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想如果自己真的是昭明太子,在圣后娘娘的肚子里便日轮崩散,那身体自然不可能太好。 “如果你真的是昭明太子,你会怎么做?” 陈留王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淡起来,望着陈长生的眼神却变得炽热起来,里面满是希冀与渴望。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想明白,昭明太子这个身份最重要的地方在于……他是大周皇位的法定继承者。 “无论圣后娘娘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事情,杀了多少皇族的长辈,但有件事情无法否定,她是先帝的妻子,昭明太子是她的儿子,更是先帝的儿子,如果大周皇位空悬,再没有任何人比昭明太子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陈留王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说道。 因为陈长生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昭明太子,所以他这句话里没有直接说你,而是说的昭明太子。 但所谓心意在其间早已昭昭若明,谁都能听明白。 圣后娘娘执政二百余年,将整个朝廷打理的铁板一块,这十余年里借着数件大案以及周通的手段,将陈氏皇族打压的极为凄惨,现如今的京都根本看不到任何陈氏皇族的影响力,至少在表面上,陈留王这根唯一的独苗,在很多人看来,只是圣后娘娘给皇族留的一丝颜面,给世人的一些安慰,更多的只是象征意义,完全就像个孤魂野鬼,没有任何实力。 然而,当年出天凉郡拥有天下,连续涌现出陈玄霸,前太子、太宗皇帝这般才华天赋惊世骇俗的人物,陈氏皇族的底蕴远远超出世人想象,又哪里是这般容易便被清除掉的,他们在京都里必然隐藏着很多实力,那些力量或者藏在国教里,或者藏在朝廷里,甚至有可能就藏在皇宫里,而在京都之外的诸郡里,皇族的实力更是保存的相当完整,甚至有动摇朝堂的可能。 比如现在的天凉郡,如果大周真的动荡起来,郡中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会极其坚定地站在陈氏皇族一方。 陈氏皇族有数百名子弟散布在各州郡之中,各成派系,其中最强大的一派,便是相王一系。 相王,是陈留王的亲生父亲。 陈留王这时候对陈长生说的话,不知道有没有经过相王的首肯,但他有资格代表相王表态。 如果陈长生真的是昭明太子,真想要登上大周皇位,那么得到相王一系的支持,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然而,陈长生没有什么反应。 陈留王的眼中流露出遗憾与不解的神情。 大周皇位,谁不想得? 陈长生不想,至少他这时候不想,他这时候完全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所谓的大事。 生死之前无大事,便是这个道理。 陈留王没有办法在国教学院里多作停留,有了陈长生是昭明太子的流言,这种相见本来就是忌讳。 圣后娘娘的人肯定一直注视着国教学院,先前那道圣旨就是明证。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不要因为有容,站到娘娘那边,不要急着做决定,多看看,多想想,我大周朝现在究竟需要什么。” 陈长生看着他清俊的容颜,看着他眉宇间的坚毅神色,想着自己初入京都便知道的娘娘很器重陈留王的传言,有些不解。 陈留王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说道:“娘娘对我不错,但她是错的。” 陈长生没有问凭谁来定对错这句话,因为对这些年的朝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每个人都有眼睛。 “娘娘之错,不在于用周勇,不在于用程俊,不在于用所谓八虎。” 陈留王说着那些著名奸臣的姓名,神情趋肃:“……娘娘之错,不在于用人错了,不在于用错人,而在于她想用这些人,故意用这些人,她不在意任何人的死活,只在意自己的权位,她把精力尽数放在朝堂之上,杀了无数她以为的敌人,却忘记了我大周朝真正的敌人在哪里。” 大周是人类世界的正统王朝,代表着全体人族的根本利益,它的敌人当然在北方,就是魔族。 “看看这两百年的山河吧,大周国力正值鼎盛,在北方却无寸进,甚至多有败局,故国故民犹在风雪之中苦苦煎熬,却依然不时被那些魔族夺去充作军粮,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因为娘娘的心思根本没有放在那里。” 陈留王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她境界再高,实力再强,权谋之术再如何出众,但终究是个女人,眼光与格局先天不足,她没有办法带领我们打赢这场战争,那么她就没有资格继续坐在皇位之上。” 日头渐渐西移,尚未近暮,天空里却已经多了些红暖的感觉。 陈长生走回布缦那面,在南溪斋女弟子们不安且犹疑的目光注视下爬上了大榕树,站在树臂上向远方望去。 