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老太爷……连圣旨都没接。” 陈长生说道:“你误会了,我是说明天去老宅拜见唐老太爷。” 主教很是吃惊,心想您是教宗陛下,就算从唐家少爷处论是晚辈,也没道理主动去老宅,这岂不是失了身份? 凌海之王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准备出言阻止。 陈长生没有给他们机会,说道:“把话传过去,我等回音。” 这时候人们才隐约明白,教宗陛下是想要通过此事,判断些什么。 主教领命而去,没有过多长时间,唐家老宅便回了话。 正如众人预料的那样,唐老太爷没有同意。 老宅那边给出的理由是——偶感风寒。 谁都知道,像唐老太爷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染上风寒,这自然是借口。 当然,唐家老宅肯给出这个借口,已经算是给了教宗陛下很大的面子。 换作别人,哪怕是像无穷碧或者相王这样的所谓大人物,唐老太爷说不见就是不见,哪里需要什么理由。 但陈长生并不认为唐老太爷是给自己面子。 他在河边静静地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笑了起来。 晚霞涂满了天空,也照亮了他依然年轻的脸,笑容很是干净,令人可喜。 他这时候的心情真的很好。 在阪崖马场的时候,他确定要来汶水,从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担心一件事情。 他担心唐老太爷心意已定,他担心唐家二爷做的这些事情是唐家的集体意志。 现在看来,他不需要担心这件事情了。 因为唐老太爷不敢见他。 …… …… 当初在国教学院里陈长生对林老公公说过,后来对教宗师叔也说过,他的师父商行舟不敢见他。他所说的不敢,并不是说师父畏惧他,或者说怯于面对他,而是指商行舟不愿意看到他,从而必须面对不想面对的一些问题。 他今天认为唐老太爷不敢见自己,也是相似的意思,并不意味着唐老太爷不敢面对他,而是因为唐老太爷不想面对他的一些问题,不愿意被他说服,而这恰恰说明唐老太爷自己也清楚有被陈长生说服的可能。 “准备一下,明天你们随我一起去老宅。” 陈长生看着众人说道,又对关飞白说道:“你受了伤,留在道殿里。” 众人很不理解,心想唐家老宅不是已经拒绝了请求,老太爷不肯见你,难道还能硬闯不成? “老太爷偶感风寒,所以不便见客,哪怕我是教宗,也不方便。” 陈长生说道:“但刚好我也是一名医生。” …… …… 教宗陛下也没办法硬闯唐家老宅,现在多了一个医生的身份,难道就能有所不同? 就算这位医生最擅长医治风寒,那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先行知会才行。当天夜里,道殿便把教宗陛下明日准备去看望唐老太爷的意思再次传给了唐家老宅,并且明确说了教宗陛下非常关切老太爷的身体。 第二天清晨,陈长生等人在国教骑兵与教士们的护送下,离开了道殿。 直到教宗神辇出现在汶水城那条直街上时,唐家老宅依然没有确认的消息传来。 陈长生没有再做任何等待,吩咐辇驾继续前行。 昨天他去庄园看望了唐家的长房大爷,今天则是要去老宅看望医治老太爷,他带着国教准备好的无数珍稀药材,更带着无数的善意,难道唐家会因此而愤怒,把通往老宅的道路封死? 像这般没道理的事情,不是这种千世之家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 无论唐家里的很多人怎样不想他去老宅,不想他与唐老太爷相见,此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教宗的神辇缓缓行过长街,经过那片黑檐白墙的祠堂,离老宅越来越近,而没有任何办法。 唐家祠堂的门紧闭着,被关在里面的那个家伙此时在做什么? 陈长生没有看祠堂的门一眼,却自然会想着这些事,然后他想起来,这时候天时尚早,以那个家伙惫懒的性情,只怕这时候还在睡觉,根本不知道自己和折袖正从他的门前经过。 到唐家老宅的时候,会不会也只能看到紧闭的大门? 这是凌海之王等人现在最担心的事情,看起来似乎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画面。 陈长生不担心会吃闭门羹。 谁都不理解,既然唐老太爷不愿意见他,为何他会显得如此自信。 想来收到消息的唐老太爷,也会对此很好奇。 …… …… 唐家老宅在汶水城的最南边,从道殿过去距离很远,要走很长一段时间。 城门早就已经关闭了,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昨夜城门关闭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启过,虽然早就已经过了那个时间。 除了国教的车辇与骑兵,街上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唐家没有派管事前来,连个指引都没有。 长街寂静无声,只能听到战马从容的蹄声以及车轮碾压青石的声音。 