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到秋虫的鸣叫。 一只松鼠在树林间跳跃着、穿行着,似乎想要找到合适的避雨位置,却无法做到,很快便被淋湿,雨势太大,以至于松鼠本应油滑防水的毛,都无法完全承受得住,蓬松的尾巴耷拉了下来,灰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看着很是可怜。 如果那些灰毛是干燥的,蓬松的,或者这只松鼠看上去应该很肥。 就像先前百草园树林里的那只松鼠一样。 天海圣后的目光随着那只松鼠在树林间移动,直到很久之后,才收回来。 天书陵这里,已经是强者云集,夜雨里的京都看似平静,不知有多少暗流正在涌动。 她对大周王朝的统治,正在遭受最强有力的挑战。 然而在这个时候,她却很专心地看一只松鼠躲雨。 她究竟在想什么? “两年前在宫里,你应该看见过一只松鼠。” 她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没有头也没有尾。 陈长生有些恍惚,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然后,他恍惚记起来了一些事情。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两年前青藤宴的那个夜晚,他被莫雨引入冷宫,被桐宫阵法囚禁,他为了脱困,冒险经由生门进入地底,却遇着了黑龙,好不容易回到地面却到了皇宫里的一方池塘中。 当时池畔边站着位中年妇人,不知道是准备洗手还是洗衣裳。 当时在池塘里的他,浑身湿透,形容狼狈,又值深夜,那位中年妇人似是被吓着,向后退了一步,木屐踩在青石上,发出一声响。 当时池畔的林子里,有只松鼠正在吃食,被吓了一跳,扔下果子跳到偏殿二楼,顺着栏杆奔跑,摆动的尾巴带歪了一个花盆。 当时中年妇人就在那盆花的正下方。 当时陈长生始脱困境,还在深宫之中,正是紧张万分,不能被人发现的时候,但看着这幕画面,却是想也未想便冲了过去。 他把那名中年妇人抱进怀里,转了半个圈,这样,就算花盆落下来,也只会砸到他的背上,不会砸中对方。 幸运的是,那个花盆没有落下来。 现在想来,这一切并非真实,因为她不是普通的中年妇人,她是天海圣后,又怎么会被吓到? 当时自己的那些动作,在她的眼里,肯定很多余,很可笑吧? 只是为什么她这时候会忽然提起那只松鼠呢? 想着当时,陈长生微觉惘然。 …… …… 第639章 在世界中心呼唤 “当时你为什么要冲过来?” “因为怕你被花盆砸伤。” “哪怕当时你深在夜宫,一旦被人发现,会惹出很大的麻烦?” “我没来得及想。” “哪怕当时你急着去未央宫参加青藤宴,取出婚书破坏秋山家的求亲?” “我没想那么多。” “三只松鼠。” “什么?” 天书陵顶被笼罩在暴雨里。 陈长生和天海圣后对话的声音却没有被雨声淹没。 他不明白她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三只松鼠? 天海圣后看着渐渐消失在雨中的那只松鼠,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第一次看见陈长生的时候,有一只松鼠。 刚才在国教学院里,有一只松鼠。 这时候还有一只松鼠。 看见第一只松鼠的时候,他正处于很麻烦的境况里,却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救人。 看见第二只松鼠的时候,他正处于很危险的境况里,却只想着求她放过刘青和那些离宫教士,完全放弃了所谓的倔强与骄傲。 看见第三只松鼠的时候,他正处于很绝望的境况里,眼看着就要被她杀死,却因为她说的那句话,很认真地对她说了声谢谢。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年轻人。 天海圣后的脸上现出极为复杂的情绪,有些嘲讽,有些不屑,有些生气,有些厌恶,最终化为一片漠然。 “如此妇人之仁,和你那父亲倒有些相似,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 说完这句话,她美丽的眉眼间闪过一抹凛意,然后迅疾化作难以想象的煞意。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预兆,她甚至看都没有再看他一眼,抬起右手击向他的头顶。 她的右手在漆黑的夜里带起一道有如闪电般的轨迹,如一座山般落下。 夜色里的京都响起无数声惊呼,情绪各自不同,却同样震惊。 没有人想到,她就这样出手了。 轰! 天书陵顶仿佛响起了一道雷。 无数道闪电亮起,然后落在天书陵上。 暴雨如注,夜色如墨,被不时落下的闪电撕裂,照亮,显出明暗不定的画面。 天海圣后迎着暴风雨而立。 她的右手落在了陈长生的头顶上。 一道强大而恐怖的力量和一道神圣而高妙的气息,几乎同时出现在天地之间。 这道力量来自天海圣后的身躯。 这道气息来自她脚下的天书陵,甚至是整个世界。 