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不知道这个很容易让他想到多年前往事的痴呆小姑娘是魔族的小公主,更没有想到那个昏迷不醒的年轻伤者与自己之间的关系。 他只是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很可怜。同时,他觉得那个年轻伤者虽然一直昏迷、闭着眼睛,但不知道为什么给人一种很安宁清新的感觉,总之,看着有些顺眼。 就这样,这对从山上跌落的年轻男女留在了阪崖马场,得到了官兵们的细心照料。 青年军官在其中付出了最多精力,因为煮肉和治病,本来都是国之大事。 数天时间后,那名年轻伤者终于醒了过来。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用五息时间静神,然后坐照自观,确认伤势。 确认伤情严重程度之后,他才睁开眼睛。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那名青年军官。 他心想,此人虽然满脸大胡子,看着倒不是那等凶神恶煞之辈,不知为何倒有些顺眼。 很久以后,折袖和唐三十六、苟寒食和关飞白才知道了当时的情况。 无论国教学院还是离山剑宗的人们都沉默了很久,心想你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 …… 第790章 天真白痴两碗汤 在睁开眼睛之前,在静神五息之前,陈长生的视野里是夜空以及那些密密麻麻的元气锁,他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南客和他向着地面坠落,黑白两色的雪岭地面越来越近。 然后是沉闷的撞击声以及无尽的疼痛,以及随之而至的无边黑暗。 从黑暗中醒来,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长时间,只知道自己还活着,静神五息的同时坐照自观,发现经脉里有多处碎裂,如果是普通的修行者发现自己受了如此重的伤,必然极为慌张甚至可能绝望,但他在这方面有很多经验,依然保持镇定,甚至准确地判断出最重的伤势还是来自魔君的那次反击。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满是胡须的脸,那张脸上的胡须生的极为茂密,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数十年都没有修剪过的灌木,如果不仔细观察,都很难发现那个人的眼睛在哪里。 但只要看到这个人的眼睛,便再难移开视线,因为那双眼睛很清亮,神华内敛却深藏着热情,就像清晨云后的朝阳,虽然不肯轻易展露真颜,但谁都知道那必然是很动人的风景。 眼睛是神魂的窗户,可以窥见很多。 陈长生见过很多双眼睛,比如教宗师叔浩瀚如星海的双眼,比如徐有容空山新雨后的眸子,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眼睛生得极好,要比这满脸胡须好很多。 “醒了?”那人问道。 陈长生注意到此人的衣服,发现是位大周军官,更加放心。 青年军官猜到他暂时还不能说话,主动说道:“这里是阪崖马场,我是这里的主事官,叫……”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罗布。” 陈长生心想这个名字不知为何听着总有些怪。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单次眨眼为是,双次眨眼为否。” 那名叫罗布的军官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是周人?” 陈长生没有任何犹豫,眨了眨眼睛。 罗布接着问道:“药商?”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眨了两下眼睛。 罗布笑了起来,露出满口白牙,显得特别阳光,同时显出了真实的年龄。 这样的年轻人,蓄着满脸的胡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陈长生忍不住想着这个问题。 “不敢承认也无所谓,反正你也不可能是奸细,好好休息,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好,但应该不会死。另外,那个小丫头,我不知道一直是那样,还是摔出了问题,你不要急。” 说完这句话,罗布便走出了屋子。 南客双手捧着满满一碗肉,从房间角落里走到床边。 她微微偏头,看着陈长生的脸,呆滞的眼神里满是茫然,就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般,忽然间她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把盛着肉的碗递到了陈长生的脸前,示意他吃肉。 陈长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艰难摇了摇头。 “吃肉了才有力气。”南客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陈长生心想做什么事情需要力气? 