有阵风从街后的河面上吹来,拂出了一张旧纸,看那张纸上满是凝着的油迹,可能是包肉的纸。 一只黑狗从侧巷里跑了出来,低头嗅了嗅那张纸,没有什么兴趣,转身离开。 陈长生注意到那只黑狗已有老态,但依然皮毛光滑,养的极好,颈间有只项圈,明显是家养的。 “在汶水城里没有看见过野狗。” 他想到这点,觉得有些奇怪。 按道理来说,像汶水城这般富庶的地方,野狗在这里应该活的很舒服才是。 难道得因为他的到来,汶水城把所有的野狗全部赶跑了? 凌海之王想起多年前第一次来到汶水城时产生的相同疑问,说道:“这里没有野狗。” 陈长生问道:“为何?” 凌海之王说道:“或者被收回家中养着,或者被杀掉,或者被吃掉,总之,没有野狗。” 这句话听着是很平实的叙说,又似乎隐藏着很多深意,让听到的人莫名觉得有些寒冷。 陈长生心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唐老太爷和他的师父商行舟真是很相似的两个人。 …… …… 那一代人都很像。 是的,三年前天机老人死了,教宗死了,今年魔君也终于死了。 除了云游不知何处的王之策,那代人里便只剩下了商行舟与唐老太爷。 那一代是哪一代? 是经历过当年万里焦土、民不聊生、魔族入侵、洛阳被围,生死存亡只在数日之间的那一代人。 正是因为经历过那么多苦痛与悲壮,承受过现在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压力,所以那些人意志无比坚毅,如孤峰顶的坚岩,如生在岩石里的青松,无论面对如何凄惨甚至绝望的境遇都不会放弃,依然沉着面对,始终怀抱理想。 同样是因为他们经历过太多,见过太多残酷而黑暗的历史,所以他们毫无意外地成为了最坚定的现实主义者、最冷酷的权谋家,阴险的手段与广博的胸怀还有远大的目标在他们日渐衰老的身躯里和谐相处、毫不冲突。 最后,他们成为了世界上最值得尊敬、需要被敬畏,令所有生命都畏惧的老人。 今天陈长生要见的唐老太爷,便是这样的人。 …… …… 唐家老宅在城南,与世人想象不同,老宅的面积并不是那般大,远不如长房与二房那两片庄园,而且不在汶水边,依着一座有些低矮的山丘而建,看着有些普通,没有任何出奇之处。 陈长生等从道殿一路行来,始终没有看见人影,到这里终于看到了人。 昨日在庄园里见过的那位老宅管事,神态谦卑地站在街边,在他的身后则站着还一位老者。 那位老者眼神淡漠,有如秋日的天空,神情漠然,气息敛而不发。 看着那名老者,折袖的眼眸深处骤然生出一抹腥红,南客的手松开了陈长生的衣袖。 作为场间对危险感知最敏锐的两个人,折袖和南客第一时间感觉到了这名老者的可怕程度。 凌海之王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凝重,沉声说道:“半步神圣!” 如果不是苔所里有画像,他甚至会以为这位老者便是教宗要见的唐老太爷。 这位老者的境界着实有些深不可测。 陈长生等人并不知道,这位是唐家硕果仅存的三名老供奉之一,当年天书陵之变,在那般重要的时刻,这位老供奉一直随在唐家二爷身边,可以想见他在唐家的地位和实力。 然而,这位境界已经半步神圣的老供奉,今天在唐家老宅只是位引路者。 汶水唐家的隐藏实力到底有多深? 到了此刻,凌海之王才发现,世人对唐家的想象哪怕再如何夸张,似乎都依然不及事实那般惊人。 他生出很多警惕,很担心陈长生此行的安全。 然而,无论是他还是折袖、南客都没能跟着陈长生走进唐家老宅。 因为那位老供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陈长生摇了摇头。 第835章 老宅古井,咸菜清粥 迎面是一道很简陋的木门。 但门上的石檐却修的极为讲究,而且夸张,甚至要比门本身的高度还要高,从上到下排着无数道匾。 陈长生抬头望去,隐约看到了很多眼熟的落款。 那些落款属于历代皇帝陛下以及历代教宗。 有周朝的皇帝,有前朝的皇帝,还有更久远的、他只在书里读过的皇帝陛下的名讳。 那些教宗的名讳他更熟悉,发现最下面的那位教宗陛下,正是自己的师祖。 排在最下方的那位皇帝陛下是太宗皇帝。 没有天海圣后,也没有前代教宗。 很明显,在唐家老宅里那位老人逝去之前,作为同代人的前代教宗以及他不喜欢的天海圣后尚无资格留下印迹。 那位唐家老供奉站在一旁,没有什么神情变化,也没有催促的意思。 对唐家的这些老人们来说,这样的场景在过去的无数年里,已经发生过无数次。 这便是唐家真正的底蕴,因为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历史,无比真实,甚至显得有些真切。 天空里忽然落下雪来,雪势并不大,在老宅四周飘舞着。 陈长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旧伞撑开,向院子里走去。 看着那把旧伞,那位唐家老供奉的神情终于发生了些变化,眼睛微眯,却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老宅的正门很简单,正院也同样如此,平整的青石铺在地面,被无数年的风雨洗过,被无数人的脚踩过,光滑的仿佛镜子一般,当你走在上面时,很难不联想到当年太宗皇帝也在相同的地方走过,你此时踩着的那块青石周独夫可能也踩过,你看到的那口老井,或者王之策也喝过里面的水,那苏离当年走进小院时,有没有打伞呢? 