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现在浔阳城里,出现在世人之前。有些悲凉的是,那些话语和态度都没有出现。 或者,这便表明了整个人类世界对苏离的态度。 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贤愚,都想他死。 看着雨中沉默的苏离,陈长生忽然觉得好难过,鼻子有些泛酸,眼睛有些发涩,声音有些发紧,说道:“也许……也许离山出事了。” 所谓传奇,落幕的时候往往都是孤单的。陈长生却见不得这一幕,无论在话本故事里还是国教典籍上,他都不喜看见宴散的语句,他不想苏离这么悲凉地离去。 苏离看着他微笑说道:“你这个笨蛋,这算安慰吗?” 雨中的浔阳城,安静而微寒,越来越冷。远处不知何地忽然传来一道琴声。不知是何人在拉琴,可能是梁王府的乐师,或者是梁红妆的知音。琴声呜咽,歌声沙哑,隐约可以听到忠魂、故城之类的字样,却听不真切。 梁红妆闻曲而沉默,一身残破舞衣随风雨而起,负袖而走。 薛河牵着火云麟,对客栈楼上沉默行礼,转身离去。 琴声渐悄,歌声渐没,然后…… “咿呀!” 肖张一声断喝! 覆在脸上的白纸哗哗作响! 铁枪直刺苏离! 梁王孙手执金刚杵,步沉如莲,神满如玉,气息笼罩整个客栈。 狂风起兮,陈长生被掀翻在地,难以起身。 一曲即将终了。 那便是苏离的死期。 然而,有人不肯让这首曲子停下。 不是转身而走,舞衣破离的梁红妆。 不是牵麟而归,盔甲残旧的薛神将。 不是王府里的乐师想继续奏曲,也不是知音人要一曲到天涯。 那琴声,那歌声,确实已然终了,然而客栈里,更准确地说是客栈楼下,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撞击,仿佛响木,仿佛竹琴,总之延续了这首琴曲。清脆的撞击声,极富节奏感地响起,仿佛让这曲子有了新的生命! 在长街上分头离去的梁红妆与薛河同时停下脚步,霍然转身望向客栈,脸色震惊。 啪! 啪啪! 啪啪啪! 到底是何物发出的声音? 客栈楼下的柜台很旧,漆皮渐落,上面有个算盘。 算盘的珠子正在不停地撞击。 拨弄算珠的人,却已经不在柜台旁。 …… …… 伴着清脆的撞击声,数十道白色的空气湍流,出现在客栈废墟里。 看着那些空气湍流,梁王孙神情肃然,王袍呼啸而起,双眼亮若星辰。肖张的神情则瞬间变得无比震惊,然后暴烈起来! 嗤啦一声!客栈一楼与二楼间的地板,就像是张脆弱的纸般,就这样碎了。一把刀破地板而出,破数十气团而现,带着无比恐怖的啸鸣声,斩向肖张! 肖张的登场何其嚣张,这把刀却要比他更嚣张。因为这把刀根本没有拦他铁枪的意图,斩的是枪后的人。这是在明确地告诉肖张,我的刀一定比你的枪更快,更沉,更狠。在你的铁枪杀死苏离之前,我的刀一定会先把你的头颅砍下来! 看着这把迎面斩来的铁刀,肖张震惊,然后愤怒。 他识得这把刀。他知道这把刀是由汶水唐老太爷亲手打造并且免费相赠。他更知道这把刀看似普通,实际上有神鬼难抵之威。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难以发出声音。 刀声呜咽,就像一个寒酸书生在哭,像一个破家的孩童在哭诉。 这刀,好怒。 肖张和把这刀打过无数次交道。在荀梅入天书陵后,这世间就属他和这把铁刀战斗的次数最多。当然,也属他败的次数最多。但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把刀这般恐怖过。 浔阳城天空里的阴云,仿佛被斩开了一道口子,隐约有蓝天出现。 肖张知道自己不能退,不然他一定会败在这把刀下,甚至可能道心与战意都会被这把怒刀斩碎,今生就此变成废人。他双手紧握铁枪,横直砸向那把刀! 轰的一声巨响! 白纸在空中飘起,有鲜血落在纸上。 肖张倒掠而飞,一路喷血,重重地砸在客栈对面的院落里。 烟尘碎石屑里,响起他愤怒不甘的吼声。 “王破!你居然偷袭!” …… …… 第391章 天凉好个王破(上) 清啸响彻客栈楼间,梁王孙终于出手,掠至那人身前。 他的身法光明正大,堂堂正正,虎踞龙盘,飘然而来,却沉重如山。 他的手中拿着金钢杵,散着无限光明,仿佛春阳,其暖醇美。 总之,无论身法还是功法,都有王者气度,令人根本生不出躲避之意。 这是梁王孙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手,他的眼神无比明亮,神情无比凝重,出手便是自己最强大的手段。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对手有多强大。 陈长生心生凛意,心想先前在辇上,如果梁王孙出手便是威力如此之大的手段,他可还有机会破开这片光明,回到客栈里? 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根本没有办法应对梁王孙的光明手段,因为这手段太过光明,堂正无双,无法破,也无法应,只能硬撑,死扛,然后身死。