京都笼罩在初秋的阳光里,处处都是黑檐粉壁,街上行人如织,车水马龙,热闹至极,平安喜乐。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很难想象在北方雪原里,人族的军队承受着怎样的压力,那里的民众又过着怎样惨淡的日子。 正如生活在现世的人们大概已经早就忘记,千年之前魔族的军队前锋曾经把洛阳城围困了整整三个月,前锋距离京都只有四百里地。 想着陈留王先前那番话,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不再继续去想,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 大榕树在湖畔,湖在国教学院里,这里有青青的草地。 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两年多的时间,当初他第一次走进这里的时候,刻在石上的国教学院的名字被青藤完全掩盖,这里是被遗忘的旧园。 在这里他遇到了那只黑羊,还有那位来自宫里的婆婆,后来,他在皇宫里远远见过那位婆婆一眼,已经快要忘记对方长什么模样。 那辆黑羊拉的竹车不是婆婆的,是莫雨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莫雨了,床上也很久没有闻到她的味道,看到她留下来的发丝,或者是因为徐有容的缘故? 当时的国教学院,只有他一个人。 墙的那边是百草园,有个小姑娘翻墙过来,于是国教学院又多了一个人。 然后,轩辕破来了,唐三十六来了,再后来,折袖和苏墨虞也来了,去年秋天招新之后,这里更是变得热闹无比。 想着当初和落落在这里的时光,他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轩辕破已经走了,想必这时候正在朝着红河狂奔,落落知道后,想必会很伤心。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有些安慰,然后发现自己原来并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原来自己还是很在意一些事情。 悲剧,或者是把美好地撕碎了给人看,悲伤,则是看着美好却无法靠近,最后被迫转身远离,就此不见。 看着秋日下的京都,想着即将要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他正式开始悲伤起来。 他看着远方,忽然喊了两声,没有什么具体的意思,只是喊出声音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南溪斋弟子和国教学院的学生们,看着大榕树上、身影仿佛要融化在阳光里的他,很是不解。听到喊声后,更是吃惊,南溪斋弟子们心想,圣女怎么会喜欢这样的人呢?国教学院的学生们心想,原来院长是这样的人啊。 唐三十六、折袖、苏墨虞看着那处,神情凝重,心情沉重。 …… …… 如果知道自己的生命只剩下数十天,你会怎样度过这段时间?列出最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来个心愿清单然后卖房卖田去逐一实现?还是躲在房间的阴暗角落里每天以泪洗面?又或者是无视所有道德规则去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与恶念? 当陈长生站在国教学院湖畔大榕树上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在北兵马司胡同深处的清吏司大狱里,前太医署医正孙大人和前礼部正官杨修身杨大人也面临着这个问题,不过他们没有精神去思考这些天怎么过,只想把这些天的天数尽可能地减少一些。 自从被秘密关押入周狱后,他们便很想死,死的越早越好,因为在这里,真的生不如死。 锋利的铁丝被刺入杨修身的左耳里,然后从另一边的右耳里穿了出来,带出一些类似脑浆的事物,却没有太多血,那是因为这些天,他已经流了太多血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热血早就已经在这些天的折磨里渐渐消散。 第609章 何以解忧? 热血渐散,行刑的时候,囚房里再很难听到他掷地有声的喝骂声与背诵周律的声音,但杨修身的那口气还在,虽然他已经奄奄一息,进气多出气少,气若游丝,他的骨头还是硬的,虽然他的肋骨早就已经被打断了十数根。 杨修身没有参加过大朝试,经由普通的科举入朝为官,多年勤勉政事,才得到圣后娘娘赏识,直接让他做了宫中的文事官,在所有人看来,他都应该感谢圣后娘娘的恩信,然而他还是像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份内事,记录着皇宫里发生的所有事。 直到国教学院血案发生后的第四年的秋天,他忽然上了一个奏折。 这个奏折是弹赅周通的,最后也批评了圣后娘娘。 圣后娘娘很不高兴,把他下了周狱,他在狱中受了无数折磨,但终究还是熬了下来,活了过来,最后被赦免,放了出去,调去了礼部。 那已经是十来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之后,他再次被关押进了周狱,这一次再也没有朝中同僚为他呼喊,圣后娘娘似乎也遗忘了他的存在。 