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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辰之间自有联系,无数道无形的线条构织成一片星图,其中自然隐藏着真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起身向李子园客栈外走去。 无垢剑依然静静地躺在藏锋剑鞘里,但他已经出剑。 …… …… 青竹小车沿着官道向南而去,车前的黑羊应该不清楚京都里的这些风云激荡,只是在皇宫里呆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出去逛逛,它看着道旁的秋树不觉得新鲜,对草上那些刚刚成形的露珠却有些兴趣,这般走走停停,看似不快,然而离开皇宫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车便已经过了崤山,按时间算或者过午的时候便能到圣女峰。 天海圣后的视线顺着崤山向东而行,来到山势尽处那片平原上,平原中央有座大城,城墙极为厚实高大,单从视觉上来看,甚至要比京都城更加巍峨壮观,正是天下名都——洛阳。 在洛阳城位置最好的长乐坊里有座占地面积极为夸张、奢华到难以想象程度的王府,相王、泰王……好几位她名义上的儿子还有几个孙辈正在那里抱着歌姬放浪形骸,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专门做给自己或者那些属官们看的,也并不在乎。 她收回视线望向京都,看到了离宫里正在浇水的老人,看到了庄园里的亲人,看到了小桔园没有燃尽的蜡烛,看到了北新桥底的雪,看到了北兵司胡同里的那株海棠树,看到了向着那处而去的举着伞的年轻人。 她站在甘露台上,整个世界都在她的脚下,在她的眼中,就是没有看见那个人。 十余年前,她以为那个人死了,没有想到对方却活了下来。从确认这个事实的那一天开始,她和教宗之间便出现了一道裂缝,除了他们二人之外的整个世界对此都毫无察觉,京都的风雨如这十余年里一样温驯,可是终究不是以前了。 她很清楚那个人让陈长生来到京都就是想故意走漏消息,就是要让自己和教宗之间彼此疑忌,但她只能接受,因为时光无法回溯,当年在国教学院那件事情毕竟发生了,教宗不可能相信她对此没有意见。 从在百草园第一次相见开始,她就不喜欢那个人,甚至可以说厌憎,也不如何看重他,直到知道原来他不仅仅商行舟,也是计道人,她才开始正视他,当初有些想不明白的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商行舟这个名字代表着国教正统与反对她的那些故人。 计道人这个名字,代表的是太宗皇帝的意志,或者说遗志。 这才是真正令她警惕起来的原因。 第617章 向死而生(下) 无数年了,她见过很多英雄豪杰,意气风发的、温文尔雅的、心怀天下的、悲天悯人的,见过无数天才强者,唯我独尊的、和光同尘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这些人里,只有那个男人让她感到过畏惧,哪怕她现在已经追上对方的境界,哪怕她现在提起那个男人时经常流露出嘲讽与不屑的神情,但她必须承认,直到今天,那个人的名字依然能够让她感到一丝凛意。 或者是因为当初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天真活泼可爱完全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世间最强者、还活着却已经注定会在青史上成为千古一帝的君父? “太宗陛下,你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安息吗?” 她举头望星空,看着很多年前最亮的那颗明星曾经存在的位置,沉默很长时间后皱了皱眉头。 …… …… 初秋的这个夜晚真的很漫长,很容易让人想起故人。 天海圣后想起太宗皇帝的时候,周通也在想着那位曾经的国教学院院长商行舟。 周通是一个纯粹的恶人,他享受敌人甚至是朋友的痛苦——虽然除了薛醒川,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这并不意味着他很疯癫、脑子有问题,相反他比绝大多数世人更加清醒而理智,而这才是真正的恶。 想要继续这样美好的人生,他需要保有自己的地位,就要保证圣后娘娘的皇位不可动摇。 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动摇娘娘皇位的人,当然就是陈长生。 或者用不了很多天,他便会死了,但周通不会冒险,就这样沉默地等下去。 这是商行舟、皇族等无数大势力出的一道题,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解答这道题的方法,但首先他得找到这道题。 