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礼部魏侍郎被陈长生和王破所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座京都。薛家小姐每每想到夫君的绝情与辣手,便会愤怒至极,恨不得他去死,但忽然间发现那个男人真的死了,想着这些年,又忍不住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的命真的好苦。 听着母亲的话,薛家大小姐也觉得自己确实好生没用,可是……陈院长怎么就把他杀了呢?难道不应该是把那个男人痛揍一顿,然后押到薛府来与自己赔礼道歉,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会对自己很好很好,就像从前那样…… 一声不期而至的厉啸,打断了她有些杂乱的思绪。 那声厉啸来自薛府隔壁的宅院。 紧接着,又有无数轰隆的撞击声响起,隐隐还可以听见风雷之声,然后,便是房屋倒塌,烟尘弥漫。 薛家大小姐被惊呆了,脸色苍白,哪里还顾得上悲伤与哭泣。 薛夫人的视线落在隔壁渐起的烟尘上,脸上流露出疑惑的神情。 隔壁那座宅院的倒塌,没有影响到薛府,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这应该与薛府有关。 很多年前,圣后娘娘把平安道这座宅子赏给薛醒川后,一墙之隔的那座宅院,也开始同步进行翻修。 那座宅院门开在南向的槐花里上,寻常人甚至发现不了,从平安道上走过只会觉得那座宅院是薛府的一部分。 那座宅院的主人很神秘,从来不与人打交道,直到今天为止,薛夫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只隐约猜到应该与自家有关系,因为她曾经亲耳听到薛醒川做过两次相应的安排与最为严厉的警告。 她甚至曾经怀疑过,这个神秘的邻居会不会是传闻中的昭明太子,当然,后来证明这种猜想是错的。 房屋倒塌,带起无数烟尘,断竹如断弓,崩了些翠绿的竹片,到了薛府的花园里。 薛夫人抱住惊恐的女儿,低声安慰了几句。 隔壁那座宅院还在倒塌,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好像有人从院落里直接落到了街上。薛夫人不知道隔壁为什么塌了,但看着这可怕的动静,心想那人就算逃出来,只怕也会被砸伤,吩咐管事把门打开,看看对方需要不需要帮忙。 天色近暮,有些昏暗,好在街的雪还是那样的白,于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个浑身是血的人。 虽然那个人流的血竟似是黑色的。 管事推开薛府的门,薛夫人与女儿第一眼看到的画面便是这样的血腥。 薛家小姐惊呼了起来,连声喊道:“快来救人啊。” 说完这句话,她看到了一幕很诡异的画面。 一位穿着宫装的美人,出现在了那个血人的身后,悄然无声。 那个宫装美人的身上也在流血,还有些灰尘,遮住了些眉眼,却遮不住美丽。 她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就在薛家小姐发怔的时候,那位宫装美人举起了手里的断剑向那个血人斩了下去。 一道鲜血飙射到雪地里,不是很多,不足以让那个血人当场死去,也不会少到无法让人看见。 “杀人啦!”薛家小姐惊恐地喊了起来,然后声音戛然而止。 薛夫人捂住了她的嘴,手在不停地颤抖,但非常用力,不让女儿发出任何声音。 她看得很清楚,那位宫装美人是莫雨,那个血人是……周通。 原来,隔壁那座宅院是周通的。 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一点,想着薛醒川把这件事情也瞒着自己,不由更是生气,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 “是周通。”薛夫人的声音有些含混,有些幽冷。 薛家大小姐身体微僵,看着雪街上这幕血腥的画面,双手渐渐紧握。 周通像受伤将死的野兽,发出有些怪异的低吼,痛苦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又向前走了几步。 他知道这里是薛府,知道石阶上的那对母女是自己的嫂子和侄女,所以他不会向那边转头看一眼。 他不会向她们求情,那是自取其辱,他也不想自己像条流浪狗似的画面,被她们看到。 他想要尽快离开,但就在这时,一道凄厉的剑风落在了他的左大腿上侧。 肌肉被横直切割开,鲜血像漫出锅沿的粥一样慢慢淌落,他重重跪在了雪地里,膝盖下溅起了雪。 看着这幕画面,薛家小姐再次发出惊呼,但这一次,除了惊恐,更多的是快意。 第722章 血色长街(下) 受伤将死的野兽会发出怪异的低吼,那是因为它要把声音尽可能多的留在喉间,不想自己的虚弱被任何人听见。但当大腿肌肉被割断、跌倒在薛府门前的雪地里后,周通终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带着痛苦意味的惨呼。 这声惨呼被掩盖在了薛家小姐的惊呼里,但依然很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 薛家小姐觉得更加快意,薛家管事激动地浑身都擅抖起来。 