南客好像能够看懂他眼神的意思,把碗搁到枕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眉心,非常认真地说了两个字。 “治病。” 看到这里,陈长生才终于明白了。 在雪岭夜战最后,为了突破魔君与黑袍的布置,她强行让神魂第二次完全苏醒,终究还是没能闯过那道关隘,识海受到了极重的损害,用最普通的语言解释就是:她现在真的痴呆了。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包括陈长生是谁,却还记得陈长生答应过给她治病。 陈长生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很长时间,当然,他现在本来就没有办法说话。 他可以在心里对自己说,对别人说。 ——既然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治好你,虽然我并没有什么信心。 现在的南客,并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是记得这件事情。 但她再一次看懂了他的眼神,觉得很开心,憨憨地笑了起来,天真可爱至极。 在周园和雪岭,陈长生不记得自己看见南客笑过,在他和世人的认知里,她永远是那样的冷血无情残忍好杀,哪里能和眼前这个语笑嫣然的小姑娘联系起来。 陈长生这才注意到她穿着一件布棉袄,头上梳着两个髻,是很随便,不知道是谁的手艺,忽然想起来这里是大周军营,如果被人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惹出极大的麻烦。 她是皇族成员,魔角隐而不见,可是她的双翼又去了哪里? 一块炖肉送到唇边,打断了他的思绪,肉里没有什么盐,偏淡,但炖的极糯。 最关键的是,喂他吃肉的是魔族的小公主。 很自然的,陈长生想起了龙族的小公主吱吱以及当年娶了位魔族小公主的苏离。 小黑龙如今在何处? 作为教宗指定的守护者,她与陈长生之间已经建立起了某种感应,陈长生可以想办法通知她过来。 但他不会这样做。 一年半前,他在战场上被海笛击伤,全靠着小黑龙才得以逃生,谁想到,在随后的归山途中,连续遭到了几名朝廷强者的追杀,他事后没有让离宫追究此事,但不免还是有些心寒。 以苏离的能力与气魄,当年自雪原归来,也要隐忍,更何况是他? 经历了这些事情,他才知道,当初自己在浔阳城的春光里一语喊破苏离在此,那是怎样的天真。 如今没有自保之力,他绝对不会与吱吱主动联系,更不会让她过来,暴露自己的行踪。 如今的他已经不再像当初那般天真了。 南客开始喂他喝肉汤,不冷也不烫,温度正好。 石珠还在腕间,别的事物都已经送进了周园里,腹中微暖,按道理来说,他这时候应该可以平静地休息,但是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或者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事。 那名叫罗布的军官,真的没有察觉什么吗?他为什么就能如此轻易地相信了自己和南客?这个叫阪崖的马场明显很是荒僻,但如此年轻便能成为主官,又怎么可能是如此天真的人呢? 屋门前的布帘被掀起,寒风灌了进来,罗布也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 第791章 阪崖一大将 罗布要用药汤换南客手里的肉汤,南客不想。 她望向陈长生。陈长生有些困难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更加困难地转头望向罗布,用眼神表达了谢意。 药汤被送到他的唇边,他注意到碗被洗的很干净,没有残余的菜味,更看不到油腥。 然后他在碗里闻到了十七种药材的味道,那些药材在京都远远谈不上珍贵,但在这样偏远的马场应该很难备齐,当然,最让他感到吃惊的不是碗的干净、药材的齐全,而是罗布通过这碗药汤展现出来的医术。 时间就在药汤与肉汤的替换里缓慢向前行走着,陈长生和南客在阪崖马场已经住到了第四天。 南客依然痴痴呆呆,不知道陈长生是谁,自己是谁,只隐约记得陈长生对自己很重要,每天都守在他的身边,替他凉药煮肉擦洗,就像个侍女一般,并且警惕地盯着所有试图靠近这间屋子的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罗布。 在无法言语的最初三天里,陈长生时常在想,或者是因为罗布给了她很多肉吃? 到第四天的时候,他还是无法下床,身体已经能够做轻微的动作,比如转身抬手,最重要的是他可以说话了,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那名叫做罗布的军官没有重新查问自己的来历。 虽然是偏远的马场,还是有很多事务,罗布身为主官,自然无法一直偷懒留在屋子里,很多时候来送药汤的是他的亲兵下属或者马场里其余的属官,因为血脉传承的关系,更因为自幼修行顺心意法门的缘故,陈长生先天拥有一种令人感到亲近的特质,当初无论是皇宫里的黑羊还是北新桥底的黑龙都是如此,更不要说这些心志相对单纯简单的军官,很短的时间里,他与这些人便熟了起来。 只要忽视掉南客小兽护食般的眼光,陈长生与军官们的谈话可以说进行的非常顺利,他对前线的局势有了更真切的认知,对军心有了更直观的了解,更重要的是,他了解了阪崖马场和罗布军官的故事。 