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挤在一起,却给七间留下一大片地方,最关键的是,七间有一床单独的被褥。当时折袖和陈长生还觉得苟寒食等人对七间这个小师弟太过娇惯,或是离山掌门的关门弟子有什么特殊地位,现在他才明白,原来只是男女有别。 接下来该怎么办?折袖沉默无语,七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种尴尬的气氛在少年与少女之间徘徊不去。 便在这时,草原深处隐隐传来一道震动,紧接着是低沉如雷的哮声,折袖闻声神情微变,偏耳听了片刻,确认是一种极其恐怖强大的妖兽,再也顾不得那么多,取出用来消除味道的粉末,向着草从四周散去,同时像这一日一夜里那样,在七间面前转身蹲下。 在过去的一天一夜时间里,他们已经很多次重复了这个过程,按道理来说,应该很熟练,但或者是因为确认七间是女孩子的缘故,折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向后伸去的双手有些僵硬,看着就像一只快要被炖熟了的鸭子。 看着他这副模样,七间破啼为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再蹲低些,然后慢慢地伏了上去,双手很自然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可能真的是心理因素,折袖觉得后背传来的感觉变得柔软了很多。 十余里外的草原里,野草下的土地不断地隆起,发出类似于雷哮般的恐怖低鸣,不知是什么事物正在高速前行。此时的阳光非常炽烈,穿透草丛底的水泊,照亮了无数妖兽的身影,仿佛是一道潮水,正在追踪着他们,看着极为震撼。 在兽潮的最前方,折袖和七间迎着越来越高、越来越明亮的太阳,一路涉水而行。她还是他的眼,他还是她的腿。 “往哪个方向走?” “西南方向好像有一大片草甸,地势高些,或者过去看看?那声音是从东面传来的,可能需要你快一些。” 对话结束,安静了很长时间,只有水面被踏破的响动,水花四溅,野草渐高。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七间轻声问道:“是不是很吃惊?” 折袖沉默了会儿,说道:“是。” 她搂着他的颈,靠着他的肩,闻着鼻端传来的熟悉的味道,继续轻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折袖没有回答,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想法?什么想法?指尖在你微微颤抖的身体上滑过时的想法?不,那时候的狼族少年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 她心想……沉默代表不高兴吗?又过了会儿,她声音更轻,显得有些紧张问道:“那你觉得我是男子好还是女子好?” 这个问题不诛心,直指要害。 折袖想了想,你从昨天开始便时常嗯嗯啊啊,一路紧紧搂着自己,如果你是男子,这画面确实有些不美,于是说道:“女子好。” 七间微羞,轻声如蚊说道:“女子在一起本来就是好,你是这意思吧。” 折袖心想就有一般不好,你现在行事再不像以前那般大气了,这是为何来着? …… …… 这片大陆有个民间故事,是一个关于猪妖背媳妇儿的故事。 是的,无论故事还是现实,绝大多数时候,都应该是男子背着女子,很难想象反过来。 所以在这片浩瀚无垠的草原里,折袖背着少女七间,在草原的另一头,陈长生也背着一位姑娘。 在草原是跋涉了很长时间,依然还在湿地之中,行走极为艰难,烈日炎炎,照耀着水里那些芦苇与不知名的野草,仿佛要把所有的青植变成黄金与白银的雕刻,他却没有流一滴汗,身体不停散发出来的寒气,驱散着酷热,抵抗着阳光。 徐有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上,睫毛一眨不眨,不时抿抿嘴唇,看起来,有陈长生这个天然的冰壶,她睡的很香。 直到此时,也没有南客追来的动静,陈长生心想魔族大概也不愿意进这片草原冒险,应该是放弃了,这才放下心来,精神一朝松懈,伤势与疲惫顿时如潮水一般涌水,又像淤泥一般困住了他的双脚,让他再也没有往前走一步的意愿。 四周都是湿地与野草,根本没有坐下歇息的地方,陈长生看着那些比人还要高的草枝,不得已背着徐有容继续行走。只不过现在不是向前行走,而是不停地绕圈,把身周的那些芦苇与野草全部踩倒,渐渐的,一片青枝碾压而成的平地便出现在眼前。 凭借着芦苇与野草的遮掩,外面很难有人看到里面的景象,而如果有人能够从天空向下望去,则会看到一个约数丈方圆的由草组成的小圆圈。徐有容抱着双膝,侧身躺在青草堆上,看着很柔弱可怜,就像刚出生的孩子。 陈长生坐在她的身旁,低头看着她的脸,看了很长时间,神情很是认真,似乎发现了些什么。 …… …… 第294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七) 清晨在崖洞里醒来,第一眼就看见那般血腥恐怖的画面,紧接着便是逃亡,再逃亡,虽说曾经有过几句简短的对话,但事实上,这还是陈长生第一次有时间认真看看这名白衣少女的模样。