因为这是梁王孙最强大的手段,即便是那人,也无法避开,无法破掉。 那人选择的方法是硬接。 一只手掌破开垂落的雨丝,在苏离与陈长生的眼前,悄然无声却其疾逾火地来到前方,挡住了梁王孙的金刚杵。 那只手掌很细长,很适合用来握刀,掌心却显得有些厚实,很明显握刀的时间太长,或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只手掌很轻易地握住了金刚杵的杵尖。就像握住刀柄一般。 无限的光明,尽数敛没,于五指之间。 两道强大的气息,两个近乎完美的星域,便在这一握之间相遇。 便在这时,长街对面传来一声怒喝,肖张如飞石般疾射而回,带着满身灰尘与雨水,带着满天石砾掠到楼间,铁枪挟风雷再刺! 受伤后的肖张变得更加疯狂。覆在他脸上的白纸上到处都是血点,衬得他的眼睛,无比幽深而恐怖,更有炽热胜日的暴烈气息! 那人站在苏离与陈长生身前,左手握着金刚杵,看着梁王孙,平静而专注,似是根本没有留意到肖张的霸蛮归来。 然而就在铁枪落下的那一瞬间,他的衣袖动了。 微雨微风间,青色衣袖微起涟漪,然后刀势再起。 那人挥刀向着肖张砍了下去,动作异常简单,可以说是挥洒如意,也可以说是轻描淡写,甚至给人一种感觉,似乎极不在意。 依然铁枪先起,依然刀势后生,但刀锋所向依然不是铁枪,而是枪后的肖张,那张苍白的纸张,因为这把看似寻常无奇的刀,就是比这霸道的铁枪更快,更强! 肖张愤怒、不甘、痛苦、疯狂……却不得不横枪,挡! 这世间,没有几个人能挡住肖张铁枪。这世间,也只有这人从来不会挡他的枪,只会逼着他用枪来挡,所以肖张很讨厌这个人,一看见他就烦躁痛苦到了极点。 轰的一声巨响! 铁枪与那把刀在客栈楼间再次相遇。 其时,梁王孙的光明还被那人握在手里,还在燃烧,还在喷吐着能量。 这三人的名字,都是世间最响亮的名字。 分隔多时,他们终于在浔阳城里相会。 三道恐怖的气息在此相会。 三道强大的领域在此相会。 刀锋破空而起,枪势直欲揭天,光明笼罩四野。 气浪向着客栈外喷去,浔阳城里骤然起了一场大风。 然而客栈废墟间,却是诡异的安静,没有风,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梁王孙的眼神明亮的仿佛星辰,鬓角的发却已经湿了。 肖张脸上的白纸不动山,却有血水在上面行走,仿佛蚓痕。 那人站在苏离和陈长生身前,一手执刀,一手握杵,仿佛站在门槛之前,却不知道他是要开门,还是要关门。 最终,他的刀落了下来。 原来是关门。 不请而来的客人,被请出了门槛之外。 铁刀落下,势不可挡。 便是肖张都挡不住。 铁枪主速颤抖,嗡鸣不止。 肖张被迫再次后掠。 那把刀一直跟着他。 白纸飘舞,风筝不知飞去了何处,肖张一路后退,不知撞毁了多少庭院。 刀锋落下,雷声不绝,响彻整座浔阳城。 到处都有房屋在垮塌,烟尘处处,灰砾乱飞,只隐约能够看到肖张的人影。 最终,肖张压过了这一刀的刀势,站稳了脚步。 其时,他已经到了城西,距离客栈,已有七里。 他望向远处的客栈,发出一声愤怒至极的喊叫。 “王破,你疯了!” …… …… 铁刀离手而去,那人没有兵器。 他不需要兵器,他的左手还握着那把金刚杵。 梁王孙的万丈光明被他握在手中。 他望向梁王孙,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凌厉意味。 退,或者败。 梁王孙的眼睛越发明亮,仿佛星辰将要毁灭。 作为一代君王的后代,荣光与骄傲,便在这一步不退之间。 那人懂了,于是不再多说什么,握紧了手掌。 握,便是握刀,握刀,便是握拳。 那人出了一拳,把光明拢在拳中央,然后击破。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在很远的地方,是千里之外的春雷,是深渊底部的涌泉。 实际上,是手指间的能量湮灭。 梁王孙的脸色瞬间苍白,眼神里的光明迅速黯淡,仿佛星辰失去了光彩。 他看着那人,满是不可思议,震撼说道:“你疯了?” …… …… 刀锋落下,是雷声。 拳碎光明,是雷声。 无数雷声,响于浔阳城里,最后一记,最响的一记雷声,来自那人的身体。 轰!狂风劲吐,气息碾压,客栈终于完全垮塌。 碎掉的石砾与瓦片到处溅射,不知多少人被击中,纷纷跌倒。 烟尘大作,旋即被雨水打湿落下。 眼看他楼垮了,本来在楼里的人们,已经出现在雨空里,本来在二楼的人们,这时候来到了地面,苏离依然坐在椅中,仿佛无所察觉。 肖张从雨街那头走来,脸上的白纸已经烂了一角,露出下面恐怖的伤口。 他握着铁枪的手不停颤抖着。 梁王孙脸色雪白,握着金刚杵,手也同样颤抖。 那人依然沉默如故,平静如故。 那人一身青衣,有些瘦高,安静沉默,双眉微垂,一身落寞。 不知为何,看到他便会觉得寒酸。 不是普通的寒酸,而是富贵过后的寒酸,是繁花过后的萧瑟。 他不顾盼,不自豪,只是这样站在苏离和陈长生的身前。但画甲肖张和梁王孙联起手来,都无法过去。 因为他是王破。 逍遥榜第一,天凉王破。 …… …… 第392章 天凉好个王破(下) 数十年前,天凉郡出了一个年轻人,他叫王破。 从他出现的那一天开始,修行世界野花盛开的年代正式到来。 他是修道的天才,亦是战斗的奇才,无论是修行天赋还是战斗能力,在同时代的修行者当中,他永远都是最强的那个人。在周独夫之后,他是唯一超越本身年代境界的、无疑问的最强者。从青云榜到点金榜,再到逍遥榜,他都是榜首,比起当今的秋山君和徐有容还要更加风光。无论是曾经获得大朝试首榜首名的踏雪荀梅,还是世家传承、积蕴千年而一朝迸发的梁王孙都难以望其项背。荀梅甚至因为他的缘故,在天书陵里苦苦修道三十余载而不得出其门,以狂傲疯癫著称的画甲肖张为了能够超越他,甚至走火入魔,险些变成废物。 如今他已修行至聚星境巅峰,仅在五位圣人与八方风雨之下,除了苏离这种云游四海的绝世强者又或是汗青神将这样的前代传奇,再无人比他更强。而不要忘记,他正式开始修行不过数十载,他被人类世界看好能够进入从圣境,成为下一代的圣人或者是接替某位八方风雨,甚至极有可能走的更远,进入传说中的神隐境界! 街巷一片死寂。 人们看着客栈废墟里那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哪里敢发声。长街一头,梁红妆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想着多年前的往事,妩媚不似男子的容颜上涌现出几抹不健康的红色,明显心神激荡过度,在长街的另一头,薛河神将看着他随意提在手里的那把刀,想起前些天苏离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心里生出无以复加的挫败感觉。 当时薛河请教苏离,为何世人都认为他无法追上王破。苏离对他说,无论刀还是人他都距离王破太远,他追问原因,苏离说,因为他要用七把刀,而王破只用一把。这番对答让他若有所悟,以为明白了些什么,然而直到先前那刻,看着王破手里的刀把肖张斩飞两次,斩的浔阳城里墙倾院塌,他才知道,原来苏离的答案是在敷衍自己。 他不如王破,和用几把刀没有任何关系。就算王破愿意用三百六十五把刀,每天换一把刀来用,他还是不如王破,他和王破之间的境界差的太远,这和毅力意志无关,只与天赋有关,这种认知是何等样的令人绝望而伤感。 王破的出现给准备离开的梁红妆与薛河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冲击,也给这整座浔阳城尤其是城里这些想要杀死苏离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压力,以至于一片死寂。唯有陈长生在震惊之余,生出无限温暖。 是的,不是狂喜,而是温暖。 狂喜往往是惊喜,来自于意想不到。温暖,更加平和,更加深远,更加悠长,那是一种所想所愿与现实完美重合的欣慰——他不知道王破为什么会出现在浔阳城,他感谢王破的出现,替苏离也替自己,替那些天真的、幼稚的那些想法感谢他的出现。 便在这时,王破的身体微摇,然后咳了起来。 他咳的是血,每口血水里都有精神气魄。 所有人都看得到,他咳一声,便疲惫憔悴一分。即便他是王破,面对肖张和梁王孙这等级数的对手,尤其是以一敌二,也难言必胜,想要一刀退敌,他用了极强硬的手段,以至于受了本不应该受的伤。 微风吹拂着客栈的废墟,肖张脸上的白纸哗哗作响,眼中的困惑却无法散去,梁王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同样也有极浓郁的震惊及不解。在战斗里,肖张和梁王孙都曾经发出过惊呼——他们觉得王破疯了。 都是逍遥榜中人,自少年时便时常切磋,他们其实和王破很熟,他们知道王破的性情,王破的境界,王破的阵营,王破的喜恶,王破的行事风格。他们知道王破现在虽然是槐院的半个主人,但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南人,而且王破不可能对离山有半点好感,最关键的是,王破不喜欢苏离——苏离太散漫,像云一样,王破则太自律,像一本翻了无数遍的帐簿,他为什么会救苏离? 都是聚星巅峰强者,他们很清楚王破的境界修为。王破当然强的不像话,但绝对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击败他们二人的联手,甚至让他们受了短时间内无法复原的伤势,唯一的可能,就是王破动用了他最强硬的手段,以至于也受了重伤。 肖张和梁王孙现在伤的不轻,无力再战,王破看似犹有余力,实际上付出的却更多,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他将来的修道生涯。为什么?他为何如此强硬决然,不惜代价?为什么为一个南人愿意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你为什么要救他?”