任谁知道罗布的故事,都难免会生出很多同情以及对不公的愤怒,陈长生也不例外。 他相信罗布这些年能够获得那么多军功,并非是因为运气或者背景,而确实是因为他的才干。 从阪崖马场看似平缓疏怠、实则极有秩序的日常管理与生活中就能看得出来此人的御下之术、统驭之道,而只用了几副药汤便能让陈长生的伤势快速好转,更可以说明此人的医术了得。 当然,这些是通过谈话得出的印象,自然不如亲眼所见。 想要亲眼所见,首先他得能够起床,在马场里逛逛。 只是他并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会对那个叫罗布的军官会这么感兴趣。 第七天的时候,陈长生起床了。 当初折袖在周狱里受了无数折磨,经脉断裂,最终依靠的就是痛苦的刺激,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治好伤势,他也用的是相同的法子,之前的整个夜晚,都在与难以想象的痛苦战斗。 南客一直在服侍他,用毛巾替他擦汗,喂他喝水,轻抚他的胸口,动作当然很生疏笨拙,但很认真,心神消耗极大,四更时看他终于安静了,才放心地睡去,竟没有发现他离开房屋。 晨光洒落在群山之间的草甸间,薄雾从山谷里流泻而下,刚刚醒来的马群发出微微的杂声。 陈长生拾了一根树枝,撑着虚弱的身体,在马场里随意走动着。 不是不爱惜身体,相反,他需要通过活动,让刚刚重续的经脉尽快地巩固下来。 阪崖马场的范围很大,各营房箭垛还有阵枢,看似零散分布在各个角落,但如果仔细观察,便能够看出隐藏在其间的某种规则,可以保证遇敌时做出最有效的反应。 陈长生通读道藏,但没有学过军法,能够一眼看穿阪崖马场的军事布置之妙,是因为当年自雪原万里南归的途中,苏离传授他剑法的同时,也同时教了他很多这方面的知识。 从那些阵枢木寨与栅前的泥土鲜新度可以看出,这些布置应该是罗布来到阪崖马场之后的改变。 陈长生越看越觉得这些军事布置暗含兵道,完美地印证了苏离当年所说的那些知识,不禁对此人生出了极大佩服,却没有通过这一点联想到某些事情。 北方群山雄峻而冷酷无情,天气更是喜怒无常,微寒的晨光忽然间变成了刺骨的呼啸大风,无数黄沙被狂风卷起从山岭入口处向着马场扑了过来,只是瞬间,天地便变得暗沉一片。 军营里到处响起示警的鸣镝声、严厉的命令声还有匆匆的脚步声。 陈长生不想添乱,扶着树枝顺着屋檐慢慢地向回挪动,一抬头便看见了罗布。 罗布发现他竟能走动,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露出了满口白牙,说道:“恭喜。” 他这时候要急着去安排下属应对风沙暴,没有时间多说什么,看了一眼陈长生腋下的树枝,摇了摇头,指着身后的房门示意陈长生进去暂避。 以陈长生现在的速度,等他挪回原来的屋子时,风沙暴必然已经笼罩了此间,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依言走了进去,还没有等他转身,房门便关闭了,然后门外传来一道清楚的掌声。 应该是罗布在门上或者是墙壁上拍打了一下某个机关,一根粗壮的横木把门封死,同时数块结实的木板落了下来,把窗户挡了个严严实实,同时桌上的一盏油灯无火而亮。 陈长生没有误会,所以不会惊慌,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屋子里的机关,发现构造很是简单又极为精致,哪怕是最普通的民众也可以操作,想来整个马场的营房都有相似的布置,于是完全放下了心来。 下一刻他的视线被书桌上的事物吸引住了。 微黄的灯光落在桌上,照明亮了那些纸张。 那是非常名贵的施州纸,不要说这样偏远的马场,就算是松山军府也没有多少。 有的纸上面写着墨字,有的纸上面则是图画。 陈长生不擅诗词书画,但通读道藏,眼光自长。 那字写的极好,风骨隐于看似肥腴的外表之下,不屑给人看。 那画也极好,一幅大泼墨写意春秋,一幅工笔花鸟镜映天地。 这是谁的房间?这是谁的字与画? 如此荒僻的马场,怎会有人能如此奢华地用施州纸,写得这样一手好字,画得这样一笔好画? 陈长生的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然后,他看到了那两幅画的落款。 第792章 年轻人因何发笑? 两幅画的落款是相同的五个字。 阪崖一大将。 看到这五个字,陈长生的第一反应是好气魄,片刻后却又觉得好生孤单。 吾乃大将,何其顾盼自豪。 奈何却是偏远阪崖马场的大将。 而且是一大将。 气魄与孤单这两种很难合在一起的感觉,就这样相携而出,跃然于纸。 陈长生望向书桌后方,只见墙架上到处都是书,有深奥的道门释义,也有普通的话本小说,共同的特点是非常干净,在一个常年风沙不断的地方能够做到这一点非常困难,他却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以前经常用那个方法清理国教学院藏书楼里的书籍。 他已经猜到这里就是罗布的房间,想到此人居然随身带着罕见的空间法器,更增好奇,就在这时忽然闻到一股香味,寻着觅去,发现书架上放着半碗吃剩的酸奶,只见那酸奶白绵嫩滑,上面缀着一颗樱桃,还洒着些许芝麻,看着便令人食指大动。他忍不住把那半碗酸奶端起来观察了番,确认不是军营里的伙食,应该是罗布昨夜自己做的小吃食。 至此,陈长生真的服了,甚至生出些自惭形秽的感觉。 