不知道是因为中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白衣少女的脸颊有些不正常的浮肿,虽说无法掩去她眉眼的清丽,但即便没有这些浮肿,也不过是清丽罢了——对普通女孩子来说,清丽便是极好的形容词,但秀灵族乃是古精灵族与树妖族混血的后代,向来以美貌著称,不然也不可能成为人类与魔族贵族们最贪心的对象,少女既然是秀灵族人,清丽一词只能说明她生的很是寻常。 她像个婴儿一般抱着双膝,侧躺在青草地上,紧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眨也不眨,仿佛沉睡不醒,但陈长生记得她的眼睛,那双眼眸在崖洞里给他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他的眼睛很干净,被落落和唐三十六都称赞过可以用来照人,她的眼睛也很干净,但和他不同。 她的眼如秋水,却不是湖水,而是一抹更淡更清的水色。 那只青瓷碗静静地搁在檐下,一场清新的春雨洒落大地,顺着檐角淌落,嘀嘀嗒嗒,渐成琴曲,不多时,春雨渐停,阳光重现明媚,那只檐下的碗仿佛先前,但碗中多了些水,没有颜色,却仿佛带着春意,没有味道,却仿佛冲过一番新茶。 是的,便是瓷碗里的那层水,清澈而浅,但不薄。 看着沉睡中的少女,陈长生很想她睁开眼睛,让自己再看看那抹空山新雨后的水色。 紧接着,他想起在崖洞里初见时,曾经看到她眼瞳四周泛着一些奇诡的幽绿火焰——如果所料不错,那应该是南客种下的毒——孔雀尾翎的剧毒,非常难以解除,难怪作为与自然亲近,极擅药草袪毒的秀灵族人,也被这毒弄得如此虚弱。 陈长生把手搁到她的脉门上,发现她的经脉竟是空荡荡的,几乎没有残留任何真元,更加可怕的是,她的气血明显流失了太多,脉搏已然滑软无力,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只怕她真的有可能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这个发现让他紧张起来,赶紧想办法,只是随身携带的药物与食物,已经被他在昨日那场战斗中抛出来打人,他想了想,把神识送入剑柄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在看似已经空无一物的彼处,找到了一个箱子。 那是最后一个箱子,很是沉重,刚刚出现在青草堆上,便让地面向水里沉下去了三分。 打开箱盖,无数明亮夺目的金叶子和整整半箱晶石,出现在他的眼前,最上面还有一份薄薄的书册,那是离山剑法的总诀。 这是落落给他的拜师礼里,最直接,也是最厚重的一份。 如果这箱子里的金叶子与晶石用来买屋子,应该能很轻松地把整条百花巷都买下来。 如果他愿意把那本离山剑法总诀毁掉,就连秋山君都会来给他行大礼致谢。 但在这片凶险的草原里,金叶子和离山剑法总诀没有任何用处,他把金叶子尽数推到一边,把离山剑法总诀放回去,把那半箱子晶石全部取了出来,在她的身边堆满,然后走到青草地边缘,盯着那些浅浅的水泊开始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片刻后,他的右手向湖水里插去。 只是现在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已经变得极为缓慢,动作自然也更加缓慢,手的动作与计划完全不能相配,水花微起,却落了空。 正有些无奈地时候,他忽然发现手臂四周的水面结了一层浅浅的霜。 下一刻,他把手从水里抽了出来,手指间紧紧握着一只肥美的水蛇,那只水蛇没有任何挣扎,明显是被冻僵了。 他现在连抓水蛇都没有能力,但身体里散发出来的至寒气息,却可以帮他做些事情。 再次缓慢地挪回她的身边,他抽出短剑把水首的头砍掉,然后凑到她的唇边,开始向里面灌血。 她这时候毫无知觉,自然不知道吞咽,难免有些蛇血从唇角溢了出来,画面看着有些血腥。 片刻后,水蛇里的血放光了,他把蛇身搁到一旁,看了看那少女的脸,从袖子里取出手帕,开始替她仔细地擦拭。 就算在这种时候,他还是在按平时那样生活。 水蛇的血内含辛火,用来补血最合适不过,再加上奢侈无比地堆满她身边的晶石,想来至少可以保证她不会在睡梦里死去。 陈长生到这时候才稍微松了口气,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四周无法望穿的青草,开始真正地发呆。 缺少药物,无法直接补血,很难治好她,而且他自己的情况也很糟糕。 黑龙在幽府外的湖水里沉睡,散发出来的玄霜寒意,不停地修补着他腑脏上的伤口,但那只能治标。 他这时候很虚弱,心跳和呼吸极为缓慢,和那些冷血动物在凛冬将至之前的情况很相似。 这意味着冬眠即将到来。 黑龙用来救他的方法就是冬眠。 冬眠就是睡觉。 他这时候最需要的便是睡一场,大睡一场,睡到天昏地暗,地老天荒。 但他不能睡。 因为她在睡,所以他就必须醒着。 这种感觉很痛苦。 …… …… 想睡却不能睡,那画面有多美,作为最有效的刑罚手段,可以想象这是如何的难熬,陈长生为了让沉重的眼帘不会合起,作了更种努力与尝试,拍脸、洗脸、掐腿、试图集中精神,直到最后,他的神识落在那块黑石上,才瞬间真正的清醒过来。 黑石与笔记一道搁在他那个世界的极偏僻的角落里,如果不是仔细去搜寻,很容易错过,或者便是因为这个原因,又或者是哪怕濒死的时候,他本能里也知道珍贵,所以昨天他没有把黑石和笔记连同别的那些事物一道扔进两道光翼里助自己脱困。 从西宁镇到京都,退婚从来都不是重要的事,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大朝试,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在凌烟阁里静思一夜,为此他付出了难以想象的时间与精力,最终才达成了这个看似不可思议的目标,然而与之前付出的代价相比,他在凌烟阁里的收获相形之下却显得有些可怜,他并没能直接找到逆天改命的秘密,只拿到了这块黑石与笔记。 所以他当然会对黑石与笔记格外珍视,希望能够从中获得更多的东西,事实似乎也是如此,在天书陵前陵观碑的那个夜晚,那些石碑飘浮在他的识海中,却始终无法绘满那片星空,就在那时黑石扮演了极重要的角色,帮助他一举突破到通幽上境,那么这份笔记呢? 位置是相对的,这是王之策笔记里的开篇第一句话,也是他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他望向绿意浓到化不开的草原,默默体会着这句话,没有什么发现,却忽然间想到昨日自己和折袖从崖顶跳进寒潭,最终却是从湖面里游出来,当他为了避开南客双侍的追杀向湖底不停沉去时,最后回到这边却是跳进了夜空里……位置是相对的,也是相反的? 周园这个世界难道不是一个平面,而是两个相对的位面组合在一起?以溪河最上游的那道山崖为界,那边的湖光山色是个世界,这边的山川草原则是相对的另一个世界,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便是那座寒潭以及暮峪前十余里外的那片池塘? 陈长生在心里默默推算着这些世界,紧接着,他又想到昨天为何自己会和折袖一道去山崖那边的世界,为何会从那边的世界回到周园正面的世界……那都是因为一道剑意,最初追遁剑意而去,最后则似乎是被那道剑意带了出去。 昨夜在湖水深处他快要死去,最后时刻发生的异变,怎能忘记。 他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金属球,轻轻抚摩着,若有所思。 随神念微动,一阵细微而密集的摩擦声与撞击声响起,瞬间,黄纸伞出现在他的手中。 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来,拿着黄纸伞向前方伸去。 黄纸伞没有任何反应。 他转动身体,黄纸伞在空中缓慢地移动,带起数道微风。 当黄纸伞指向他此时以为的西南方向某地时,忽然停了下来。 不是他让黄纸伞停下,而是黄纸伞似乎不想再移动了,便是青草堆上的风都骤然间消失无踪。 一道轻微却清晰的颤动,从伞面传到伞骨再传到伞柄,传到他的手里,最后传进他的心里。 一道剑意出现在遥远的前方。 这道剑意很飘渺,就像昨天他在寒潭边感知到的一样,但又很强烈,让他本能里生出几分敬畏。 那道剑言无声无息,仿佛静止在那处已经无数年,但出现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召唤。 陈长生想着昨夜最后时刻黄纸伞带着自己狂奔的画面,喃喃说道:“这道剑意是在找你吗?” 沉默片刻后,他看着黄纸伞说道:“还是说……你就是用来寻找这道剑意的?” …… …… 第29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八) 草原里的空间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除了那些一直生活在其间的妖兽,外来的智慧生命很难摸清楚这种变化的规律,还是那句老话,没有方向,自然无法找到出路,陈长生正为此而苦恼的时候,黄纸伞忽然指向了某个地方——向那边走去并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甚至都谈不上正确的选择,但现在有一个方向,总比先前漫无目的地行走要强很多。就像一道难解的习题,你苦苦思索不得其解,忽然同窗和你说了个答案,你无法确认他是在骗你还是在安慰你,但除了把这个答案抄在卷纸上,你还能有什么选择?更何况那道剑意确实存在,黄纸伞又有什么仇什么怨非要把他带进一条死路? 就此陈长生确定了行走的方向,身体虽然依然虚弱,睡意像蛇一般卷压着他的身体,但心情安定了很多,在徐有容的身边坐了下来,靠着晶石,强忍着困意,盯着她的眼睛,等待着她的醒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徐有容睫毛微颤,就此醒来,那两抹空山新雨后的透明水色,重新落入陈长生的眼中,让他微怔无语。