按道理来说,应该对此反应最大的薛夫人却还能保持着镇定,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倒在雪地里的周通。 薛府门前很是安静,只能听到周通沉重的喘息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通从雪地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向着长街西面行走,留下一道血渍。 莫雨走到石阶前,转身望向薛夫人,点头致意。 前些年,薛醒川和她都是天海朝最当红的大人物,双方之间自然有交往。 薛夫人对她很认真地回礼,说道:“谢谢。” 莫雨没有说什么,又点了点头,跟着周通而去。 薛夫人望向红暖却又晦暗的天空,想着那天,对不知在何处的陈长生,默默地说了声谢谢。 天海朝终,她的夫君从大周朝的忠臣变成了叛徒,而周通明明是个叛徒,却成为了大周朝的重臣。 这当然不公平,问题是,这个无人敢于凭吊叛徒的世间,又有谁会替一个叛徒讨个公平? 那天在国教学院,她说只恨周通不死,这是真恨,带着绝望意味的恨,入骨的恨。 当时,陈长生没有说话,没有安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在送她离开国教学院的时候,他请她不要离开京都。 这便是承诺。 他会杀死周通,并且让她看见。 所以薛夫人没有回乡,而是留在了京都。 她要亲眼看到这一幕画面。 就在这时候,她终于看到了。 从薛醒川被毒死,到被曝尸,再到设祭,直到今夜,她都很少哭泣。 但这时候,两行很热甚至有些滚烫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流了出来。 她最后看了一眼周通在雪地里爬行挣命的画面,对管事吩咐道:“关门。” 薛家小姐有些吃惊,抱着她的胳膊不依说道:“母亲,我还想看,我还没看够。” 看着权柄熏天、不可一世、似乎谁都无法击败的仇人,变成了一条遍体鳞伤的野狗,谁都会想看,谁都看不够。 “够了。” 薛夫人不知道是在说这件事情还是说女儿,转身进入府中。 府门缓缓合拢,把很多事情与回忆都挡在了外面。 …… …… 平安道上到处都是雪,雪上到处都是血。 从周通的身上流出来的血越来越多,甚至多到毒素都随之变淡了很多,渐少的血水恢复了些红色。 他身上的血口也越来越多,密密麻麻,东一道西一道,看着凄惨无比。 那些血口很有讲究,深度与位置足以让他感受到极度的痛苦,却又不至于即刻断绝他的生机。 出剑的时候,莫雨美丽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漠然至极,加上那身满是血污的宫装,看上去就像死神的侍女。 不时有剑光照亮昏暗的雪街。 周通在雪地里艰难地前行,早已无法站稳,经常手足并用才能向前移动一段距离,看上去随时可能倒下,再也无法站起。他再也无法压抑痛苦与恐惧、保持老狼般的沉默,每当剑光亮起时,都能听到一声惨嚎。 这是一次对身心最彻底的羞辱与折磨,这是一场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止的酷刑。 这,本来就是一场凌迟。 如果换作别的人,哪怕意志再如何坚强,到此时只怕都会崩溃了,即便不会跪着向敌人哀求怜悯,也应该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杀。但周通没有,因为他这辈子折磨与羞辱过太多人,对无辜者施过太多酷刑,他见过人世间最黑暗与最痛苦的画面,他见识过真正的地狱,他的心就像在毒水里浸泡了七万年的石头,上面生出来的每块青苔都是罪恶的化身。纵使莫雨残酷的手段让他的身体与灵魂都在颤栗,依然无法让他投降,无论是向她还是向命运,在死亡到来之前他绝对不会自行去迎接死亡,相反,他依然像乞丐一样无比渴望着最后的胜利。 ——只要能够爬过这段流着血的长街,自己就能赢。 他惨叫着,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 暮色越来越越浓,变成夜色,平安道上的白雪反射着星光,也不足以照亮这个世界。 不知何时,忽然有昏黄的光落下,落在周通的身上,透过恐怖的伤口,可以清楚地看到骨头。 远处的灯光是没有温度的,周通却觉得身体忽然变得温暖起来,在小院里时,他的视力便已经受到了极严重的损害,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些大概,但他非常确定,那盏灯光是在自己的右手边,也就是平安道的北边。 那是程太师归老之前留在京都的府邸,最近被一位权势熏天的王爷夺了过去,变成了一座王府。 他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承受着近乎凌迟的痛苦,爬了二十余丈距离,终于离开了薛府的范围,来到了这里。 能忍耐,是因为有希望,从一开始,他的希望就在这里。 他的视线依然模糊,眼睛却亮了起来,仿佛被那盏灯火点燃了某种火焰。 他还残留着些许真元,隐匿在经脉的最深处,无论莫雨的剑再如何锋利,手段再如何冷酷,他都没有用,因为那不足以让他摆脱绝境。 