从西宁镇到京都,他见过无数青年俊彦、修道天才,师兄余人、苟寒食、折袖、徐有容,甚至包括他自己都是这样的人,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全才——所有领域里的天才。 是的,在陈长生看来,这个叫罗布的青年军官可以说是近乎完美。 ——好在,此人的医术虽好,但还是不如自己,他自我安慰到。 窗外的呼啸声与沙石击打声渐渐小了,远处隐隐传来数声尖锐的竹笛声,然后是脚步声。 墙外响起数声拔动,门窗后的横木机射簧自动弹开,罗布走了进来。 阳光重新照进屋里,被残留的风沙弥散开来,把整个画面都抹上了一层古旧的味道,很是好看。 一切发生得有些太快,陈长生没有来得及把手里的酸奶碗搁回书架。 任谁看到这个画面,都会认为他正准备偷吃酸奶。 罗布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尴尬。 片刻安静。 罗布转身向屋外走去,说道:“我去看看草。” …… …… 大周朝廷之所以会在阪崖这么荒僻的深山里设置马场,就是因为这里的草甸上生满了龙骧马最喜欢吃的霜草,罗布身为主官在风沙之后去看看草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当时端着酸奶碗的陈长生很清楚这只是借口,就像他赶紧说自己也要看草便跟着对方出了屋子也只是找个借口把酸奶碗尽量自然地放下来。 风沙已经停了,肆虐过的痕迹却还很清楚,营寨与马厩建筑本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远处的两个连环箭弩庐需要修补,更麻烦的是,满山遍野的霜草上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除了脾气稍微差一点,龙骧马基本上可以说是完美的战争坐骑,但没有骑兵会忽略它们对草料干净程度的重视,现在山间的霜草不经过清洗肯定没有办法让它们食用,而且凭阪崖马场军士的数量,根本不可能人工清洗干净,无论是人还是马都只能等待天空落下雨水。 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在涧边草场上的数百匹龙骧马的情绪都有些烦躁,不时发出恢恢的叫声,踢着草甸间的石头,那些兵士们一边收拾也一边骂着脏话。 随着一道身影的出现,龙骧马顿时变得安静了很多,至于那些兵士更是禁若寒蝉。 那道身影是罗布。 罗布没有训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继续做事。 人们知道将军今天的心情并不太差,重新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个时候,一名曾经去送过药的亲兵看到了罗布身旁的陈长生,很是吃惊,喊了起来。 阪崖马场救了两名从山上摔下来的药商兄妹,对这些常年无事、连魔族都没有见过一面的兵士们来说便是最近这几年最新鲜的事情了,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情,甚至还偷偷去那个房间看过陈长生。那些与陈长生聊过天的士兵,更是早已与他相熟,纷纷走过来,向他表示祝贺。 “小残废,终于能起床了?” “小残废,终于能下地了?” “小残废,能出来晒晒太阳了?” 阪崖马场的兵士们一直都叫陈长生小残废,因为他很年轻,天生面嫩,而且重伤在床。这个称呼没有什么恶意,陈长生自幼与师兄余人在一起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抵触心理,只是觉得自己只是经脉暂断,并不是真的残疾,这个称呼不对,那么便不能接受,于是每次都会很认真地纠正对方。 但他拒绝的越认真,阪崖马场的官兵们越喜欢这么称呼他,就像是要故意逗他,不过令官兵们感到有些无奈的是,躺在床上的他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恼怒的情绪,始终都是那样淡定。 就像现在一样。 “我不是残废。” 陈长生看着人们解释说道:“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能下床走动。” 有人打趣道:“还不是一瘸一拐?不然你再走两步?” 陈长生很听话,用树枝扶着身体走了两步。 夜里才刚刚能够起床,便一直在走动,对他依然虚弱的身体来说,是不小的负担,这时候随便走了两步,便有些不稳,唬得那些军士赶紧上前扶住他。 一名亲兵在旁边嚷道:“别逞强,再说了,就算能多走两步又算得什么?咱们这里是前线,是马场,什么时候你能上马了,那才算是真的好了。” 他本是好意,在众人听来却是嘲讽,纷纷大笑起来。 阪崖马场养的龙骧马是玄甲骑兵的主力坐骑,在战场上极为勇猛,脾气也很大,而且非常认生,哪怕是最精锐的骑兵想要收服一匹龙骧马为坐骑,也需要与它相处百日,建立起稳定的关系,如今陈长生必须被人扶着才能站稳,如何能够骑到龙骧马的背上? 罗布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藏在胡须里的唇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淡漠了起来——只有与他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这表明他这时候的情绪不是很好。 他不满意下属们对陈长生开的玩笑。