行强者,还是浔阳城教殿的教士,抑或是梁王府的死士与那些不懂修行与剑道的普通仆役婢女,都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泛酸。 那道酸意来自陈长生的剑意,无比锋利且带有先天威压的剑意——他的短剑现在是新一代的龙吟剑,他的这一剑,仿佛龙出沧海,光耀四野,看似不起眼的明亮,实则像极了一轮太阳,刺得所有人都眯起了眼睛。 众人震惊,这才知道陈长生的剑道境界已经修行到了这等程度。只有与陈长生交过手的薛河及梁红妆早有心理准备,没有什么反应。 陈长生现在虽然已经很出名,被很多人视作年轻一代修行者里,排在秋山君和徐有容之下的那些最具天赋的少年行列中,但毕竟没有多少人亲眼看过他的境界,尤其是浔阳城在北方,这里的修行者只知道他必然不凡,却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已经修行到了通幽境的巅峰,更可怕的是,在剑道上的造诣如此精深。在这很短的时间里,包括浔阳城主教华介夫在内的很多人,都忍不住生出一个平时根本不可能有的想法——难道陈长生的剑真有可能威胁到梁王孙? 坐在辇间直面剑锋,梁王孙要比街巷里的所有人对陈长生的剑意感知的更为真切,然而令人不解的是,他如终没有任何动作。 他静静看着陈长生的剑,眼神平静而漠然,自有一道高贵而不可侵犯的感觉,右手握着的那道金刚杵骤然间大放光明,瞬间把陈长生剑身上的明亮吞噬一空。这就是近乎完美的星域吗?陈长生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 他的剑非常轻易地刺进了那片光明里。 人剑合一。当短剑刺进那片光明的时候,他也进入了那片光明。 他的双脚终于落到了梁王府的大辇上,踩到了实地。但他的剑却没能刺进梁王孙的眉心,而是停留在了眉心之前。 梁王孙垂在身畔的左手,不知道何时抬了起来,拦在了陈长生的短剑之前。 他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夹住了这一剑。 那两根看着有些细柔、甚至有些像女子的手指,实际上就像是两座山峰。 陈长生的剑即便是真正的龙,说不得也要被这两座山峰夹住,无法前进。 在破窗出剑之前,陈长生对这场战斗做的最多的推演计算,都是放在如何找到梁王孙星域的弱点或者说破绽方面,他完全没有想到,梁王孙竟然根本没有施展出星域,只用了两根手指便制住了自己的这一剑,这就是逍遥榜强者的自信与威严吗? 看着梁王孙威严的眼睛,陈长生忽然觉得身体有些寒冷——此人的实力修为太过深不可测,比他强大太多——但他身体里的寒意并不是来自这种实力上的差距,因为他还隐藏着手段,他那道真正的剑还没有刺出来,而是来自于某种隐约的感觉。 梁王孙没有展开星域,与自信无关,与轻蔑无关,应该也不是想羞辱他,因为那不符合他的身份气度,也不是真正的强者会犯的错误,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就在陈长生来不及施展出真正的剑之前的那一放,梁王孙动了。 他神识微动,黑莲花辇上星屑飞舞,一道气息隔出了两个世界。 梁王孙展开了自己星域。此时,陈长生在他的身前,于是也进入了他的星域里,或者说,被困在了他的星域里。对聚星境的强者来说,星域最重要的作用,是保护自己不受到任何攻击,梁王孙这样做是何用意?陈长生知道对方此举必有深意,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但他剑心不乱,剑意沉稳如前,右脚向前踏出一步,身体里的真元瞬间猛烈地燃烧起来。 梁王孙的眼睛变得更加明亮,更加严肃,也更加认真。很明显,他感知到了陈长生真元的暴涨,也察觉到了可能的危险。梁王孙知道片刻后,陈长生真正的那一剑便会来到,此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一剑至少是数千剑,他只知道,同样是片刻后,苏离便会死了。 都只需要片刻时间,但陈长生不见得能伤到梁王孙,梁王孙却很肯定苏离会死。 于是稍后陈长生便明白自己没有机会等到这片刻时间结束。 因为在这片刻时间开始的时候,有一片雪花飘落到梁王府的辇上。 