在思考如何破题的过程里,他对商行舟的佩服越来越深,最后甚至感到了敬畏。 这个世界是强者的世界,一人可以掌握一方风雨,一圣可撼动八方天地。 商行舟是当之无愧的强者,国教正统的大高手,虽然名声不显,不入风雨之列,但任谁都清楚,他肯定早就已经踏入神圣领域,境界实力高深莫测,但他真正令周通感到敬畏的,却是他的深谋远虑。 他在西宁镇旧庙养了陈长生十五年,什么都没有教,直接把他送到京都,然后给教宗写了一封信。 他还活着,这本应是当年教宗对他的恩情,现在却成为了他的武器,至于国教正统的同门之情,自然也是武器。而梅里砂作为国教旧派的代表人物,一心要助皇族重夺皇位的老人,他或者很早就知道了陈长生的身份,所以才会如此急着、甚至有些像揠苗助长一般帮助陈长生成长,只用了短短两年时间便成为了国教的继承者。如此一来,当圣后要杀陈长生的时候,国教必然要护着陈长生,本来就不怎么牢固的联盟自然就要崩裂,圣后失去了最大的支持者,陈氏皇族自然复位有望! 只是把陈长生送入京都这么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便破了大周王朝近二十年的平静! 都说圣人以天下为棋盘,落子无悔,商行舟此人却是敢把圣人作为棋子,把国教传承用作手段,至于感情、经历、人心这些东西更是被他信手拈来,随手可弃,真是了不起的阴谋家! 这些当然是周通自己推想出来的,因为他也是阴谋家。 他对商行舟越是佩服,越是后悔,后悔没有早些直接把陈长生杀死。 “我要的不是过程,是结果。” 他站在石阶上,看着跪在院子里的下属们,微笑说道:“你们怎么分析判断,我都不在乎,我要看着他死掉。” 他不是变态,所以无论是行刑还是凌虐大臣的时候,并不会刻意扮演文静儒雅,或者在唇角挂着微羞的笑。当他发笑的时候,一般都是觉得事情的发展很无语,无语到只能苦笑,就像此时。 “那是一个活人,而且是个名人,最关键的是,他还是个病人……结果,你们居然找不到他在哪里?” 周通看着院子里的下属们,没有把所有的话都说完。 只有他知道陈长生是一个要死了的人。 无论名人还是病人还是要死的人,归根结底,都是很好找到的人。 清吏司拥有数千名暗谍与数量更多的眼线,结果用了半夜时间都没办法找到这个人。 这让周通实在忍不住有些想要发笑。 看着大人脸上的微笑,院子里的清吏司官员没有一个感到轻松,更没有人不长眼地试图陪着一同笑,官员们的脸色很是苍白,黑色的帽子无法遮住自天而落的星光,显得格外惨淡。 周通看着跪在最前面那名官员,敛了笑容,平静说道:“朝廷给你的俸禄最高,我对你的期望自然也最高。” 这名官员乃是清吏司里专职情报的大员,平时在各部衙门与国教诸殿里出入无禁,深受敬畏,但这时候被顶头上司这般淡淡地提到名字,他的身体却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期望高,失望自然也大,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不然周通大人一定会用别的方法让自己记住今天夜里的挫败。 只听得咯崩一声脆响,那是手指折断的声音! 他硬生生地折断了自己左手的尾指,脸色变得更加苍白,隐现痛意,说话的声音也颤抖起来。 “卑职无能,请大人再给我半个时辰的时间,我一定能找到那人!” 周通看着这名官员,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程俊在旁边则是皱了皱眉头,在他看来,只是折断一根尾指,实在是谈不上决心,如果是他在缇骑的直接下属,他绝对会要求对方砍掉自己一只手臂。 在程俊看来,这根断指显得周通大人太过仁慈,但在院子里的清吏司官员们看来,这已经是非常明确而恐怖的警告,官员散出小院,带着各自的部属,再次在京都的夜色里开始搜寻,动作与气氛较诸先前要变得更加迅疾与紧张。 “用了半夜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任何线索,说明对方有遮掩自己踪迹的能力……毕竟那是未来的教宗。” 程俊随着周通回到室内,很恭谨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压低声音说道:“依我看来,与其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还不如先弄清楚他离开国教学院之后要去哪里,然后我们提前去那里设局。” 北兵马司胡同这座小院里备着无数名贵的茶叶,但周通向来只饮一种,那就是产自天南的大红袍。 这时候壶中沏的也正是大红袍,时间稍嫌有些不够,倒入杯中的茶汤颜色淡了些。 周通看着茶杯里微漾的茶色,说道:“如果能够猜到他要去哪里,离宫现在也不会着急成这样。” 程俊脸上流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说道:“那我们就逼他现身好了。” 周通的视线依然落在茶杯里,仿佛只要看得久了,便能把杯里的茶汤颜色看浓一般。 听着程俊的话,他的神情不变,淡淡喔了一声,问道:“怎么逼?” 