周通隔着栅栏,看着躺在乱草上的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眯着眼睛看了很久,才确认是自己当年最大的敌人。 “杨大人果然是忠贞之士,受了这么多刑,居然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周通说道:“但当年的事情,不止你一个人知道。” 听到他的声音,杨修身在干草上艰难地动了动。 “孙医正开口了。”周通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向狱外走去:“我今天来,只是与你告别。” 听到这句话,杨修身的身体崩紧,然后忽然放松下来。 他坚持到了现在,终于有了可以不用坚持的理由,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开口说些什么,只代表着他可以休息了。 阴森幽暗的囚房里,响起搬运重物的声音,十余个填满沙土的麻袋,被清吏司的官员们搬了进来,然后压在了杨修身的身上。 最开始的时候,杨修身的身体还会动弹两下,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停止。 污黑的、近乎凝固的血,从他的眼睛与鼻孔里溢了出来,再也无法呼吸,却还睁着眼睛。 哪怕死了,他也要睁着眼睛,死死地睁着眼睛,仿佛要看看这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有没有公理。 秋日落在庭院里,海棠树上没有花,依然清美。 周通站在海棠树下,脸色微显苍白,应该是多年不怎么见阳光的缘故。 一名清吏司官员站在他的身后,只觉身心俱寒,即便阳光也无法让他暖和起来。 一名朝廷官员就这样死在了周狱里。 按道理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事情,类似的事情发生过很多次,但这名清吏司官员是周通最信任的下属,跟随他已经有数十年时间,知道这一次与以前都不一样,以往那些死在周狱里的朝廷官员都未经正常审判,按道理来说严重违反周律,但并不违背圣后的意志。 圣后娘娘不想再看见那些官员,所以那些官员便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这一次不同,他很清楚周通大人是在私下调查什么事情,圣后娘娘并不知情,也不知道杨修身死亡的消息。 他望向周通,眼光落在那件大红色的官袍上,没有像平常那样,看到无尽血海、滔天煞意,却隐约感觉到一道不安甚至恐惧的意味。 周通大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冒着娘娘盛怒的危险,暗中刑讯如此之多人,究竟是想知道什么?他因为什么事情而恐惧? …… …… 如果说黑袍是这个世界上秘密最多的人,那么周通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掌握的秘密最多的人。 对他来说,秘密仿佛就像是金银财宝,又像是权势地位,越多越好,越多他便能感觉到越安全。 从一年前开始,他便开始试图发现陈长生身上的秘密,只可惜始终没有获得太多进展,唯一的进展,却因为牵联到皇宫里,极有可能发现圣后娘娘的秘密,而被迫停止下来,但谁也不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继续调查。 他是最开始怀疑陈长生就是昭明太子的那个人,去年在京都忽然流行起来的那个传闻,本来就是他刻意放出去的。 他最想知道的那个秘密就是这件事。 当初他只是有这种猜想,却无法确信,因为有很多难以理解的地方。 如果陈长生真的是昭明太子,商行舟为何要把他送来京都,送到娘娘的眼前?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而且陈长生和昭明太子的年龄对不上,相反,那个叫余人的小家伙能够对上。 假作真时真亦假? 所有见过陈长生的人,都说他早熟,沉稳平静,不似少年。 梅里砂死前的时候,还在看光阴卷。 很多线索在这座海棠花开的院落里汇总,无数细节在他的脑海里渐渐交织成形。 最后,这些都指向了某个难以相信的推断——陈长生就是昭明太子,他被光阴卷强行改变了年龄。 这种猜想太过狂野,不可思议,他依然无法相信,所以他继续暗中调查。 但他查遍了宫中的秘档却一无所获,他暗中关押了当年牵涉此事的很多人,包括接生的稳婆,还有太医署那几位早已告老归乡的旧人,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确认,当年昭明太子生下来的时候,体内的日轮就已经崩裂了。 如果仅仅是这个发现,并不会令他动容,因为他知道,圣后娘娘当初逆天改命,献祭星空时曾经发过无比狠毒的誓言,她注定会孤老而死,那么她自然不可能留下任何子息,在隐隐运转却不可逆的天道之前,昭明太子当然会死。 但前些天,他看到了天机阁与皇宫之间的秘密传书,知道了另一个秘密。 陈长生是皇族中人,而且他有病,他的病源自于还在娘胎时,体内的日轮便已经崩离。 ——和昭明太子一样。 周通开始感到不安,甚至恐惧。 如果陈长生真的是昭明太子,他还活着,那说明什么事情? 说明圣后娘娘的逆天改命并没有完全成功! 