无数片雪花,落在客栈四周的街巷上。 深春时节的浔阳城,忽然落了一场雪。 陈长生看着梁王孙的眼睛,在里面看到了很多情绪,却没有看到杀意,于是他懂了,梁王孙从始至终就没有想杀他。是的,哪怕是梁王孙这样的人物,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也不想杀死深受教宗大人和梅里砂主教信任甚至宠爱的国教学院少年。 他冒着风险后展星域,把陈长生留在辇上,只是不想他出手。 这场战斗,并不是发生在他们二人之间。 真正动手杀苏离的另有其人。 那个人是谁?这场盛宴,最后到场的宾客是谁? 春光已然被风雪淹没。 雪空里,忽然落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怪人,脸上蒙着一张白纸,白纸上挖了两个洞,露出两个眼睛,其余的地方,则用简单的线条画着鼻子与嘴巴。 那个怪人的眼睛里无情无神无爱,冷漠却让人觉得无比疯狂。 那个怪人的腰间系着一根线,线的另一头在天空里,系在一只无比巨大的纸风筝上。 那只纸风筝不停地向地面洒着纸片。 哪里有什么风雪。 飞舞在浔阳城里的雪花,原来都是纸片。 那怪人的境界修为强的可怕,离地面还有数十丈的距离,一身霸道而疯狂的气息已然来到街巷之间,境界修为稍弱的修行者闭目对抗,那些普通人更是直接昏死了过去。 客栈顶部的黑瓦旧檐,转瞬之间被尽数碾压成废砾。沉闷的声音里,客栈的楼顶尽数坍塌,墙壁皆断,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烟尘与飞雪间,人们隐约能够看到满地残断的梁木与家具。 在废墟里,有一把椅子。 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椅中,手里拿着一把陈旧的黄纸伞。 街巷里骤然死寂。 这是很多人第一次看见苏离的真面目。 从天空里落下的那人,一枪刺向苏离的身体。 铁枪骤出,纸雪骤散,风雷大动! 客栈四周的人们惊呼出声。 “肖张!” “画甲肖张!” 有个人乘着风筝来到了浔阳城来杀人。 他提前洒下纸做的雪花,给那个要杀的人送行。 因为他认为自己既然来了,那人便必然要死了。 哪怕那人是苏离。 这么疯狂的事情,除了逍遥榜第二的那个疯子,还有谁能做得出来? 这么嚣张的出场,除了画甲肖张又还能是何人? 铁枪一出,浔阳城动! 这是肖张的嚣张一枪,即便是苏离未曾受伤,境界最盛之时,想必也要认真应付,现在他重伤未愈,又如何能接下这一枪? 此时,陈长生被梁王孙困在长街上,谁来替他挡这一枪? …… …… 第387章 笨少年的笨剑 客栈废砾间,苏离坐在椅上,闭着眼睛,似睡着,其实醒着。 他的手握着黄纸伞,却没有落柄抽剑的意思。 那道自天而至的铁枪,距离他只有数丈的距离,他的黑发已然飘散。 曾经不可战胜的绝世强者,此时此刻终于被逼入了绝境,谁能来救他? 苏离没有朋友。他也从来不相信别人,除了离山里的人。 然而离山太远,现在的浔阳城里,只有陈长生。 能帮他挡下这一枪的人,也只有陈长生。 陈长生必须帮他挡下这一枪。 于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客栈外的街道上忽然变得无比炙热,自天飘落的纸雪飞舞更疾,有些落到辇上的纸片甚至被烤的焦卷起来。 这道热量来自陈长生的身体。 他以一种近乎狂暴的方法燃烧着自己的真元。 这就是苏离教给他的第二剑:燃剑。 剑意狂暴地提升,填满了辇上的整个空间。 这记狂暴的剑法,有着燎天剑的冲天剑势,有着金乌剑的无双秘诀,在真元燃烧的那一瞬,更有离山法剑最后一式杀身成仁的决心与魄力。 这一剑本来就是苏离专门为他越境与强者战而专门创造的。 当初在官道畔的茶肆里,陈长生的燃剑直接将聚星境的北地大豪林平原斩成了废物,此时面对这一剑的梁王孙即便实力深不可测,也有些动容。 梁王孙松开手指,化为剑诀,金刚杵呼啸而起。 陈长生的燃剑没有真的刺出。 他转腕收剑,再次刺出,刺的却不是梁王孙的眉心,而是大辇右前方的一片虚空。 这一剑看似轻描淡写,其实极具深意,剑锋所指之处,大有学问。 这是苏离教给他的第一剑:慧剑。 慧剑需要海量的计算、推演的天赋,通明的剑心以及……很好的运气。 