作为正统八虎里最嚣张的一员,程俊的方法永远是那样的简单粗暴。 “就算他想要远离京都里的这场风雨,但他总有在意的人。”程俊咬牙说道:“我们去把国教学院的学生抓几个,把百花巷里的摊贩抓几个,砍了手脚扔到朱雀街上,我就不相信他会收不到风声。” 周通忽然笑了起来,仿佛是因为杯中的茶汤颜色真的浓了几分。 浓郁香馥的大红袍,看着就像是血。 血腥而粗暴,并不代表没有效果。周通向门外望了一眼,自有下属官员会意向夜色里潜去,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听上去有些疯狂的主意,便会传遍整座京都,也会传到陈长生的耳朵里。 “你有没有想过,这代表着与离宫正式开战?当初陈长生来我这里要人的时候,国教的骑兵可是把我这里包围了。” 周通看着程俊微笑问道,笑容里有着极深的意味。 程俊知道对方想要知道自己的坚定程度。 他想得很清楚,自己就像周通一样,如果圣后娘娘失势,肯定是死路一条。 所以他今夜才会亲自来到北兵马司胡同,不顾平日里的警惕,把所有的缇骑都交给了清吏司指挥。 他看着周通,保持着谦卑的姿态,却有着壮烈的感觉尖声说道:“已然你死我活,不能再让一步!” …… …… 谁都想不到,陈长生这时候已经回到了国教学院,更准确地说,他是回到了国教学院外的那条巷子里。 清吏司刚刚拟定的那个血腥方案,他并不知晓。 他来到百花巷,不是为了防止周通发疯后会对国教学院的学生以及周遭的摊贩下毒手,而是另有事做。 他站在百花巷的阴影里,看着那些时隐时现的身影——朝廷的以及离宫的——最后视线落在街口那辆马车上。 去年秋天的时候,天海家与国教新派为了打压国教学院,通过诸院演武的提案,派出了很多高手前来挑战,那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在那个时候,他便注意到了街口的这辆马车。 每次对战的时候,那辆马车便一定会出现。 这辆马车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身份,所有人都知道它来自清吏司。 仅仅知道是不够的,折袖专门查过这辆马车,查到的那些信息,现在都在他的脑海里。 …… …… 北兵马司胡同并不窄,实际上是一条直街,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清吏司衙门的地方也很大,除了阴森的大狱之外还有无数幢建筑,那个著名的海棠花开的小院在最深处,从衙门外到这里需要很长的时间,经过无数道检查。 那辆从国教学院回来的马车,直接驶入了衙门,顺着里面铺满石子的道路,通过检查继续前行,那些凶猛可怕的三头黑犬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终于来到了小院的外面。 夜色深沉,京都却有很多人都无法入睡,小院里的人也是如此。 周通和程俊正在对坐饮茶,不知道此时的他们能不能品出茶中的真滋味来。 随着院外的通报声一声声传来,程俊的精神有些振作。 这辆马车带回来的是国教学院的最新情况,他很关心这点。 院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然后停止,想必官员已经停步,正站在小院的地面上。 程俊回首向庭院里望了一眼,发现那名官员微低着头,没有主动汇报的意思,不由微微皱眉。 作为朝廷重臣,他名声极为糟糕,但能力其实不错,御下极严,如果是缇骑将士向他汇报公务却是如此懒怠,他肯定早就把手里的茶杯掷了过去,还不准对方躲开…… 但这里是北兵司胡同,不是他的地盘。他看似粗豪暴酷,实际上很聪明,绝对不会当着周通大人的面去管教他的下属,就像先前,他觉得那名清吏司官员折断尾指的惩罚太过轻松也一言不发,他这时候也保持着平静。 但下一刻他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因为庭院里的那名官员抬起了头。 那是一张很年轻的脸。 程俊震惊地站起身来。 周通转身望向庭院里,眼瞳微缩,寒意骤生。 陈长生。 来人是陈长生。 整个京都都在找他,找了他一夜时间,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 清吏司的刺客与杀手正在到处找他,结果他却出现在清吏司里! 他想做什么? 周通静静看着庭院里的年轻人,没有言语,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茶杯里的大红袍已经泡的有些过久,汤色浓的像血一般刺眼。 陈长生静静看着他,右手上提,于腰畔的秋风里握住了剑柄。 在这个漫长的秋夜里,周通一直在找他,想要杀死他。 殊不知,他也在找周通,想要杀周通。 第618章 杀周(一) 陈长生站在庭院里,看着屋里的那两个人。他与周通只见过数面,并不熟悉,另外那个人他更是不认识,但在深夜能够与周通对坐饮茶的人不多,他大概能够猜到那人是什么身份,那么便有去死的道理。 ——他是来杀周通的,因为他要死了。 在死之前,总要做些事情,做些顺从自己心意的事情,这可以称之为最后的疯狂,也可以说是落幕前放个烟花。 他是国教的继承者,主动或被动地拥有了很多敌人和对手,但真没有太多人是他想要杀的,他没有仇人。京都里没有魔族,梁笑晓自杀了,庄换羽自杀了,那么便只剩下周通。 折袖在周狱里被囚禁过很长时间,被折磨的惨不忍睹,当时在车上看到他身上的伤口时,他就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杀死周通。 国教学院的人们都知道,折袖留在京都,也是想做这件事情。陈长生决定替他把这件事情做了,因为周通当初折磨折袖,就是因为他和国教学院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杀死周通的理由,但不需要再提,终究不过是一个想字。 陈长生就是想让周通这样的人去死。 这个世界上,有无数人想让周通去死,已经想了很多年,但只是想想,没有多少人敢来做这件事。 陈长生敢。 他按照折袖事先做好的计划,潜入那辆马车底顺利地通过数道检查,凭借自身的特殊体质瞒过那些阴森可怖的三头犬,没有触动周狱里的阵法,终于成功地来到这座小院,来到周通的身前。但他能够杀死对方吗? 周通的可怕不仅在于他的性情与手段,这些年他不知道抄了多少家王公府邸,得了多少功法秘笈,境界早入聚星上境,甚至有传言说他已经修至聚星巅峰,大红袍精神秘法阴森可怕至极!圣后娘娘当朝但未登基之前的那些年,皇族派出的高手以及那些矢志为惨死在周狱里的无辜者复仇的仁人志士,不知道行刺了他多少次,但他依然好好地活着。 这些年的事实早就已经证明,没有人能够杀得了周通,陈长生的修道天赋再如何惊人,终究年纪太小,境界不过通幽巅峰,尤其寒山上破境失败后,伤势未愈,凭什么有信心闯到这里来杀他? 程俊看着庭院里的年轻人,在想着这些事情。 陈长生自己也在想这些事情。 都是心理活动,悄然无声,不动夜风。 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陈长生的动作没有停止,他抽出无垢剑,反装在了剑鞘上。 当初在浔阳城里,面对朱洛时,王破是这样做的,他也是这样做的。 短剑变长,更添锋芒,如枪在手,正临战场。 这说明他很慎重,也很有决心。 他望向周通。 他看都没有看周通身旁那人一眼。 他不知道那人是缇骑首领程俊,亦是聚星中境的强者。 这不是轻视对方,这是无视。 他要杀的人是周通,任何拦在剑前的人,都必须死,不管是谁,不管多强。 程俊感受到了那道杀意。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如此年轻、甚至还带着些青涩意味的脸上,居然能够看到如此平静且又坚定的意志,他更没有想到,在清吏司的这座小院里,居然有人敢向周通释放出如此肯定的杀意。 这道杀意不是针对他的,但他就在周通的身旁,甚至比周通还要离陈长生更近一些。所以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警惕,因为心情的沉重,也因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本是京都有数的聚星中境强者,此时真元暴起,呼吸之间,庭院里海棠树无风而狂动。 无数夜风尽数被他吸入肺中,只见他胸腹微微鼓起,仿佛就像是一面战鼓! 一声如同雕鸣般的尖锐啸声,从他的唇间迸发出来!这声尖啸瞬间撕破夜空,传遍整座周狱,甚至可能传到了京都的所有角落! 程俊觉得自己不应该怕陈长生,哪怕他是未来的教宗,因为陈长生太年轻,境界在同龄人里已经高的匪夷所思,但毕竟远远不如自己,而且身体里的伤势应该没有好……但他很怕死。 作为大周王朝的缇骑首领,这些年他与周通狼狈为奸,禀承着娘娘的旨意,或者冒用着娘娘的旨意,不知道杀了多少王公大臣、文人教士、富商名流、无辜百姓,他见过的死人太多,于是也越来越怕死。 而且他是个很聪明、很明白自己位置的人,从来不会轻视任何对手。都说陈长生在寒山聚星失败,但他终究是未来的教宗,真正的天才,程俊觉得自己怎样重视这个年轻人都不为过,所以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尖啸以动京都。 尖啸声中,陈长生动了! 脚步声尚未响起,便被靴底踏碎的石板撕开,然后被溅飞的石砾击穿,只留下几声嗡鸣。 他的身形骤然虚化,带着呼啸破空的风声,如箭一般掠至石阶之上,手中的剑笔直刺出。 擦的一声。 这道剑声非常凝纯,没有任何杂音,显得格外干净。 因为他的剑就是这样笔直的刺出,没有任何偏倚,也没有任何变化。 换句话说,他的这一剑没有招术。 陈长生的剑法承自苏离,却自出机抒,经过浔阳城的风雨之战,尤其是去年秋天国教学院门前的数十场剑战以及与徐有容的奈何桥之战后,整个大陆都不得不承认,他在剑道上的天赋已经达到惊世骇俗的程度,如果不是年龄太小,甚至已经够资格被称为剑道大家。 但今夜前来刺杀周通,他的第一剑竟是如此的简单,根本没有任何剑法可言。