白纸上是点点血迹,仿佛梅花,衬得肖张的眼神愈发血腥恐惧。他死死地盯着王破,感受着经脉里的真元肆虐,声音嘶哑喝问道,愤怒而且不解。 王破有些疲惫,双眉的眉尾向下垂的更多,于是显得更加寒酸,配上那身洗至微微发白的青衣,看上去真的很像一个普通客栈的账房先生。他向肖张反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他?” 肖张未假思索,理直气壮甚至气壮山河说道:“因为我不爽他。” 王破沉默了会儿,不再理会这个疯子,望向梁王孙。 梁王孙脸色苍白,眼神渐由黯淡转为明亮,说道:“我与他有仇。” 这是平静而强大的理由。 王破说道:“不争一时。” 梁王孙说道:“只争朝夕。” 王破说道:“不合道义。” 梁王孙说道:“你的义不是我的义。” 王破说道:“义者,大利也。” 梁王孙不再多言。 王破又望向肖张,看着白纸后的那双眼睛,说道:“你不爽他,所以要来杀他,我不爽你们要杀他,所以我不让你们杀他。” 就像先前苏离与陈长生的问答一般,世间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天凉王破,果然不简单。 …… …… 第393章 风雨阻城 长街上安静无声,数百人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陈长生站在客栈废墟里,看了华介夫一眼。先前,这位浔阳城的主教大人曾经警告过他,有位槐院的大人物正在北地游历,极有可能带来极大的麻烦。 现在看来,国教果然是大陆最强大的势力,连这般隐秘的情报都能准确地察知,只是主教算错了,那人不是麻烦,除此之外……苏离也错了。 陈长生看着王破的背影,对苏离说道:“你看,终究还是有人愿意帮助你,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味黑暗,值得信任。” 在微寒的细雨里,王破站成一棵孤树。他击退梁王孙和肖张,以无比强硬的手段砍得二人无力再战,为此也受了重伤,咳着血,声音显得有些虚弱。 “走吧。”他没有转身,直接说道。 陈长生知道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他把苏离从椅中扶起,跟着王破,深一脚浅一脚走过被雨水打湿的断梁碎石,向着街上走去。 苏离觉得这般有些辛苦,最关键的是,他要被陈长生扶着,便不能走的潇洒随意,更还要被数百个人看着,这严重有损自己的传奇色彩。 “进城之前我就说了,那两头毛鹿别急着放走,你偏不听!” 他对陈长生恼火地抱怨道:“我不管,你赶紧给我找个坐骑来。” 陈长生很无奈,心想这时候到哪里去找坐骑,说道:“等出城再说。” 苏离指着街那头薛河手里牵着的火云麒说道:“这畜牲不错,能飞。” 陈长生心想整个大陆都知道那不错,问题在于那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一个心心念念想要杀死你的大周神将的坐骑,不赶紧离开浔阳城,还弄这些做啥? 苏离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勉强说道:“实在不行,梁王府的那座辇也可以。” 陈长生沉默无语,心想自己真的错了,当时在雪岭温泉的时候就不该走回去,便在二人说话的时候,王破一直在前面安静等待,显得极有耐心,忽然间,他转身向人群走去,来到一名修行者身前,伸出右手——那名修行者牵着一匹黄骠马。 蹄声答答,王破牵着马走回来,把缰绳交到陈长生的手里,然后转身,提着那把刀继续向长街那头走去。看着他的背影,陈长生微怔,没想到他竟然也是个妙人。 他看着就像个寒酸的算账先生,但是个极妙的算账先生。 “王破是个很有趣的人,当年他在汶水城做账房先生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他,只不过……他的眉毛长的不好,太寒酸,太愁苦。” 苏离骑着黄骠马,心情好了很多,有了闲谈忆旧的心思,指着前方的王破说道:“如果他能长的好看些,我当时一定会对他好点。” 王破应该听到了他的这番话,脚步微顿,然后再次前行,踩破街上的雨水,便在这时,天空里落下的雨也渐渐停了,远处的天空露出碧蓝的颜色。 这场浔阳城的盛宴,来了很多赴宴者,有画甲肖张、梁王孙这样的逍遥榜中人,还有很多势力,至此时这场宴会即将落场,但还有很多不肯离席的人。 那些人与苏离之间有血海深仇,有化不开的旧怨。 王破的刀能够杀退肖张和梁王孙,却无法震慑人心。那些人既然是来杀苏离的,已然置生死于度外,连死都不怕,自然也不会怕王破。 街上的青石被雨水打湿,变成无数块黑砚,街旁站着很多人。 王破提着刀在前,陈长生牵着缰绳在后,滴滴答答,那是雨水从檐下滴落的声音,也是血水淌落的声音,也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人群的目光很复杂,敬畏、恐惧、愤怒、不甘。 