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陈长生居然还没有生气,脸上依然满是笑容。 那笑容虽然淡,但并不假,很真切。 数百匹龙骧马,从涧边向草场深处而去,映着渐盛的晨光,来到了众人的附近。 有一匹马忽然停住脚步,扭头向人群望去,有些困惑发生了什么事情。 最后,它的视线落在了陈长生的身上,似乎是在想,这个年轻人为什么笑的如此开心? …… …… 第793章 请君出山 霜草的表面覆着层极浅的白绒,那正是龙骧马最喜欢吃的地方,风沙过后的草甸上灰蒙蒙一片,却是真正的灰,马群根本无处下嘴,在涧边看了很长时间,直到把风景都看透了,也无可奈何,只好转身而回。 美食在前却不能大块朵颐,无论人还是马都不会高兴,如果此时看到有人还笑的特别开心,那必然以为对方是在嘲笑自己,无论人会不会这么想,很明显,那匹望向陈长生的马是这样想的。 ——它忽然向陈长生冲了过去。 作为最优秀的战马种类,龙骧马的脾气再差,也不会随便对士兵发起攻击,军士们很清楚这匹龙骧马只是想吓陈长生一跳,如果是平时,这种玩闹根本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力,但想着陈长生重伤未愈,刚刚才能行动,还是有些警惕地握住了木棍。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那匹龙骧马没有继续向前奔跑,隔着十余丈便降缓了速度,变成了慢步踱走,脑袋向着两侧不停摇摆,似乎极为困惑,鼻孔不停翕张,似乎在嗅着什么,顽皮且恶劣的眼神很快被亲近的渴望所取代。 它踱到了陈长生的身前,恭顺地低下了脑袋,似乎是想要陈长生摸摸它。 其余的龙骧马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过来,也像先前那匹龙骧马一样,围到了陈长生的身边,小心翼翼却又难以抑止心中欢喜地去蹭他,有匹胆子大的龙骧马甚至偷偷地舔了舔他握着树枝的手。 看着这幕画面,阪崖马场军士们的笑声早就已经停止,很是惊愕,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便在这时,为首的那匹最为神骏的龙骧马挤开众马来到了陈长生的身前,以一种谦卑的姿态屈起前膝,跪在了地上。 这似乎是在请陈长生上马,也可能是想请陈长生赐予祝福。 震惊的声音在四周此起彼伏地响起。 站在外边的罗布却敛了笑容,静静看着被马群围在中间的陈长生,若有所思。 …… …… 当天夜里,星光如常,房间里的火炉上也依然炖着一锅肉汤,却不像前几日那般嘈杂。 没有一名阪崖马场的军士留在房间里与陈长生聊天,因为今夜有客到。 罗布看了眼蹲在火炉边盯着肉锅的南客,转头望向床上的陈长生,未做任何遮掩,直接说道:“你当然不是普通人。” 陈长生想着群山草甸里那些堪称完美的军事布置还有那间书房,说道:“你当然也不是普通人。” 罗布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从山上摔下来与我有没有关系?” “没有。”陈长生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眼睛,说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确实是个药商。” 罗布平静问道:“那么今天你在阪崖马场里逛了一天,有没有看到你想看到的东西?” 陈长生很诚实地回答道:“有。” “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阪崖这里有位大将。” 听着这句话,罗布沉默了一段时间,说道:“直接说出你的意思。” 陈长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想请你出山。” 出什么山? 万里寒山。 寒山之外是雪原,是与魔族相争的真正战场。 陈长生接着说道:“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宁十卫已经死了,松山军府需要一个新的神将。” 罗布沉默了会儿,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很欣赏我,所以决定把我推到松山军府神将的位置上?” 陈长生没有说话,便是默认,因为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同时他注意到,罗布虽然被贬到荒僻的阪崖马场,但似乎对松山军府甚至更高层的消息都能掌握,这让他更加好奇,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世来历。 “一个药商都能决定一个神将的位置,我大概能够明白大周朝为何会越来越堕落了。” 罗布看着他微笑说道:“那么你是相王的人还是天海家的人?或者说,你是洛阳道观出来的秘使?” 这句话里最后提到的洛阳道观秘使,便是现在道尊商行舟身边那些青衣道人。 时隔两年时间,再次听到有人提及自己的师父,陈长生有些微微的感慨。 他没有向罗布解释自己的来历,也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不代表相王,不代表天海家,不代表大周朝廷里的任何一方势力,他代表的是离宫,是国教,是天下。 他是教宗,便要担着整个世界的责任,便理所应当替人族未来考虑。 