唐家老供奉停在了院门处。 陈长生撑着旧伞走上石阶,来到屋前,望向里面。 屋里屋外隔着一道高高的门槛。 他站在槛外。 老人在槛内。 事实上,那人头发已然全白,但看着其实并不老。 只不过他的眼神仿佛院里的老井,似乎世间任何事情都无法掀起波澜。 这便是唐老太爷吗? …… …… 千年来,整个大陆最神秘的当然是魔族军师黑袍。 对很多人来说,汶水城里的唐老太爷也同样神秘。 世人只知道唐老太爷是大陆最有钱的人,即便天机老人在世时,也远远不如他。 世人也知道唐老太爷是大陆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即便是天海圣后拿他也没有什么办法。 世人还知道唐老太爷是大陆最长寿的人,远在太祖皇帝年间,便已经有人见过他。 但没有人知道,唐老太爷到底有多少钱,到底掌握着多么可怕的力量,以及到底多少岁了? 而且直到今天,也没有人知道唐老太爷的真实境界实力到底如何。 当年天机阁都没能查到,当然,就算查到了也不敢说。 当上家主之后,唐老太爷便再也没有与人交过手,至今已有数百年。 有人分析,唐老太爷必然早就已经踏入神圣领域,只不过不在意也不需要俗世浮名,故而世人不知。不然,他凭什么撑得起汶水城头顶这片天,凭什么与圣人分庭抗礼,八方风雨里的大多数遇着他都要执晚辈礼? 当然也有很多人反对这种看法,认为唐家是靠着难以想象的财富与根深脉远的势力才能在大陆上拥有如此超然的地位,而唐老太爷只不过擅于治家罢了,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强大。 无论是哪种猜想,终究都是猜想,而且看起来,永远都不会得到证明。 依然没有人知道唐老太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了汶水城里的一些老人和唐家老宅的少数后人,甚至没有人知道唐老太爷的模样。 在京都国教学院的时候,陈长生曾经听唐三十六说过很多次唐老太爷,在唐三十六的叙述里,他的祖父是一个慈祥的、有趣的、喜欢把独孙抱在膝头给他讲过去的故事的老头儿。 魔族的月亮在棉花般的云朵里穿行,风儿吹动船帆在夜里看着就像星星连成绳索。 风景时刻在变,人自然也有很多面,而且也会变。 唐三十六眼里的祖父自然不可能是真正的唐老太爷,或者说不可能是全部的唐老太爷。 更何况,现在的唐老太爷又有了一个孙子。 …… …… 几年前陈长生去汉秋城的时候,曾经路过汶水,唐老太爷送了他一份礼物,但没有见他。 今天是他第一次看见唐老太爷,即便是他,难免也有些紧张。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 他平静地把旧伞上的雪花抖掉,把旧伞收好搁在墙壁上,然后跨过门槛,走进了屋子。 无论动作还是神情,他都非常自然,就像是回家一样。 唐老太爷更自然,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他的家。 唐老太爷在吃稀饭,吃的很香,能够清楚地听到声音。 桌上除了粥盆,还摆着几碟小菜,看着都很普通。 没过多长时间,唐老太爷把碗里的粥喝光了,拿起毛巾擦了擦嘴,对他说道:“有句俗话,叫老太爷喝稀饭,无耻下流,我最近比较注意保养,就是不想应了这句话。” 陈长生怔了片刻才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看了眼盆中剩着的白粥,想了想说道:“如果想要固齿,不能吃太硬,但顿顿食粥也不妥。” 唐老太爷把手巾搁回桌上,说道:“又不嫌命长,怎么会天天喝稀饭?这只是早饭。” 陈长生没有顺着这句话接,说道:“为养生计,早饭熬些小米粥或燕麦是极好的,稻米反而容易伤胃。” 唐老太爷看了他两眼,问道:“你很擅长这些?” 陈长生神情平静说道:“我的医术可能还不如师父,但养生方面他不如我。” 唐老太爷看着他说道:“既然自承医术不如你师父,为何要来见我,还要说给我治风寒?” 陈长生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我是教宗,更应该做。” 唐老太爷神情不变,说道:“你觉得你师父没资格治病救人?” 陈长生同样神情不变,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难成。” 这句话很有意思,如果让相王等人听着这句话,应该会品味更长时间,试图品出更多的意思。 第836章 杯茶 …… …… 唐老太爷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哪怕他教出一个皇帝,一个教宗,也依然没有资格?” 陈长生平静说道:“既然一个做了皇帝,一个做了教宗,何不让他们自己去做。” 雏鹰已然离巢开始学着飞行,小树苗已然茁壮不再怕风吹雨打,那么便应该让它们自由成长。 如此才能成为雄鹰翱翔天际,才能参天而起,得到更多的雨露阳光。 “西宁镇那间旧庙,所有的书都给了我,别的都留给了师兄,家业再大,终究也要传给后辈的。” 