梁王孙这种境界的聚星境强者,星域堪称完美,即便陈长生这一剑是由内而外,想要击破也极为困难,所以他这时候在拼命。 或者是因为他的命不好,或者命太好的缘故,每当他拼命的时候,运气总是不错。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梁王孙的星域被短剑刺破了一个小洞。 陈长生的身影骤然一虚,散着热气,卷着纸片,回到了客栈楼里。 这是耶识步。 楼内一片狼籍,苏离坐在椅中,闭着眼睛,仿佛在等死。 那道铁枪破雪空而至,正要刺向他的胸口。 陈长生出现在了苏离的身前。 所有看到他的人,都觉得眼睛有些酸。这与最开始的剑意无关,而是因为他的身体正在散发着恐怖的热量。他的身上看不到真实的火焰,却给人一种感觉,他正在燃烧。 面对这道自天而落的铁枪,陈长生横剑于身前。短剑没有变得明亮,龙威也没有展露,看着很寻常,就像是石头,像是沙土。 石头和沙土混在一起,可以为堤。 这道来自雪空的铁枪,无比恐怖强大,仿佛泛滥的洪水。 随着陈长生横剑,肆虐的滔滔洪水之前,似乎出现了一道大堤。 这就是苏离教他的第三剑。 这一剑有个很蠢的名字,叫做:笨剑。 按照苏离的说法,这是一种很笨的剑法,所以只有最笨的人才能学会。这也是一种最本质的剑法,因为这一剑根本不能用来迎敌,只能用来防守。 之所以叫笨剑,还因为要学会这一剑,没有别的方法,只能不停地重复练习,练到海枯石烂,练到星转斗移,练到天长地久,你却没办法确认自己有没有练会。 陈长生当时听到这些话后,根本没有学这一剑的念头,直到苏离说道,这记笨剑堪称世间防御最强的剑法,才改了主意。——剑出离山,苏离在剑道上的造诣修为更是举世无双,见多识广,他的判断自然不会有错。 然而当他正式开始学这记笨剑之后,他就后悔了。 因为,苏离自己都没有练成这一剑。整座离山,整个大陆,都没有人练成这一剑。甚至在整个历史的长河里,都没有人练成这一剑。换句话来说,这记剑法只存在于书籍里,存在于想象的剑道之中,从来没有真实出现过。 苏离说之所以他没能学会这一剑,因为他太过天才,剑心自由随意,不愿意受到束缚,而陈长生却真有学会这一剑的可能。因为……在某些方面,陈长生真的很笨。 陈长生自然不会再相信他的话,但却真的很笨地开始学习这一剑,日夜不辍地练习着,某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学会了这一剑。 但这无法确认,因为没有试过,直至此时。 那根嚣张的铁枪,破雪空而落。 万剑齐发的最后手段也没法用,因为那个乘风筝而来的怪人,明显是疯的,为了杀死苏离,他根本不在意身上被刺出千万个窟窿。 陈长生只能用这一剑。 既然是挡枪,当然只能挡。 他横剑于前,看着越来越近的铁枪和那抹飘舞的红缨,心情紧张到了极点,身体无比僵硬,剑心却无比平静,神情甚至显得有些呆滞。 这时候的少年,看着真的有些笨。 …… …… 红缨飘舞,撕破纸雪。 铁枪来到楼间,明亮而嚣张的锋尖与黯淡而沉稳的剑身相遇。 只是瞬间,铁枪的锋尖便与短剑撞击了数千次。 客栈上飘舞的纸片纷纷碎裂,变成粉末,雪势更盛,更真。 轰的一声巨响。 气浪向着客栈四周喷涌,纸雪弥散开来,笼罩了数百丈方圆的街巷。 寂静里,响起酸厉刺耳的声音。 那是铁与铁磨擦的声音。 铁枪缓缓后移。 陈长生依然站在苏离的身前。 他脸色苍白,身体不停颤抖,尤其是双腿。 似乎下一刻,他便会倒下,但他没有倒。 他甚至一步未退。 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因为那道铁枪实在是太强大,太恐怖。在最后的时刻,他甚至闭上了眼睛,直到此时依然没有睁开。 真元狂暴燃烧的后果还在,他的身体温度极高,滚烫无比,偶有纸屑落在他的身上,便被点燃烧,冒出几缕白烟,看着有些怪异。 人们看着冒着白烟的陈长生,震惊无语。 于不可能之际,强行破开梁王孙的星域,回到客栈,硬挡了那道破空而至的铁枪,这个少年究竟是怎样做到的?要知道他再如何天才,毕竟才十六岁,他今日面对的,可不是大朝试里的那些同龄对手,而是逍遥榜上的真正强者! “了不起,居然能挡我一枪。” 