就像在崖洞里陈长生醒来那刻一样,两个人隔的很近,眼睛互视,但少女的眼中没有出现惊慌,没有羞涩,没有警惕,更没有畏惧,只有平静。 她的眼睛很清澈,不染一点尘埃与世故,仿佛初生的婴儿,但这抹宁静,却又有一种阅尽红尘,久经世事的感觉,就像观雨的老人,这两种感觉并不冲突,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玄妙难以言说的魅力。 可能是因为太过疲惫,也可能是因为这双眼睛太迷人,陈长生没有移开视线。 少年和少女躺在青草堆间,隔着一尺不到的距离,静静对视着。 但终究不可能永远这样对视下去,有趣的是,最先有些害羞或者说紧张起来的,是陈长生。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草丛,说道:“你醒了?” 她当然已经醒了,这句话也是没话找话,就像在草原另一边的折袖一样,陈长生也很不擅长言谈,尤其是和女子在一起的时候,但这句确认另有其意。 徐有容轻轻嗯了一声。 陈长生说道:“那就换班吧。” 徐有容微微挑眉:“嗯?” 陈长生说道:“你睡了这么长时间,该我睡会了儿。” 在崖洞里,他从昏睡中醒来,知道是被这名少女所救,紧接着,这名少女留下一句话,便陷入了长时间的沉睡,这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仿佛他和她两个人的世界都落在了他的肩上,直到此时,他确认她真的清醒,才终于放松了些。 他把两个人的世界完整地还给了清醒的她,那么他应该可以休息了一会儿了。如此一想,如潮水一般的倦意,瞬间淹没了他的头顶到脚趾头的所有毛孔、肌肉、骨骼以及精神世界,不等徐有容有任何表示,他便闭上了眼睛,开始沉睡,或者说昏了过去。 就像在崖洞外的陈长生一样,徐有容对他的沉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怔了片刻后才醒过神来,扶着青草堆有些困难地坐起,才发现身边堆满了珍贵的晶石,放眼向四周望去,又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来到了那片草原里,这让她再次沉默了很长时间。 终于还是走进这了这片草原,那么还能有走出去的可能吗? 她凭借通明的道心,把这些紊乱的念头尽数排除出识海,开始坐照自观,发现现在虽然视线比今晨要清晰了些,但南客在自己身体里种下的毒并没有消失,还在不停地侵蚀着她的身体与识海,最大问题则是血脉明显有了枯竭的征兆。 不是真元消耗过剧,虽然确实如此,而是血快要流尽了。 血是活着的道理,没有血,便没有活着的道理。事实上,按照清晨时的伤势推论,她这时候应该继续在昏迷的状态里,不应该醒过来——一旦醒来,维系身体运行需要更多的血,而她醒了过来,说明情况得到了些好转。 她看到草堆上那只残缺的蛇身,略一沉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望向陈长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善意。同是人类修行者,被魔族追杀,互相扶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陈长生已经用事实证明了自己不是一个会抛弃同伴的人,那么她当然也要有所回报,右手轻轻落在他的脉门上。 陈长生的脉搏有些迟缓,较诸正常人慢了三倍有余,但脉象非常稳定,虽说有些虚弱混乱,但和将死之人完全不同。 清晨时分在芦苇丛里,她曾经替他诊过脉,同时用命星盘进行过推演,明明此人应该命不久矣,为何现在却活的好好的?她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与他体内那道至纯至阴的寒意有关,望向陈长生,心想大陆果然藏龙卧虎,早已不复当年盛景的雪山宗依然不可小觑。 就在她望过去的同时,青草间响起了响亮的呼噜声,以重伤之身背着她逃了这么长时间,而且还要与黑龙的冬眠术对抗,陈长生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此时放松下来,竟是睡的无比香甜,不要说鼾声如雷,就算是真的雷声,只怕也无法让他醒来。 酣睡中的陈长生,不时的吧嗒着嘴,像是在梦里吃着什么好东西,又不时握拳,蹬腿,看上去真的很像个婴儿,让徐有容忍不住微笑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草原深处、更准确地说是远处传来一道琴声。 徐有容神情不变,眼中却现出了一抹警意。 她不会忘记,那名弹琴的老者是烛阴巫的长老,而巫族最擅长的便是驭使毒物与妖兽——日不落草原里的空间是扭曲的,她只醒来片刻,便看懂了其间的玄虚,但扭曲的空间无法隔绝声音,而且隐匿在草原里的那些妖兽,肯定有某种方法可以自由行走。 她如水般的目光落在水上,寒意渐生,因为平静的水面上渐渐出现涟漪,那些向四周漾去的浅浅水波,仿佛有很多小虫子在行走,但事实上水面上什么都没有,这些涟漪起于很远的地方,或者很深的地底。 