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徐世绩看着那位青年男子,行礼道:“见过陈留王殿下,末将今夜观礼青藤宴,偶遇故人,所以闲聊数句。” 陈长生微惊,心想这便是传说中的陈留王。 陈留王看着他,显得有些吃惊,说道:“原来是你?” 徐世绩微微皱眉,说道:“殿下识得他?” 陈留王微笑说道:“国教学院近些年来第一个学生,我想不识得也很难。” 自圣后娘娘登基以来,陈氏皇族尽数被遣往各州郡偏野之地,只有陈留王一人留在京都,并且在宫中长大。 陈留王是旧皇族在京都唯一的血脉,他代表着很多的意义。 前些日子,国教学院重新出现在世人眼中,在很多人看来,那也代表着很多的意义。 很巧的是,二者代表的那些意义,都是相同的意义。 第55章 人品问题 看着这名面容英俊、气度从容的青年男子,陈长生平静行礼,心情却不像表面那般平静。 陈留王拥有皇族血脉,自然天赋出众,只是自幼生长在深宫,身份太过尊贵,大朝试也不会参加,没有什么机会展现自己的水准,不过天道院院长和宫里的供奉都说过,以他的境界实力,当初要入青云榜是很轻松的事情,现在他已经过了二十岁,但只要他愿意,点金榜上肯定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但他能够得到像徐世绩这样的重臣神将的尊重,与皇族血脉和境界实力没有什么关系,只因为圣后娘娘待他与众不同,将他留在京都里,这件事情引发了无数猜想——难道说圣后娘娘属意他继任大周王朝的皇位? 这样想的人很多,可这些年天海家嚣张无比,陈留王毕竟姓陈,圣后娘娘一直没有明显的态度,谁也不知道他在今后的大周朝里会扮演怎样的角色,所以京都里的人们对待他的心情很复杂,敬重而不得不远之。 徐世绩身为大周王朝神将,深受圣后娘娘信任,因为当年清剿皇族叛乱一事,在朝中树敌太多,所以他对陈留王的态度更加谨慎,却也不得不尝试着做些事情,至少不能得罪对方。 他知道陈留王今夜代表圣后娘娘主持青藤宴,负责接待远道而来的南方使团,却没有想到,会在殿外与对方相见,而且言语间有意无意地在提醒着自己一些事情,回护着陈长生。 徐世绩确认陈长生与自家的婚约无人知晓,那么陈留王殿下的忽然出现以及回护之意,便只能落在国教学院上面,这让他联想起最近京都隐隐传着的那些风言风语,觉得有些不安。 陈留王看了徐世绩一眼,然后望向陈长生微笑问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本王帮忙吗?” 他的声音不急不徐,神态温和可亲,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像一场春风,令人温暖惬意。 最开始的时候,陈长生并不明白这位殿下言语间对自己的回护之意,在听到那句话后便迎刃而解,此时听着对方温和殷切的话语,更是感激,说道:“多谢殿下关心。” “不用谢我。事实上,你这孩子受了池鱼之灾,我们这些在城门上看风景的无用家伙,应该说声抱歉才是。” 陈留王看着他微笑说道,说的很随意,语气却很真诚。 城门失火,才会殃及池鱼。 如果不是大周王朝新旧两种势力借国教学院重新招生一事搅风搅雨,陈长生只不过是个无人知晓的普通少年,又哪里会被整个京都里的人注视,又哪里会惹来这么多麻烦? 陈留王不知道陈长生与东御神将府之间的那些故事,以为徐世绩找他麻烦,也是上述言语里提到的那么多麻烦里的一椿,他身为皇族成员,对陈长生说声抱歉,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一位郡王殿下能对陈长生这样的普通人道歉,证明他真的很平易近人,而且当着徐世绩的面,在皇宫之中,他并不讳言旧皇族与圣后娘娘之间的矛盾,更显大气潇洒。 “殿下客气。” 陈长生真的很喜欢这位郡王殿下,说道:“如果有事情需要麻烦殿下,我会与您说。” “很好,我就喜欢这种性情,而且我不怕麻烦。” 陈留王微笑拍了拍他的肩头,便向殿内走去,夜色里自有侍卫跟随,在离开之前,他看了徐世绩一眼,眼神平静温和,没有什么警告的意味,却警告之意十足。 夜明珠柔润的光线,穿过窗框间的明纸,变得有些不稳。 徐世绩的脸被光线照着,有些阴晴不定。 陈留王殿下走了,但他的话却留在了殿前的廊下,夜风吹之不散。 徐世绩不可能再对陈长生做些什么,面色如霜道:“你的运气很好。”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或者,是因为我人品不错的缘故。” 说完这句话,他笑了起来。 在很多人眼中,陈长生有着超越年龄的成熟稳重,因为他向来表现的很平静,很少有大喜大悲的表现,与不怎么亲近的人相处,只是谨守礼数,便是连笑容也不怎么多。 但他这时候笑的很开心,因为是在徐世绩的身前。 徐世绩也在笑,似乎是觉得小孩子的回答很有趣,很幼稚,但他笑的很难看。 未央宫毕竟不是正殿,也不是圣后娘娘居住的内宫,稍远些的地方,还有些废园。