这是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力量与气息,引发无数异象,狂风暴雨间雷电轰鸣。 那道力量与那道气息在她的身体里相遇,然后通过她的右手进入了陈长生的身体。 风暴来临。 瞬间,陈长生体内那七十根断裂的经脉被碾压至粉碎,三百六十五处气窍尽破,腑脏表面的深口向下深入,鲜血在体内狂涌。 在断裂经脉角落和气窍深处的那些残余星辉,也无法躲过这场风暴,被尽数逼出。 无数粉末般的星光屑,从他的身体深处来到皮肤表面,透过湿透的道袍,散发着可怜而淡然的光辉。 暴雨再如何猛烈,也无法洗去那些星辉。 暴风再如何肆虐,也无法淹没他痛苦的喊声。 片刻后,他的精神与意志被这场风暴碾压至粉碎,再也无法承受住,痛苦地喊出声来! 他的喊声穿透暴风暴雨,传遍了整座天书陵,然后向着更远的地方传去。 里面有无数痛意,沙哑而撕裂,就像是幼兽最后的呼救,给人一种无比绝望的感觉。 所有听到他喊声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此时的情绪与处境,无论是敌是友,都有为之流泪的冲动。 …… …… 余人一直在天书陵里。 他在观碑。 那些大人物与绝世强者们隔着数十里甚至数千里交谈的时候,整座京都里的民众都无法听到,他自然也没有听到。 夜空里落下了微雨,他扶着拐向碑庐里走了两步,借着庐檐避雨,继续看着碑上的线条。 风雨渐骤,夜色更加深沉,他继续向碑庐里走去,无法视物,那便用手去摸石碑上的线条。 风雨再如何暴烈,都无法影响到他观碑的心情。 偶尔有闪电照亮碑面,也不能让他从观碑的精神世界里醒来。 直到那道痛苦的喊声传遍了整座天书陵,传到了这座碑庐,落在了他的耳里。 余人如遭雷击,脸色变得异常苍白。 因为他听得出来,这是师弟的喊声。 他更从这道喊声里听出了师弟现在很痛苦、很绝望。 他转身向那道喊声响起的地方望去。 他现在已经在天书陵的很高处,那个地方更高,很有可能就是天书陵的峰顶。 他没有再想什么,向着那边便一瘸一拐地跑了过去。 那副已经陪了他二十年的拐杖,静静地躺在那座碑庐里,等着他回来。 天书陵越往上,地势越是陡峭,越难攀爬,而且到处都是灌木,暴雨让山石无比湿滑,山野里尽是烂泥,更是增加了难度。 更不要说,他本来就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他哪里会管这些,用手抓着石缝,用腿蹬着满是泥水的地面与树根,拼命地向着峰顶爬去。 他只有一只手,他的腿有些变形。 他的手很快便破了,有指甲被掀掉。 他的腿也很快便磨破了。 他攀爬过的道路上,到处都是血迹,只是很快便被暴雨冲洗掉。 他应该很疼,但他感觉不到。 他这样做很危险,但他意识不到。 因为师弟的喊声还在山陵里回荡,他只知道师弟现在很疼,很危险。 忽然间,余人停下了动作。 暴风雨忽然停了,也再没有闪电自天而落。 那道喊声也消失了。 整座天书陵,整个天地间,没有一点声音,安静到直至死寂。 这座山陵仿佛成了一座真正的陵墓。 他的心里生出很多恐惧,觉得好生寒冷。 他看着天书陵顶,痛苦地喊了两声。 他说不出话来,便是喊声都有些怪异,啊啊啊啊的,像个孩子。 像个着急的、委屈的孩子。 然后他抹掉脸上的泥水或者泪水,继续向峰顶爬去。 …… …… 陈长生静静地躺在地面上,浑身湿透,紧闭双眼,一动未动。 从他身体里飘出来的那些星屑,无法被暴雨冲洗掉,这时候却随着夜风渐渐散去,归于无莆。 雨停云散,如水般的星光落在峰顶。 天海圣后背着双手,看着夜空里的繁星,沉默不语。 她站在他的身前,便挡住了星光,也挡住了满天繁星后的命运。 “以后不要再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了。” 天海圣后的声音有些疲惫,这是非常少见的事情。 峰顶只有她与陈长生二人。 陈长生已经死了。 她在对谁说话? 陈长生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他脸色苍白,虚弱无比,不停咳着雨水。 他望向她的背影,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道:“谢谢你。” 天海圣后没有回头,说道:“不客气。” …… …… 第640章 星垂平野阔 当整个世界都以为陈长生的命很好的时候,只有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当整个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都以为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却活了下来。 他没有死。 他躺在天书陵顶的雨水里,脸色苍白,虚弱无比,但他没有死。 整个世界都安静,死寂一片。 暴雨在夜色里肆虐,闪电不停地恐怖照亮天书陵时,天海圣后一掌拍向陈长生的头顶,并不是要杀他,而是要救他。 此时,雨已经变得极其微渺,润物无声。 京都里的民众还在沉睡,没有醒来。 计道人站在雨街上看着天书陵方向,心想究竟谁是真正醒着的人呢? 他没有想到,这件事情会迎来这样的变化。 