一道凝练至极的神识,随着她的视线向远处散去,进入那些茂密的草丛里,以及地底的湿泥中。 感知向来是双方面的,于是那些茂密草丛里以及淤泥深处的生命,清晰地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那是来自远古、无比威严强大高贵的气息。 远处的草原里响起几声不安的响声,然后是无数细微的摩擦声,地底有些震动源也正在悄无声息地远离,徐有容的气息,以一种碾压的方式向草原四周传播,很多被琴声惊醒,然后四处寻找猎物的妖兽,纷纷四散逃走避让,但……还有很多妖兽没有改变它们的方向。 徐有容的气息,毫无疑问是最高贵强大的,但当她处于虚弱状态的时候,对这些妖兽来说,又是最美味的。 如果此时有人能够从天空往草原望去,便能看到数十里的范围之内,隐藏着无数的妖兽身影,仿佛潮水一般,缓缓向着她和陈长生所在的地方围来,令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如此多的妖兽行走,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青草堆里拂起一道风,一双洁白如雪的羽翼出现在她的身后。 先前沉睡时,她的真元得到了些恢复,也回了些血,被她此时毫不犹豫地全部用掉。 她望向陈长生,准备伸手去抓他的腰带,然而不知为何,却停在了半道。 …… …… 数十里方圆的草原,已经被数万头妖兽变成了战场,然而真正的危险,在战场之外,在更远的地方。 那些茂密的水草,在水面上留下极浓的阴影,阴影里潜伏着数百只妖鹫。 那些妖鹫浑身灰毛,青喙比普通的剑还要更加锋利。 更可怕的是这些妖鹫的目光,冷漠而残忍,极为锐利,无论是剑还是它们自己的尖缘,都无法与之相比。 这种妖兽的智商极高,攻击手段极然诡异,飞行速度极高,在外部世界里生活在东北群山之中,一只妖鹫就足以杀死一名普通的坐照境修行者,好在东土大陆的妖鹫数量极为稀少,但谁能想到,周园里居然有如此多。 数百只妖鹫,没有一只振动羽翼,只是盯着草原深处某个地方,眼神冷酷嗜血,静的令人恐惧。 更远处那道飘渺的琴声飘来,灰色的鹫影在水草之中,显得无比阴森。 …… …… 徐有容转过身去,望向草原远处。 她不知道那边隐藏着怎样的凶险,也没有拿出命星盘,但自有感应,知道飞离不是个好选择。她现在重伤难愈,没有办法发挥全部的速度,而且无法辨清草原里的方向,如果选择飞翔,那么真的有可能死在这片天空里。 草原上这片湛蓝的天空,看似无限宽广,可以自由飞翔,但其实很危险。 如果她一个人,或者可以成功地离开,但现在有个少年正在她身后沉睡,鼾声如雷。 …… …… 第296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九) 徐有容重新坐下,取出桐弓与梧箭,低头静默,不言不语。 陈长生在她的身后,无数晶石围着她。 时间缓慢地流逝,隐藏在草原里的妖兽,因为对她气息的先天畏惧,迟迟没有发起攻击。 那道飘渺的琴声,没有变得狂暴,以作催促,而是更加平静,仿佛是在安抚。 安抚的是妖兽的心灵,让它们不再畏惧,生出足够的勇气。 野草间的水面,忽然间剧烈地震动起来,先前那些微微的涟漪,瞬间连成一片,形成极高的波浪。 浪头涌上青草堆,打湿了她垂在膝前的裙摆。 她抬起头来,睁开眼睛,平静地望向湖水深处,弯弓,然后搭箭,手指微松。 嗖的一声轻鸣。 梧箭破空而去,深深地刺进水中。 水里什么都没有,这一箭射的是什么?难道射的是水? 下一刻,水面上的波浪居然真的消失了,浪花不再涌动。 仿佛这水真的被她一箭射的安静了下来。 …… …… 徐有容的梧箭,射的自然不是水,也不是波浪,而是水中试图搅起波浪的妖兽。 清澈的水,慢慢地被染红。 一只蛟蛇的尸体缓缓地浮了出来,横亘在草海之中,就像是一堵城墙般巨大。 一枝梧箭在它的双眼之间,深没入羽,与这只蛟蛇的巨大身躯相比,这枝箭看上去就像根细草。 然而就是这枝箭,轻而易举地杀死了这只蛟蛇。 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下一刻,水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无数的水花到处生成,伴着令人心悸的怒啸,数十道巨大的阴影破水而出,向着青草堆落了下来! 每一道巨大的阴影,就是一条蛟蛇! 每一条蛟蛇的头颅,仿佛都比徐有容和陈长生所在的青草堆更大! 数十条蛟蛇,破水而出,遮天而落,声势何其惊人。 与之相较,青草堆上执弓的少女,显得何其渺小。 …… …… 蛟蛇是大陆上很著名的妖兽,因为它的皮可以用来制作最上等的盔甲。由此也可以知道,蛟蛇的防御能力非常强大,看似光滑柔软的蛇皮非常坚韧,不要说普通的兵器,就算是一般的通幽境修行者,也很难刺破。 随着人类、魔族和妖族这样的智慧生命统治了东土大陆,蛟蛇现在大多数都藏在人迹罕至的野山僻潭里,但依然凶名赫赫,谁能想到,在周园这片草原里,居然会有这么多数量的蛟蛇,而这些蛟蛇,还只是草原里妖兽里的一部分! 