此时夜色深沉,废园野草里缓缓行出一只浑体漆黑的羊,眼睛反耀着星光,幽森至极。 徐世绩看着夜色那处,微微挑眉,不再多说什么,拂袖进了大殿。 陈长生也看到了那只黑羊。 那只黑羊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向宫殿外的方向走去,行走的途中,又停下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给他指路。 陈长生明白了这只黑羊的意思——它要他出宫。 虽然无法交谈,但他隐隐感觉到、并且很确信这只黑羊对自己有善意,那么这或者意味着,今夜的事情并没有结束,甚至有可能,真正的磨难或者说危险才刚刚开始。 但他没有随之而去,因为他想参加今天的青藤宴。 他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当南方使团提亲时自己应该怎么做,但他想亲眼看到。 或者看到的时候,自己就知道怎么做了。 …… …… 黑羊消失在夜色里。 陈长生站在殿外的光明里,想着先前徐世绩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知道先前很危险。 徐世绩说他运气不错,那是因为陈留王殿下的忽然出现。 他回答道:那或者是因为自己人品不错的缘故。 人品,便是道义无亏,无损。 得道者,必然多助。 这是他在三千卷道藏里读出来的道理。 离开西宁镇,来到京都,承受了很多打压、羞辱、试探,但同样也有很多人帮助他,比如教枢处的主教大人,比如辛教士,比如陈留王殿下,包括消失在夜色里的那只黑羊。 这些人为什么要帮助自己?他很清醒,那与人品与道义没有任何关系,来京后的有些羞辱与压力自己不应该承担,这些帮助本来也不应该有,很多事情只是因为误会。 他和徐有容之间的婚约,只有东御神将府和宫里那位大人物知晓,别的人都不知道,他进入国教学院,以及东御神将府前数月对他的羞辱打击,便被很多人以为别有深意。 国教学院是一片无人前来相看的湖,里面生着很多野荷花。 他只是误入这片废湖的过客,想把小船划到湖对岸,起桨时,却惊起一摊鸥鹭。 正想着这些,远处夜色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鸟叫,然后隐隐有水花四溅的声音。 不知道是夜鸟在捕食,还是被捕食。 陈长生转身望向那处漆黑的夜色,心里生出些警兆。 便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这声音来自夜色深处,却没有散于夜色里。 这声音来自宫殿深处,却没有散于殿群中。 这声音直接在他的耳中响起,然后直接落在了他的心上。 这声音很清脆,很动人,就像冬天的冰糖葫芦的味道,但更像冬天一样寒冷。 “你,就是陈长生?” 四周一片寂静,未央宫里的丝竹之声穿过窗纸后,很轻,远处秋风轻拂树叶的声音穿过宽阔的广场后,很轻,那个直接响在他心间的声音同样很轻,却像是惊雷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在自己的心里响起来,肯定会惊悚难安,陈长生却没有什么反应,他看着夜色里的重重宫殿,试图找到那个说话的人的位置。 他通读道藏,知道有些聚星境的强者可以很轻松地把声音传到普通人的耳中。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冷静,或者说,是木讷?”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我只希望你比我想象中更聪明一些。” 皇宫中有一名女子,年纪轻轻便已经修到了聚星境,毫不在意陈留王先前留下的话语,权势地位可以想见何等样骇人,身份早已呼之欲出,正是陈长生先前想到的那位宫里的大人物。 他看着夜色里的重重宫殿,平静行礼道:“见过莫大姑娘。” 那声音消失了片刻,似乎没有想到陈长生能够马上想到她是谁,又或者是不习惯这个称谓。 声音的主人,便是传说中的莫雨姑娘。 大周王朝第二有权势的女人,甚至有可能是第二有权势的人。 “你可以叫我莫雨姑娘。” “是,莫大姑娘。” 不知为何,陈长生今夜显得有些执拗。 可能是因为他知道莫雨忽然出现的原因。 “你确实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客气。” “这些天京都风云隐动,你却一直在国教学院闭门不出,这便是我为什么说你聪明。” “客气。” “只是这聪明……未免显得有些无耻。” “请指教。” “你猜到了落落的身份,所以躲在她的身后,难道不是无耻?” “是你安排我进的国教学院,你知道我只想读书修行,我没有想这么多。” “但你到底还是在利用她。” “这是她的意思。” “但凡有些男子气魄,也不会欺骗一个如此天真纯良的小姑娘。” “我何曾欺骗过她?” “如果不是欺骗,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怎么会拜你为师?” 