陈长生继续说道:“更何况这是天下,并不是师父他一个人的家。” 唐老太爷没有说话。 那位老宅管事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了过来,用最快的速度把桌上的碗盘收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稍后桌上多了一个茶壶,两个杯子,但壶中的茶没有倒进杯子里。 陈长生对唐老太爷正式行礼,以晚辈的身份,然后不待回应便自己走到桌边坐下。 他举起茶壶把唐老太爷面前的杯中倒满,再把自己面前的茶杯倒满。 他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了百草园里的那张石桌旁,最后的紧张也随之消失,真正的平静下来。 唐老太爷清楚地感知到他的心境变化,露出一抹欣赏的神色。 “家天下这种词我也不喜欢。”他对陈长生说道:“但你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有能力治天下?” 治是治病,也是治理。 陈长生说道:“我相信师兄有这个能力,至于我也在学习。” 唐老太次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你走进老宅时,最初的感觉是什么?”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比想象中普通,即便是门上那些匾额,感觉也很刻意,刻意显得普通。” 对普通的家族来说,哪怕是对那些名门正宗来说,唐家老宅门上那些匾额,都是无上的荣耀。但对唐家来说,这些荣耀显得有些刻意,因为唐家不需要这些,这些反而会冲淡唐家的神秘感,用陈长生的话来说,就是显得普通。 唐老太爷说道:“因为老宅本来就是很普通的一个院子,之所以不普通,是因为唐家的历代家主都住在这里。” 陈长生明白了老太爷的意思。 很多人以为唐老太爷的神秘是因为他从来没有与人交过手,因为唐家太可怕,根本没有人敢对他有丝毫不敬,他的真实境界可能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可怕。 今天唐老太爷对陈长生说的这番话却很明确。 唐家之所以如此可怕,就是因为唐家的历代家主都很强大,包括老太爷自己。 陈长生说道:“但您愿意在老宅见我,说明您至少愿意听我说几句话。” 唐老太爷说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外人了,你是我这些年来在老宅见过的第五个外人。” 陈长生知道这五个人里必然有苏离和王破,只是不知道当年莫雨来汶水的时候有没有见到唐老太爷,如果没有的话,那还有两个人是谁? “徐有容。”唐老太爷说道:“我与她的关系不错,今天我愿意见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很好奇,她喜欢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 这一次陈长生真的吃惊了,他昨夜才知道徐有容闭死关之前曾经专门来汶水替唐家长房大爷看过病,没有想到她与唐家之间还有这层关系,不解想着虽说徐有容是南方圣女,有足够的身份与唐老太爷对话,但双方之间差着无数岁月,完全找不到任何相通之处,为何老太爷会说与她关系不错? 唐老太爷说道:“世间有无数种关系,友情亲情同袍之情商道盟友……这些关系各有各的不便,各有各的纠结,每多虚伪或者退让,唯有一种关系最为真实简单,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的想法,而不需要太费脑子。” 陈长生请教道:“是何关系?” 唐老太爷放下茶杯,轻轻敲打了两下桌面,说道:“牌友。” 陈长生怔了很长时间。 他才注意到唐老太爷身前这张桌子并不是普通的餐桌,桌形四方,由最名贵坚硬的铁梨木制成,桌面极其光滑,但如果仔细观察能够看到上面留着很多细密的纹路,可以想象应该是被一些偏硬的事物经年累月磨出来的。然后他发现桌子的四边原来各隐着一个扁状的小匣子,这是用来放银票和铜钱的? 原来这是一张牌桌。 唐老太爷在这张桌上不知道打了几百年的牌,不知道换了多少牌友。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有了一个新牌友。 那是一个来自南溪斋的小姑娘。 “有容喜欢玩牌?”陈长生觉得有些难以想象。 “不止喜欢,而且玩的特别好,连我都算不过她,我好些次都动了心思,是不是要把破儿唤回来。” 唐老太爷的眼神就像院里的那口老井,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但明显你不喜欢玩牌,更不擅长玩牌,既然如此,我建议你从一开始就不要上桌。” 说完这句话,他端起茶杯,也未理会茶水烫或是凉,缓缓饮了。 端茶便是送客,把杯中茶都饮了一半,客人应该知难而退。 陈长生不这样想。 他通读道藏,知天文地理、无数剑法,就是不知难字如何写。 他看着唐老太爷说道:“您可能真的不知道,我想要说些什么。” 唐老太爷不再说话。 