这时候,那些如露水般的真元纷纷燃烧起来,带动着他的身体从雪地上掠起,向着那盏灯光疾掠而去! 他掠到那座王府前,再没有任何气力,重重地摔倒在了石阶下。 “我是周通!中山王救我!” 他用最后的气力喊出了这句话。 他从来没有绝望过,无数年来,他把无数人的心思玩弄于手掌之间,他很清楚,无论莫雨还是折袖,都不会让自己立刻死去,尤其是当他们完全掌握局面的时候,因为那样无法渲泄每个人内心最深处都会有的暴虐情绪与复仇意愿。 这就是他的机会,他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带着愤怒与嘲讽想着,就算你们这些王爷想要假装听不到我的惨叫声,难道能说听不到我的呼救声?他现在说一个字都难,却没有直接喊救我,而是喊道王爷救我,甚至还不忘喊出那位王爷的名讳,就是为了让对方必须出面。 我是大周朝之臣周通! 我正遇难! 请中山王救我! …… …… 天空里的雪云不知何时合拢了,遮住了星光,微雪再作。 中山王府的门开了,平安道两侧很多门都开了,很多盏灯出现在了夜色之中,很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夜色里的长街,变成了一条银河。 周通在河水里,再也无法压抑情绪,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神经质般笑出声来。 数十道破风之声先后响起,王府高手们来到了街上。 莫雨从微雪里走了出来,与周通隔着数丈的距离。 周通看着她,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狠厉的神情。 现在你还怎么杀我?现在该别人来杀你了。 他的眼神把意思表达的非常清楚。 莫雨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夜风轻拂着宫裙,微雪落在她的鬓间。 她看着灯火通明的平安道,看着那十几座王府,说道:“娘娘对你们千般不好,但至少有一样好处。” 这句话是对至今没有现身的王爷们说的。 “先帝的儿子们,都还活着。” 灯光照着她的容颜,愈发明妍动人。 她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冷漠,眉眼之间尽是强硬,与故去的那位隐隐有些相似。 “一个不剩,你们都还活着。” “是娘娘,让你们活到了今夜。” “今夜,我要你们把这样好处还来。” “我要他死。” 微雪轻落,并无声息,就如长街此时的静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灯光里有人摆了摆手。 周通视线模糊,看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能看到那人穿着件明黄色的衣衫。 中山王府没有关门,但走到府外的人,都退了回去。 这是怎么回事? 周通觉得这很荒唐,心想难道王爷你就不怕道尊动怒吗? 莫雨走到了他的身后。 恐惧再次笼罩了他的身体。 他喘息着,向前爬去。 平安道上有十几座王府,还有天海家,还有大臣,中山王是个疯子,难道大家都是疯子? 他爬呀爬呀爬,不停地爬,想要爬到下一个灯火阑珊处。 可是,他还隔着很远,那处的灯火便熄了。 甚至,那座王府把门都关上了。 接着,沉重的大门缓缓合拢的声音不停响起,街上的灯光依次熄灭。 夜色越来越深。 周通越来越冷。 他爬过寒湿的雪地,染血的长街,所有的沉默与坚忍,始于希望,却终于……绝望。 第723章 雪中圣旨到 周通在雪地里挣扎爬行,喉咙里咯咯作响,最终化为虚弱的、带着哭腔的一声喊。 “救我……谁来救我……” 先前他的惨号与哀呼多少有些伪装的成分。然而从地底的周狱,到洒满阳光的小院,到满是寒雪的长街,他不停地逃着、追逐着希望,却又一再失望,直至此时,终于绝望,意志如被洪水冲垮的大堤一般崩塌。 他痛苦地哭喊着,脸上的血污被老泪洗去一些,然后被寒风凝结,变成浆糊般的壳,很是难看。 他的哭声就像夜枭一般,难听到了极点。 作为最著名的酷吏,周通从来不曾原谅过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存过一分善意,救过这个世界一次,那么这个世界对他来说自然也是绝对寒冷的,不会原谅他,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平安道上的灯光渐渐远去,他的前路一片黑暗。 有几座府邸依然开着门,离周通最近的是中山王府。王府深处灯火通明,中山王坐在椅上,手里拿着一颗冻梨,回忆着先前王府门前,周通凄惨的模样,觉得好生快活,便是这梨也甜了数分。 一名王府属官在旁欲言又止道:“属下总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我早就想把这条老狗碎尸万段。” 中山王沉默片刻,说道:“而且莫雨她说的有道理,无论有情无情,我能活到今天,就是恩。” 这名属官很是吃惊,没有想到,王爷居然是真被莫雨的那番话说动了。 要知道这些年散居各州郡的王爷里面,境况最惨的就是中山王,与那些惨被毒死的旁系王爷们相比,他确实是活了下来,但被逼得吃屎装疯……这可是要比去死更可怕的遭遇啊。 “屎好吃吗?