楼里响起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 陈长生睁开眼睛,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乘风筝而来的怪人。 这个怪人身形有些瘦长,穿着件破旧的短衣,露出了半截手臂与小腿,脸上蒙着一张白纸,白纸上画着鼻子与嘴,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陈长生确实很了不起,在场的人们都是这样想的。 因为他能挡住这个人的铁枪,因为这个人是画甲肖张。 从近四十年前那场煮石大会开始,修行世界正式迎来了野花盛开的年代。无数天才纷涌而出,画甲肖张始终是其中最夺目的那个名字。他与天凉王破齐名,乃是人类世界的真正强者。而在很多人眼中,他要比天凉王破更可怕,因为他是个疯子。 很多年前那场煮石大会之后,王破拔了头筹,荀梅与梁王孙等人居于其后,肖张极不甘心,为了超越王破,强行修行某种有问题的功法,结果走火入魔失败。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就此陨落之际,谁能想到,他竟然散去了一身修为功力,从头开始修行,竟只用了短短数年时间,便又重新进入了聚星上境!这等心志何其疯狂强大! 因为那次走火入魔,肖张没能参加第二年的大朝试,同时,他的脸受了重伤,几近毁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的脸上便盖了一张白纸,再也未曾取下过。世人称他为画甲肖张,除了他的出身宗派以画甲闻名之外,更多的就是因为这张白纸。 相传那时候天机老人曾经问过他,为何不用面具,肖张回话说,自己用白纸遮脸,只是不想吓着小孩子,又不是耻于见人,为何要用面具?只是当时的肖张大概也想不到,在随后的三十余年里,他脸上的这张白纸不知道给对手带来了多少恐惧。 这就是画甲肖张,他很疯狂,也很嚣张,他的铁枪无坚不摧!以陈长生现在的年龄与境界水准,居然能挡他一枪,确实是非常匪夷所思的事情。 梁王孙这时候也在看着陈长生,想着先前陈长生刺向自己的那一剑,以及破开自己星域的那一剑,有些不解——第一剑为何如此狂暴?第二剑更是竟仿佛能够思考,有生命一般,这又是什么剑法?为何自己在国教典籍里从未见过? 他和肖张都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比传闻里更加强大。最初得知京都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大朝试时,这些真正的强者并不以为然,要知道三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朝试,如果他们也去了,踏雪荀梅不见得能够拿到首榜首名。直至陈长生在天书陵里一日观尽前陵碑,他们才感觉到陈长生的天赋惊人,但何至于如此之强? 但再强终究有限,也就到这里了。 微风拂过白纸,哗哗作响。陈长生就这样倒下,坐在了满是灰砾的地上。他没有流血,但腕骨已碎。他坐在椅前,无力再举起手中的剑。 梁王孙望向了陈长生身后的那张椅子。肖张也望向了那把椅子——他们不会忘记椅中坐的是谁,于是想明白了陈长生的剑为何如此之强。 苏离坐在椅中,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抬起右手,拍了拍陈长生的脑袋,嘲讽说道:“你可真够笨的。” 陈长生的声音很虚弱,却依然倔强:“我哪里笨了?” 苏离说道:“你刚才走了不就是了,还留在这儿干嘛?” 陈长生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苏离问道:“就这么简单?” 陈长生不解问道:“难道没这么简单?” 苏离沉默了会儿,感慨说道:“难怪秋山学不会这一剑,我那丫头没学会,就连我自己都没有学会,你……却会了。” …… …… 第388章 我们活着的意思(上) 苏离又问道:“你刚才下楼的时候,为什么不把黄纸伞带着?” 黄纸伞的防御能力极强,可以抵抗聚星境强者的全力一击,在汶水的时候,陈长生就听折袖说过,只是这些天这把伞一直在苏离的手里,而且自雪原那日后,他总觉得这把伞是剑,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此时听着苏离的话不由怔住。 