从六百年前开始,从两百年前开始,从二十年前开始,他便准备着今夜、警惕着今夜、筹谋着今夜。 他为今夜布置了无数的后手,做了最完美的准备,无论天海圣后杀死陈长生、或是吃掉陈长生,都在他的局中。 他这个局的真正杀着,现在还在天书陵的雨林里,没有任何人发现。 天海圣后是大周王朝现在的主人,她说天书陵是自己的主场,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是国教正统传人,天书陵同样也是他的主场。 他已经做好准备,当她杀死陈长生后,便揭开这整件事情的真相,动摇她的神魂与意志,然后用陈长生死时释放出来的无限圣光,激发天道感应,献祭星空,请下神罚,直接把她诛于当场。 但……天海没有杀陈长生,也没有吃掉陈长生。 那么就算他此时揭开整件事情的真相,也没有办法在她道心破开一道裂缝。 陈长生还活着,他自然也没有办法利用他体内蕴藏着那些圣光,请动神罚。 计道人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她为什么要救陈长生? 终究还是虎毒不食子?没有人相信天海圣后会在意这个,至少他不会。 难道你就真的不怕天道反噬吗? 他平静不语望着远方,明白了一些什么——选择已经做出,影响才刚刚开始显现。 …… …… 陈长生最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狂暴的风雨冲洗着他的身体,如光蛇般的闪电照亮漆黑的世界,天海圣后没有转身,右手带着无数风雨、挟群山之力而至,直接落在了他的头顶,那道天地伟力与那道无比沧桑的气息,向着他的身体里灌注了进来。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连思考都来不及的一瞬间,他身体里的一切就碎了。无论是事先已经出现了无数道裂口的腑脏,还是本来就已经千疮百孔、断烈成崖的经脉,还是那些气窍,都直接碎了,融进了骨血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但对陈长生来说却漫长的像是已经百年,来不及思考的时间片段里,他感受到了太多的痛苦,那些痛苦有无数种形态,有无数种味道,尽数混在了一起,变成了无数把小刀,通过无数个角度与手法向他灵魂最深处切去。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一瞬间,真的只是一瞬间,连绝望都来不及的一瞬间,他身体里的一切开始重组,无论是那些裂成花瓣似的腑脏还是断成沙土般的经脉还是已经惨不忍睹、没有形状的气窍,在那道宏伟力量与沧桑气息的共同作用下,开始凝聚,然后成形。 在前后两个瞬间之间的那个瞬间里,他整个人只有外表是完好无损的,里面已经变成了一片血的海洋。 血海里渐有白莲生,那是骨,然后有珊瑚生,那是肉,然后有枝蔓生,那是经脉,然后有叶片生,那是气窍。 被碾碎的腑脏、经脉、气窍,渐渐重新组合成形,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 如果有人能够看到这些画面,一定会因为神奇而震惊失声。 对承受这一切的陈长生来说,这却是痛苦到了极点的过程。 形容极致的痛苦,往往会用痛入骨髓,但他的骨髓都碎了,然后重新凝成小溪。 还有一个词叫痛入心扉,但他的心也碎了,然后在血海里渐渐重新浮出。 这是毁灭,也是重生,或者说新生,这是改天换地,这是日月换新颜,却在一个人的身体里。 不要说是他,就算是折袖,也绝对无法承受得住这种痛苦。 风雨里的京都,回荡着他痛苦的喊声,那就是他在对抗这种痛苦。 在当时他的心神早就已经痛的麻木,直至将要涣散,如果真的如此,那么就算他醒来,也会变成白痴。 更可能的结局是,他的识海直接破碎,就在这个过程里,无声无息地死去。 很明显,天海圣后并不在意他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些,她只是在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神情漠然,冷看雨夜,右手轻抚他的头顶,继续施予着最仁慈的恩赐与最残忍的折磨。 很幸运,或许是因为剑意海洋的磨砺,或许是因为折袖的榜样,或许是因为很多天的那个夜里,在百草园的秋林中,天海圣后曾经在他的眉心点过一滴清茶,或者是因为陈长生的灵魂最深处始终有那么一抹不甘心,所以他撑住了。 在漫长的仿佛无数个夜晚之后,他清醒了过来。 那道宏伟的力量与久远的沧桑意,还有些残余在他的身体里继续来回着,过程已经结束,痛苦还在持续,无数把极为寒冷真实的小刀,在他的身体里漠然地穿行,继续刮弄着他的骨与肉、神与意。 他痛苦到了极点,那便是酸。 他觉得从头发到脚趾,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有无数只蚂蚁在贪婪地噬咬着自己。 他没有一点力气,就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只能坐照自观。 他的神识微动,开始观察身体的变化。 那是一幅有些眼熟、又已经发生了极大变化的图景。 