当然不好吃,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女人当年可以逼我吃屎,难道还会不知道我是在装疯?” 中山王面无表情说道:“她当然知道我是在装疯,她之所以不点破,就是因为她喜欢看我吃屎,但至少,她没有让我死,和死比起来,吃屎算什么?我们这些生在天子家的人,哪个没有吃屎的本事?” 十余座王府,因为各自不同的原因关闭了大门,把周通拦在了门外。 最憨厚胆小的娄阳王藏在三层被褥的最深处,一面担心相识的莫雨的安全,一面在心里默默说着周通的坏话。 最老成持重、权势最大的相王,今天则是根本不在王府。 相王府的门开启着,年轻的陈留王站在灯光里,神情平静,眉间隐隐有些忧虑。 周通在雪地上爬过,莫雨随后走了过来。 陈留王没有理会周通,对莫雨说道:“差不多了。” 莫雨没有理他,继续持剑为鞭,赶着浑身是血的周通向前。 平安道的尽头是一片占地面积极大的府院,装饰的格外精致华贵,甚至就连新修的相王府,都及不上。 这里是天海家,这二百年来,整个大陆真正最有权势的家族。天海家的大人物,比如族长天海承武及几位长老,自然不会在今夜如此敏感的时机还留在京都,早就已经去了京郊的庄园。 大门敞开着,灯光通明,天海胜雪站在灯下,白衣胜雪。 周通从门前的雪地里爬过,看了他一眼,眼神怨毒,但无论是求救还是辱骂,都已经没有力气说出来。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然后渐渐变成哭声。 平国公主被天海胜雪拦在了身后。 宫变之后,她便被天海家接了回来,据说再过段时间,可能会嫁给陈留王。 看着在雪地里挣扎爬动的周通,她有些疯狂地笑着,漂亮的脸蛋上到处都是泪水。 “你今天好像一条狗啊!” 她对周通喊道,又像是诅咒。 天海胜雪没有阻止她,只是揽着她的肩头,不让她因为冲动去对周通动手。 他看着浑身是血的莫雨,很严肃地说道:“差不多了。” 这和陈留王那句话的意思一样。 莫雨是朝廷一定要捉拿的对象,排在首位。 莫雨还是没有说话,她回到京都,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离开。 …… …… 周通已经神智不清了,就连绝望与愤怒都已经从他的意识里退出,在最后的时刻,只是有一个疑问。 为什么没有人来救自己?商院长只需要动根手指头,便能让我活下来,为什么我却要死了呢? 就如北方雪原上的那些巨兽,在感知到将死的时刻,往往都会下意识里去往最熟悉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 对周通来说,他最熟悉的地方当然是北兵马司胡同里的那座小院,所以他在往那边去。 那里其实离平安道很近,当初薛府设祭的时候,他能那么快带着下属赶过去,便是因为此。 只不过要从满是冰雪的街面上爬过去,这段路便会变得非常漫长,更何况,剑光还是会不时在他的身后亮起。 莫雨依然不时挥剑,每一次剑落,便会从周通的身上割下一片肉来。 周通的血已经快要流完,惨叫声也越来越微弱,直至无闻,就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在雪地上不停地爬着。 围观的人群出现在街道的两边,他们看着浑身是血的周通,不停地被割着,被羞辱着,最初的震惊过后,变成了某种极致的快感,甚至莫雨每次挥动剑割下周通一块肉时,便会迎来人群的一次欢呼。 …… …… 天空还在落着微雪,西边的夜空已经有了繁星。 北兵马司胡同里那座庭院的地面已经毁了,被无数把锋利的剑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周狱真正地毁了,无论是地面的建筑还是地牢,还是隐藏在地底最深处的那些监房,都露出了真实的模样。 那些布满残血与人体碎片的刑具,那些断肢与尸体,形成了一座人间的炼狱。 薛河提前打开了所有监房的门,受伤轻些的犯人四散逃走,只有那些身受重伤、将要死去的囚犯,还留在原地。 那些受过无数酷刑折磨的囚犯,是这个人间地狱最直接的证明。 星光洒落在周狱上,神圣美丽纯净与血腥肮脏丑恶形成鲜明的对照。 一片死寂。 小德与军方的高手们杀人如麻,天机阁的刺客们阴毒至极,但也未曾见过这样的惨状,就连清吏司的官员,看着那些满布污血的监房与奇形怪状的刑具,也觉得有些恶心,明明他们平时已经看过很多次,亲自施刑过无数次。 或者是因为,这些血腥的、丑恶的画面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暴露在天光之下。 没有发现周通的踪迹。 庭院外传来了很多嘈杂的声音,但又有一种奇异的安静感。 陈长生浑身是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他向庭院外走去,所有的剑都已经归鞘,但没有人拦他。 街上到处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只是中间空出来了很大一块地方。 周通躺在雪地上,奄奄一息,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谁都无法数清楚数量,说是遭受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陈长生走到他的身前。 