他诚实承认:“我忘了。” 苏离叹道:“真是笨死了。” 二人说话的时候,肖张没有动,梁王孙没有动,客栈四周街巷里的人们都没有动。 因为在说话的人是苏离。 在过往的数百年里,苏离是修行界无数人的偶像,是人类世界的气魄剑魂,他可以被杀死,但不能被羞辱,因为那等若是羞辱人类世界本身。在这种时刻,即便是最疯癫的肖张,也不介意等上一段时间。 结局已经注定,世人皆可杀,唯一站在苏离身前的陈长生也已经败了,双方之间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修行界野花初开的那个年代,最强者有四人,踏雪荀梅死在天书陵的神道之前,还剩下三人,其中有两人来到了浔阳城,陈长生能做什么? 客栈楼后的一堵断墙,承受不住风的轻拂,轰然倒塌,烟尘再起。烟尘落时,浔阳城主教华介夫出现在楼内,他看着陈长生严肃说道:“您已经无法再改变这一切,那么何不让这件事情结束的更平静些?” 陈长生低着头,没有说话。 苏离再次抬起右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笑着说道:“我是什么人,你这个小孩子难道还真准备一辈子守在我身前?” 陈长生明白了他的意思,艰难向旁边移了移。 梁王府的辇到来的时候,他站在窗前。肖张的枪到来时,他站在椅子前。即便他倒下,也倒在椅子前。他已经尽力了,现在到了最后的时刻,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别的原因,他都应该让苏离自己来面对这场风雨,于是他让开了。 苏离坐在椅中,握着黄纸伞,看着身前的肖张,辇上的梁王孙,街中的人们,神情平静,漫不在乎,仿佛这些人都只是闲杂人。 浔阳城的天空变得有些阴暗,纸雪已止,忽然落下微雨。 微雨里的街巷,鸦雀无声,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肖张偏头看着苏离,眼神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专注与狂热,仿佛在欣赏一件名贵至极的瓷器,而随后,这件瓷器便将由他亲手打破。 他脸上的白纸被雨丝打湿,有些变形,于是显得更加滑稽,更加恐怖,下一刻,他略微颤抖、就像铁丝不停被敲打的声音,从白纸后透出来:“真是有意思,你这样的人也会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肖张的声音更加颤抖,很激动,又有些惘然——他激动是因为即将亲眼目睹、亲自参与历史的重要转折时刻,惘然的原因则更加复杂。 苏离就像看着一个受伤的小兽般看着他,怜悯说道:“每个人都要死,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都说你的疯癫有我几分意思,现在看起来怎么像个白痴?” 如果被别人说是白痴,肖张绝对会立即发疯,不把对方凌辱至死断不会收手,但这时听到苏离的话,他却连生气都没有,眼神反而变得无比真挚,说道:“你看,今天到场的不是些王八蛋就是些废物,死在他们手里多没意思。” 苏离没好气道:“你真是白痴吗?死在谁手里都没意思。” 肖张挺起胸膛,说道:“你看我怎么样?死在我手里总要有意思些。” 陈长生忍不住说道:“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都在说意思,却不是相同的意思。 肖张看着他,眼神骤冷,声音却更加癫狂,喝道:“当然有意思!他是苏离!怎么能死在那些废物手里?当然只能死在我的枪下!” 是啊,在很多人想来,哪怕不能战斗,重伤近废,苏离终究是苏离,他在这个世界从未平凡地存在过,又怎么能如此平凡的离去? 陈长生无言以对,苏离自己却有话说。 “我反对。”他看着客栈内外的人群,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无论怎么死,我都不同意。” 