听到这个问题,陈长生沉默了会儿,然后他望向夜色深处说道:“或者,是因为我人品不错的缘故。” 第56章 公平问题 陈长生真是这样想的,于是也这样说了,只是在旁人看来,这句话更多的是调侃,而且透着几分无耻。很明显,莫雨就是这样想的,她声音微沉说道:“谈谈婚约。” “那是我和东御神将府之间的事情。” “你很清楚这不是事实,这件事情总要解决。” 两个人说的都很平静,且不容置疑。 莫雨的声音像雪一般寒冷:“如果不是有人坚持你必须活着,其实你怀里的婚书,只不过是张废纸。” 对于像她这样的大人物来说,那份婚书上虽然有教宗大人的签名,很特殊,但她可以很轻松地让这份婚书失效,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杀死陈长生——人死了,婚书当然变成废纸。 陈长生望向夜色深处,说道:“很多人看见我进了宫。” 莫雨说道:“谁会在意你这样一个人的死活?” 陈长生说道:“我现在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所以会有很多人在乎……这些天,那些人没有出现,但不表示他们不存在,他们看着国教学院,看着我,也看着你们。”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很自然地想起那名教枢处的主教大人。 时至今日,他都没有与对方说过一句话,但他知道国教学院改变的源头在哪里。 “杀死我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同时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他说道:“你可以想办法让落落离开我的身边,但没有办法让那些落在国教学院的目光离开。” 莫雨的声音有些冷淡:“我要杀你与国教学院无关,我的眼中根本没有那些老家伙。” “是的,你要杀死我,与国教学院没有什么关系,可惜的是,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 陈长生最后说道:“除非你把我和徐有容的婚约昭告天下,那么我想,全世界的人或许都会支持你杀死我,可问题在于,那样又会生出新的麻烦,所以我很想知道,你能做些什么呢?” 他来到京都后、尤其是进入国教学院后,看似万事不用理会,只有风声雨声读书声,日子过的很是平静,实际上他以及国教学院一直都在风雨之中,很是飘摇。 这些天,他在国教学院读书苦修,不曾出院门一步,正如莫雨先前所说,就是要借落落的身世来历,震慑那些意图对自己不利的人物,虽然由落落主动提出,但他也表示了同意。同时,他借着国教学院的历史与复起的声势,指向无人知晓的婚约的那头,令东御神将府也不敢擅动,如此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来自偏远西宁的普通少年,面对京都里的高门大阀甚至是皇宫里的大人物,他已经做出了所有能够想到的应对,感谢国教学院新生的身份,感谢所谓人品,让他坚持到了今夜。 “好个心机深刻的小人。” 莫雨姑娘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讽刺,“可惜小人物不曾见过沧海,如何懂得什么是壮阔?不曾摘下星辰,如何懂得什么是浩瀚?你终究是不懂冰雪为何物的夏虫罢了。” 陈长生骤然生出强烈的不安,右手握住袖里的犀角钮,左手握住了短剑的剑柄。 然而晚了。 他只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的景物也变得模糊起来。 夜色下的皇宫,景物本就不如何清晰,但眼下的模糊明显有异。 一道难以言说的气息,进入他的脑海中,他忽然间有些犯困。 下一刻,他心神微凛,清醒过来。 景物已然不同,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废园里,前方隐约可见一处寒潭在星光下散着森森水意,潭畔散生着数株梅树,尚在秋时,梅枝未开,连花苞也没有,看着很是孤清。 他震惊无语,明明前一刻还在未央宫殿外的廊下,为何下一刻便来到了此间? 对方施展了什么手段,竟弄出如此诡异的效果? 废园静寂无人,远处隐隐传来丝竹声。 他转身望去,只见数百丈外那座宫殿依然灯火通明,虽看不见,也能想见其间热闹非凡。 应该是南方使团到了。 站在废园,看着明殿,他的身影显得好生孤单。 莫雨的声音再次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不在他的心里,而是在废园的那头,来自夜色里的某处:“看看吧。今夜你只需要当个看客,那么所有的事情,就都可以轻松的解决。” 陈长生望向漆黑的夜,说道:“这不公平。” 