周通极其艰难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居然认出了他是谁,心里生出了最后的希望。 在他看来,陈长生一定非常痛恨自己,不然不可能如此心心念念要杀自己。 他不怕陈长生恨自己,只怕陈长生恨得不够。 他坚信自己非常了解人心,越是痛恨,越是舍不得敌人死去。 来吧,多割我几刀,折磨我,羞辱我,阉了我,喂我吃猪油,把我养成最难看的胖子,然后把我的油挤出来点灯! 怎样都行,只要你不当场杀死我。 求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周通的心声,陈长生抽出了剑。 没有什么羞辱折磨,没有什么冷酷的复仇,只是一道清亮的剑光,干净的杀意。 嗤啦一声,周通的颈上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然后疾速蔓延变宽,最终把他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开来。 周通死了,睁着双眼,很是困惑。 大概是不解,为何会这样简单呢? 陈长生没有再看周通的尸体一眼,走到莫雨身前,说道:“你来了。” 莫雨说道:“是的,我来了。” 她觉得有些疲惫,直接坐到了雪地上。 陈长生也觉得有些疲惫,坐到了雪地上,她的身边。 街角的阴影微微波动,折袖显出身影,他也很疲惫,但没有坐到雪地里,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会有战斗。 大地震动,积雪松动,蹄声如风雨一般。 数百骑玄甲羽林军来到了场间。 小德等朝廷高手分立四周。 十余名青衣道士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境界高深莫测。 忽然,又有蹄声响起,一位小太监乘马而至,手里拿着明黄色的圣旨。 圣旨自然出自宫中。 小太监当众宣布了周通的罪状,共计二十二条。 二十二条罪名是事后统计出来的,当时,没有谁能够记清楚太具体的东西。 所有人都处于震惊之中,无论是清吏司的官员还是羽林军的将士。 陈长生也没记住当时的场景。 他只记得那个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尖,有些飘忽,时近时远,总之,不像是真实的。 他还隐约记得,圣旨的最后好像提到了凌迟。 只是此时的周通,已经变成了雪地上血肉模糊、身首两断的尸体。 再没有办法谢恩。 …… …… 第724章 顺流行舟 圣旨宣读结束,场间依然一片安静,如同死寂一般。 人们的视线落在雪地上,看着已经身首异处的周通,心情震惊复杂到了极点。 用恶贯满盈来形容此人,也不为过,这个人当然有罪,但谁都没有想到,朝廷会宣布他有罪。 人们接着望向雪地里并肩而坐的那对年轻男女。 大周玄骑们拉着缰绳的手有些僵硬,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办,冲锋还是放下手里平伸的铁枪?缇骑与清吏司的官员们脸色苍白,如丧考妣,那些天机阁的刺客、军方的强者,则是齐齐望向小德,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局的变化总是这样的突然,突然到哪怕是身在局中的人都会感到措手不及。 即便是陈长生和莫雨,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那名小太监离开,才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早知如此,何必这般,换成很多人此时大概都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但他们不会。 “只有那些白痴才会这样想。”莫雨把有些散乱的发丝理回鬓里,看着依然围在四周的人群,露出嘲讽的笑容,说道:“如果周通还活着,便依然是国朝的重臣,他被我们杀了,才会被剥皮拆肉,骨头熬汤。” “这确实是师父他向来的行事风格。” 陈长生觉得今夜的雪风有些刺骨,看着皇宫方向,沉默片刻后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和师兄以为他是个穷道士,因为太穷,所以对世间万事的看法比较极端,行事有些过于吝啬,现在我才明白,这应该叫做穷尽。” …… …… 风雪笼罩着皇宫,侧殿里的地龙烧得很热,温暖如春,案几上摆着一些过往年间的诏书。 “我没有想到,你师弟居然真的可以杀死周通,他的表现超出了我的想象,我很满意,我更满意于莫雨和他杀死周通的方法,他们的手段越是残酷强硬,这个故事便会越惊耸,从而被更多人记住,当中自然也包括周通的恶。” 商行舟看着案几后的年轻皇帝说道:“虽然周通叛变了你母亲,为我所用,但谁都无法否认,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他就是你母亲的代言人,那么他的恶便是你母亲的恶,陈长生把他的恶展现的越多,你母亲的形象就会越差,我作为构织阴谋、推翻你母亲统治的领袖人物身上的负面评价便会越少。同时,你师弟的声望越高,我的声望也越高,无论怎么看,今夜这件事情对我都是有好处的,只需要事后及时地颁出那道旨意。” 