只是笔直无比,无比迅疾,仿佛在庭院与屋房的灯光之间,拉出了一道直线,直线的尽头便是周通。 这时候在其间还站在程俊。陈长生的这一剑很快,很犀利,但对他这样的聚星中境高手来说,并不难以应付,他可以凭借身法暂避其锋然后趁势反击,当然最简单的方法是,他可以用自己的星域硬接。 但程俊毫不犹豫选择了避让。 因为陈长生的这一剑意志太过强大,锋芒太盛。 房间里昏黄的灯光忽然黯了一瞬,程俊的身形仿佛一道黑烟,飘向了右侧,避开了这一剑,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惶然。 这正是陈长生最想看到的画面。 他没有想过这一剑能够刺死此人,他的这一剑本来就不是刺此人的,他不知道此人的姓名,不介意顺手刺死此人,但这是他精神意志最饱满的一剑,落在此人身上完全是一种浪费。 他的这一剑必须要落在周通的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剑光太亮的缘故,房间里本来昏黄的灯光忽然变得白了数分。 看着迎面而至的这一剑,周通的脸也变得有些白,不是恐惧不安,而是不屑愤怒。 他很清楚陈长生这看似简单的一剑,其实并不简单,其后隐藏着无数变化。 那些变化必然极其精妙繁复,蕴着陈长生在剑道上的所有体悟,就连他都无法提前看清。 但他并不畏惧,甚至毫不担心,依旧沉静从容自信。 因为他与陈长生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再如何不可思议,都无法弥补这一点。 他根本不会在剑道的层面上与陈长生进行较量,他根本不会给陈长生把这笔直一剑里隐藏着的剑势以及后续的剑招发挥出来的机会,他直接选择用深不可测的境界把对方碾压成一缕血海里的幽魂。 当的一声清音在房间里响起。 那是周通苍白的手指叩击茶杯的声音。 瓷制的茶杯与不知挖出多少双眼睛的指尖相遇,发出的声音却是如此清亮。 杯中的茶水荡起道道涟漪。 茶是天南贡品,最好的大红袍。 今夜这茶已经泡了太长时间,酽的有些过头,汤色赤浓至极,就像是血一样。 茶水微荡,便是血海生波。 房间里的灯光忽然变成了红色的。 一片血色的海洋出现在房间里。桌子与茶壶茶杯,依次被血海吞噬。血腥刺鼻的味道,随着血海的翻滚,向着四处弥散,就连庭院外的海棠树上的青叶,也变得了红色的,仿佛被鲜血浇灌了无数年。 在血色的世界里,周通苍白的脸颊显得格外刺眼,异常恐怖。 瞬息之间,他的神识便已经笼罩了数百丈方圆的世界,把真实的世界变成了血色的海洋。 这片血色的海洋,不停地浸润着他身上的红色官袍,让官袍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让人睹之遇呕。 血海里仿佛有无数的冤魂正在凄厉的呼救与咒骂。 陈长生的剑距离周通还有三尺,这些声音提前进入了他的耳中。 就在他听到这些痛苦的声音的同时,一道强大的、恐怖的、充满了杀戳意味与痛楚感的气息,直接侵入了他的识海! 这就是周通最可怕的精神秘法——大红袍! …… …… 第619章 杀周(二) 去年秋天,诸院演武第一日,陈长生在国教学院门前一剑破了周自横的星域,借着未尽的剑势,带着唐三十六和轩辕破,驾长车直闯北兵马司胡同,来到海棠花落的这间庭院里,开门见山便要周通放人。 当时周通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他们看到了那片血海。 无论他还是唐三十六,都无法承受那种精神的压力与痛苦,险些崩溃,哪怕事后离开这座庭院很久,依然无法忘记那片血海带来的悸意与恐惧,而那时候周通还只是释放出了一部分威压,并不像现在这般是在直接进行攻击。 要知道周通全力施展大红袍秘法时,哪怕他的对手是聚星上境的强者,大概也只有像画甲肖张这样的时刻处于疯癫状态下的非正常人类才会不受任何影响,即便是梁王孙这样的人物也会选择暂守心灵。 陈长生不过是通幽巅峰,就算他的神识再如何稳定强大,这一年里再有进步,又如何能够抗得住这片血海? 现在看起来,他或者直接被周通的精神攻击摧毁意识,或者侥幸地保持清醒,必须收剑而回,尽可能地远离。 对修道者来说,周通的这片血海就是苦海,如果不能脱离,那便只能沉沦。 但就算他选择收剑离开,又真的能够离开这座庭院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谁都没有想到。 陈长生的脸色很苍白,但他没有选择逃离,也没有倒下。 他的身形从虚转实,速度变慢了无数倍,但依然握着剑,向前刺去。 他仿佛在齐腰深的粘稠血海里前行,虽然艰难,虽然缓慢,但没有停下脚步。 看着渐渐要撕开血海的那道亮光,来道来自无垢剑的清亮剑光,周通眼瞳微缩! 为何陈长生的神识竟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两年多时间前,国教学院里还只有陈长生一个人。 他在藏书楼里定命星,神识招摇而上九天,直至星海深处。 当时圣后与莫雨在甘露台上有过一番对话。 