莫雨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你这么阴险的人嘴里说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陈长生说道:“这么幼稚的话,不应该从传说中的莫大姑娘嘴里说出来。” 莫雨认为他关心这整件事情公不公平是很幼稚的事情。 他认为莫雨这种看法才是真正幼稚的事情。 这不是语锋相对,而是对世界的看法不同。 莫雨的声音很冷漠:“公平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昭明学士在冤狱里被冻死的时候,应该不是这样想的。” 昭明学士莫文山,大周朝一代文宗,在先帝晚年时得罪宫中权贵,蒙冤下狱,在一个寒冷的冬天被酷吏拖出囚房,泼水冻死,莫府男丁尽数被杀,唯有一个孙女侥幸活了下来。 莫雨,就是那个孙女。 夜色里骤然响起莫雨寒冷而愤怒的声音:“大胆小贼!” 陈长生说道:“天下人说天下事,何须胆大?” 听到这句话,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 “是的,这确实不公平,但你太渺小……和这座宫殿比起来。要对抗魔族,人类需要团结,需要新血,为此,无论我大周还是南方诸派,都不遗余力,所以才会有青藤宴,才会有大朝试,才会有……她和秋山君的婚事。” 莫雨的声音渐渐平静,说道:“当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娘娘喜欢徐有容,器重徐有容,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秋山君才能勉强配得上她,那么,她便只能嫁给他。” 陈长生不同意这种说法,他要离开这片废园,去未央宫。 他知道自己想在莫雨这种传说里的人物面前离开,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这片看似孤寂无人亦无围墙的废园,想要出去肯定很难,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直握在掌心里的那颗纽扣弹向地面。 这颗用犀牛角制成的纽扣,是极珍贵的法器——千里纽。 落落将千里纽孝敬给他之后,同时也教会了他使用千里纽的方法。 一道轻烟生起于废园,陈长生的身影消失无踪。 但下一刻,他的身影便重新回到了原地。 寒潭依旧,梅树未颤。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唇角有道鲜血缓缓淌落。 废园四周有道极其强大的屏障,甚至要比那夜在国教学院,那名魔族强者施展出来的烟罗更强大。 大周皇宫,果然非同寻常。 莫雨想他留下的地方,果然不普通。 哪怕看着只是片废园,依然离不得。 …… …… “你有什么,都在我的计算之中,所以,放弃吧。”莫雨的声音平静的令人心寒。 陈长生抬起头,举起右臂用袖子擦掉唇角的鲜血,望向夜色里的宫城,望向已经生活了数月却依然陌生、难以亲近的京都,看着生活在这里的看不到的所有人。 “其实,我真的是来退婚的。” 他的声音有些疲惫,却如平常那般平静:“她是你们所有人、包括圣后娘娘都喜欢、看重的凤凰,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娶她,我……真的是来退婚的,可是,从来都没有人相信。” 夜色里一片死寂,废园依然清冷,像极了他此时的神情。 他是来京都退婚的,在东御神将府里,他说了两遍,今天,在皇宫废园了,他又说了两遍。 是啊,为什么始终就没有人相信呢? 就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真凤转世,而自己只是个没有修行的普通少年? “我比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清楚,活着,最重要的是什么,那件事情非常重要,比婚约重要,也比我来到京都后受到的这些羞辱挫折加起来都重要,所以我不在乎。” 他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看着寒潭对面的夜色,说道:“但你们做了很多无谓的事情,不断地提醒我,我有一个未婚妻,她要嫁给别人,直到先前这一刻,你们还在提醒我……” “好吧,我必须承认自己开始在乎了。” “就像在神将府里我对徐夫人说过的那样。” “这次,我真的改主意了。” “我不会娶徐有容,因为我不喜欢她和你们。” “但我也不会解除婚约,因为我不喜欢她和你们。” “这很公平。” “这样一来,只要我不同意,她就不能嫁给秋山君,或者别的什么人。” “我知道这对她来说不公平。” “但对我很公平。” 废园寂静无声。 寒潭冷意刺骨。 莫雨沉默了很长时间,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些什么。 