王破脸上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陈长生看着脚下。苏离依然望着天空,散漫至极,在他的仇人眼中,自然显得特别可恶。 有人终于忍不住了,掠入街中,喝道:“苏离,纳命来!” 陈长生依然沉默,左手已经握住了剑柄,苏离依然看天,毫不在意。 从雪原一路南归,数万里归程,二人已经迎接过太多次袭击。现在,南归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从两个人变成三个人,他们更不会担心什么。 凌厉而沉稳的刀意破空而起,只听得一声闷响,那人根本没有来得及掠至街心,便被震飞了回去,重重地摔在墙上,伴着烟尘昏死过去。 又有人至,然后再次被铁刀击飞。浔阳城的长街上,到处都是飞起的身影,喷出的鲜血,闷声的惨呼,痛苦而绝望的嘶吼。 王破提着刀,当先而行。他只是提着铁刀看似随意地击打,便没有一个人能够越过他的刀,靠近苏离,无论那人是北地的聚星初境强者,还是哪个宗派的天才。 自始至终,他未动刀锋,所以没有人死去。 长街两旁,到处都是倒地难起的修行者。 果然是逍遥榜上的最强者。 除非是圣人亲至,八方风雨到场,谁能阻得了天凉王破? 陈长生依然紧紧握着剑柄,沉默而警惕。 他的视线没有停留在王破的身上,也没有落在那把神鬼难测的铁刀上,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很难得的学习机会,而是一直落在街旁那些很容易错过的地方。 ——断墙,垂檐,受伤的修行者,痛骂的少年。 即将离开浔阳城,却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忘记那个始终隐匿在夜色里的刺客。 那个已经沉默跟随他和苏离数千里之远、耐心强到令人惊怖的天下第三刺客。 那个有一个非常普通名字的刺客:刘青。 他觉得刘青会出手。 王破已经来了,刘青如果不趁着浔阳城最后的混乱出手,一旦他们离开浔阳城,刘青便极有可能再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最后如苏离那样,把自己陷进最尴尬的境地。 浔阳城头渐近,转过前面那个街角,便能看到紧闭的城门。 便在这时,梁王孙说了一句话。 从离开客栈开始,梁王孙一直跟着他们。 他现在已经无力出手,却不愿离去。 他想看看苏离是不是还能活下去,想看看这天究竟会不会睁眼。 他对王破说道:“天下虽大,已无苏离能容身之所,你又能带他去哪里?” 王破停下脚步。 黄骠马停下脚步。 王破转身望向他,说道:“我送他回离山。” 陈长生带着苏离走了数万里。 那么,他也带苏离再走数万里,走回离山又如何? “可是……就算你送他回了离山,又还有什么意义呢?” 长街那边响起一道淡漠的声音。 陈长生心想是啊,如果离山真的有变,苏离就算回了离山又能如何? 难道世间如此之大,却真的已经容不下他了? 然后,他忽然间警醒,望向声音起处。 是谁在说话? 王破的神情变得极为凝重,肃然无语。 他很警惕,甚至要比面对肖张和梁王孙一起还要警惕无数倍。 看着街道转角处缓缓出现的那个人,陈长生觉得身体变得很寒冷。 不会吧。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忽然间,愤怒无比。 故事,不应该有这样的结局。 一场吃人的盛宴,凭什么就要按主人的意愿收场? 愤怒,源自于无助。 陈长生这时候感觉很无助,因为他真的绝望了。 无论是在荒野里面对薛河还是梁红妆,还是在客栈里看到梁王府的大辇,他都没有绝望过,哪怕面对着肖张的铁枪,他连剑都举不起来的时候,他还是不绝望。 因为他还活着,苏离还活着,他相信这个世界肯定有人会来帮助他们。 他对着浔阳城的明媚春光喊出那四个字,就必有回响。 果然,王破来了。 他欺风踏雨而来。 然而现在,这人……居然也来了。 再明媚的春光,终将消散。 念念不忘的回响,也将消散。 就算还有人愿意来帮助他们,又还有什么用呢? 现在,还有谁能帮得了他们呢? …… …… 街道转角处出现的是个中年人。 那人长发披肩,里面却隐隐能够看到很多如雪般的痕迹。 以至于无法分清他究竟活了多少年,修行了多少年。 数十年还是数百年? 那人很高大,很瘦削。 那人气度非凡,潇洒无双,因为他是世家领袖。 那人神情很冷漠,因为他是绝情灭性的绝世宗宗主。 看着王破和陈长生,他自有一份霸道与居高临下的气势。 即便看着苏离,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自信与狂傲。 名动八方,风雨如晦。 来人正是八方风雨。 朱洛。 他是大陆的最强者。 他是修行世界的神明。 浔阳城的长街上一片安静,然后响起无数声音。 数百名修行者纷纷拜倒。 梁王孙长揖行礼。 肖张脸上的白纸动了动。 王破没有动,没有行礼,静静看着对面。 陈长生也没有行礼,他忘了行礼。 