在他看来,像罗布这样的人物,被放在阪崖马场这样的地方,实在是一种天大的浪费。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想法,不外乎就是屈才,或者不遇那些旧词。” 罗布看着他平静说道:“但你不知道,我来阪崖马场是来隐居,或者说被迫隐居,但终究是我自己接受的事情。” 陈长生看着他很认真地说道:“如果是受外力所迫,或者我能够帮你解决一些。” 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的神情越认真,罗布的神情便越放松,或者是因为这让他想起了那些认真的同窗,接着他想起了那年满山剑气纵横,下意识里望向自己的胸口,心想有些事情终究要靠自己解决,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麻烦。” “我也不想给你惹麻烦。” “所以我不会出山。” 罗布平静而简洁地结束了关于这方面的谈话,说道:“过两天你伤好些,我会派人把你们送走。”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那好,以后若有事,你来寻我。” 罗布微笑说道:“我不喜欢找人,还是麻烦。” 平淡一句话里,隐着极潇洒的自信,就像那两张画上的落款一般。 陈长生说道:“救命之恩,必当回报。” 罗布说道:“做随你,不必说。” 陈长生说道:“我一个朋友教过我,有些事情做要做,但说更要说。” 罗布觉得这句话有些意思,说道:“你那个朋友或者是个伪君子,或者是个真小人。” 陈长生想着那个已经两年不见的朋友,又想着已经半年没有收到他的来信,挂念之情陡然而生,再难抑止。 他对罗布很认真地解释道:“我那个朋友是个伪小人,真君子。” 罗布闻言而笑,然后望向南客问道:“她真是你妹妹?” 这句问话隐有深意。 陈长生听得清楚,但他不可能放弃南客,点了点头。 “有时候,说谎的人不见得就是妄人,反而也许是真人。” 罗布看着他微笑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代表着谁,恶或是善,但至少在这方面,我很欣赏你。” 房间变得安静起来,只有汩汩的声音,那是肉汤在沸腾。 南客盛了碗肉汤,向床边走来。 这时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房门被用力推开,一名亲兵冲进了屋里,震惊地喊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便要撞到南客的身上。 第794章 天地悠悠,所以不舍昼夜 那名亲兵直接向着南客撞了过去,眼看着便应该是头破血流,肉汤飞溅,然而这画面却没有发生。 南客依然稳稳地端着那碗滚烫的肉汤站在原处,而那名亲兵已经穿过了她先前所在的位置。 这很诡异,亲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些呆愣地摸了摸头。 罗布眼瞳微缩,因为他把先前那刻发生的事情看得非常清楚——就在亲兵快要撞到南客的那瞬间,南客向后退了两步,当亲兵跑过去后,再次回到了原处,趋退之间,悄然无声,如魅影一般,仿佛没有动作过。 如闪电般的速度、如鬼魅般的身法,即便是在白帝城外躬耕多年的那位金玉律大将也无法做到。 以他无比广博的见闻,也只知道世间只有一个女子能够拥有如此快的速度,而绝对不可能是她。 罗布静静看了南客一眼,然后望向那名亲兵问道:“什么事?” “撤军……撤军……魔族撤军了!” 那名亲兵喘着气说道,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有些欣喜,又有些茫然。 魔族撤军,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好事,应该欣喜,甚至狂欢也不为过,但是……这太突然了。 就像这名亲兵一样,阪崖马场里的绝大多数军士,包括松山军府、黑山军府、拥蓝关、拥雪关,甚至远至京都,无数人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感到震惊欣喜,然后生出了一些怪异的情绪。 两年多前开始的这场战争,初期的时候,因为天书陵之变以及随后的朝堂风波,大周王朝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让魔族大军占了些优势,但之后双方便进入了长时间的僵持局面,甚至人族方面还略占优势,包括狼骑在内的魔族大军在雪原上死伤惨重,到现在为止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在这样的情形下,魔族为什么会主动撤军? 魔君究竟在想什么?那位以智谋诡计著称的军师黑袍又在想什么?难道这场为时两年的战争只是一场胡闹,或者只是为了炫耀武力稳固新君在雪老城里的地位?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下,罗布也有些意外,他刚刚知道松山军府神将宁十卫的死讯,不知道更多的内情。 只有陈长生非常清楚地知道魔族为什么会撤退。 两年多前,京都有天书陵之变,雪老城里也有一场更加血腥的叛乱。 魔族大军忽然南下,根本不是为了人族的土地与财富,而是为了寻找魔君的下落,同时掩饰雪老城的真实意图。