他的神识很强,但并不夸张,真正与众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神情很宁静。 唯宁静方能致远。 可以至远。 现在,他的神识除了宁静,更加坚韧。 这一年时间里,他借助藏锋剑鞘里有万道剑意,无数次的磨洗过自己的神识。 他的神识无数次的越过那片剑意的海洋,在彼岸接触那座黑色的石碑,未曾迷失方向。 周通这片血色的海洋,又如何能够令他的神识沉沦其间?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一串石珠,石珠的数量不多,每颗都是一座天书碑,那些石珠此时隐现光毫,护着他的道心。 除了上述这些原因,最重要的一点还是在于他自身。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正处于十七年人生里的绝对巅峰。 他知道自己即将死去,他向着死亡走去。 他向死而生,一朝平静下来,便无所畏惧。 很少有人,能够拥有他这样的体验,当然,相信也没有人愿意有这样的体验。 甚至可以说,他已经勘破了生死,至少在这些日子里。 所以他能够抵抗住周通的精神秘法攻击,能够在粘稠恐怖的血海里执着前行,直至最终,剑光终于照亮了房间,剑势终于在血海里生生斩出一条道路,来到了周通的身前! 周通幽深的眼瞳被剑光照亮,隐约可以看到一抹悔意。 他知道陈长生的剑道修为极为高妙,所以不想在这方面与陈长生缠斗,只想用最强的手段,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这一切,所以他不惜放纵陈长生提升自己的剑意,直接选择用精神秘法隔空进行攻击。然而他没有想到陈长生的神识现在竟强大了到如此程度,硬生生地挡住了大红袍,闯过了这片血海,于是那把锋利无双的剑也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周通的眼里出现一丝警意。 即便是聚星上境的强者,也不能无视陈长生手里的剑。 从雪原到浔阳城,从京都到寒山,从薛河到梁红妆,从林平原到周自横,有太多的聚星境强者败在了陈长生的剑下。 但周通的眼里依然没有惧意,因为他不是普通的聚星境,他是聚星巅峰强者! 他的境界修为比陈长生强太多,即便应对出现问题,让陈长生的剑来到了身前,他依然不用担心什么。 因为他的身前就是他的世界。 无数星光从血红色的官袍里亮起,不是银色的,同样是血色的。 笼罩周狱前后的血色海洋,忽然像落潮一般退下,然后凝结成一个血球。 那个血球是如此的真实,仿佛就像是真的新鲜的血凝成的一般。 庭院里的海棠树重新恢复青色,却如得了一场理病,落下无数叶子。 石阶的缝隙里,出现无数干瘪的昆虫尸体。 周通的身体便浸在这个血球里,画面显得极为诡异。 这个血球便是他的星域。 这是他的世界。 周通的脸色很苍白,在血中若隐若现,时沉时浮。 血水开始沸腾,散放出难闻的血腥味道,闻到这种味道的人,极容易神魂俱丧,陷入癫狂的状态里,直至脱魂而死。 程俊退至房屋后面,才没有受到影响,看着这幕画面,眼中满是悸意。 陈长生浴过龙血,而且无垢的体质本就特殊,没有受到影响,继续一剑刺向那个血球。 周通苍白的脸在血雾里愈发鲜明,看着那道剑光与陈长生,眼神漠然无比。 聚星境巅峰的星域,可以说无限接近完美,几乎没有任何薄弱之处,更不要说漏洞。 陈长生的这一剑如何能破掉这片血海? 无垢剑明明向着周通的咽喉刺去,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在斜上方的空间某处,出现了一道剑光! 嗤的一声!那道剑光破血海而入,直刺他的左眼! 周通冷酷的薄唇间迸出一声厉啸,双袖疾舞! 大红色的官袍狂颤不停,仿佛波澜起伏的血海,官袍表面绘着的仙禽与妖兽仿佛活了过来,血海深处涌起难以计数的无面无体的怨灵,发着凄厉而怨毒的尖叫,向着那道剑影扑了过去。 那道明亮的剑光,轻而易举地将那些怨灵撕裂成碎片,继续向前,刺进了周通的左肩! 嗤的一声轻响,一道鲜血飙射了出来! 聚星巅峰强者的完美星域,居然真的被破了! 看着这幕完全不可能发生的画面,程俊脸色苍白,身体微颤,根本说不出话。 是的,这本来应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当执剑的人是陈长生的时候,这种事情的发生,似乎又变得可以理解起来。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从最遥远的过去到现在的无数年里,以通幽之身越境破聚星,他做到的次数最多。 因为他在天书陵里便懂得了满天繁星与修道者星域之间的关系,在北方的荒原上苏离传授过他剑法,给了他一双看穿星域的慧眼。 慧剑,是一种极为消耗神识、枯竭念力的剑法或者战斗法门,是苏离教给他专门破星域的手段。 这种剑法的重点在于感悟星空与生灵之间的关系,从而算到修行者星域的漏洞。 陈长生在天书陵里观碑感悟的历程与众不同,所以他的推演计算能力虽然不如徐有容与苏离,但在对慧剑的领悟上并不稍弱。 