那片悬在天空里湖水依然清澈,灵山在其间孤寂无言,幽府之门已然大开,门前的石阶上落着数片黄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来。 荒原里铺着薄薄的一层雪,很疏松,仿佛只要有风吹过,便能尽数带走,应该是先前这一刻,刚刚落下的星辉。 在雪原的原处,有渐融的雪水,正在原野间缓缓地流淌着,那些细细的雪水汇流成溪,然后成河,一路继续前行。 前面……没有断裂的山崖,也没有干涸的河床,更没有无尽的深渊,只是……一片平坦的原野! 第641章 万里之外,数息之间 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那些断掉堵塞的经脉,都已经修复好了? 陈长生看着眼前的画面,震惊无语。 无数条大河,在原野间自由地流淌着,灌溉着两岸的稻田。 在原野里,还能看到很多湖泊,或大或小,星罗密布。 清丽的山水,美丽的景物,万千气象,现在就在他的身体里。 原来,正常的经脉是这样的。 原来,完美的气窍是那样的。 原来,真气在经脉里运行,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平滑顺畅,而不是自己以前一直感受的那般凝滞难行。 陈长生怔怔地看着,还没有来得及生出喜悦,便感伤起来。 是的,他还活着,而且看起来,他会比以前活的更好。 他的病……似乎真的治好了。 再也没有诅咒。 命运被打翻在地。 他虽然还在坐照自观,但仿佛已经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轻了很多,似乎卸下了无数的负担。 他眼前的天空边际,也不再有那个与他形影不离七年时间的阴影,有的只是大好河山,无限光明! 他睁开眼睛。 看到了她的身影。 她背着双手,站在神道边缘,看着夜空,衣衫微湿。 远处的雨夜里,落下最后一道极粗的闪电,照亮了整座天书陵,也把她的身影映照的异常高大。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除了谢谢你。 天海圣后的回答很不客气,似乎她只是随手做一件小事。 可这是为什么呢? “朕救你,不是因为你是朕的儿子,也不是因为那三只松鼠,因为朕不喜欢那样的你。” “那您为什么要救我?” “朕即意志,你是朕的儿子,你就是朕意志的存续。” “我不懂。” 天海圣后没有做具体的解释,她做事情本来就不需要解释,哪怕对象是他。 “朕听说你说过,你的病不能治,是命。” 陈长生沉默,这句话确实说过,对徐有容,对小黑龙,对自己,说过很多次。 “哪怕这真的是你的命,朕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 天海圣后说道。 当初在寒山,徐有容说过不让他死。 在北新桥底,小黑龙也说不让他死。 天海圣后说这句话的感觉,自然又有很大不同。 因为她说到,就能做到。 哪怕她的对手叫做命运。 “朕相信命运这种东西,但朕从来都不曾尊敬过它。”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面无表情说道:“既然要逆天改命,当然就不能尊敬它,只能利用它。” 陈长生想起了王之策在笔记上写下的第一句话。 都是真正了不起的人,对待命运的态度或者有些区别,但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此时风停雨歇,夜云渐散,繁星露出真容,其后隐藏着的命运,却不知是何模样。 天海圣后看着星空,说道:“天道要你死,朕就要你活,天道说你不死,朕就要死,那朕就与它战上一场,看看究竟谁更强。” 然后她收回视线,望向天书陵外的世界,说道:“至于这些人,终究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随着话音落下,有风缭绕天书陵上下,拂起她的衣袂一角。 她的人还站在天书陵峰顶,但给陈长生一种感觉,仿佛她已经去了千里之外。 …… …… 数万里之外的西宁镇,夜深人静,小溪淙淙。 游鱼在石缝里静静地休憩着,花瓣从上游飘来,绕着那双洁白如玉的赤足,不再离开。 那名僧侣低着头,看着清溪里的花鱼,若有所思。 溪畔响起一道脚步声,很平静,很舒缓,然而里面却仿佛蕴藏着无数风雷。 溪底里的游鱼惊恐四散,向着石缝更深处钻去,然而却找不到道路,不停地撞在锋利的岩石边缘,撞出了血。 鱼血在溪水里弥散开来,把那些花瓣涂染的殷红一片,那些花瓣离开了他的赤足,在溪水表面的那些小漩涡里相遇。 那名僧侣凝思片刻,抬起头来望向小溪对岸,神情很是凝重。 天海圣后背着手,站在溪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数万里路,对她的神魂而言,只是一念之间。 那名僧侣从溪水里抬起左脚,曲在身下,左手拇指与无名拇相合,似触未触,结了一个莲花印。 他的右手里拿着一串深褐色的念珠,自行缓慢转动,念珠行走之间,自有时间片段真义留存。 他看着天海圣后,双唇微启,开始念经。 