微雨里的街巷再次变得鸦雀无声,只不过与前一刻的气氛不同,这一刻的安静来自于错愕,不是所有人都见过苏离,没有人想得到传说中的离山小师叔竟是这样的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显得如此散漫轻佻,哪有半点传奇人物的风范。 “反对无效。” 梁王孙走到客栈的废墟里,看着椅中的苏离沉默片刻后行了一礼,说道:“十几年前你杀我王府三百人时,就应该知道会有今天。” 然后他望向苏离身边的陈长生说道:“刚才我说过,用生命还赠生命,这是最公平不过的事情,更何况他这一命要偿还的是三百条命。” 苏离把散乱的黑发拨到肩后,很不以为意说道:“随便你说咯。” 听到这个咯字,陈长生很莫名地想起了落落,然后想起了国教学院里的那场暗杀,想起那名魔族刺客,想起黑袍,想起雪原里的那场战斗,于是他还是坚持认为这不公平,但他已经没有坚持自己看法的能力。 雨丝缓缓地落着,飘着,如丝如弦。 数百道目光看着客栈废墟里,看着椅中的苏离,炙热却寒冷,快意又敬畏。 苏离的左手握着黄纸伞,右手始终没有握住伞柄的意思。 从雪原到浔阳城,数万里风与雪、尘与路,人们已经无数次确认那个消息是真的,苏离确实已经伤重,无力再战,但依然没有人敢轻视他。数百年来,黑袍亲自布置的、魔族最可怕的一次谋杀,都没有杀死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地死去? 奇迹,似乎就是先天为他这样的人创造出来的名词。 街巷死寂,气氛压抑而紧张。 不知道肖张和梁王孙何时出手。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抢先出手了。 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石头,从街上飞来,砸在了苏离的脸上。 啪的一声闷响。 一道鲜血从苏离的额头上流下。 陈长生已经没有力气帮他挡下这块石头。 苏离自己也没有力气挡下这块石头,甚至没能避开——一剑能斩魔将,一眼能破聚星的传奇强者,现在竟连一块石头都已经无法避开。 街巷里依然安静,气氛却骤然间变得有些不一样。 微雨里,传来一阵大笑。 人们望过去,发现是那人是星机宗的宗主林沧海,正是他扔出了那块石头。 林沧海看着客栈楼上,带着怨毒和快意笑道:“苏离,你也有今天!就算是条狗,也知道躲开石头,你现在竟是连狗都不如了!” 微雨里,苏离衣衫尽湿,脸色苍白,鲜血缓流,看着很凄凉。 看着这幕画面,众人虽然都是来杀苏离的,却心情各异。 …… …… 第389章 我们活着的意思(下) 客栈四周街巷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通幽境的修行者,少数已经聚星成功,在修行世界里已经算得上是强者高手,对普通人来说更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可如果放在以往,这些人对苏离来说,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只是现在面对蝼蚁的耀武扬威,却已经做不出来任何反应,只能在雨中低着头。 苏离沉默看着从眉角淌落到胸口的血水,被雨水洗过的脸庞有些苍白,那是受伤的缘故,或者也与情绪有关,一道悲凉的感觉随着落在客栈废墟上的雨丝弥散开来。 正如陈长生说的那样,他如果不是与魔族作战,何至于身受重伤,离开雪原后便被不停追杀,直至现在终于被围困在了浔阳城中,何至于会被这些人羞辱,甚至稍后还要死在这些人的手中,这个事实如何能不令人悲愤,直至悲凉? 长街远处,薛河微微挑眉,对那名星机宗宗主的言行十分不喜,被他牵着缰绳的火云麟低着头,任由雨水从烈火颜色的鬃毛上淌下,似不忍看接下来的画面。 肖张和梁王孙保持着沉默,浔阳城主教华介夫用眼神示意,自有教士走到人群里,来到那名星机宗宗主林沧海的面前,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带着怨毒与快意的笑声停下,林沧海看着客栈二楼里的人们,冷笑说道:“杀都杀得,我羞辱他几句又算得什么?真是虚伪。” 他是星机宗宗主,家里是北地豪强,修为境界又高,已至聚星中境,故而养就了骄纵跋扈的性情,并不畏谁,哪肯错过羞辱苏离的机会。 