任狂风呼啸,古井底怎会起波? 唐老太爷不想听,谁又能逼着他听? “您喝了我的茶。”陈长生说道。 唐老太爷说道:“那又如何?而且这是我的茶。” 陈长生说道:“在西宁旧庙的时候,煮茶分茶都是师兄在做,这些年来,我只给一个人倒过茶。” 唐老太爷有些感兴趣,问道:“谁?” 陈长生想着百草园里的那几个夜晚,心情有些复杂,说道:“圣后娘娘。” 第837章 立雪 整个大陆都知道,就算是天海圣后,当年对唐老太爷也还是颇尊重。 陈长生从唐三十六那里知道的更清楚,唐老太爷在老宅里天天骂天海家,但很少会涉及娘娘本人。 天海圣后下旨召唐老太爷进京,唐老太爷不接旨,看似强硬,也从侧面说明了些问题。 唐老太爷不喜欢天海圣后,在他眼里她就是个妖后。 可是天海圣后一直让他很忌惮,甚至在某些方面让他感到佩服。 陈长生说道:“我想用这杯茶,换您听我说两句话。” 如果一开始的时候,他进入老宅,便自顾自把那两句话说出来,自然也能让唐老太爷听见。 但听见不代表能听得进去。 他想要唐老太爷认真地听自己这两句话,必须要听进去。 听进耳朵里,听进心里。 唐老太爷依然没有说话,或者这代表了默允。 “唐家大爷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这是陈长生说的第一句话。 唐老太爷神情不变,就像是没有听到。 “唐家二爷与魔族有勾结。” 这是陈长生说的第二句话。 唐老太爷微微眯眼,然后很缓慢地把茶杯搁回到桌面。 他看着陈长生,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教宗陛下的剑果然锋利,轨迹也很清楚,但你今天就不该出剑。” 这两句话确实就是剑。 这是陈长生准备了很长时间的两记慧剑。 这是他从苏离处学得的剑法。 唐老太爷与苏离相识多年,关系密切,又怎会识不破? 于是,教宗陛下这四个字第一次从老太爷的嘴里说了出来。 从这一刻开始,再没有什么长辈与晚辈、清粥与小茶、斟茶饮茶、牌友故交。 “我不是主动出剑,而是被动防御。” 陈长生没有因为唐老太爷的态度变化而如何,平静说道:“雪岭那夜,是唐家先出的剑,后来在汉秋城,还有昨夜都有人想要杀我,既然如此,我没有不应的道理。” 唐老太爷很简洁地说了两个字:“证据。” 就算陈长生是教宗,没有证据也不能随意指责唐家什么。 这里是唐家老宅,不是松山军府,他的对手不是朝廷里的那些王爷与神将,而是唐老太爷。 “我没有证据。”陈长生不等唐老太爷表态,继续说道:“除了魔君的一句话,我没有任何证据,而魔君的话当然有可能是挑拨离间,但是我有证人,魔族公主南客,她现在有些痴呆,更不会说谎。” 唐老太爷的眼睛眯的更加厉害,不像老狐狸,而像是山里被风吹雨打多年、风化的很厉害的片状页。 “那么教宗陛下想要我答应你什么呢?” “我需要一个时辰。” “时间都是属于自己的。” “我需要的是汶水城的一个时辰。” 陈长生看着唐老太爷说道:“我会在一个时辰里把长生宗那个怪物找出来,而他就是证据。” 什么叫做汶水城的一个时辰?他没有说透,但意思很清楚,在这一个时辰里,他希望唐家能够把汶水城的控制权交给国教方面,当国教方面进行搜索甚至追杀的时候,唐家不能插手。 毫无疑问,这是很异想天开甚至很荒唐的想法。 无数年来,不管是太宗皇帝陛下还是天海圣后,都从来没有真正地控制过汶水城。 现在陈长生却想做到这件事情,哪怕只是极短暂的一个时辰,也绝对不可能被唐家接受。 谈判的结局,从一开始的时候似乎就已经注定了。 但陈长生依然提了出来,因为他希望那位前辈已经改变了唐老太爷的一些想法。 遗憾的是,他希望看到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三天前他就坐在你现在的位置,和你说了意思大概相同的话,我没有同意。” 唐老太爷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除非教宗陛下你能劝他改了姓氏,不然此事没有任何讨论的必要。” 陈长生沉默片刻后说道:“哪怕您明明知道唐家内部有问题,明明知道证据就在汶水城里?” “你觉得我在乎这些?教宗陛下,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我们这些老人见过多少阴暗甚至黑暗的事情,我不想相信,就不会相信,如果你要改变我的主意,就要拿出相应的代价。” 唐老太爷看了门外的那把旧伞一眼,说道:“只是让我怀旧那是远远不够的。”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希望您能够再考虑一下。” 唐老太爷说道:“我已经做了决定。” 陈长生说道:“您不用着急,我可以等。” 唐老太爷说道:“我不喜欢自己的宅子里有外人在。” 陈长生说道:“我可以在老宅外面等。” 唐老太爷说道:“请便。” 陈长生起身向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拿起那把旧伞,走进院中。 与唐老太爷谈话的这段时间里,雪落的越来越大,青石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有些松软,很舒服。 