当初在东御神将府,徐夫人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感受。 但下一刻,她便笑了起来,有些自嘲,也是对少年这番话的嘲讽。 “那你必须让整个大陆都知道你和她之间有婚约。” “今夜确实是最好的机会。” “但首先,你得能够离开这里。” 第57章 桐宫之囚 大周皇宫寒光殿后方,缓缓驶来一辆青竹车,殿前帷幕轻扬,莫雨出现在石阶上,星光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照亮纤细的眉、明亮的眼眸,还有眉眼之间那点动人的梅妆。 她看着车辇前方是两只浑体雪白的驯鹿,微微挑眉,显得有些意外,问道:“黑玉呢?” 那只黑羊先前已经消失在漆黑的夜色里,不知所踪。 宁婆婆扶着她的手走下石阶,轻声说道:“那个小祖宗不知道去哪儿了。” 莫雨知道那只黑羊性情有些孤僻,从来不听皇宫里别人的话,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是个小孩子。” 宁婆婆向寒光殿后方的夜色里看了一眼,在心里想着,现在站在潭边无处可去的他,其实也是个小孩子。 莫雨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微嘲说道:“小孩子家家,说起赌气的狠话来倒是一套接着一套,有模有样,却不知道这落在旁人眼里,只是虚张声势,徒增可笑罢了。” 宁婆婆说道:“老奴倒觉得可笑之人,每多可爱。” 数月前陈长生进入国教学院的事情,便是由宁婆婆一手操办,事后回话时,莫雨便知道她对陈长生青眼有加,此时见她坚持替陈长生说好话,也不以为忤,因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陈长生走不出那方废园,不能出现在未央宫众人眼前,便不能破坏徐有容与秋山君之间的婚约,到那时,他曾经说过再多的狠话,也只能变成笑话,他所有的愤怒,只能把他自己烧的更加痛苦。 青竹车,向着未央宫的方向驶去。 天道院教谕被周通的恶名生生逼的自尽身死,青藤宴终究需要人主持,更何况今夜要接待的南方使团里有很多重要的人物,教枢处主教大人和徐世绩负责观礼,陈留王殿下代表圣后娘娘临殿,莫雨也要亲自登场,以示郑重。 宁婆婆扶着青竹车的窗棂,左手扶着车窗,依然不时望向废园的方向,面有怜惜之色。 “婆婆,你就放心吧,那小家伙不会出事。” 莫雨的声音从青竹车里传出来:“黑龙潭的禁制无人能破,除非有人在外面开启园门,从来没有人能离开,他只不过留在园子里受些冷风吹,和他惹出的这些事情相比,又算得什么?” 宁婆婆想着那个传闻,担心说道:“万一他碰着忌讳了怎么办?” 莫雨说道:“既然是忌讳,哪里这么容易碰到?” 她说的随意,看似冷酷,宁婆婆却听出其间的疲惫,想着先前在殿前石阶上,看着星光下姑娘眉间的梅妆也掩不住的憔悴,她对姑娘不惜耗损真元也要施展秘法将陈长生困住有些不理解。 “姑娘您曾经答应过有容姑娘不会对那少年动手。” “今夜我动手了吗?我只是动了动嘴。” 莫雨想着数月前从南方来的那封信,恼火说道:“那死丫头又不想嫁他,偏还不准人动手,不得伤他,不得害他,给出这么些子规矩,不然何至于这般麻烦,要我花这么多心思。” 以她恐怖的境界修为,再加上在大周王朝里恐怖的权势地位,要对付像陈长生这样的少年,说不得有数万种方法,可以让他痛不欲生,生无可恋,偏生因为那封信却不得不这般麻烦。 她越想越不痛快,说道:“自家指了门破亲事,偏要我来费神费力,她躲在南边做好人,却要我来做这个恶人,你没听见那少年先前怎么骂我,若不是她,我早直接把他给杀了!” 宁婆婆微笑说道:“姑娘与有容姑娘情同姐妹,多费些心思也应该。” 莫雨冷笑说道:“都说黑玉是小祖宗,其实那只凤凰儿才是真正的小祖宗,整个大陆的人都觉着她冰清玉洁,冰雪聪明,冰雕玉琢,却不知道她是个小气鬼,谁都得罪不起,真要让她不高兴,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可不是顾着什么姐妹情谊才来帮她,只是担心她心意不顺,真不嫁秋山君,那可怎么办?” 宁婆婆宽慰道:“好在只要今夜过去,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操心了。” 车帘微掀,莫雨望向寒光殿后那片废园,还有那片被秋林旧墙遮住不见的寒潭,想着陈长生说的话,心想今夜真的能顺利过去吗?为什么一定要把他关在这里?圣人究竟在想什么? …… …… 那几句满是嘲讽意味的话语过后,莫雨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陈长生一个人静静站在废园里,寒潭在前,梅树在侧,他的身影不再像先前那般孤单,仿佛身体重新注满了力量。 确认莫雨已经离开后,他向前开始行走,走过那些孤清的梅树,来到潭边,同时到来的是扑面的寒意。 