只要陈长生活着,圣后娘娘便有可能受到天道的反噬! 如果这件事情被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反对者利用,圣后娘娘还能继续安坐皇位吗? 周通很清楚,娘娘如果一旦失势,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凄惨结局。 同样是效忠于娘娘,但他与薛醒川等神将不同,那些神将麾下各有兵马,如果陈氏皇族重掌皇位,为了稳定局势,只要那些神将愿意改换门庭,便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攻击,至少是在数年时间里,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没有人会允许他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圣后娘娘最忠心、也是最疯狂的那条狗。 他替娘娘咬死过太多人,背着太多的血债。 他不想死。 哪怕是一条狗,也有苟活的渴望。 怎样解决这件事情?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就像很多人想的那样,圣后娘娘只要杀死陈长生就行。 在世间所有人眼里,圣后娘娘冷酷至极,根本不在意这些事情。 但周通追随娘娘多年,知道民间里的那些传说并不完全属实。 娘娘确实没有血脉传承,平国公主是抱养的,但她哪里曾经亲手捂死过自己的儿子? 娘娘毕竟是女人,如果她真的发现陈长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心软了怎么办? 不能心软,不能无视天道,不能冒险! 周通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红色的官袍微微颤动,在初秋的阳光下掀起血一般的波澜。 “让我来替娘娘分忧吧。”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第610章 简单的杀光 “如果他真的是昭明太子,我想,现在应该有很多人想他死,虽然那些人可能已经知道他可能快要死了,但您应该很清楚,他们的身家性命乃至于家族千世都依托在您的身上,他们不会冒任何风险,不会允许他再多活一天。” 徐有容平静说道:“所以我不能离开国教学院,南溪斋的剑阵也永远不会解除。” 雅淡的天青瓷杯在手指间缓缓地转动,就像是被溪水推动的水车,平缓顺滑无声。 圣后看着指间的杯子,露出一抹若有深意的微笑,没有说什么。 天青瓷杯很美丽,看似很硬,但对她来说,只需要微一动念,便能碾成齑粉。 徐有容没有指望过圣后会救陈长生,哪怕他有可能是她的亲生儿子。 而且教宗陛下对陈长生的病没有办法,娘娘也不见得有。 但她希望在陈长生可能最后的这段岁月里,能够拥有一段不被打扰的静美的时光。 陈长生十岁之后便一直承受着死亡的阴影艰难前行,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每每想到这件事情,她便有些难过。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明天就会带他离开京都。” 徐有容看着圣后娘娘说道。 圣后敛了笑容,神情漠然说道:“如果他真是我的儿子,那么他每多活一天,我便会不安一天。” 徐有容说道:“寒山归来途中,我查遍所有教典,天道反噬,并无实证。” “那是因为无论太祖皇帝还是太宗,都没有违背过当初的誓言,前者害死了除太宗之外的所有子女,后者直接杀光了凌烟阁上画像里的那些老人们,如果不是王之策跑的快,说不定太宗他真的可以千秋万代,到现在还坐在我这个位置上。” 她在提到太祖和太宗皇帝时,并不如何恭敬,尤其是在提到万民景仰的太宗皇帝时,更是语带讥诮,显得颇为不耻。 “两年前陈长生在国教学院藏书楼里点亮自己的命星,我和莫雨恰好在甘露台上,当时我说了一句话,命星,也有可能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如果命中注定,我和他当中只能活一个人,你觉得天道会让他死还是我死?” 圣后的声音渐趋寒冷。 徐有容很清楚,在天道做出最终的审判之前,娘娘会自己提前给出答案。 圣后站起身来,示意她不用再说,负手走到窗边,望向如同燃烧的天空。 徐有容也走到了窗边,望向红艳的暮空,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里把双手背到了身后。 从后面望过去,她们的姿式一模一样,看上去就像复刻出来一般,又像是一对母女。 圣后说道:“任谁来看,你比平国都更像我的女儿。” 平国是她从天海家抱养的女儿,血缘关系极近,容貌也有几分相似。 她年轻的时候是世间最著名的美人之一,徐有容是现在公认最美的少女,但同样是极致的美却不相似。 可是正如她所说,任谁来看,徐有容都像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是因为气质、气度、气魄相似的原因。 “事实上,我也一直把你当成女儿来看待,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血脉。” 