陈长生撑起旧伞,在那位老供奉的带领下,走出了老宅。 凌海之王等人迎了上来。 陈长生摇了摇头。 凌海之王等人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因为事先他们便已经想到,唐老太爷不可能答应那个要求。 教宗陛下的那个要求,虽然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是直接掀开黑幕,找出主使者的最好办法,但是…… 如果主使者就是唐老太爷怎么办?就算不是,汶水城就是唐家,唐家就是唐老太爷,教宗陛下想要掀开汶水城上的重重幕布,岂不是等于想要掀起唐老太爷的衣衫往里面看个究竟?唐老太爷怎么可能答应。 凌海之王等人准备把陈长生迎回辇上,回道殿再做商议。 陈长生再次摇了摇头,转身朝向唐家老宅,就这样站在了雪地里。 无数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先是疑惑不解,然后迅速转为震惊。 教宗陛下准备就这么站在雪中,等着唐老太爷改变心意吗? …… …… 第838章 风雪里,接过你的伞 …… …… 桉琳大主教上前,把大氅披在陈长生的身上。 时间渐渐流逝,风雪没有减缓的迹象,反而越来越烈,汶水城里白茫茫一片,气温急剧降低。 伞上的雪积的越来越厚,陈长生握着伞柄的手还是那样稳定,没有任何颤抖。 当然他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深色的教宗袍,白色的大氅,微旧的纸伞,这幕画面其实很好看。 但看着眼前这幕画面,无论是国教方面还是唐家方面的人都越来越焦虑。 一道紧张的气氛渐渐笼罩老宅四周,就连后方那座山都变得有些寒意逼人。 到现在为止谁也不能确认陈长生的真实心意。 他是想用诚意感动唐老太爷?还是以教宗陛下的身份威慑整个唐家? 不管是哪种,如果他继续在风雪里站下去,那么总有一刻会出事。 就在老宅外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的时候,就在凌海之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的时候,就在唐家老宅管事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时候,忽然有一道声音传入了众人的耳中。 那是军靴踏着松软雪面的声间地,簌簌然,很好听。 一名军官从雪街上走了过来。 那个军官满脸胡须,胡须上满是雪渣,看不清楚真实的年龄。 在无数强者的注视下,在漫天风雪里,他就这样随意地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了陈长生的身边。 然后,他伸手把陈长生的伞接了过去。 …… …… 很多年前。 陈长生在周陵的最高处,在呼啸的狂风里举着伞,撑着将要崩落的天空。 下一刻他便出现在了数万里之外的魔域雪原上,远远都能够看到雪老城的影子。 当时,他还保持着半跪的姿式举着伞。 有脚步声传来,然后响起一声轻噫。 “噫,有把剑。” 那人把他手里的黄纸伞拿了过去。 然后那人从伞里抽出了一把剑。 一位魔将倒下。 天空里的阴影都出现了一道裂口。 …… …… 很多年后。 在汶水城的风雪里,陈长生又撑着那把伞。 又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那人没有说话,直接把他手里的伞拿了过去。 在这一刻,陈长生产生了某种错觉,是不是那人回来了。 然而并不是。 这次来的人他也认识。 不知道为什么,当罗布接过那把伞后,陈长生觉得轻松了很多,仿佛卸下了很多重量。 落落当年在国教学院里对他说过,白帝曾经告诉她,她会幸福开心地生活着,因为天塌下来的时候,会有高个子顶着。 他比落落高,所以无论是面对魔族的暗杀,还是别的时候,他都要替她撑起一片天。 在周园里也是如此。 直到有比他更高的人出现。 直到有人接过他手里的伞。 在魔域雪原上,是苏离接过他的伞。 今天,则是罗布接过了他的伞。 罗布当然不能与苏离相提并论。 但他天生就有那种气质。 无论是事情、责任还是剑或者伞,只要交到他的手里,你就可以放心了。 看着罗布的背影,陈长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有些吃惊,有些感慨。 他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苟寒食、关飞白、折袖、甚至唐三十六提到此人时,总会是那样的态度。 他也明白了为何在阪崖马场,后来对方忽然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 想到这一点,陈长生的心里难得地生出了羡慕的情绪。 他不是羡慕罗布,而是羡慕那些认识罗布很久、并且可以与罗布成为朋友的人。 比如苟寒食、关飞白等离山剑宗弟子,甚至是折袖、唐三十六。 他们是同窗,他们就算现在还不认识,将来也可以成为朋友。 他和罗布却永远没有这种可能了。 …… …… 罗布举着旧伞向唐家老宅里走去。 陈长生沉默不语,国教的人们自然不会做什么,很奇怪的是,唐家的人也没有阻拦的意思。 