他念诵的经文有些特殊,不是常见的道经,而是一种有些晦涩的文字,音调也有些古怪,起伏之间自有一种韵律。 这是佛偈。 佛宗在这片大陆早已断了传承,但天海圣后对此有所了解,鬓畔的青丝无风而动,似在思索着什么。 随着声声佛偈响起,小溪水面那些漩涡里的花瓣,结合的更加紧密,渐渐合体,变成了朵朵莲花。 有清湛至极的圣光从那些重重叠叠的花瓣里逐渐溢出。 天海圣后站在溪畔,却仿佛站在高远的夜空之中。 来到西宁镇的并不是她的本体,而是她的神魂在空间里的投影,随神念而动,无比高大。 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她的眼眸变得异常明亮,仿佛真正的星辰。 溪水里的那些莲花,渐渐离开了漩涡,向着四处飘散,有几朵飘向她,更多的却是飘向了对岸。 那名僧侣的神情变得更加凝重,手里的念珠转动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仿佛就像是一座座山在掌间移行。 小溪变得绝对静止,不再有任何流动的迹象,溪畔的树似乎也想随之静止,却被骤然狂暴的夜风吹拂的到处摇摆。 天海圣后看着那名僧侣说道:“既然敢归来,那就不要想着再离开了。” …… …… 千家万户还在沉睡,道人始终醒着。 他看着天书陵的方向,眉眼间现出一抹凝重的神情,然后转身离开。 夜雨已微,他转身便走进了夜色里,不知去了何处。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洛水之上的奈何桥畔。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很精致小巧的沙漏,搁在了栏杆上。 时间的行走悄然无声,往往很容易被人忽视,直至有了各种计量工具。 沙漏毫无疑问是最原始的一种计量时间的工具,但正因为原始,所以可靠。 道人平静地看着沙漏,知道再过二十七息,对方便能够确定自己的真实位置。 细细的沙流从水漏的上半部分向下倾泻,将要完全流尽的时候,道人再次消失。 就在他消失之后,一道寒冷的气息出现在奈何桥上,洛水感应,生起波澜,然后迅速平静,河面上甚至生出了一些冰屑。 一道黑影出现在道人先前站立的位置,那是天海圣后腰畔的那柄如意。 那柄如意里仿佛隐藏着一道极其强大的魂魄,已非死物,正在搜寻着道人的去向。 在北新桥底那个寒冷的洞窟里,一身黑衣的小姑娘正在昏睡,她眉心间的那粒朱砂似的伤口,不知为何显得格外鲜艳。 道人这时候已经来到了京都西北侧的一间羊肉包子铺外。 他看了眼手里的沙漏,知道这一次自己只能停留二十三息时间。 天海圣后确定他真实位置所需要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也意味着,距离发现他真实位置越来越近。 如果她能够确定道人的位置,必然会全力击杀。 …… …… 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顶,平静地看着离宫方向。 今夜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距离黎明的到来已经没有太久。 然而,离宫一直非常安静,居住在那里的那个老人,那个她都必须慎重对待的老人,始终没有发出自己的声音。 …… …… 朱洛、观星客、别样红、无穷碧,这些挟风雨而至的大人物,都听到了天海圣后的声音。 趁着夜色潜入京都的十五位陈家王爷,还有那些已经蠢蠢欲动的反对者,也都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声音很淡然,却是那般的霸道无匹。 先前计道人说她不敢吃陈长生,是因为胆怯,不敢赌,畏惧天道的存在。 然而,她竟是根本不屑于用陈长生这颗果子来赌天道的走向,她却是要与天道赌个胜负! 除了很少几位强者,没有人知道,圣后娘娘的神魂已经去了数万里之外,她最强的随身法器,也正在京都的街巷里搜寻敌人的踪影,人们看着她背着手静静站在天书陵顶的身影,内心深处便生出一道无法抑止的颤栗。 那里是京都的最高处,也是世界的最高处,因为她就站在那里,已经两百余年。 远方的地面忽然颤抖起来,积着的雨水随之溅起,变成很多水花四处洒落。 原野上响起轰隆的雷鸣,偶尔有闪电在那处亮起,照出无数若隐若现的骑兵身影。 雷鸣是真实的,也是蹄声。 除了拥雪关等需要重兵布防的北方要塞,数万最精锐的大周骑兵,正在十一位神将的带领下,向着京都进发! 他们都是天海圣后统治这个世界最忠诚的部属,也是最强大的武力。 …… …… 第642章 森然大阵 数万大周骑兵还在自各州郡入京的路途之上,距离天书陵还很远,但无穷碧的神情已然剧变。作为神圣领域强者,位列八方风雨,她的实力境界高深至极,能够轻易地看到远处原野里那恐怖的军势,也能看到在雨云里闪电般飞行的红鹰以及红雁。 “原来是天海的阴谋,我们必须离开了。”她转身望向自己的夫君,脸色苍白。 被雨水打湿的拂尘,在她的肘弯里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就像她这时候的精神。 