苏离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 他看着朱洛说道:“你们这些老家伙终于忍不住了。” 朱洛说道:“只是不忍亲手杀你,所以不想相见。” 苏离安静了会儿,感慨说道:“看来,我当年的看法果然没有错。” 朱洛问道:“什么看法?” 苏离看着他认真说道:“你们几个都是王八蛋……老王八蛋。” …… …… 第394章 三棵松(上) 朱洛身为八方风雨之一,极少会出现在世人眼前,但今天他必须来,而且说实话,对于他的出现,无论王破还是浔阳城里的这些修行者,都并不觉得意外。苏离是何等样的人物?为了杀他,黑袍不惜以周园为引构织出一个阴谋,魔族在雪老城前的荒原间,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现在人类世界同样想要杀死他,只凭沿途那些杀手与薛河、梁红妆这等层级的高手哪里足够? 即便加上现在浔阳城里的数百名修行者,哪怕再加上王破、肖张、梁王孙这三位中生代的最强者,依然不够。无论是来送行还是请魂,事涉苏离生死的重要历史时刻,即便圣后、教宗这些圣人没办法出现,八方风雨无论如何也必须到场。 在世人眼中仿佛神明一般的朱洛,从天空降临地面,来到嘈杂而纷乱的人世间,出现在浔阳城里,出现在长街的那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是来杀苏离的——想着汉秋城外的树林,林外那间凉亭,亭下长发披肩的世外高人形象,陈长生感觉很不好,然后听到了苏离的那番话,才明白了过来。都是生活在世间的人,哪里会真的存在风餐露宿、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既然是世间人,难免要做些混账事,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陈长生看着朱洛漠然的脸庞,沉默不语,想起唐三十六在国教学院榕树下说过一句话,没有人会随着年岁增长品德就天然提升,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年轻的傻逼变成了老傻逼——老混蛋,老傻逼,都是污言秽语,放在此时此刻,却是那样的掷地有声。陈长生不会说这样的脏话,看着街对面的朱洛,却忍不住想着这些词。 他的感觉没有错,此时的朱洛不再是汉秋城外亭下那个清冷飘渺的世外高人,也不是数百年前在雪原月亮的照拂下一剑斩杀第二魔将的人类勇士。这时候的朱洛,是世家领袖,是大周门阀,是大陆强者,是人,是一个普通的人。 一个可以为了利益杀人的普通人。 王破行完礼后,便一直安静地站在苏离和陈长生的身前,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自然也没有让开道路的意思,就连手里的刀都没有收回鞘中——面对辈份、地位、实力都远在他之上的八方风雨,这份沉默与不动很不恭敬。 朱洛看着他说道:“我不想出现,但你让我不得不出现。” 这说得是王破那看似沉稳、实则疯狂的一刀,以将来的惨重代价直接重伤肖张和梁王孙,继而连破浔阳群豪,眼看着便要带着苏离出城。如果朱洛这时候再不出现,说不定王破真的可以逆人类世界大势所趋,帮助苏离活下来。 以朱洛在人类世界里的地位,他的这句话对王破是极高的赞誉,虽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然,赞誉不是赞美,更不代表欣赏,准确来说,朱洛用这句话清晰甚至有些不悦地表明了自己对王破的欣赏与不欣赏。 说完这句话,朱洛望向陈长生,喝道:“教宗大人在离宫忧心忡忡,师长亲友都在担心你的安危,千万人在京都祝福你,盼你活着,结果你活着,却在路上耽搁了这么长时间!你想做什么?难道你准备不回去了!” 与和王破说话时的前辈口吻相比,他对陈长生说话的语气更加不客气,陈长生虽然现在是国教学院院长的身份,但毕竟年龄尚幼,而且从梅里砂的角度来说,他认为自己就是陈长生真正的长辈,自然难免显得有些严厉,最后那一句,更是近乎教训与喝骂。 陈长生没有开口说话,不是因为无颜以对京都师长,也不是惭愧于长辈的教诲,而是他这时候依然很生气,他担心自己开口辩驳会显得不够尊重长者。王破也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不需要说话,他不需要别人的欣赏,哪怕那个人是朱洛。 街道一片安静,没有任何人说话。 从朱洛出现之后,除了苏离散漫的声音之外,整座浔阳城便只听得到他的声音。八方风雨是最强者,无论是这座浔阳城抑或整片大陆,所以哪怕他说话的声音很淡然,也轰隆如春雷,整个世界都必须仔细地听着。更何况他今次出现在浔阳城街头,还代表着大周朝廷的集体意志,与陈氏皇族亲密无间的他,与圣后娘娘以及国教系统,很明显早已达成了某种协议。 圣后娘娘,离宫,朱洛,这是大周朝的三座高山,陈长生本是生长在其中一座山里的青青幼松,因为所在的位置高,所以很受尊重,地位也很高。