风雪飞舞间,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唐老太爷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会来。” 罗布以晚辈的身份行礼,说道:“您知道,我向来最喜欢凑热闹。” 唐老太爷淡然说道:“如果你父亲知道你会出现,大概不会开心。” 罗布无奈说道:“我经常做让父亲大人不快的事情,说起来还真是不孝啊。” 唐老太爷对他的态度明显要比对陈长生的态度更随意,随意说道:“如果他真觉得你不孝,怎么不把你赶出家门?怎么每次喝多了的时候,就把你小时候的那些字拿出来到处炫耀?” 罗布苦笑着说道:“父亲的炫耀,往往就是儿子的献丑啊。” 唐老太爷忽然说道:“既然你也觉得你父亲很让人头疼,要不要干脆跟着我姓?” 罗布更加无奈,说道:“我又不是王破,您老人家就别逗我了啊。” 唐老太爷说道:“你不觉得你家的姓很怪吗?” 罗布笑了笑,说道:“秋山哪里怪了?我觉得挺好啊。” …… …… 秋山这个姓氏不常见,但很出名。 因为四大世家之一的那个天南名门便叫做秋山家。 因为秋山家有个非常出名的人物叫秋山君。 他是离山剑宗掌门的亲传弟子,更是直接继承了苏离的衣钵,乃是神国七律之首,真龙血脉。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一直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偶像,年轻一代修道者无可置疑的领袖。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是无可挑剔的,近乎完美的。 然后,他失踪了五年。 除了三个人,没有人知道这五年时间他在哪里。 京都奈何桥落了那场雪后,他隐姓埋名去了北方,在风雪满天的荒原上,与魔族作战,整整五年。 罗布,就是秋山君。 他是阪崖一大将,也是离山一棵松。 …… …… 刚才唐老太爷在与陈长生的谈话里提到过,这些年来,他在老宅只见过五个外人。 这些年来,人类世界最出色或者说最具潜力天赋的人物,刚好也是五个人。 苏离、王破、徐有容、陈长生,还有一个当然就是秋山君。 而且因为家族之间的关系,他是除了王破之外,进老宅次数最多的那个人。 “你来做什么?”唐老太爷问道。 秋山君说道:“师叔祖当年与您的那个约定,今天我想取走。” 第839章 秋山啊…… 唐老太爷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就像看一个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好看的怪石头。 秋山君微笑说道:“这个请求很怪吗?” 唐老太爷说道:“确实很怪,因为站在门外的是陈长生,不是徐有容。” 秋山君说道:“我觉得陈长生的要求很有道理啊。” 唐老太爷说道:“为什么?” 秋山君笑着说道:“你家老二给老大下毒啊。” 唐老太爷嘲弄说道:“你又知道?” 秋山君说道:“我没看出来,师妹也没看出来,但他是陈长生啊,商行舟的学生啊,我不信他信谁啊?” 唐老太爷的眼睛依然微眯着,眼神像极了院子里的古井,幽深,而且因为落雪变得越来越寒冷。 从他唇间发出来的声音,也是那样的寒冷,令人有些毛骨耸然。 “就算是真的又如何?太宗皇帝陛下把他的亲兄弟都杀干净了,一样打造出了个太平盛世,成了千古明君。” 唐老太爷面无表情说道:“我家老二就算把我也毒杀了,只要家业不败,那就是好样的。” 听着这话,秋山君渐渐敛了笑容,静静地看着老太爷的眼睛。 “可是你家老二勾结魔族啊。” 从走进唐家老宅开始与老太爷对话开始,秋山君的语气一直都显得很随意自然,像极一个乖巧可爱的晚辈。 他的很多句话都是用啊字来结尾。 不孝啊。 献丑啊。 挺好啊。 有道理啊。 江南的年轻男女说话的口音很好听,咿咿呀呀啊啊。 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用的啊字结尾,但这一次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北方的风雪太大,想要把军令传的远些,必须要大声地喊才能让同袍听到。 跑啊! 冲啊! 杀啊! 快来救人啊! 秋山君这句话不是说出来的,而是喊出来的。 “你家老二勾结魔族啊。” 他的神情很严肃,意志很坚定,声音如钢似铁,非常明亮,可以穿破风雪,让活着的同伴与死去的同伴听到。 今日的风雪再大,也无法掩住他的声音,老宅四周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相信过不了多长时间,整个汶水城都会听到,然后,整个大陆都会听到。 …… …… 老宅里异常安静,死寂一片,雪落亦是无声。 唐老太爷眯着眼睛,看着秋山君,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很痛快吗?” 秋山君已经恢复了平静,说道:“感觉不错啊。” 唐老太爷说道:“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秋山君说道:“有些事情,如果不想办法喊破,那么便有可能永远不会被人听到。” 