圣后看着天边燃烧的云朵,美丽的脸庞上光明夺目,无比强大自信:“当年献祭星空,逆天改命,我心甘情愿断子绝孙,也要登上皇位,我从来不会为此事而后悔,因为我很清楚,即便是天道,也无法阻止凤凰的重生。” 那片燃烧的云在天空里缓缓西去,看上去就像是在火焰里突围的凤凰。 “你,就是我的后代,我的继承者。” 圣后望向徐有容,淡然说道:“至于他是不是我的儿子,我根本不在意。” 徐有容心想,那毕竟是您的亲生骨肉,难道就没有一点感情存在? “我教了你这么多年,现在看起来,你那个老师又把你教回去了。” 圣后面无表情说道:“感情是世间最廉价的东西,道德只是弱者保护自己的借口,这些都不重要。” 徐有容说道:“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呢?” 圣后看着天空,悠然说道:“存在。” 徐有容静思片刻,说道:“我们该如何存在?” “如何存在,各撷其妙,存在能否长久,神魂如何不灭,方是大道。” “万物有始有终,即便神隐之上得见大自由,亦要生灭。” “本物易腐,其影不灭,最终是要看那痕迹的浓淡。” 圣后转过身来,看着她说道:“而那些痕迹来自于你我的脚步,依循我们内心的方向。” 徐有容说道:“如果有人拦在道路前方?” 圣后说道:“所以我们需要有能力杀光所有拦在身前的人,如此才能按照我们的心意带着这个世界前行,把我们的神魂烙印在历史之上,哪怕身后万千人痛骂,也无法抹去,如此才能接近真正的永恒。” 徐有容有些不解,蹙眉说道:“如果所有人都反对,怎么可能杀得光呢?” “当然杀得光,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圣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 “先杀光那边的。” 她看着遥远的北方,仿佛对那里终年不歇的风雪说话。 “再杀光那边的。” 她望向遥远的西方,仿佛对着一望无垠的海洋作出了宣告。 “接着杀光那里的。” 她收回视线,望向京都某处。 随着她的这句话,离宫神道两侧的树林忽然无风而动,无数青叶簌簌落下。 “最后杀光那边的。” 她望着天空,眼神很深,仿佛要把这片燃烧的天空看破。 …… …… 暮色渐退,夜色来临,国教学院外的酒楼继续歇业,百花巷里很是安静,只有那些摊贩偶尔会呦喝几声,只不过提前接到过国教骑兵的警告,知道现在圣女和南溪斋弟子们都住在国教学院里,呦喝声很是节制,声音不大。 一个挑着桅子花在卖的老汉,借着夜色的掩护来到国教学院的围墙前,看似要小解,却忽然消失不见。 澄湖楼送菜的马车从后门进了国教学院,比平时数量更多的夜宵被厨子们小心翼翼地抱进厨房里备着学生和南溪斋弟子们晚上食用,一名送菜的中年汉子与一位厨子说着闲话,然后消失在了外面的灰墙里。 类似的画面在很多地方出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借着夜色潜入国教学院的人一共有十四名,都是刺客与杀手。 除了天机阁与黑袍,整个大陆上只有清吏司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这么多的强大刺客与杀手。 南溪斋女弟子们境界极高、剑法极强,布下的剑阵更是强大至极,但毕竟是在峰间清修的道门弟子,这方面的经验非常不足,而国教学院的外墙相连足有十余里,国教骑兵的巡防再如何严密,也不可能控制住所有区域。 国教学院里不是所有人都没有发现这些刺客的潜入。 就在那名卖桅子花的老汉来到国教学院围墙前的时候,折袖就睁开了眼睛。 他不在楼里,而是在湖畔的那棵大榕树上。 白天的时候,陈长生交待了遗言,还说了很多别的事情。 唐三十六和苏墨虞很沉默,跑了轩辕破,折袖什么都没有说,直接上了树,抱着魔帅旗剑便开始睡觉。 他的身后是南溪斋的剑阵,再后是小楼,陈长生在里面。 想要杀陈长生,首先要过了他。 当年在青云榜上,他排第二,是唯一能够威胁到徐有容地位的少年天才,不是因为他的境界有多高,而是他的战斗力极为强大。 如今在国教学院,他的境界也不是最高的,但如果不算法器与别的事物,即便陈长生也不是他的对手。 因为他自幼生活在荒凉却凶险的雪原里,是面对着死亡活下来的狼崽子。 去年秋天在国教学院门前,陈长生一剑破星域,震惊全场,他当时说过,至少有五个人能够做到他一样的事情,在通幽境胜聚星。 他说的五个人是秋山君、徐有容、苟寒食,自己,还有折袖。 折袖对危险的感知极为敏锐,面无表情地看着夜色下的国教学院,没有用多长时间,便发现了至少七名刺客的踪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非常诡异,因为那些刺客逐一倒下,有的倒在野草里,有的倒在了树林深处,有名刺客借水而遁,却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起来过,星光下只能看到湖水里几抹淡淡的红。 折袖这才知道,原来国教学院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多强者,虽然那些强者明显是友非敌,却依然令他生出些寒意来。 …… …… 一辆马车停在百花巷外。 车厢里的灯光很是昏暗,照着案上的白纸有些发黄,纸上的字迹也有些发蓝。 那两名清吏司官员的脸色却是变得越来越苍白。 毫无疑问,自从圣后娘娘执政以来,北兵司胡同里的那个衙门,便是整个大陆最阴森、行事最嚣张的地方。 