从李子园客栈开始,他一直在推演计算,就是为了找到或者说猜到周通血海领域的薄弱处。 他的剑早已出鞘,又怎会落空? 鲜血飙飞,剑意大作,庭院温度急剧变高,陈长生知道自己与周通的真实境界差距极大,一着得手,不敢有任何耽搁,用神识摧动体内的星辉星屑暴燃,化作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通过无垢剑向前涌去! 无垢剑变得更加明亮,散发着圣洁的白色光线与热量,仿佛下一刻便会把周通的生机摧毁。然而在真实的下一刻,这画面并没能发生……直剑明明刺穿了血海,刺进了周通的身体,这时候却仿佛刺进了虚无,剑锋之前什么都没有! 周通的真身竟然不在血海之中! 大红色的官袍在夜风里轻轻飘拂,不知何时,他已飘到了房间的半空中,散发着血腥恐怖的威压! 一个血球出现在他的右手掌心里,那就是他的血海星域? 星域,是聚星境修行者最强大的防御手段,可以说就是他们的世界,有谁能够离开自己的世界,然后把那个世界握在手中? 陈长生以往在道藏里见过类似的记载,但在真实的战斗里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画面。 周通离开了自己的世界,把血海星域变成了掌心的一个血球。 这也就意味着,陈长生经过无比繁复艰难地推演计算,才用慧剑破掉了对方的星域,却已经无法伤害到对方的本体,反而他的剑进入那片血海之中,便等若是被周通握在了手中,再也无法继续向前刺出。 通过剑锋传回来的感觉,陈长生很快便确认了这个令人心生寒意的事实。 周通居高临下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这就是那一剑?” 从他决意要杀陈长生的那一刻开始,甚至早在去年夏天之前,他便开始收集有关陈长生的所有资料。那辆马车一直停在百花巷里,他知道陈长生在荒原里、在浔阳城里做过些什么,他知道苏离教过他三种剑法,甚至知道其中一种剑法的关键在于计算。 既然知道,作为大陆最著名的阴谋家,略于谋算的大人物,他又怎会算不到陈长生会如何出剑? 他散开的血海领域是真的,被陈长生所破也是真的,他的应对很冒险,哪怕已经准备好了后手。 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为了一个目的。 他要废了陈长生的剑。 第620章 杀周(三) 都说陈长生是修道天才。在这两年的很多事情之后,这个论断已经得到了整个大陆的公认。但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哪方面最强,真元数量还是感悟能力?通读道藏当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知识的积累与战斗的能力之间,总需要一些具体的手段来作为桥梁。 直到送苏离万里南归、国教学院前的数十场剑战、奈何桥之战这三件大事之后,人们才逐渐确定,陈长生最强大的是他的剑。 这让很多人尤其是国教的教士们感到有些意外甚至是隐隐不安。 国教里当然也有剑法,比如国教真剑,比如天道院的临光剑,再比如南系的斋剑,但国教的底蕴更多体现在别的方面。作为教宗的继承人,陈长生最擅长的不是国教神术,也不是道藏教典里的道法,而是承自离山的剑法…… 周通对陈长生看的更加清楚,知道陈长生的强大除了剑道天赋之外,还在于剑本身。 他隐约知道陈长生在周园剑池里有奇遇,他试图派人找到那些流失的名剑被藏在何处,但一年多时间过去了,遍布天下的清吏司暗谍,最终也只在国教学院的茅厕里找到了一把,其余的那些名剑都消失无踪,这让他很警惕。 他更警惕的、也是摆在明路的那把剑,就是陈长生现在手里握着的那把剑。 无垢剑,百器榜上最新出现的神兵。 这把短剑没有任何别的神奇之处,除了锋利。 但正如天机阁的点评那边,任何事物只要发挥到了极致,便会特别可怕。 这把短剑太过锋利,可以轻而易举地刺破天海家的神器——六御神甲。 周通虽然是聚星巅峰的大强者,身体的强度堪比钢铁,也不敢以身试剑。 而且他不想让陈长生把自己的剑道修为尽情地发挥出来。 所以先前在屋里,看着陈长生抬起头来的那一刻,他便决定好了自己的应对方法。 他散出自己的血海星域,等着陈长生用剑来破,他用极其冒险、并且极为消耗念力的手段,强行脱离自己的世界,把血海握在了手里。 陈长生的剑在血海里,被他握在了手里,被威压死死地控制住。 那把剑再如何锋利,也无法触及他的身体与神魂,陈长生的剑道再如何玄妙,也没有了发挥的空间。 至此,陈长生的慧剑,尽数落在了空中,然后落在了他的算法之中。 感受着剑锋处传来的磅礴力量,感受着那道血腥而恐怖的威压,抬眼望着在房间空中飘舞的大红色官袍,陈长生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从李子园客栈便出鞘的慧剑,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念力与迷恋。 