废园明显比皇宫别的地方要寒冷很多,原因便应该是身前这片寒潭,他仔细地观察着寒潭的水面,任由寒意在自己的脸不停地一层层铺加,直至眉眼上都渐要生出一层寒霜。 不是自虐,而是想借助环境的帮助让自己更冷静一些,他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愤怒等负面情绪里——先前他对莫雨说出的那几句话,真的很像满是孩子气的、无用的狠话,似乎和冷静完全相背,但他还是说了。 大道三千,他修的是顺心意。顺心意而行,顺心意而活,天地让他不得顺心意,他便要想办法让自己的心意顺起来,只有顺心意,才能拥有真正的平静,而平静,正是冷静的最高境界。 当然,他也不想自己那些话变成笑话,他必须离开废园,赶到未央宫——在离开国教学院前,他已经做了相应的安排,但既然那些大人物能够把落落骗离未央宫,他便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她手里。 怎样才能离开这片废园?事实上,他现在连一点头绪都没有,但他先前还是对莫雨那样说了,就像他对唐三十六和落落说自己要参加大朝试、要拿首榜首名一样。 明明是没有任何道理,看着没有任何可能性的事情,他却能说的平静自然,理所当然,那种全无来由的自信,在亲近的人看来很令人震撼佩服,在外人看来自然是痴心妄想,可笑至极。 只有他自己明白,这种自信来自于必须。明年初,他必须参加大朝试拿到首榜首名,那么他便一定能拿到,不然他会死。今夜,他必须离开废园出现在未央宫,那么他便一定能做到。 必须做到,所以一定能够做到,在此之前,他必须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如此心意方能顺明。 依然还是那句话:大道三千,他只修顺心意。 他离开西宁,来到京都后做的一切,都和这三个字紧密相关。 因为只有顺心意,才能逆天命。 …… …… 废园四顾,旧墙秋树,潭上残荷早萎,梅树下旧年的花瓣成堆,竟未被风拂走。 风景不曾谙,却仿佛在哪里见过。 他没有行过万里路,哪里见过很多风景。 但他读过万卷书,在书里行过万里路,见过很多风景。 将废园四周的景物深深记在心里,他在潭畔盘膝坐下,闭上眼睛,静心宁神,开始回思过往看过的那些书籍。 有道藏,有游记,有前代文宗的散文,也有鬼神志怪的小说。 那是他在西宁镇旧庙里读过的书,也是他在国教学院藏书馆里读过的书。 他坐在潭畔,双眼紧闭,却有无数本书籍在他的眼前翻动。 寒风仿佛识字,不停翻动着书籍,然后停留在他想要看到的页面。 那些页面上有图画,也有注解的文字。 《南柯记》 《诸殿源候论》 《阵类本巢》 …… …… 陈长生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再次望向废园四周。 废园还是先前那园,寒潭还是先前那潭,但此时在他的眼里,却已经截然不同。 那十余株散落潭畔的梅,看似毫无关联,没有任何深意,但风景四季相同,每每不变,变的便只剩下了木。 寒潭边缘岸石嶙峋,中间并无断裂,更外围的废园旧墙,却在潭的南面断了,那里看着似乎有个进入夜色的出路,但他知道那不是出路,只是没有写完的一笔。 那十余株梅树,在这里隐约又站在了一列。 这便是个同字。 南柯记里写过一个故事,阵类本巢里有过一张图画,诸殿源候论里,讲过前代皇朝被焚毁的一座宫殿。 那座宫殿叫做桐宫。 一代帝王被生生囚死的桐宫。 也是某代教宗集毕生修为创造出来的阵法。 陈长生认出了这片废园、这面寒潭,又能做些什么? 除非到了传说中的从圣境界,才有可能强行突破这座桐宫。 当然,任何宫殿都是有门的,任何阵法都必须留一线生机。 但从古至今,从来没有人敢从桐宫的生门离开。 因为多年前那座被焚烧成灰的桐宫,门外守着死神,留在宫内还能苟延残喘,出去便必死无疑。 因为福祸相倚,所谓的一线生机,往往便是死地。 陈长生知道桐宫的生门在哪里。 风生,水起。 夜风生而未尽之处,水势敛而未起之地。 他看着身前的寒潭,沉默不语。 雍容庄肃的礼乐声,从废园外远处传来,来自未央宫。 南方使团已然就坐,双方宾客已然齐至。 他不再多想,直接向寒潭里走去。 第58章 独闯龙潭 认识桐宫,不代表能够破桐宫而出。找到桐宫的生门,更不代表便能逃出生天,事实上,从古至今无数年来,无数强者曾经被囚桐宫,没有一人敢踏进桐宫生门一步。 有资格被囚桐宫的人,自然不凡,他们很清楚生便是死的道理,确信当年建造桐宫的那位教宗大人绝对不会留下任何漏洞,一旦踏进桐宫生门一步,便等于是踏进了死域。 在绝望的深渊里不见得能够看见希望,谁敢真的向死而生?于其选择那条看似最简单直接却是最危险的道路,还不如尝试寻找别的方法,哪怕在孤坐等待,也是更好的选择。 陈长生应该是桐宫有史以来囚禁的最弱者,但是最特殊的那个人,他与曾经的那些桐宫之囚们不同,他始终都在绝望的深渊里寻找着希望,他每天每夜都在向死而生。 