苏离抬头望向客栈下方,把雨水打湿的头发拨到后面,神情平静,看似并没有受到那块雨中飞石和先前那番辱骂的影响:“你是谁?” “嘿嘿……如果是以往,你这种作派,或者还真是一种羞辱,但现在,你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何必还强撑?只是徒增笑谈罢了。” 林沧海看着客栈楼上,冷笑说道:“前些天在道旁,你杀了我林家大郎还有我林家数十精锐,今日说不得便将这条命还回来吧!” 苏离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这才知道,原来这人是北地大豪林平原的亲人。一路南归,他在苏离的指点下战斗,杀了一些人,只有在杀林平原的时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因为林平原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是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的贼子。 他说道:“林平原是我杀的。” 林沧海闻言微怔。 不等他说什么,陈长生接着说道:“如果你想要报仇,应该是来杀我。” 林沧海神情微变。 依然不等他开口,陈长生盯着他的眼睛,紧接着说道:“但我知道你不敢来杀我,因为我是国教学院的院长,你哪里敢动我?” 林沧海心情微凛。 陈长生最后说道:“所以今天如果我还能活下来,一定会想办法杀死你。” 他这时候是真的很生气,所以说的非常认真。 林沧海身体里涌起一阵寒意。 他在修行界里颇有地位,尤其是在北方大陆,但又如何能与国教相提并论?以陈长生在国教里的身份地位,若真是一心想着要对付他,他和他的宗门如何能顶得住?他忽然很后悔,茫然间向着四周高呼道:“国教就能仗势欺人吗!” 喊完这句话,他本以为会获得一些声援。要知道大家都是来杀苏离的,怎么也应该是同道。然而他没有想到,街巷里根本没有人理他。他这才想明白,大家都是杀苏离的,但没有人敢得罪离宫,自然也就没有人敢得罪陈长生。 “怎么和小孩子一样,尽这么幼稚的话。” 苏离理都没有理会街上的林沧海,看着身旁的陈长生说道:“杀人这种事情,直接做就好了,哪里需要提前做什么预告。” 陈长生没有说话,从袖子里取出手绢,把他脸上的雨水与血水仔细擦掉。 “不过你生气也有道理,扔石头这种事情,太小儿科,太猥琐,没意思。” 苏离由他替自己擦血,有些含混不清说道。 肖张在旁说道:“不错,确实很没意思。” 苏离说道:“那你让让。” 肖张沉默不语,毫不犹豫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条从客栈二楼废墟通往街巷里的道路。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些不解,林沧海更是如此,望着苏离冷笑说道:“你这条爬都爬不动的老狗,又待如何?” 苏离面无表情看着他,握着黄纸伞的左手忽然动了动。 他的左手拇指向着伞柄的方向推了推,只听得擦的一声,伞柄微微抽出了一截。 伞柄就是剑柄。 黄纸伞里是遮天剑。 剑半出鞘。 这时候,林沧海还兀自在街里骂着死狗之类的污言秽语。 忽然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咽喉上多出了一道极细的剑痕,鲜血从里面缓缓地溢出。 离他最近的数人看到了这个画面,脸色瞬间苍白,震惊无语。 林沧海却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咽喉已经被割断,依然指着客栈二楼骂着什么,只是已经没有声音能够响起,画面看着极为诡异可怕。 片刻后,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里摸了摸自己的咽喉,收回手只见一片鲜红,然后才察觉到了剧痛。 他脸色苍白,眼中满是恐惧与惘然,痛苦地嚎叫起来,却无法嚎叫出声。 他转身便想逃离客栈,然而一迈退,却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齐膝而断。 