但今天晚上清吏司要杀的,不是普通人,而是未来的教宗,想到这个事实,这两名官员依然感到无比紧张与害怕。 潜入国教学院的那些刺客,没有一个人回来。 更恐怖的是,国教学院里没有任何声音响起,根本不像有战斗在发生。 笼罩着国教学院的夜色,仿佛就像是深渊,悄无声息地吞噬了十余名清吏司最了不起的刺客的生命。 第611章 我要离去的意思(上) 时间不停地行走,车厢里的两名清吏司官员脸色更加苍白,没有再作停留,离开了百花巷。 星光照着周狱,照着海棠树,照着周通身上的大红官袍,如地狱,如仙境,如血海。 听着下属的回报,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像死人一样。 国教学院里有南溪斋的剑阵,外有国教骑兵,离宫看似没有做什么,但事实上早有准备——茅秋雨一直在百花巷里的那间客栈里,两袖清风,却有神器在身。国教学院里还有十八位红衣主教,夜色里还隐藏着梅里砂提前留下的一些强者。 周通用了十余名精锐刺客的生命,确定了这些事实。 这样的阵势,即便圣后娘娘真的调动羽林军,也不见得能够杀死陈长生,除非她亲自出手,而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不然教宗陛下肯定会出现——他根本就没有指望今夜能够杀死陈长生,只是试探,结论是不行,必须寻找别的方法。 京都郊外的某间庄园里,有些人也正在讨论相同的事情。 “不行,想要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攻进国教学院太难了。” “这些年族里花了这么多钱,难道都喂狗了?” “如果是别的事情大概都能办,但这件事情不是小事。” “你首先要告诉我,国教学院里我们到底有多少人。” “我们在国教学院里确实有内应,在国教骑兵里也有内应,甚至就连离宫方面我们也能找到愿意帮助我们的友人,但徐有容的应对简单却非常有效,只要南溪斋的剑阵存在,我们就没办法靠近小楼。” “我就不信,那些小姑娘组成的剑阵能拦住我们。” 看着那名子侄兴奋的神情,天海承武微微皱眉,抬起右手阻止了堂间的争论,问道:“你姓周,还是姓王,或者姓苏?” 周是周独夫,王是王之策,苏是苏离。 千年以来,只有这三个人曾经闯过圣女峰,破过南溪斋的剑阵,然而即便是他们,也为之消耗了很长时间,付出了很多心力。 天海家现在有谁能够及得上这三位传奇人物?又有谁能够有信心在教宗显圣之前,破开南溪斋剑阵,进小楼杀死陈长生? 听着这话,那名子侄无话可说,涨红了脸,低下了头。 天海承武看了眼始终沉默不语的儿子,然后对族人们漠然说道:“圣女聪慧,推演之术举世无双,哪里会留下丝毫漏洞。” …… …… “国教自然会护着陈长生,圣女以为再加上她愿意护着陈长生,圣后娘娘或者会有所忌惮,至少不会亲自出手,所以陈长生是安全的,但她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陈长生并不是一个死人。” 周通看着下属们面无表情说道:“既然不是死人,那么就一定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他自己想要离开国教学院,谁能阻止他?” 下属们不是很理解,问道:“他为什么要出来?” 周通站在庭前,看着那株海棠树,没有说什么。 他看到过天机阁与皇宫之间的传书。 天机老人在传书里说陈长生快要死了。 他知道,像陈长生这种人绝对不会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 …… …… 酒杯落在坚硬的梨花木桌上,发出一道沉闷又有些清亮的声音。刚从拥雪关回京不久的天海胜雪抬起头来,嘲讽望向堂间的那些族兄族弟,最后视线落在父亲处,说道:“只能等他自己走出国教学院。” 天海承武的神情变得柔和了起来,有些欣慰,然而下一刻,欣慰随夜风而散,神情重新变得严肃,声音也变得寒冷了起来。 “他会出来,只要他踏出国教学院一步,就杀了他。” …… …… 夜色如前,还是那般安宁,仿佛先前那些倒下的身影只是幻觉,并没有很多可怕的刺客曾经来过,然后被一一杀死。 折袖静静看着湖畔,确认那些刺客已经死光,心情却没有变得轻松起来,还是有些担心,从榕树上滑下,向小楼里走去。 无数剑意隐而不发,暗自循符着天地间的法理,交织在小楼四周的空间里,如果有人擅自闯入,必然会激发无数道可怕的剑光。 折袖视若无睹,就这样走了过去。 那些剑意还是隐藏在夜色里,没有激发,向他的身体斩落。南溪斋的弟子们很清楚他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圣女被请进了皇宫,她们实在是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决断。 世间并没有真正的算无遗策,哪怕徐有容极擅推演,命星盘上契星空,却依然算不透某些事情,比如人心。 折袖就这样走过了南溪斋的剑阵,走进了小楼里。 然后,他看见了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很担心陈长生,所以他理所当然会出现在这里,很明显,徐有容留下的所有安排对他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他在做什么?”折袖看着唐三十六问道。 只是半天时间过去,唐三十六便显得疲惫了很多。 