他是世间最珍惜时间的人,不愿意把时间用在挣扎这等无谓的事情上,与莫雨那番谈话确定了他曾经的一些猜想后,他很迅速地做了决断,毫不犹豫地踏进那片寒潭。 那时,他不知道即将进入的寒潭叫做黑龙潭——即便知道也无所谓——他要离开废园赶往未央宫去做那件事情,那么无论拦在前面的是虎穴还是龙潭,他都要去闯一闯。 废园冷冽严寒,便是因为这面寒潭,潭水自然更加寒冷,他的脚底落到潭水表面的瞬间,才发现潭面已经结了层极薄极透的冰,随着喀喀几声碎响,便被踩破,变成了冰屑。 陈长生没有感觉到潭水打湿鞋面,因为他的脚没有踏进水里,喀喀碎响的声音在持续,寒潭表面的薄冰裂开,冰下的潭水竟也随之裂开,出现了一条伸向潭底的石阶! 石阶从岸边向潭底渐渐下降,表面干燥至极,没有丝毫水痕,便是连青苔也没有。 潭水被无形力量分开,这画面看着很神奇,石阶深处的黑暗,其间似乎隐藏着无尽凶险,陈长生却像根本没有看到那幅神奇的画面,就像这条通道先前一直存在那般,神情平静沉稳。 十余步后,石阶便消失在潭水下方,通道尽数沉降到了潭底。 通道地面依然干燥,墙角却积着冰霜,此间的温度比岸边更加严寒,星空与远处未央宫传来的乐声渐渐远去,通道前方越来越黑暗,什么都看不见,越往前走,仿佛便要远离真实的人间,随时便可能堕入深渊或是别的世界。 陈长生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放慢脚步,反而加快了脚步,直至最后竟跑了起来。 他向着黑暗的深渊里跑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跑到了通道尽头,才发现这里并不是完全黑暗。 星空已经不见,京都七夕夜的花灯更是照不到这里,但通道后方还是有些微弱的光线,穿过那些清澈的潭水,落了下来,隐隐照亮了他的身前,照亮了一扇石门。 这面石门高约十丈,看着极为沉重,表面没有刻任何纹饰,就是由两块巨石简单地搭在了一起,看着就像是天神童年时的积木玩具,又很像某种神灵的棺木,阴森肃杀之极。 更令陈长生震撼不安的是,石门后方隐隐传来一道难以言说的威势。 在天道院侧门和未央宫偏殿处,他曾经两次感受过徐世绩刻意散发出来的威势气息,然而与石门后那道隐而不发的威势相比,徐世绩这位强大神将的气息就像是只蛐蛐,根本不在一个层次。 是的,石门后的那道威势,陈长生从来没有感受过,甚至没有听说过类似的形容,那是一种完全超出普通人想象的存在,靠近那个存在便会遭到绝对的碾压,便会迎来毫无意外的死亡。 别说他只是个十四岁的普通少年,即便是像莫雨那样的聚星境强者,也不可能正面抵御石门后这道气息,即便是从圣境界的绝世高人,甚至也会选择避而远走! 那道威势并不是石门后的那位恐怖存在刻意释放出来的,而是随着石门的缝隙溢散而出的残余气息,饶是如此,便已经碾压的陈长生身心俱寒,脸色苍白如雪,双脚仿佛被冻在地面上。 宁婆婆担心他会误入生门,遇着石门外传说中的那位,莫雨却不这样认为,因为她很确定,没有人在感受到石门后的威势后,还敢推开石门走进去,而像陈长生这样的普通少年,更是连站都不站不住,怎么进去? 谁也想不到,真实情况和莫雨的设想不同。 陈长生难受到了极点,却没有倒下,甚至还能保持神智清明。 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自己明明从未遇见过石门后那种无比威严的气息,可为什么身体与神识却自然生出某些极细微的反应变化,以至于竟能在那道威压之前清醒地站立。 他不知道自己刚出生、眼睛都还未睁开,便曾经遇到过与石门后的高级生命类似的存在。 那道威严的气息依然存在。 陈长生身体僵硬,没有倒下,却也无法离开。 下意识里,他把手里的短剑握的更紧了些,因为他感受到,自己把短剑握的越紧,那道石门后的威压便会变得越容易承受,自己会舒服很多,仿佛有一种力量正从剑柄里灌注进自己的身体,保护着自己。 他不知道那种力量是什么,他以为是勇气。 短剑是他下山之前,余人师兄送给他的礼物。 他读遍三千道藏,都未曾发现过比余人师兄还有勇气的人。 所以他以为师兄的剑,便是勇气的来源。 他握着短剑,抬起脚向前踏出一步,手掌落在石门上,向前推出。 无声无息,沉重的石门随着他的动作缓缓开启。 大周皇城地底深处,一面修成后再也没有开启过的石门,今夜被推开。 飘起些许尘埃,那是历史的尘埃。 这段历史,已经千年。 …… …… 石门后一片黑暗,绝对的黑暗。 陈长生一手握着短剑横在胸前,一手取出夜明珠举到半空中。 这颗夜明珠光华璀璨,浑圆如瓜,正是落落拜师时孝敬他的那颗,也不知道先前放在何处。 柔润的光线,从他手里的夜明珠散出,向着四面八方而去,然而过了很久,却依然没有照亮石壁之类的事物。 这是一片极为宽阔的空间,无比空旷,竟似能放下一座真正的宫殿。 陈长生完全想不到,在大周皇宫的地底,居然会有如此大的地下空间,按照先前奔跑的时间计算距离,他此时站立的地方,只怕已经出了大周皇宫的城墙范围,在京都不知何处的地下。 夜明珠的光线渐往远处去,广阔无垠的空间渐渐变得真实起来。 