对那位新魔君和黑袍、魔帅来说,只要能杀死魔君,一场战争,十万亡者,又算得了什么? 那天夜里,魔君终于死在了寒山里的那片湖园中,魔族大军还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来? 到现在为止,世间只有极少数人知晓魔族大军撤退的真相,很多军士有些茫然,而像折袖、关飞白这样的家伙则会觉得非常不满足,但终归这是件值得庆祝的事情,即便是偏远的阪崖马场也收到了来自松山军府的犒赏。 在远远谈不上丰厚的犒赏里,最受军士欢迎的是两车飞龙肉——所谓飞龙,当然不可能是真正的龙,只是寒山里的一种妖兽,以肉质纤嫩美味而著称,为世间饕餮之徒视为佐酒的无上妙物。 入夜后的群山里,点燃了十余堆篝火,悬挂在烤架上的飞龙肉散发着奇异而又不令人生腻的脂香。 远处隐隐传来马群的骚动,不知道是不是暮时新添的霜草让处于发情期里的它们产生了更多的冲动。 陈长生坐在一处篝火旁,手里端着盘子,盘子里是两块新烤好的飞龙肉。 肉是南客亲手烤的,边缘有些焦糊,但还能吃。 他向身边望去,只见南客的小脸上满是油,啃的很是高兴。 他忽然想到如果吱吱在,肯定会很生气,那有容呢? 然后他想起来,那个叫秋山君的家伙是真龙血脉。 不知为何,他开心起来,觉得盘子里的肉都香了几分。 夜渐深沉,繁星落于群山之间,马群安静了,篝火旁的军士们依然在吃肉喝酒,欢声笑语不停。 陈长生注意到,今天一直没有看到罗布的身影。 他站起身来,四处望了望,向山涧走了过去。 这条由峰间雪水融化而成的山涧极清,向着北方的荒原而去,与大陆上绝大多数的江河西流不同。 星光洒在山涧上,如一条银带,很是美丽。 山间的霜草表面本来就覆着浅浅的白绒,这时候被星光一染,更仿佛要变成真正的霜。 一道身影在星光之下,有些孤单。 陈长生走了过去,在那道身影旁边坐下。 不知道是不是星光太盛的缘故,如杂草般的胡须并不能完全掩盖那张脸的真实模样。 陈长生再次确认罗布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在想什么呢?” 罗布没有吃肉,只是在喝酒。 一个很精致的小酒壶被他用两根手指悬着,在夜风与星光里微摆,显得很潇洒。 听着陈长生的问题,罗布沉默了会儿,说道:“念天地之悠悠。” 任是谁,用这样一句话来回答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都会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从他的口里说出来,却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仿佛他这个人理所当然就应该这样说话。 当然,如果陈长生的那个朋友在场,说不得还是会捧腹大笑,然后用刻薄的言语把罗布好生羞辱一番。 陈长生没有,因为他来自西宁镇而不是汶水城,而且他也经常想类似的问题,只不过很少与人说。 前不见后不见,古人来者,沧然涕下,终究西流去。 他想起那本又名西流典的时光卷,想起北新桥底的铁链,国教学院地底无人知晓的墓,想起过去十年发生的这么多事情,感慨渐生,看着星光下美丽的山河,说道:“不舍昼夜。” 你在想什么? 念天地之悠悠。 当不舍昼夜。 一问一答一应之间看似没有什么联系,生硬不搭,细细品来,却自有一番味道。 此时,此处,应该有酒。 罗布看了陈长生一眼,把小酒壶递到他的手里。 看着手里的小酒壶,陈长生有些犹豫。 罗布有些意外,问道:“不喝酒?” 陈长生说道:“从小身体不好,比较注意这方面。” 罗布从来不会强劝人饮酒,见他为难,一笑做罢,便准备把酒壶拿过来。 然而,陈长生举起酒壶饮了一口。 …… …… 第795章 星空与姑娘(上) 一口酒入喉,仿佛烧红的铁线,陈长生险些呛着,极困难才咽了下去,顿时满脸通红。 他没想到,像罗布这样的人物喝的酒竟是如此的辛辣。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真的很少喝酒。 来到京都后,他才初尝酒水的滋味,只在福绥路的牛骨头锅旁与徐有容喝过,再就是唐棠。 对不喝酒的人来说,喝酒的唯一理由就是与他一起喝酒的人是谁。 他开始想念福绥路的牛骨头,李子园客栈还有国教学院里的那棵大榕树。 那年在大榕树上他与唐三十六在暮色里进行了一次长谈。 他把酒壶递还给罗布,说道:“我有个朋友想做些事情,但他家里不同意,觉得他胡闹,所以他压力很大。” 罗布笑了起来,眼睛就像夜空里的星星,明亮至极,深处藏着无限的温暖,或者名为热情。 陈长生的眼睛也很亮,但那并不源自眼眸深处的光线,而是因为干净,就像被水洗过很多年。 罗布看着他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像一面镜子。” 陈长生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解地嗯了一声。 “明镜可以鉴人,可以反映出天地间的纤毫动静,可以轻易地发现很多问题。” 罗布用两根手指拎着酒壶轻轻摇晃,说道:“你猜得不错,我的问题并不是来自于自己,也不是来自于外界,而是来自于家中,准确地说,把我调离游骑贬到阪崖马场是我父亲的意思。”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他想让你安全一些?” “没有人能够知道我那位父亲究竟在想什么。