余人想到西宁镇旧庙里的那些书,溪里的那些鱼,山里的那些兽,沉默无语。 商行舟接着说道:“这种做法有些小家子气,但不是吝啬,只是物尽其用罢了。” 余人抬起头来,比划了几个手式,问道,难道从一开始的时候,京都里的所有人都是在被你利用吗? “最初并不是这样,我当然想保周通,而且我今夜确实准备做些事情。” 商行舟很有耐心地解释道:“但在这个过程里,事情发生了变化,我也就要做出相应的变化。” 对修道中人来说,变化是星空之下不变的规律,世间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时局也同样如此。哪怕只是几个时辰,也会发生很多变化,就像春天化凌时的河水一般,若是应对不当,哪怕再坚硬的铁桥,也会被冲毁。 商行舟没有明说那些变化是什么。 可能是陈长生的实力境界超出了所有人的预判,坚持了整整一天,那些剑切开了坚硬的、被冬风冻硬的地面,把周狱坦露在了星光之下。可能是因为离宫里始终安静,在那边的天空上飘着的雪与云,就像是温驯的羊群,始终没有越过栅栏的意思。当然,最可能的原因,还是因为王破在洛水上断臂破境,斩死了铁树。 而且,落着雪的平安道,那些王府的灯依次熄灭了。 “你知道为师为什么叫商行舟吗?” 商行舟忽然问道。 余人知道,商行舟并不是师父的真名,至少在六百年前,他叫计道人。 这个名字的出现,或者说获得,必然意味着些什么。 “陛下回归星海之前,依然没有忘记那句话,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商行舟的视线落在宫殿里某处,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 整个大陆的人都知道这句名言,余人当然不例外,他还知道这句话里的陛下,不是指的父亲,而是祖父。 “那夜陛下对我说,在世间行走,如同在汪洋里行舟,须谨慎小意,不可逆流,不然会翻船的。” 商行舟很平静地说道:“既然所有人都想周通死,既然这就是民心所向,我当然要顺从。” 顺之一字,对西宁镇旧庙的师徒三人来说,都很重要,这就是他们修的道。 直到今夜,余人才知道,原来竟是从水可载舟、亦可覆舟这句话而来。 商行舟接着说道:“当然,顺流不代表顺从,舟只是希望水能够平静些,不要有太多浪花,不要生出太多阻力。” 余人用手比划道:“但归根结底,舟还是要敬畏水的存在。” “魏国公说过,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如何能够不畏呢?” 商行舟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位置是相对的,你既然是舟,便不能太过考虑水的感受。” 余人比划道:“终究还是会考虑,不然您不会改变主意。” “在所有人看来,我已经尽力,只是被你和他们阻止了。” 商行舟的视线落在他的腰间,那里有一块秋山家主进贡的玉佩。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在拿命搏,你如此,莫雨如此,王破如此,你师弟更是如此。” “我把你师弟养了十七年,怎忍杀他,只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周通。” “任谁拿今夜之事来问我,我都能无愧于心。” 这几句话里究竟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余人已经分辩不清,但他懂了。 周通是新朝身上最难看、肮脏的一块污渍,陈长生是师父心上最深最难拔除的一根木刺。 无论谁死,师父都无所谓,只要他不需要亲自动手便好。 今天京都这数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与追杀,甚至极有可能动摇整个人类世界,但一直都在师父的控制之中。 无论如何变化,他总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如果王破在洛水上被铁树杀死,这场胜利或者可以称为完美。 “这并不是我设计好的局面,我也不能掌握所有的事物,毕竟我不是神明,也不是太宗皇帝。” 商行舟否定了余人的想法,说道:“今天更像是一堂课。如果陛下您想成为太宗皇帝那样伟大的人,带领人族走进无比光明的未来,就必须学会顺流行舟——再如何厌恶那些观刑喝彩、愚蠢白痴的民众,依然要说服自己,真的相信他们是真正的汪洋,学会如何带领他们,如何欺骗他们,如何借助他们的力量,破浪前行。” 余人无法完全理解这些,他这时候也并不是很关心这些,他只关心一件事情。 他用手比划道:“师父,您真的不喜欢师弟吗?” 商行舟想了想,微笑说道:“是的,我不喜欢他,我很想他死,或者说,我希望他从来没有活过。” …… …… 第725章 加冕 谁都知道,商行舟不喜欢他的学生陈长生。 至于原因,余人和陈长生自己大概猜到了一些,并且正在猜到越来越多。 但对于西宁镇旧庙以外的世人,这始终是一个非常难以理解的问题。 从个人情感角度出发,商行舟把陈长生从小养大,哪怕这一切都开始于一场阴谋,对他来说,陈长生也应该要比别的人更值得信任,即便从人生理想角度出发,商行舟想要让人族获得空前的大一统,从而战胜魔族,可是支持牧酒诗成为教宗、从而与大西洲结盟,这其实并不见得比陈长生登上教宗之位、朝廷获得离宫的全力支持更好。 