今夜到现在为止,双方都还没有正式开战,无法判明局势,但天海圣后的平静与自信,已经让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信心。 她无法忘记当初在京都里,天海圣后在甘露台上向自己发出的遥遥一击,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根本没有与对方正面对敌的勇气。 勇气这种东西,或者需要十余年甚至更长时间的羞辱与夜夜难眠才能积蓄起来,但要失去,往往却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天书陵峰顶那个强大的身影,那些来自各州郡的王爷们也纷纷色变,有些人像无穷碧一样,生出了退走的冲动。 局势确实还没有明朗,但有一点已经非常清楚,那就是今夜这场本来应该是由计道人谋划的局,现在已经变成了天海圣后的局。 既然天海圣后早就知道了一切,那么谁还能战胜她呢?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就算他们想走,也已经走不了了。 随着一声鹰鸣响彻京都的夜空,京都各处骤然生出反应。 轰的一声!在京和园的秋林里,湿漉的泥地整体下陷,出现了一个大洞,沙石俱落,地泉涌出。 随着地泉涌出的,还有一位由黑矅石雕成的前代贤者像。 那座石像的表面到处都是泥土,渐渐被泉水冲洗干净,露出了真实面目,也开始渐渐散发出一道恢宏的力量。 在红居南街的正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约摸三尺宽,深不见底,幽深无比,然而从地缝深处冒出来的,却不是寒冷的气息,相反则是无比炙热,仿佛地缝的最下方,有座经年不熄的铜火炉,街面上的雨水流进地缝里,瞬间被蒸发,变成雾气。 数息间,这条以清静著称的名街,便变成了云雾缭绕的仙境,美的仿佛不在人间,然而雾里的炽热气息,却在宣示着其间的凶险。 在白纸坊北里的第三座宅院里,伴随着喀喇喀喇的声音,所有建筑的梁木,仿佛受到了千年时光的侵袭,被虫驻风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倒塌,变为尘砾,只留下了地基,那是一片非常古老的、由砖石砌成的浅道。 院落里唯一的那口井也塌了,断井残垣里,井水激荡而起,倒灌进建筑地基里的那些浅道,于是地基便变成了水渠。 一道极为清冽肃杀的气息,从水渠里向着夜空散去。 建功北里有一座仿佛小山般的土丘,在数百年的时间照拂之下,上面已经生满了松柏与青草,看着很是幽美,平时有很多京都百姓会选择在这里游玩,而早就已经忘记了在数百年之前,这里曾经是一座大墓。 咔嚓一声,一道闪电自天降落,击中在小山丘上。 那棵最粗的翠松,被闪电击中,冒出道道青烟,然后缓缓倒塌。 青松倒在了山丘上,溅起泥土,砸碎秋草。 紧接着,这座小山丘渐渐裂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实画面。 那里面没有棺材,也没有什么陪葬品,只有数不清的白骨。 这些白骨,都是当年太宗皇帝驾崩时,自愿陪葬的宫女。 然而这时候感受着大墓里的幽毒寒冷气息,所谓自愿二字,或者需要再作讨论。 那些怨毒而寒冷的气息,没能对建功北里四周的京都民众造成任何影响。 因为一道强大的气息,从山丘底部的最深处的地河里生了起来,如清风般轻而易举洗去了那些怨意,净化了那些白骨。 那道气息冲天而起,直入夜穹,散发着淡淡的金黄光泽,煌煌然,至为威严神圣! …… …… 京都各处,到处都有这样的异象发生,或者石雕为基,或者地裂引火,或者地泉反涌为汤,或者皇气浩荡显现。 无数道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或破层层铅云直上夜穹,或耀眼夺目压下星辰的光辉,渐渐形成了一座巍峨壮观的大阵。 这座阵无法看见,但修道者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顿时生出有若尘埃的渺小感,以及无尽的敬畏感。 白纸坊北里那些倒灌入地基的泉水,幻作了国教七境里著名的金汤,却只是这座大阵里极不起眼的一小部分。 建功北里的皇气,破墓净骨而上九天,忽而落在了皇宫里。 数百年来,始终紧闭、有如黑夜一般的凌烟阁,溢出道道乳白色的光毫。 同时,一道无比霸道、威严、正大的气息,出现在所有人的感知中。 那是已经多年不现人间的百器榜首——霜余神枪! 感觉到霜余神枪的气息以及凌烟阁的变化,别样红的神情终于变得冷峻起来,悬在尾指上的那朵小红花忽然停止了摆动,悬停在了风中。 围绕着天书陵有一条河,忽然间,河里的河水尽数消失无踪,不是干涸,而像是被大地吸收了一般。 七十余座应该是仿佛的天书碑,出现在河底,仿佛石林一般,石碑上散发着庄穆的气息。 本已向着天地四野散去的雨云,受到京都里这座大阵的感召,渐渐重新流回,虽没有完全遮蔽住星光,却也让繁星黯淡了数分。 极其森然的阵意,仿佛无数把利剑,似乎要把天地间的法理都斩断,其中隐藏着的力量,足以诛杀神圣领域的强者! 无穷碧的脸色已经变得很苍白,眉间的那抹戾意早已被惊惧所取代。 观星客依然沉默着,笠帽遮着他那平实无奇的容颜,也遮住了他此时真实的心情。 “这是皇辇图?” 朱洛神情剧变,望向天书陵顶,难以置信问道:“你不是皇族,凭什么?” …… …… 第643章 陈家的王爷们 什么是皇族?登基便能称皇,从这个角度上说,天海圣后能够唤醒这座皇辇图,并不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朱洛与陈氏皇族相交数百年,清楚很多秘辛,知道想要动用皇辇图,必须拥有真正的皇血。 天海圣后执政已逾二百年,但登基不过二十载,她根本没有时间,让皇辇图承认她的血就是皇血。 她在天书陵顶看着这个世界,看着京都里的这座大阵,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漠然至极。 是的,她不姓陈,她的身体里流淌的是天凤真血,而不是皇血,她也没有足够的时间让皇辇图投降,但这不代表她就没有办法。 计道人也很清楚她一定有办法,所以没有像朱洛一样发问。 事实上,就在下一刻,包括朱洛在内的很多人都想到了那一点。 皇辇图这座大阵,建于很多年前,历史无比悠久,至少要比陈氏皇族的历史还要悠久。 京都,现在是大周京都,但在有大周之前,这里已经是京都。 在陈氏皇族之前,这片大陆还有一个血统极为纯正的皇族,并且一直存续到了现在。 朱洛望向皇宫方向,厉声说道:“梁王孙,你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 …… 京都的最高处有三。 天书陵与甘露台,还有一处便是凌烟阁。 凌烟阁在皇宫深处,乃是一座高楼。 大周皇族对皇辇图这座大阵做的最重要改动,便是新修了一座凌烟阁,陈枢也在此间。 梁王孙坐在凌烟阁正中间的地面上。 今夜,他的手里没有握着那根金刚杵,而是握着一根火把。 那根火把的材质非金非玉,有晶莹之感,顶端燃烧着一道白色的火焰。 这是魔族神器——白日焰火。 梁王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握着火把的手不停地流着鲜血。 那些鲜血流淌到白日焰火上,没有继续向地面滴落,而是被吸收了进去。 白日焰火怒放出来的光线没有因此被染上血色,依然圣洁,仿佛蕴藏着无数的能量。 那些光线是如此的炽烈,以至于永远都是那般幽暗的凌烟阁,今夜也变得明亮起来。 至于凌烟阁的内部更是被照耀的极为明亮,仿佛白昼,或者说更像是想象中的神国。 墙壁上的那些画像被照耀的非常清楚,画像上的开国诸臣们仿佛在静静地看着梁王孙。 如果他们知道这位年轻的王爷便是他们当年辛苦推翻的梁氏皇族的后人,不知会有怎样的感慨。 这些画像里的传奇们,会愿意保佑谁呢? 在过往的数百年里,凌烟阁始终在皇宫深处沉默,仿佛夜色一般,从来不会轻易让人看见。 今夜它却变得越来越明亮。 在过往的数百年里,凌烟阁前的石阶与广场上向无人迹。 今夜这些地方却站满了人。 羽林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薛醒川坐在火云麟上,神情漠然地看着前方。 前方黑洞洞,那是皇城的正门。 今夜皇城的门没有关,仿佛准备在迎客。 此时霜余神枪正在皇宫里散发着无比霸道强大的气息。 他在这里。 那么,谁敢进来? …… …… 这个初秋的雨夜,反对天海圣后的人们,从大陆各处来到京都,意图一举推翻她的统治。 但愿意效忠天海圣后的人,同样也有很多。 除了像薛醒川这样的大周军方重将,还有一些隐匿在夜色里的人们。或者说唐家二爷所说,天机老人经过寒山一役后,真的再也无法抵抗时间的磋磨,已然将死,但拥有天机老人友谊的天海圣后,自然也会拥有整个天机阁的帮助。 前半夜的时候,陈长生突入北兵马司胡同,直接毁了那座海棠树的小院,清吏司的运转却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周通刚刚醒来便强忍伤势命令下属官员与天机阁的刺客合流,开始在夜色里潜行,时刻准备攻击自己的目标。 借助着皇辇图的指引与遮掩,至少数百名精锐刺客,此时已经来到了那些王公贵族的府邸外,靠近了那十五座来自各州郡王府的辇驾,只需要一声令下,刺客们便会替圣后娘娘清洗掉那些胆敢不忠于她的大臣与子孙们…… 能够下令的人,当然就是天海圣后本人。 现在只需要她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京都便会迎来一场血洗,过程或者会有些艰难,但看起来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如果说因果,陈长生这颗果子,在这件事情里面反而是因。 她的对手等待着她受到天道的反噬,或者中计,纷纷来到京都。 那些在夜色里隐藏了两百年的敌人们,那些隐忍了很多年的故人们……她早就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今夜之后,所有的敌人都会被她杀死,然后,她就可以放手做自己的事情了。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除此之外,今夜发生的任何事情,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任何影响。 