但现在,他要与脚下这座高山的意志相对抗,还要直面另一座高山的阴影,他能做什么? 他望向王破。王破瘦高的身躯在微寒的风里轻轻摇晃,真的很像一棵已然茁壮的松树,还没有完全粗壮至雷斩不倒,但至少不会轻易地被东西南北吹来的风改变形状。朱洛来了,他没有拜倒,没有让开,没有退却,被风拂的微微低头,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只是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他是逍遥榜第一的中生代最强者,但不可能是朱洛的对手。 朱洛是八方风雨,是已经踏入神圣领域的人物。 在此时的浔阳城里,在整个大陆,唯一敢直视甚至是无视五圣人和八方风雨的人,除了他们彼此,就只剩下一个人。 苏离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嘲弄,说道:“你们这些老东西现在就只会吓唬小孩子?” 这说的是朱洛分别对王破和陈长生说的那两句话,不待朱洛回答,苏离剑眉微挑,又说了一段话。 “我知道你们很想我死……从很多年前你们都想我死,无论是天机老人还是你,因为当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你们就已经杀不死我,所以你们越发想杀死我,基于同样的道理,我想,其实你很想王破这时候出手,然后你好找借口杀死他?” 这段话很诛心,所以街上很安静。 人们只能装作没有听到这段话,包括王破自己也不便有什么反应。 朱洛面无表情,没有说什么。 “随着我越来越强,你们越来越想我死。” 苏离感慨说道:“天海、白夜行那对夫妻,你们这八个废物,现在就连寅老头儿都想我死了……” 五圣人、八方风雨,除了苏离自己,这片大陆有十三位最强者。 他此时点了十二个人的名字。他指控这些神明般的存在,都是意图谋杀自己的凶手。 “我没有什么不爽,因为我从来没有兴趣在神国里与你们这些家伙站在一起。” 他撇了撇嘴,最后说道:“我只是有些后悔,当初就应该把你们八个废物杀掉再说。” …… …… 第395章 三棵松(下) …… …… 作为在人类世界德高望重,在黎民百姓眼中有若神明的八方风雨,在苏离的口中就是八个废物,更不要忘记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就说过对方是老混蛋。这还罢了,听他的口气,似乎说杀便能杀死这些大陆的最强者,真是何其狂妄骄傲,即便他是传奇的离山小师叔,场间听到这番话的人,依然觉得太过夸张,甚至荒唐。 朱洛的脸上没有露出因荒唐而生出的嘲弄神色,也没有愤怒,还是那般的漠然,作为绝世宗的宗主,他的道心修的便绝情灭性,这四个字并不是冷酷暴虐的意思,而是仿佛明月照雪原,孤清冷绝,不为外物神识所惑的意思。 他看着苏离说道:“你没有机会了。” 是的,苏离就要死了,无论他全盛之时有没有能力杀死八方风雨,甚至威胁到那五位圣人,他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未曾发生的事情只能成为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迷团。 但苏离不这样认为,他看着朱洛说道:“待我养好伤,我首先就去汉秋城杀你。” 他这话说的极其随意淡然,仿佛根本不知道朱洛是来杀自己的,仿佛不知道浔阳城就是他的葬身之地,仿佛下一刻他就会回到离山。 朱洛披在肩头的长发被微风拂动,双眉同时微动,终于露出一丝讥诮的意味。 “不对,不应该是去汉秋城杀你……而是去汉秋城杀你全家。” 苏离纠正道。然后他望向人群前方的梁王孙,说道:“这一次,我要吸取曾经的经验教训,再不能犯这些错误。” “前辈,您这样是不对的。” 陈长生牵着缰绳,回头望向他说道。是的,杀人全家这种事情怎么都是不对的,哪怕斩草不除根,可能会带来日后的燎原野火。 一路南归,苏离以为自己很了解陈长生这个小孩子,但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完全了解对方,沉默片刻后笑着说道:“那就不杀他全家,只杀他。” 这番言谈听上去就像是笑话,事实上本来就是笑话。 即将死去的苏离,说将来要杀朱洛全家,他哪里还有将来? 朱洛看着他,肃容说道:“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难道你不能正经一次吗?” 先前浔阳城的主教大人华介夫对陈长生说过类似意思的话。 “平静地迎接死亡就是正经?那我不会喜欢这正经,死在沙场上、万山里,还是死在舒服的床上和美人的怀抱中,我当然选择后者。” 苏离说道:“说起来,我真的不理解你们这些老家伙究竟为了什么而活着……如果说利益,我看不出来你能从这件事情里获得多少利益……看来你也挺惨,毕竟这里是天凉郡……那些老家伙可以躲在自己的洞府里、都城里,你却没办法躲。” 