远处隐隐闪烁着银色的光辉,密密麻麻,仿佛银屑铺了无数层,又像是夜空里所有的繁星都降临到了人间。 陈长生举着夜明珠向那边走去,来到那片银屑之前,才震撼无比地发现,原来那是满地的银锭! 无数银锭构成了一片银海。 在银海的正中央,有一座由金块砌成的金山。 那座金山的峰顶,生着一株殷红至极的珊瑚树。 在珊瑚树繁密的枝丫里,结着无数钻石、晶石雕成的果子。 金山银海红珊瑚,还有万千玉果。 这幅画面真的很俗气,因为太过富贵,富贵不可言。 陈长生震撼无言,便是连那道威压都快要忘记。 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准确地说,这片大陆上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 由银锭组成的银海表面,覆着层浅浅的霜。 很多银锭表层已经开始剥落,像刨木花似地四处乱堆着,先前他看到的银屑,便是这些。 地底空间很寒冷,竟连银子都承受不住。 便在这时,忽然起了一阵寒风。 银海表面生起微澜,无数银屑哗哗拂动,霜色骤深,银海深处竟积起了雪。 这阵寒风吹拂了很长时间。 陈长生的身体表面结了一层冰霜,眉毛与睫毛已然被染白。 但他的内心更加寒冷。 因为这场持续很长时间的寒风,只是一次呼吸。 一次极其悠长而恐怖的呼吸。 黑暗的夜色里,忽然生出两团幽幽的光焰。 那两团光焰纯净而寒冷,没有一丝颜色。 仿佛是来自冥间被冰冷的火。 两团光焰缓缓靠近陈长生。 那道恐怖的威压,笼罩了整个地下空间。 陈长生再也承受不住,唇角开始溢出鲜血。 那两团光焰里忽然多出了一种叫做情绪的事物。 初始惘然,继而震惊,然后狂喜,接着好奇,最后尽数化为冰冷与残暴。 这自然不可能是真的冥火。那是一对冷酷的眼睛,比陈长生的身体还要大。 拥有这双眼睛的生物,又该是多么巨大? 夜明珠离开陈长生的手,飘了起来,最终落在了穹顶上。 忽然间,整个穹顶都亮了起来。因为穹顶上镶嵌着数千颗夜明珠。先前陈长生看着那片银海,以为是夜空里的繁星都降临到了人间,此时他才明白,这里本来就有夜空,也有繁星。 地底空间渐渐明亮。 一块黑色的岩石出现在半空中。 紧接着,是越来越多的黑色岩石出现。 那些黑色的岩石吸噬着穹顶散落的光芒,没有溢出丝毫。 陈长生看清楚了,那不是岩石,是鳞。 一块巨大的黑色岩石,便是一片黑色的鳞片。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鳞片能如此巨大——龙鳞。 一头恐怖的黑色巨龙在夜空里缓缓出现。 它俯瞰着陈长生,双眼如幽冥的火,冷漠而残忍。 第59章 一名少年在黑色巨龙前的独白 这是三千世界里最高贵的生命,这是天地间至寒的存在,拥有着难以言喻的威势——除了那些已经超越凡俗的大修士,渺小的人类如何能够在这条黑色巨龙的身前站住? 陈长生再如何意志坚毅,也无法承受住这股来自远古的威压,他紧紧抿着唇,不让牙齿格格的撞击声传出,却无法阻止身体的颤抖,每根骨头都仿佛在悲鸣。 啪的一声闷响!他没有跪倒在黑龙之前,却也无法站立,直接摔坐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摔的极重,他的神思有些恍惚,未想着疼痛,只是不停地在心里重复着几句话。 “传说是真的!” “皇宫里真的有条龙!” “一条最高贵的玄霜巨龙!” 在推开那扇沉重的石门之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他想过石门背后那道恐怖的威压可能是落落提到过的那位拥有从圣境界、闭关已逾百年的宫中老供奉,也可能是这座皇宫的机枢大阵,甚至想过可能是某条巨龙留下的骸骨,却怎么也想不到…… 石门后竟然有一条活着的龙! 远古之后,大陆上已经很难看到龙族的踪迹,那些高贵而强大的生物,渐渐快要变成只存在于书中的神物,没有人亲眼见过,陈长生曾经无数次想象过龙的模样,想要亲眼看看。 今夜他终于亲眼见到了,却宁愿自己这辈子都不要看见。 这条黑龙此时正飘浮在他身前空中,居高临下望着他。 穹顶千颗夜明珠洒落的光辉,尽数被它身上的黑色鳞片吸收,纯黑的龙身就像是活过来的深渊一般令人心悸,但真正恐怖的还是黑龙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着冷漠与残暴的意味。 陈长生懂得这眼神的意思,那就是一个人类孩子看着树下的蝼蚁。 那是一种格外纯净的冷漠残暴,不需要原因,也不需要道理。 孩子可以看树下的蝼蚁看半个时辰,然后用鞋底把它们尽数踩死。 这就是高级生命对卑贱者的态度。 陈长生终于明白了莫雨离开之前说的那几句话。 是的,没有人能够从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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