包括她借助天地伟力以及天书陵的古老气息,直接替陈长生逆天改命,仿佛也只是一件小事。 夜雨微落,没有声音,也仿佛没有实物,只有极淡的湿意。 她负着双手看着夜色里的京都,神情平静。 只有在她身后的陈长生,隐约能够看到,她的双手有些微微颤抖。 …… …… 京都某条街上,忽然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喊。 “母后,您为了弟弟可以付出这么多,儿臣……儿臣也是您的儿子啊!” 趁着夜色进入京都的十五座王辇里,其中一座辇上翻下来了一个男子,那男子穿着淡黄色的衣衫,容颜丑陋,神情异常真挚,对着天书陵的方向跪拜不止,一面流泪一面说道:“母亲,您就饶了我吧,孩儿是受了人蒙蔽……不,宝宝是被人骗到这里来的!” 短短的一句话里,这名男子对天海圣后便前后不同,对自己的称谓更是连改三次,令闻者直欲掩耳。 这名男子便是以庸碌无能出名的娄阳王。你可以说这位王爷没有什么廉耻,但还真没有人认为他说的是假话。 ——他自幼就胆小怕事,要说十余路反王进京这等大事,以他平日里的习性,是万万不敢参与的,还真是被人骗到了京都。待进了京都,娄阳王才知晓今夜要做什么事情,吓得浑身发抖,待看着天海圣后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局面,更是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停留,只是走也无法走,心惊胆颤之下,赶紧爬出车辇,跪在地上求饶。 紧接着,有两三位王爷想着圣后娘娘往日的威严气势,也纷纷走出车辇,对着天书陵的方向叩拜不已。但更多的王爷则是对着天书陵破口大骂,他们今夜前来京都,早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时间,妖后、受死之类的词语,到处响起。 天海圣后站在天书陵顶,看着这些名义上的儿子,微微挑眉。对娄阳王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只记得这个儿子很蠢,至于其余的那些儿子更是让她极为不喜,喝斥道:“看到你们这些废物,我就会替先皇感到难过,生了这么多,偏偏一个有出息的都没有!” 她是在教训这些陈家的王爷,那么陈家的王爷便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无论是在京都,还是在从洛阳到京都的官道上。 在那条两侧尽是荒草的官道上,相王双手扶着腰间的肥肉,气喘吁吁地走到车前,看着京都方向大声喊道:“母亲,我可以的,我有出息,儿子当年对您多孝顺,百草园里的野花,我都摘来给您插在瓶里,果子都洗干净了送到您的榻前,您想玩什么我都陪着您玩……” 他越说越是委屈,捂着胸口,哀怨说道:“陈长生到现在为止,只怕连一声母亲都不肯喊,这样的逆子您都愿意施予这么多的仁慈,您为什么就不能对儿子我好点呢?我也是您的儿子啊,您就让我当太子吧。” 这番极其不要脸的陈述,落在官道上那些王府随从的耳中,令众人很是尴尬,不知该作何反应。 远在京都天书陵顶的天海圣后,听着这番话,眉眼间的那抹煞意却消除了些许,说道:“你算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了。” 听着在夜空里响起的这道声音,相王满脸喜色,难以自抑。 天海圣后说道:“但你长的太胖,太丑,像头猪。” …… …… 天海圣后与相王时隔二十年的这番情真意切的对话,让已经来到京都的很多王爷先是笑出声来,然后鸦雀无声。 娄阳王根本没有理会这些事情,带着王府的随从伴当,趁着夜色,绕过一条幼时熟时的偏巷,没有按照大家事先约定好的计划,直接前去观星台,而是往着某个方向而去。 “王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桔园。”娄阳王脸色苍白说道。 他是最后一批被赶出京都的陈姓王爷,有机会与莫雨相识,并且相处的还算不错。 在现在如此危险的时刻,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得去找到她,求她保自己一命。 他从来没有想过,莫雨这时候会不在京都。 如此重要的时刻,作为圣后娘娘最宠信的左膀右臂,莫大姑娘没有任何道理不在。 然而,她真的不在,桔园的门关着,门前的小桔灯也没有点亮。 娄阳王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心想这可怎么办。 “王爷,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娄阳王一咬牙,说道:“去皇宫,莫大姑娘应该在那里。” …… …… 第644章 真言如血 皇辇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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