这是自荒原学剑以来,他的慧剑第一次完全无效。 他的剑被强大的敌人控制在了手里,他的剑道被粘在血海之中,无法施展。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不知道是念力流失过剧,还是失去信心的缘故。 无垢剑被血海侵染,不再那般明亮,更无法继续自己的剑招,但他还有一记剑招,可以不需要动作,便能施展出来。 他的神识落在幽府外的雪原上,星辉凝成的雪屑狂舞而起,然后瞬间尽数点燃,在极短暂的时间里,暴发出无穷的光与热。 一道强大的气息与仿佛实体的火焰,从剑锋之上暴燃而起,试图冲破周通掌心里那个腥恶的血球。 轰的一声巨响!屋子里大风呼啸而作,无数光线从周通的手指间迸发出来,竟仿佛能够看到他手掌里的指骨! 包裹着短剑的血海之珠,震动不安,表面剧烈地起伏,不时溅飞几滴血水,那些血水落在地面上,蚀的坚硬的青石地板嗤嗤作响! 周通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他知道陈长生有一招剑法可以极大程度地提升真元的输出,但没有想到,这一剑竟是如此狂暴! 一声厉啸,从他薄厉的双唇里再次迸出,夜风自屋外呼啸而至,吹拂得他的大红官袍猎猎作响,一道极为冷酷强大的气息出现! 随着大红官袍的狂舞,周通的身形仿佛增大了数倍,直接将房屋的后半截完全撑破,变成了一尊十余丈高的法像! 陈长生的剑狂暴地喷涌着光与热、剑意与杀机! 无数明亮的光线与无形的剑意,一道从周通的指间迸射而出,将房间里的墙壁切削掉无数石砾。 然而,他的剑却始终无法真正地破开周通的手掌,无法从那个血海星域凝成的血珠里出来! 这就是聚星巅峰与通幽巅峰之间无法弥补的境界差距,就算陈长生的剑道修为再高,无垢剑再如何锋利,看上去也没有任何办法。 在周通仿佛魔神般的法像之前,站在地面上的他,看上去是那样的渺小,仿佛就像是一只蝼蚁,他手里的剑散发出来的光热与剑意,在周通的手掌里看着是那般的黯淡,就像是萤火一般,随时可能熄灭。 这一场初秋夜晚的刺杀就会这样结束吗?陈长生的向死而生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地迎来死亡吗? 不,虽然是萤火,只要多了,一样可以照亮深夜,直至最后燎原,甚至燎天而起。苏离教给他的燃剑,取材自金乌秘剑,用的是燎天剑之势,但真正的气势,则是来自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那一剑的特点就是……不要命! 陈长生今天来杀周通,本来就没有想着能活着回去,他是真正地向死而生,他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自然比谁都可以更不惜命。 如果星空之上真有所谓天道,应该能够感知到他此时的心情,如果星空之间真有所谓命运,他的命运依然还在他的手里。 忽然间,又有一粒极小的萤火出现了,就在他的手腕上。 那粒萤火变得越来越明亮,直至变成一颗星辰。 紧接着,他的身上又有多数出现类的明亮,仿佛一颗颗的星辰依次被点亮。 那些星辰出现的地方,都是他的气窍。 在寒山的时候,他曾经做过类似的事情。当时他险些身死。不过现在他反正已经要死了,他本来就准备死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 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要在这座开着海棠花的庭院里,再次点亮那些气窍,让星海重临自己的身体! 星辉自天而落,悄然无声地越过残破的房屋,落在他的身上,让他身上那些星辰越发明亮。 无数颗星辰,在他的衣袂里若隐若现,连成线,连成片,变成星图,凝成……星域! 寒山之后,陈长生再次聚星! 周通神情微变。 他知道在寒山上,陈长生就是因为试图聚星而身受重伤,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居然再次试图聚星,并且真的成功了! 星光敛入陈长生的身体,他的气息没有降低,反而陡然提升,挡住了血海威压,剑锋之上迸发出来的光热,竟仿佛要将周通掌心间的那颗血球炽化,而那些剑意更是已经开始有了穿透出血球的征兆! 周通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黑发崩断发带,在夜风里狂舞不停,气息再提,强行将那些剑意握在手里! 只要陈长生的无垢剑无法破开他的血海星域,那么这场战斗,他没有任何输的可能! 如果战局就这样发展下去,陈长生的剑被控制住,无法以剑势增锋,确实没有任何可能破开周通的血海。 就算他聚星成功,毕竟也才是聚星初境,距离聚星巅峰还有很遥远的一段距离。 但他的无垢剑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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