难怪数百年来,那些进入草原的通幽境修行者,竟是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出去。 传闻里,蛟蛇有龙族的血脉,但是它们受了龙族的禁制,神魂永远无法苏醒,只能生活在水里,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它们对龙族以及凤凰的血脉最为痛恨敌视,这大概便是它们为什么最先向徐有容发起攻击。 数十条蛟蛇来袭,整个天空仿佛都被遮住,光线变得晦暗一片。 徐有容的箭匣里只有十余枝梧箭,如何能够对付这些强大的妖兽? 这是一个问题,她很快便解决了这个问题,既然箭的数量不够,那么便不用箭。 看着带着恐怖呼啸声袭来的巨大阴影,她神情平静再次挽弓,只不过这一次的弓弦上没有箭。 她的动作还是那样的稳定、简洁,没有任何多余,不会浪费一丝真元和气力。 她的每一次挽弓,仿佛都是第一次挽弓的复制,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桐弓指向的位置。 铮铮铮铮!弓弦如琴弦般被拨动,发出鸣响,奏出一首单调却强硬的乐曲。 无数道白色的细痕,离开弓弦,破空而去,落在那些巨大的蛟蛇身上。 蛟蛇无比坚韧、就连通幽境修行者都无法斩开的外皮,触着那些白色细痕,便纷纷裂开! 那些白色的细痕,竟似乎像空间裂缝一样,拥有近乎破开一切的能力! 只是瞬间,那数十条巨大蛟蛇的身上,便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的血口,蛇血如磅礴的大雨一般落下,那些裂口里可能看到虬劲扭曲的肉,还能看到那些森然的白骨,画面显得格外血腥恐怖。 数十条蛟蛇痛苦万分,上半身在天空里狂暴地扭动,下半身在水里搅起惊天的巨浪。 浊浪排空而至,紧随其后的,便是那些蛟伤最疯狂的攻击。 徐有容坐在青草之间,神情宁静,不惧不畏,亦没有避让的意思,只是拉弦的动作骤然间变得更加迅疾,右手化作了一道虚影,再也无法看清楚具体的动作。 铮铮铮铮!数百道甚至数千道白色的细痕,离弦而去,在青草堆四周的空间里散布开来。 那些蛟蛇根本没有办法靠近青草堆,便被切成了如巨石般的断截,擦擦声响里,断成了无数段,然后化作满天陨石落了下来。 轰鸣响声连绵不断地响起,无数蛟蛇的断身,溅起了无数巨浪,直到过去很长时间,水面才渐渐平静下来。 此时的水面,早已被蛇血染红,现在正在逐渐变黑,泛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仿佛是劣质廉价的墨水。 数十条巨大的蛟蛇遮天而至,重伤后的她看似根本无法抵挡,只能与沉睡中的陈长生一道变成食物,然而谁能想到,如此虚弱的她,只是看似随意地拉动弓弦,便将这些恐怖的妖兽,变作了一堆肉段? 当然,她的桐弓拉动看似随意,实际上消耗极剧。 而且,这依然不是结束。 如墨一般的水面再次震动起来,出现更多的涟漪,水波到处交错,形成繁复难言的图案。 隐匿在草原里的无数只妖兽,在那道琴声的催促下,像潮水一般继续涌了过来。 徐有容看了一眼陈长生,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不解与自嘲。 不解是对陈长生的,她明明通过命星盘推演出此人命数已尽,为何却偏偏到了此时还活着?以至于让她无法轻身离去。不解也是对她自己,她明明知道这个雪山宗的少年会死,为何却不能把他丢下?从昨天夜里到此时,她随时随地都可以不理会他,为何做不到? 自嘲,当然是对她自己的,她想起小时候在京都的时候,娘娘经常说她心太软,这样不好,后来去了南溪斋,圣女又常说她心太硬,这样不好,那么自己的心究竟是软还是硬呢?或者,这种不确定和摇摆,就是南客说自己的小家子气?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草原阴暗的天空里响起锐利刺耳的怪声。她抬头望去,只见数百只妖鹫向这边飞了过来,这一次,天空是真的完全被遮住了,没有留下任何缝隙,阴暗到了阴森的程度,同时也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平静,以至于显得有些漠然。 …… …… 第297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 妖鹫比蛟蛇更加可怕,更强大,快如闪电,攻击诡谲无比。想要在数百只妖鹫的围攻中活下来,最好的方法不是躲避,而是尽可能快地杀死它们,那么她的手段就要比闪电的生成更快、更突然,要比暴风雨更加狂暴。 看着满天鹫影,她淡漠不语,洁白的羽翼在身后缓缓摆动。 除了蛟蛇与妖鹫,这片日不落草原里,肯定还有更加强大的妖兽,但她没办法把自己最强的手段留到那时候了。 没有任何犹豫,她的眼眸最深处出现了一抹明亮的火焰,就连那些幽绿的毒芒都暂时被镇压了下去。 嗤嗤嗤嗤!无数道白色的羽毛,离开羽翼的本体,化作无数道利箭,向着天空里飞去! 凤凰万羽! 数百只妖鹫感受到了这些带着白色羽毛里的神圣气息,纷纷惊恐鸣啸着散开,天空重新恢复湛蓝。 但那些妖鹫再也无法看到这片天空,因为那些凤羽来得太快,比闪电更快。 