陈长生即将死去的事实,让所有人都承受了极大的心理压力,作为陈长生最好的朋友,他的心情更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唐三十六没有回答他的话,看着房间紧闭的门,神情有些黯然。 折袖不再多言,直接走上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人。 看到空空的床与无人的书桌,他和唐三十六的脸色顿时变了。 片刻后,收到传讯的苏墨虞也赶到了这里。 “怎么办?” 苏墨虞的神情很是焦虑,说道:“我们得赶紧报知离宫。” 折袖沉默片刻后说道:“不要。” “有一种巨兽,在知道自己将要死亡的时候,会自己走到非常遥远的地方,安静地等待着最后那刻的来临,不愿意被任何人看见,可能它觉得这样才能保留住最后的尊严。” 唐三十六说道:“陈长生大概就是这样想的。” 折袖说道:“猫在临死前,也会这样做。” 床上的被褥被叠的整整齐齐,就像豆腐块,书桌与书架上纤尘不染,仿佛是今天才新买,陈长生离开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有带,包括书架上的那些旧书还有那个被水泡烂的竹蜻蜓,只不过轩辕破这时候不在,不然可能会发现国教学院的厨房里少了一把砍骨头的菜刀。 另外,叶小涟走进藏书楼准备休息,发现被褥旁多了一个小箱子,打开箱子她看到了一封信,落款是陈长生,他说这是给徐有容的。 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前半个时辰的夜半时分,陈长生从藏书楼的窗户里跳了出去,穿过茂密的树林,来到湖对岸的厨房里,拿出了一把菜刀,撑开黄纸伞,翻过新修的那截围墙,离开了国教学院。 南溪斋女弟子们发现自己保护的目标消失了,其后没有多长时间,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城郊那座庄园以及北兵司胡同的那座院落里。 初秋的海棠树自然没有花开,也还没来得及落叶,青青如茵,随夜风轻拂。星光落在大红色的官袍上,再反射到海棠树下,时起时伏的青叶被镀上了一层腥红的色泽,仿佛变成了一片血海。 “我不喜欢任何脱离控制的变数,我希望你们能够尽可能地早地把这种变数消除,换句话说,你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找出他来。” 周通站在台阶上,看着黑压压跪满庭院的官员们面无表情说道:“然后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必须要杀死他。” 庭院里的官员们沉默着如潮水一般散开,只留下那株孤伶伶的海棠树以及两个穿着大红官袍的官员。 有资格与周通并排站着的官员很少,程俊便是其中之一。作为同样深受圣后娘娘信任的权臣,在民间的八虎称谓里他只排在周通之下。 “夜闯国教学院暗杀是一回事,他离了国教学院,我们若还想在京都里杀了他,这便是明杀……教宗不会放过我们的。” 程俊任着大理寺卿,却没有丝毫周律赋予的庄严感,三角眉倒悬,鼻塌唇薄,仅从面相上看都极令人厌憎。 圣后娘娘最初用的这些官员,都是极被官场排斥、曾经的失意者,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没有哪位真正德才兼备的官员愿意效忠她。 “除了娘娘,世间有谁曾经愿意放过我们这样的人?” 周通的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在星光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仿佛并非活人,笑容也显得诡异而可怕。 …… …… 陈长生离开国教学院的消息传到了那座庄园,天海家的议事匆匆结束,人们迅速散去,家族的意志随之传遍整座京都,从羽林军到京都府,无数人进入夜色里试图找到陈长生然后杀死他。 天海承武走到秋树下望着极远处那团明亮的灯火,沉默了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那是甘露台,娘娘最喜欢停留的地方。 看着父亲的背影,天海胜雪也沉默着,他觉得今天有些不对劲。想要杀陈长生当然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但不应该让整个天海家以这样的姿态狂飙起来,因为这阵势太大,因为这不见得能找到陈长生,反而更容易警醒那边的人,甚至有些像是一种告知,为什么? 第612章 我要离去的意思(下) “能杀死他自然最好,但杀不死怎么办,而且不要忘记直到现在宫里依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或者……娘娘也在犹豫。” 天海承武看着远处甘露台的方向,脸上显现出来疲惫与怅然,为了那座皇位,他筹谋准备了十余年时间,然而现在看来,前路依然被掩在夜色之中。或者很痛苦,但他必须开始考虑别的道路了。 “父亲难道不担心将来之事?”天海胜雪问道。 这些年天海家无限风光,包括陈氏皇族在内、唐家、秋山家、朱家、落风家这些底蕴深厚的千年世家都被压得死死的,要说这些家族还有那些心向皇族的官员对天海家没有意见,谁也不会相信。如果天海家无法登上大周皇位,到时候墙倒众人推,谁会留情? “他是姑母的儿子,他的体内流着我天海家的血液,将来就算他登基为帝,难道就要把他的母家赶尽杀绝?