朱洛沉默片刻后说道:“有些事情,总是要解决的。” 自始至终,这位德高望重的天凉郡大人物,都没有在浔阳城现身的意思,因为哪怕是他也不愿意亲手杀死苏离,至少双手不能沾上苏离的血。 直到王破出现,刀破雪空,群豪避退,他不得不出现。 苏离看着他嘲讽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情怎么解决呢?虽然说南边也有很多人一直想我去死,但怎么说我也是天南的偶像人物,如果你的双手沾了我的血,那么南人的愤怒就要由你朱家和绝世宗来承受了,你有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朱洛没有说话,像他这样的人物,道心无法,世事洞明,哪有算不清楚时局的道理,只是正如他所言,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在天凉郡,那只好由他来解决。 “活了几百岁,终究还是要被人当刀来使。” 苏离看着他同情说道:“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白痴?你爸在九泉之下得知朱家会因为你今天的决定日渐衰弱,会不会后悔生出你这个白痴来?” 锋利刺耳,字字诛心,却不仅仅因为这是污言秽语,而是因为这些话没有错。无错之言,便是剑,以苏离的本事,哪怕朱洛道心定如磐石,也要被留下些痕迹。 朱洛看着马背上那个已然虚弱,连手臂都快要抬不起来的家伙,说道:“滔滔大河分两岸,哪怕只看不语,也总要选一边。” 这说的是苏离,说的就是为什么整个大陆都要杀苏离。 十余年前,大周在国教学院血案之后,正处内乱之中,长生宗与梁王府联手,意欲北伐,苏离却不愿意,甚至凭手里一把剑把这件大事给破了。百余年来,无论天海圣后还是教宗大人,都想着要南北合流,可苏离还是不干,凭着手里的一把剑,站在天南生生阻着天下大势无法向前。 在这两件事情上,无论苏离怎么选,他都不会陷入当前的危局,然而他却偏偏什么都不选,他的态度非常骄傲而明确:“我若是砥柱,就该站在大河中央,我若是浮萍,就该顺水而下,我是苏离,我凭什么要站在岸边?” 朱洛不再多言,说道:“离山会继续存在,只不过不再有你。” 这是尊重,也是宣告。 浔阳城的街头,安静无声,阴云渐盛,又有雨点缓缓飘落。 “没有我的离山,还是离山吗?” 苏离面无表情望向南方,想着离山上此时可能正在发生的事情,心情沉重。 这不是狂傲的宣言,而是担忧。 整个大陆都认为,苏离就是离山,他自己其实并不这样认为,他自幼拜入离山剑宗,知道离山自有剑魄精神,但事实就是,这数百年来,他就是离山顶上的那棵青树,洒下荫凉庇佑离山弟子,如果他不再了,离山将会如何?离山现在肯定有事,是什么事?离山的弟子们能撑得住吗?这是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 “终究,我还是不如黑袍……在这方面。” 苏离收回眼光,望向朱洛说道:“他杀的人虽不见得有我多,但对人性阴暗面的认识却确实在我之上,神圣领域里依然有滚滚红尘,他太清楚你们这些所谓人类世界的守护者的心意,可是你们究竟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 朱洛说道:“有时候,历史的河流需要倒退才能更有力量地前进。” “攘外必先安内?”苏离看着他嘲讽说道:“那你劝陈氏皇族里的那些人不要想着当皇帝可好?或者你去劝天海主动退位如何?” 朱洛沉默片刻,说了一段道藏里的经卷,隐有深意。 “我最不喜欢你们这些神神道道的作派。” 苏离根本不想理会这段道藏里有多少深意真理,说道:“太不好玩。” “确实不好玩。” 一直没有说话的肖张,大摇其头,脸上那张被雨水打湿的白纸发着啪啪的声音,像是在抽谁的耳光,然后他转身背着那把铁枪,向长街那头走去。 他来浔阳城是杀苏离的,这时候有人来杀,苏离必死,他还留着做什么,像苏离这样的人物,哪怕重伤不能还手,杀死他也是有意思的,看着他去死却不好玩。 梁王孙没有走,那数百名修行者也没有走,他们站在越来越大的雨水里,沉默不语看着街中的那数人,他们要等着看苏离怎么死。 苏离摸了摸身下骏马湿漉的鬓毛,说道:“你们可以走了。” 这六个字当然是对陈长生和王破说的,他虽然极为厌憎平静迎接死亡或者说回归星海这种调调,但终究还是要讲些气度,毕竟他是离山小师叔。 人的一生要怎样度过,苏离想过很多次,最终也没有得出结论,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凭着自己的喜恶行事,但人的一生怎样结束,他早已有结论。 死在八方风雨的手中,虽然和他的想象有很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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