湛蓝的天空里亮起无数带着圣洁意味的光点。 那些白色的羽毛像利箭一般刺进那些妖鹫的身体,像锋刀一般破开那些妖鹫的羽毛。 一时间,天空里到处都是喙断翼折画面,无数血花,就像烟花一般绽放开来。 徐有容却已经没有理会,再也没有向天空里看上一眼。 不知何时,青草上的那些晶石开始散发纯净而温暖的光线,那些光线不停地灌进她的身体。 她望向四周的草原,平静地再次拉开桐弓。 …… …… 日不落草原里的太阳不会落下,所以没有落日时,但有暮时,那时的太阳会变成一个光团,天地间的光线会昏暗很多。 暮时,这片草海全部被染红了,无论那道远方的琴声如何凄厉强硬,妖兽终于退走,来时如潮,去时也如潮水,瞬间便消失无踪。 至少有数千只妖兽死在四周的草海里,大多数尸体都被别族的妖兽甚至是自己的同伴拖走以为食物,但因为数量太多,草海里还残留着很多妖兽的残躯,那些污浊的血渐渐下沉混进泥中,水波拍打青草堆边缘留下的血沫却无法消失。 昏沉的光线从草原远方的地平线上斜斜投射过来,让画面显得更加血腥。 徐有容的脸色很苍白,不知道是觉得先前发生的事情太过恶心,还是因为伤势的原因。 在她身旁的那些晶石,此时已经全部变成了灰白色的粉末,再也感受不到一丝能量的气息。 她慢慢放下手里的桐弓,伸出手指拈了些晶石的粉末,轻轻搓揉着,以此来消解指间的酸痛,治疗指腹间弓弦割出的伤口。 如果没有这些晶石,她肯定没有办法击退这一次兽潮。 事实上,除了在离宫和皇宫还有圣女峰和长生宗这四个地方,她从来没过这么多数量的晶石。 这些晶石的数量着实有些夸张。 她望向依然沉睡中的陈长生,默然想着,雪山宗果然不愧是有万年传承积蕴的宗派,而且就像他们传承的玄霜巨龙一样,真的是很在意收集晶石与珍宝,这名雪山宗隐门弟子,居然能够随身带着如此多的晶石。 洁白的凤羽已经收回体内,短时间内,甚至是在推演能够看到的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再次展开,她这时候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真元已然耗尽,血脉已然枯竭,真正到了所谓油尽灯枯的境地,如果再有敌人出现,必死无疑。 她甚至没有办法向青草堆中间的位置移动,没有来得及解下肩头的长弓,抱着双膝,坐在水边,任由那些泛着恶心味道的血沫打湿自己的裙摆。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联系,就在她最孤立无助,最需要帮助,最需要休息的时候,陈长生醒了过来。 她没有转身,便知道他睁开了眼睛,说道:“你醒了?” 虽然是在周园的草原里,不是在西宁镇旧庙,也不是国教学院,陈长生依然习惯性、或者说执拗了用了五息时间静心,然后才望了过去。 只是在草丛里看了她一眼,他便生出强烈的悔意与歉意,发现自己不应该浪费那五息的时间。 徐有容抱着双膝,坐在青草堆的边缘,任由血沫拍打,身影看着格外孤单可怜。 “是的,我醒了。”陈长生起身向她走了过去,他想尽可能走的快些,但因为玄霜寒意的影响,身体仿佛冻僵了一般。 徐有容依然没有回头,因为已经累的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轻声说道:“那就交班吧。”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侧身,抱着膝盖,把脸搁在膝头,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陈长生走到她的身旁,看着她紧闭的眼睛、雪白的脸色,沉默了会儿。 他轻轻解下她的长弓,右手伸进她的腿弯,左手扶住她的肩头,把她横抱起来,离开泛着血沫的青草堆边缘。 在这个过程里,她没有醒来,睫毛不眨,被放下时,依然保持着抱膝而睡的姿式。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没有说过多少话、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可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附。 只看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看对方能够给你几分信任,你又愿意拿几分信任回赠。 直到现在,他和她总共也没有说几句话,但他醒来的时候,她便可以放心地睡去,她一旦醒来,他便可以鼾声如雷,最开始的时候,她先救了他,然后他也在努力地保护她,就在这个过程里,信任自然被建立,而且正在越来越坚固。 陈长生很珍惜这种被信任的感觉。 他把短剑从鞘中抽出,紧紧握在手里,坐在她的身前,望向眼前越来越昏暗的草原。 这时候,他才看到已经被血染成墨般的草海,看到那些妖兽的残躯,大概明白自己沉睡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 秀灵族人的箭法,果然神妙难言,但……先前他替她解下长弓的时候,摸到弓弦还是热的。 在这场他没有看到的战斗里,她究竟拉了多少次弓,射了多少次箭?