不,无论他的背后是商行舟还是教宗,他都会感到忌惮不安,最终还是要依靠我们的力量。”天海承武看着远处的甘露台,短须在夜风里轻轻飘拂,给人一种极其干炼强硬的感觉:“我们不是周通,一旦丧家便会被人人喊打,所以我们更要稳妥些。” 天海胜雪明白父亲的意思,只是……如果传闻是真的,陈长生真的是昭明太子,那么便会对圣后娘娘产生威胁。在这种时候便要提前考虑以后的事情了吗?他忽然间觉得园子里的夜风变得寒冷起来,然后才想起这已经是到了萧瑟的秋天。 天海家拥有如今的地位,当然与圣后娘娘脱不开干系,但正像唐老太爷在汶水畔钓鱼时经常说的那样,天海家和天海圣后从来都不是一回事,天海家在朝野间掌握着很多隐藏实力,就算失去圣后娘娘的照拂,也没有哪方势力能够在一夕之间将这个家族连根拔起。 ——真正远谋深虑的智者,绝对不会把一个家族的将来完全放在一个人的身上,哪怕那个人是举世无比的最强者。天凉郡的朱氏因朱洛而兴盛,现在眼看着便要因为这位强者的落幕而凋蔽,这就是教训,也是对所有家族的警告。 而且再伟大的人,总有回归星海的那天,太宗皇帝死了,周独夫死了,谁能逃得出生死二字? 无数人从天海家的庄园以及天海家控制的衙门里涌进夜色,开始寻找陈长生的下落,很自然惊动了很多人,那些人紧接着注意到了北兵司胡同里那个阴森衙门的可疑动静,然后才从国教学院处得知了所有骚动的源头——陈长生离开了国教学院,不知去了何处。 离宫里响起示警的钟声,教士们散入夜色里,教枢处里的灯光被同时点亮,照的廊间的梅花耀出一种妖异的美,两百余名骑兵从枫林那边疾驶而出,带着雷鸣般的蹄声向国教学院驶去。 初秋的夜晚,京都的局势骤然紧张,肃杀至极,有黄叶飘零。 …… …… 怎么死,这是一个问题。普通人一般不怎么愿意思考这个问题,每每思及便会下意识里避开,陈长生的人生历程不普通,所以他想过这个问题,而且想过很多次,有着自己非常明确的答案或者说态度。 热闹地活着,孤单地死去,这是折袖和唐三十六猜测的答案,却不是他的答案,他可能会在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选择独处,但在之前的那段时间里,他不会离群索居,低头舔舐自己的伤口而沉默。他离开不是要去寻找自己的坟墓,而是要去做一些事情。 折袖的话提醒了他,这个世界对他来说确实充满了恶意,但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有些对他已经释放过很多善意,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要去回报那些善意,回复那些恶意,那就是他必须完成的事。 静美的秋夜,京都的大街小巷里到处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朝廷与国教的骑兵纵马在直街上高速疾驰,无数人在寻找他然后试图杀死或者保护他,然而这时候,他早就已经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举着黄纸伞悄然无声来到北新桥,然后跳进了那口枯井。 井底的空间依然漆黑而充满寒意,伤势并未完全复原的他,向着无比深远的地底落下,速度越来越快,仿佛要变成一颗与大地同归于尽的石头,但就在距离地面还有数十丈的时候,一道浑厚的气息像棉软的垫子一般出现在他的身下,把他下坠的速度降低了很多。 这种情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他没有任何慌乱,调整着姿式,待那道气息散去后,双脚很稳定地落在铺满冰雪的地面上。 地洞穹顶上出现了一点光亮,那是一颗夜明珠,然后无数夜明珠逐次亮起,仿佛繁星降临到了此间,如山般的黑色身影看似缓慢、实则迅疾地从远处飘了过来,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银色的光线下,黑龙那对比楼房还要大的眸子泛着寒冷的光芒,里面充斥着暴虐的情绪,却又给人一种格外漠然的感觉。 这种相见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但今次与以前不同,无论陈长生还是黑龙都没有说话,在寒冷的风中沉默对视,气氛有些压抑。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道满怀愤怒的龙吟在地底空间里荡起,自穹顶洒落的夜明珠光辉都随之而颤抖起来,地面的经年雪霜到处飘舞,扑打在陈长生的身上,像鞭子一般留下诸多或深或浅的痕迹。 陈长生能够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所以沉默地承受着。 龙吟渐渐消失,风雪渐渐停止,黑龙俯视着他,眸子里哪还有漠然的感觉,只剩下暴虐与愤怒,还有那么一抹……惘然。 “你……你……你要死了?” 龙吟消失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人类少女的声音,能够听出来,她现在很慌张。 陈长生看着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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