很多年前,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个庸人,所思所想不过是家族利益那些东西,但后来的事情证明了,所有这样想他的人才是真正的庸人。” 罗布说到这里的时候饮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从小到大,我父亲都待我极好,我曾经怀疑过这种好,但在那件事情之后,我不再怀疑,可是这种真正的好,现在便是我真正的问题。” 他再次想起当年。 父亲顺着山道下山,看也没有看一眼身受重伤的自己。 林中忽有飞鸟惊起,传来父亲快活而欣慰的笑声。 陈长生也想起了当年。 他从天书陵向下走去,师父向陵上走来,在神道上擦肩而过,如同陌生人一般。 “其实我很羡慕这种关心带来的压力。” 他说完这句话后,涧边迎来了片刻时间的安静。 同是年轻人,却各有各的沉重。 忽有水声响起,一尾银白色的寒鱼跃出水面,顺着山涧逐星光而去。 二人的视线随之而移,望向山涧尽处的那片荒野。 “如果你经脉里的伤势好了,仔细望去,或者能够发现那里要稍微明亮一些。” 罗布举起手里的酒壶,指向遥远的北方,似是以为敬,又像是以为祭。 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初随苏离自雪原万里南归,最开始的几个夜晚,偶尔会看到北方的那片光晕,而且很少说话的折袖在国教学院里对他们也提起过数次。 那里的夜空里除了南方的星河,还有一轮明亮的天体。 传说中魔族的月亮。 饮酒是闲事,酒话自然是闲聊,从魔族的月亮开始,聊到雪老城的森严,恐怖的那道深渊,魔族贵族在艺术方面的疯狂颓废倾向,魔帅盔甲上的那些绿宝石,然后聊到大西洲的保守与无趣。 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罗布在说话,陈长生只是偶尔回应两句。 在闲聊里罗布展露出了难以想象的见识,言谈间自有数万里江山,数万年时光。 如果陈长生不是自幼通读道藏,也走过数万里路,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搭话。 但正因为他自幼通读藏道,也走过数万里路,所以虽然不擅言辞,偶尔也能和上数句,辩上数句。 对天才来说,最缺少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能够明白自己意思的说话对象。 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场酒中闲叙进行的非常愉快,无论罗布还是陈长生都很愉快。 闲聊的时间越长,涉及的领域越广,而且渐深,陈长生越听越是佩服,罗布就像是一口至清的潭水,看着不出奇,却始终不知道深几许,世间究竟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这个满脸大胡子的青年军官究竟是谁? 陈长生越想越觉得这个人真是了不起,无论见识还是风度都是那样的令人心折。 当罗布开始讲述当年大周骑兵第二次北伐中太宗皇帝陛下与王之策犯下了五个错误时,他忍不住再一次回顾平生所见的不凡人物,发现无论是苟寒食,还是折袖、唐棠、苏墨虞,都不如此人。 他甚至觉得,就算苏离前辈在某些方面也不见得比此人强。 像罗布这样的人,再如何能够与卒同乐,在这样偏僻的马场里,难道不会觉得苦闷,或者说孤单? 如果不会的话,为何会在远离篝火的地方孤单地坐在星光下,然后与自己说了这么久的话? 陈长生越想越觉得不能让罗布继续留在阪崖马场,应该让他去松山军府。 罗布看他欲言又止,猜到他想说什么,笑着说道:“魔族已经撤退,这时候再去松山军府又有何用?” 陈长生说道:“总有一天,魔族会再回来的。” 罗布的眼里出现一抹欣赏的神色,说道:“最近这些年像你这么清醒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过……我还是不会去松山军府,过些天把你送到松山军府后,我便会离开这里。” 陈长生关心问道:“你要去哪里?” 罗布说道:“归山。” 陈长生想要请他出山。 他却开始想念那座山了。 当然,他一直都在想念另外那座山上的那个姑娘。 就像这两年多时间里的陈长生一样。 想念这种情绪是真的可以传染的,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眼神。 涧畔再次安静,两个人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看着北方原野隐约可见的残余月华,默默地想念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布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你也有喜欢的姑娘?” …… …… 第796章 星空与姑娘(下) 陈长生点点头,说道:“有,只是很久没有见面了。” 罗布很感兴趣,问道:“她喜欢你吗?” 陈长生有些不好意思,嗯了一声。 罗布微微挑眉,说道:“有情人,为何不相见?” 很明显,他不赞同陈长生的做法。 对他来说,最难便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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