林沧海重重地摔倒在了血泊里,捂着咽喉,嗬嗒作响,双腿已然齐膝而断。 看着这幕画面,人群惊恐四散,远他而去。 没有过多长时间,林沧海停止了挣扎,就此死去,只是咽气之后,依然没能闭上眼睛,眼睛里满是惊恐与惘然,他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离重伤将死,就是条爬不动的老狗,为何却还能一剑杀死自己? 与林沧海同样震惊恐惧不解的人还有很多。 街巷里再次变得死寂一片,人们望向客栈二楼的废墟,看着椅中的那个男人,充满了敬畏与不安,果然不愧是数百年来最强大的剑道大师,哪怕看着已经奄奄一息,一道剑意便能拥有如此大的威力,便能斩杀一名聚星境的强者! 陈长生有些愕然,然后释然,觉得好生快意。 前辈说的对,杀人这种事情,确实只需要做,不需要预告。 伞柄渐回,苏离的锋芒渐渐敛没,重新变回普通的中年人。 他坐在椅中,看着倒毙在长街上的林沧海,面无表情说道:“虽然爬不动了,但一剑杀死你这样的角色还是不难。” 梁王孙的神情异常凝重。 肖张隐藏在白纸后的眼睛里,情绪却越来越狂热。 这一剑,真的太强。 不愧是苏离。 苏离果然不愧于剑! “这才是剑。” 肖张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甚至是崇拜,说道:“你这一剑完全可以重伤我们其中一人,为何要用在这等不入流的废物身上?” “因为我最讨厌这种苍蝇,很烦,所以杀了完事,至于你和梁王孙,我不怎么讨厌,为何要杀?当然,最关键的是,我这数十天,也就攒了这一剑。” 苏离说道:“如果能够攒下两剑,同时杀死你们两人,那自然要节省些。” 梁王孙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领你的情。” 肖张则说道:“佩服,佩服。” 这种层级的人物都不会说废话,两声佩服,自然就是要佩服两件事情。 他佩服苏离的剑。 更佩服苏离把这一剑用在杀死林沧海,而不是他们的身上。 这意味着,对苏离来说,快意永远是要比恩仇更重要的事情。 这么活着,真的很有意思。 …… …… 第390章 曲终,刀现 浔阳城街巷里的人们,都被苏离的这一剑给惊住了,即便疯癫如肖张,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陈长生却不这样想,相反,他觉得有些悲伤。 在众人看来,苏离手握黄纸伞,一剑破雨而去,轻而易举、悄无声息地斩杀了一名聚星境的强者,这真是惊世骇俗的剑道修为与境界。 但他离开周园去到雪原时,曾经看到过苏离真正的剑。 那时候的苏离,同样手握黄纸伞,柄未全出,剑意破雪而去,直去数十里,雪原边陲的一名魔将应剑而倒,如山般的黑影骤然切断。 与那名魔将相比,林沧海这等鼠辈又算得什么? 和当时那一剑相比,今日浔阳城雨中的这一剑又算什么? 数十日南归,苏离终于攒下了一剑,不及全盛时十分之一,却亦有惊天之威,如果他能够回到全盛时,不,哪怕只要伤稍微轻些,谁又能杀谁他?谁敢来杀他? 可惜的是,人类的世界只有冰冷的现实,从来没有如果。 一切真的都结束了,在这一剑之后。 “没有人来了吗?” 苏离看着雨中的浔阳城,看着来参加这场盛宴的宾客,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看样子,确实不会再有人来了。” 问是他问的,答也是他自己答的,一问一答之间,有着说不出的沧桑与怅然。 他的神情却依然那般淡然,对陈长生说道:“你看,终究事实证明我才是对的。” 陈长生沉默不语,心想到此时再争执这些有什么意义。 苏离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也极沉重:“除了你这种笨蛋或者说痴人,谁会无缘无故地帮助他人呢?世间哪里有人值得信任呢?” 直到此时此刻,离山剑宗依然没有来人,甚至连句话都没有。长生宗别的宗派山门以及圣女峰,也都没有说话。天南固然遥远,但话语与态度应该来不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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