没有人能够理解商行舟的想法,就连教宗陛下的推测也站不住脚,在晨光中的天书陵擦肩而过后,这一切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不过在随后的很多故事里,商行舟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他想要陈长生去死,哪怕这是一个天下皆知的秘密,可终究没有能在纸面上,没有付诸行动。直至今夜商行舟对余人承认,他才第一次向天地表明意图。 星空顿时黯淡,无形的杀机笼罩了京都。 陈长生的生死,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取决于商行舟的态度,现在也与另一位伟大人物的生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离宫早就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教宗陛下不会允许商行舟对陈长生有任何不利。 问题在于,教宗陛下还能活多少天呢? 那夜的离宫,终究没有出任何事,被微雪与碎云撕裂的星光,落在牧夫人的衣衫上,美丽的仿佛并非真实。 凌晨将至的时候,商行舟终于离开了皇宫,来到了离宫那五座清美神圣的旧寺灰檐之间。 在他正式出现之前,牧夫人已经带着满天的雪与星光离开。 教宗陛下之外,离宫永远只会允许一位圣人进入,不然对国教来说,那便意味着战争。 当夜,商行舟与教宗进行了一场很长时间的对话,大概也是他们人生里的最后一场对话。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朝廷与国教之间是否达成了某种协议,但从第二天开始,一阵温暖的春风便提前降临了京都,一种名为和解的气氛渐渐弥散开来,折袖和莫雨被带出了大理寺,前者被军部直接派人送回了北方,后者回到了桔园,暂时被监视居住。 依然还是寒冬,所谓春风,自然虚妄,谁都知道,这种局面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也随时有可能戛然而止。 谁也不知道教宗陛下还能活多少天,也不知道教宗陛下回归星海之后,商行舟还会不会遵守那夜对话里的承诺。 京都的气氛渐渐变得紧张起,很多人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那场狂风暴雨,不,隆冬时节,应该会是一场暴雪。 就在不安与期待里,新年近了,京都落了一场大雪,街道与建筑尽数变成白色,很是好看。 风雪里的离宫,更是美丽。 陈长生扶着教宗陛下,走出了那间幽静的偏殿,来到了宫殿群中间最大的那座广场上。 这些年他经常出入离宫,但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那座幽静的偏殿,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教宗来到这里。 青石铺成的广场上白雪如毡,看似散乱、实际上排布隐有规律的石柱,已经被雪涂白了头。陈长生的神识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广场的下方,隐藏着一道极为古老悠远的气息,如果这是一座阵法,只怕不会弱于皇辇图。 视线向远处望去,数座宫殿在风雪里若隐若现,他知道,那就是著名的草月会馆、桂清宫、苔所……宫离有六殿,每座宫殿里有一重宝,代表着国教的历史与无上权威,所以后来才会逐渐发展出六巨头这种说法。 他知道教宗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草月会馆、桂清宫等处那几道神圣而雄浑的气息,正在向他表达臣服的意味。 “今年的雪太大了。” 教宗的视线穿过风雪,落在遥远的北方,满是皱纹与老人斑的脸上,流露出对未来的担忧:“雪老城内乱,魔族前所未有的弱小,这一场风雪不知会让多少部族离心,引发多少厮杀,明年开春后,狼骑必然会南下。” 风雪很美丽,也很严酷,魔族必然遭受极大的损失,加上这场叛乱,短时间内,雪老城根本无法恢复元气。在这样的情况下,教宗断定明年魔族大军会大举南侵,听上去没有什么道理,但陈长生明白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魔族是很疯狂可怕的种族,越是弱小的时候,越是嗜血残暴,因为它们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时光。 教宗叹道:“既然相看两厌,不如尽早离去。” 这句话无头无尾,只有陈长生能够听得懂。天书陵之变后,很多人都在猜测他会离开京都,事实上,他也一直想要离开,只不过那时候他清楚,师父不会让他离开,除非死。 现在看来,那夜两位圣人在离宫里的谈话,终究还是改变了些什么。 “好的。”他说道。 教宗看着他,说道:“你是我选择的继承者,无论多少年,你都要回来。” 陈长生说道:“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回来。” 教宗说道:“他想和你谈谈。”