她是怎么撑下来的? 夜晚终于真正的到来,悬在草原边缘的太阳变得更加黯淡,虽然没有沉下去,但洒落在草原里的光线要少了很多。 他坐在她的身前,静静地看着夜色里的草原,等待着随时可能发生的战斗。 时间缓慢地流逝,悬在草原边缘的光团缓慢地绕着圈行走,不知为何忽然间看不见了,原来是被乌云遮住。 可能是因为白天被杀的太惨,妖兽没有再次发起攻击,天空里却下起了一场雨。 这片草原的气候相对温暖,但从天空里落下的雨水还是有些寒冷,以他和徐有容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被淋湿,说不得真的要得一场大病。 他想也未想,便撑开了黄纸伞,举在了徐有容上方。 但这个姿式有些不舒服,黄纸伞再大,也没有办法遮住所有的雨。 看着渐被雨水打湿的她的裙摆,他依然是想也未想,便站了起来。 寒雨落在草海里,击打出无数水圈,落在青草堆上,泛起无数寒意。 他左手举着黄纸伞,站在她的身后,右手拿着短剑,看着重重夜雨里的世界。 一夜时间过去,他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式。 妖兽始终没有出现,清晨终于到来,乌云散去,湛蓝的天空重现眼底,草原边缘那抹光晕逐渐清晰,边缘锐化,朝阳成形,红暖的光线,渐渐地烘干了被寒雨打湿的青草堆,以及陈长生衣服里的湿意。 徐有容醒了,望向他苍白的脸,有些不解想着,昨夜没有战斗,为何他的伤势却仿佛变得更重了些? 陈长生没有解释昨夜自己撑了一夜的伞,那些寒雨打湿了他的后背。 从前夜开始,他们便在不停地逃亡或战斗,一人昏迷一人醒,这竟是清醒状态下的第一次交谈,崖洞里的那段对话,终究太短。虽然现在他们之间已经极为信任,甚至隐隐有某种默契产生,但清醒的时候,才会发现彼此依然还是陌生人,那么难免会有些疏离感。 陈长生回忆起在京都的李子园客栈里,见到唐三十六时的场景——那次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与陌生人打交道,第一次尝试寒喧,虽然事后想来显得有些笨拙,但至少懂得了一些基本道理,比如总是需要开口来打破沉默。 在这片凶险的草原里,寒喧是不可接受的浪费时间,他直接问道:“你对这片草原有什么了解?” 秀灵族与大自然最为亲近,传闻中可以与草木交流,所以他想听听她有什么想法。 徐有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了解这片草原。” 陈长生说道:“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决定方向,可以吗?” 徐有容有些不解,看着他问道:“你知道去哪里?” 陈长生没有作过多的解释,说道:“我有一个大概的方向。” 徐有容正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间感知到数百丈外的一道气息。 那是南客的气息。 日不落草原里的空间与时间都有些诡异,看着只有数百丈的距离,实际上可能还很遥远。 但终究是感知到了。 她不再多说什么,表示同意陈长生的决定,可是却没有起身。陈长生明白,她这时候过于虚弱,而且伤势太重,很难在短时间内行动自如,所以他不明白,明明是这种情况,她昨天怎么能够杀死那么多妖兽? 他转过身去,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 …… 第298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十一) 徐有容说道:“你的脸白的像雪一样,我如何能不介意?” 陈长生转身看着她说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脸白的像草上的霜一样。” 徐有容微怔,看着水面里的倒影,才发现自己的脸果然苍白的很诡异,下意识里用双手捂住了双颊。 这是少女下意识里的动作,在陈长生的眼中,却非常可爱。 “谢谢。”她醒过神来,扶着他的肩头,靠在了他的背上。 “不好意思。”他伸手挽住她的膝弯,把她的身体往上挪了挪。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这片青草堆,踏破泛着血沫的草海,去往清澈的别处。 草海里的水并不深,浅处将将没膝,深的地方也不过刚刚及腰,只是水底的淤泥太软,陈长生背着一人,左手还要举着伞,走起来便有些困难。好在朝阳升起了有一段时间,草海里的温度逐渐上升,非常舒服,放眼望去都是嫩嫩的绿,走在春光与春水里,再艰难也算是有些安慰。如果没有那些声音,或者他们会更有踏青的感觉。 后方草原里隐隐有破空啸声传来,那啸声来自南客的双翼,无论是陈长生还是徐有容,在对日不落草原有所了解之后,都不担心那些魔族强者能很快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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