唐老太爷说道:“你觉得整个世界都必须相信你的话?” 秋山君说道:“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来守护我的名望,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为了这个世界相信我一次。” 唐老太爷没有说话。 说到名望二字,没有人及得上秋山君。 很多年来的很多事情以及很多人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在离山,无论是苏离还是掌门说话都没有他好使。 在天南,就算是王破也没有秋山君能够令人信服,因为王破毕竟是天凉郡人。 秋山君说道:“当年师叔祖没钱,所以这把黄纸伞一直留在了汶水,后来那件事情后,你答应师叔祖只要看到这把伞,便答应他一个要求,陈长生不知道这件事情,但我知道。” 唐老太爷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那把旧伞上。 “这把伞与以前那把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 “是的,差了些东西。” 秋山君伸手从腰畔的剑鞘里抽出一把剑。 这把剑湛若秋水,显见不凡。 看着这把剑,唐老太爷的眼瞳微缩,即便是他这样的大人物,也有些惊异。 “他居然没有把这剑带走?” “师叔祖把剑留给了我,把伞留给了陈长生,现在我们两个人都来了,便等于他来了。” 秋山君把剑插入旧伞的柄里。 没有任何声音,仿佛这剑本来就是这伞的一部分。 见伞如见人。 …… …… 陈长生再次进入老宅的时候,发现罗布已经走了,但那把伞还在。 看着那把旧伞,他沉默了会儿,心想确实比苏离前辈强,没有把伞拿走。 “你要汶水城的一个时辰,我给你。” 唐老太爷看着他面无表情说道:“但是不能用国教的人,只能用我唐家的人。” 因为当年的那份约定,他答应了陈长生的请求,但很明显他不可能任由国教的教士在唐家各房的宅院里搜索,更不可能允许国教的骑兵在汶水城里横冲直撞,这是唐家的底线。 问题在于,无论是陈长生还是国教里别的大人物都不了解唐家各房的具体情况,就算在唐老太爷的命令下,唐家的力量表面上都听从他们的调配,又如何能够保证唐家的人真的愿意出力? 总而言之,用唐家的人查唐家的事,这怎么看都很荒谬,甚至可笑。 但唐老太爷绝对不会再做任何让步了。 陈长生说道:“汶水城的这一个时辰不用给我。” 唐老太爷说道:“那要给谁?” 陈长生说道:“我有一个朋友。” 唐老太爷的眼睛眯了起来。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您曾经给过他二十年时间,现在连一个时辰都不愿意给了吗?” …… …… 唐家祠堂很老,和老宅一样老,比京都皇宫还要老。 无论是每隔三年便会重新粉刷一次的白墙,还是每隔七年便会精修一次的黑檐,哪怕看着再如何暂新,也无法完全掩去砖缝檐片之间散发出来的那些古远沧桑气息。 祠堂里摆放着很多牌位,案上点着很多香烛,前方还有一个蒲团。 那个蒲团也很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坐在蒲团上的年轻人脸上也多了几分沧桑感。 他脸上的胡须长短不一,看着很乱,头发更乱,衣服也有些脏,可以用蓬头垢面来形容。 他的眼睛以前很明亮,甚至锋锐逼人,但现在已经尽数归于死寂。 他的嘴唇还是那么薄,然而曾经的刻薄与痛快,已经尽数归于沉默。 被关进这里后,他整整半年没有说话。 空旷而幽静的祠堂里,他的身影是那样的孤单。 第840章 祠堂里不说话的那个人 在国教学院里面对林老公公的时候,哪怕面对自己的师父商行舟的时候,又或者是在雪岭,在别处,直至昨夜在道殿面对唐家二爷的时候,每当遇着那些让人郁闷的大人物和长辈时,陈长生总会想起那个朋友。 那是他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后遇到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说是他人生里的第一个朋友。 他和那位朋友的结识,其实有些莫名其妙。那是天道院招生的时候,很多洗髓成功、甚至坐照境的考生排着队等着被检验,还完全不懂修行是什么的他,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然后那个明显是修道天才的少年说他也是个天才。那个少年去李子园客栈,找到陈长生,吃了一顿饭,然后两个人便成为了朋友,就是这么简单。 那位朋友叫唐棠。 他当时在青云榜上排名三十六,所以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做唐三十六。
相关推荐:
(重生)帝王
(倚天同人)谁与争锋
人仗犬势
反派皇子三岁半
晨昏朦影文集
·缠
勾搭老板的小日子[穿书]
我不是猪小妹
将军家的丫头
当末世遭遇修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