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可以。” …… …… 离宫大放光明,从夜空里落下的雪,仿佛都变成了神国散落的天花,美丽的令人陶醉。 国教教士与骑兵还有各级神职人员,站在广场上,不时被照亮,仿佛朝阳下的万顷海洋。 光明正殿更是无比明亮,令人无法直视,威严莫名。 在正殿里,数千名红衣主教与大主教躬着身体,满脸虔诚与敬畏。 石壁缓缓开启,在十二贤者与神国英灵雕像的注视下,教宗与陈长生从光明中走了出来。 教宗从茅秋雨的手上接过神冕,戴在了陈长生的头顶。 陈长生握着神杖,走到了最前方,开始接受祝福,并且施予祝福。 他的身体有些僵硬,但神情非常认真,动作一丝不苟,所有流程都没有做错,哪怕是道典里最细微的要求也是如此,堪称完美。 第726章 伟大的遗产 陈长生站在光明里,并且是最前方。 教宗在他的身后。 大殿里,数千名主教如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广场上,数万国教骑兵与教士如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离宫外,数十万信徒如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看着这幕画面,教宗缓缓眯起了眼睛,如饮醇酒,很是满意欢喜。 他的眼睛越来越眯,直至闭上,然后再也没有睁开过。 那双苍老的眼眸里的浩瀚的星海,至此再也没有人能看到了。 陈长生转头望过去,握着神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茅秋雨扶住了教宗的身体,向他摇了摇头。 近处的人群里隐有骚动,但没有乱,以桉琳等大主教为首,所有的人依然跪着,只是……偶有饮泣之声。 洗炼道心的颂声,满是怀念与悲伤的哭声,在宏伟的光明殿里越飘越高,然后被一道钟声暂时请回尘世。 无论是离宫的圣钟还是教枢处、天道院的圣钟,都同时响了起来。 钟声迅速传遍整座京都,然后传向更远处,把教宗陛下回归星海的消息送到大陆的四面八方。 擦擦擦擦,无数声金属摩擦声仿佛同时响起。 在离宫殿间广场的国教骑兵们抽出了自己的兵器,人海里生起一片黑色的潮浪。 无论是神弩还是铁枪或是刀剑,都是那样的寒冷,那样的锋利,直直地向着夜空,向着那静穆不变的亿万颗星辰,这不是人间对星海的示威,而是助威,或者说这是一次盛大的壮行,送君离开千里之外。 草月会馆、桂清宫、苔所、清水瓦台、天道殿、秋寓,是离宫里最重要的六座宫殿,便在这时,六道极为神圣宏大的气息从这些宫殿里生出,向着冷清寂寥的夜空而去,然后不知道在何处相遇,变成了可见的六道光。 那些光的颜色并不相同,看上去就像是一道彩虹。 从来没有人见过夜里的彩虹,离宫里跪倒在地面上的人们,京都里跪在各处的民众们,纷纷抬起头来,震惊于天之异象,感伤地想着,这或者便是人间对教宗陛下最后的送别吧? 陈长生知道那并不是彩虹,而是力量。 在那六道气息从草月会馆等六座宫殿里生出的那一刻,他以及京都所有聚星境上的修道者,都清楚地感知到了那种力量。这力量来自于六座宫殿里的国教重宝,也来自离宫之间的那片地面,更准确地说,自地面下方的那座阵法。 道门存世无数年,被尊为国教已近千年,而在之前也曾经是好几个著名王朝的国教,要说历史底蕴之深厚,资源累积之丰富,在某些方面,即便是现在的朝廷都不见得比得上,有这样的阵法、有再多不为人知的神器都不奇怪。 比如这时候插在床头的那根火把——白日焰火。 这件魔族的圣器在凌烟阁里存放了很多年,是皇辇图的重要组成部分,天书陵之变那夜,天海圣后掷出霜余神枪,毁了凌烟阁,阁里的那些画像被尽数烧成飞灰,霜余神枪不知所踪,在人们想来,应该被重新藏在了皇宫里。 谁能想到,白日焰火竟是归了离宫。 曾经的魔族圣器,后来的大周重宝,现在只是一件普通的照明事物。 圣洁炽烈却不刺眼,而且没有任何温度的光线,落在教宗苍老的面容上,相信不会让他觉得有任何不适。 陈长生坐在榻边,念完了第九遍长生经,站起身来,望向白日焰火以及被它照亮的幽殿。 国教是教宗陛下留给他的遗产,白日焰火自然也是这份遗产里的一部分,神冕、神杖、六座宫殿里的重宝,离宫里的阵法以及此时还在离宫内外跪拜不肯离去的亿万教士与信徒,也是如此,还有权力。 但他记得很清楚,应该还有份遗产,现在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教宗陛下曾经很清楚地表达过自己的意思,他死后,那件事物要由陈长生保管。 那盆青叶去了哪里? …… …… 六道圣洁的气息在夜空里构成一道美丽的彩虹,彩虹的一头在离宫,贯行星海之间,最终还是落回了人间。 京都很多地方都被这道彩虹照亮着、装饰着,很难分清楚,哪里承受的光线与祝福更多。 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浩瀚的星海,但星光从来没有普照世间过。北新桥近皇城的那口废井底,终年不见阳光,也看不到星光,今天却很神奇地多出了很多光线,那些光线正是来自离宫的那道彩虹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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