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陈长生。 陈长生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地面的雪在看。 忽然,十余道剑光照亮庭院,向地面斩去。 残雪狂舞,剑意凌厉,青石地板骤碎,黑色的泥土飞溅而起,只是片刻,庭院的地面上便被挖出了半尺的坑。 那几名清吏司官员惊怒而喝,纷纷施展出自己威力最大的剑招,试图逼迫陈长生停止现在的行为。 小德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眼中凶光大作,双拳如山,向着雪空里的数百道剑砸了过去。 …… …… 这座庭院里曾经有棵海棠树,被陈长生毁了,后来新移来了一棵海棠树,与原先那棵几乎一模一样,即便是冷血无情、对美好事物没有什么兴趣的清吏司官员们对此也颇为称奇,当然,这棵海棠树现在也毁了,同样是被陈长生。 为了找到这棵一模一样的海棠树,清吏司衙门很费了些功夫,等了段时间,靠近院墙的地上被挖好的树坑也空置了很长时间,在某个落下秋雨的夜晚甚至变得成了一个小水塘,只是凌晨尚未来到,那些水便沉进了土里,消失无踪。 清吏司衙门在北兵马司胡同,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周狱,但很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周狱其实在那个树坑向下十七丈的阴暗地底,由五间囚房组成,石制的墙壁四周是夯实的泥土与带着无数棱角的碎石,还有无数的阵法保护。 这里深在地底深处,有重重阵法遮掩,很是隐秘,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这里很坚固,无论是陈长生第一次杀进周狱时的万剑如虹、暴烈刀意,还是此时地面上的剑意纵横,都没有对这里造成任何影响,就连一丝波动都没有。 最深处的那座监房里,昏暗如豆的灯光很是稳定,照着房间里的小桌。 小桌上有盘花生米,有两壶酒,两双筷子。 坐在东面的那个中年男子,身形很魁梧,虽然囚服上到处都是发黑的血渍,乱发披肩,更是断了一臂,却依然掩不住那股豪迈与英武之气,正是前些天才被缉拿回京的薛河神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中年男子,没有穿官服,穿着件寻常的布衫,身形瘦削,脸颊深陷,脸色苍白,眼神幽深,看着就像是鬼。 周狱里死过很多人,但不知道有没有鬼,即便真的有,想必也早已经被这个人折磨的苦不堪言,早早投胎而去。 他是周狱的主人,在这里,就连鬼都怕他。 先前那惊艳的一剑刺穿太师椅上的他,只是刺破了那件红色的官袍。从那一刻起,无论陈长生还是别的人,都在猜测他躲去了哪里,很多人觉得他躲进了皇宫,有些人甚至认为他已经吓破了胆,逃出了京都。 谁都没想到,他还留在这里,留在了这片庭院之间,只是深在地底。 换句话来说,他与陈长生之间,一直只有十七丈的距离。 他对此毫不在意,平静地吃着花生米,喝着酒,似乎无论地面上的剑雨再如何凌厉,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你在害怕。”薛河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他是大周很出名的神将,因为他是薛醒川的亲弟弟,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能力。在北方的战场上,他带领着将士与魔族的狼骑,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对于生死、恐惧这种事情,有很深刻的认识。 人们在最恐惧的时候,往往会坚持停留在自己最熟悉的地方,哪怕这种选择并不明智。周通没有去皇宫,而是留在这里,事后在某些人看来,或者会叹服于他的从容与智谋,但在薛河看来,这只能说明他在恐惧。 深在地底的周狱,是周通最熟悉的地方,他在这里杀过太多人、妖、魔,折磨过太多人、妖、魔。 周通没有去皇宫,是因为内心深处的那抹警兆,以及对那位圣人的不信任,但他不会向薛河解释——薛河是他的犯人,没有资格让他解释,而且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对那位圣人的忠诚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坚定。 深在地底的监房,太过嘲湿,而且阴暗,不可能让人觉得太舒服,哪怕是周通自己,薛河所在的这间囚房,相对来说是最干燥的一间,上方的石壁隔很长时间才会落一滴水,而且不会落在桌上以及铺着稻草的床上。 这当然算是优待,虽然薛河身上的那些用来禁制功法的金刺,是周通亲手一根根扎进去的。 “不要尝试激怒我。”周通平静说道:“我不会杀你,毕竟他说过,我们也是兄弟。” 周通与薛醒川是兄弟,薛醒川与薛河也是兄弟。 只有他们兄弟三人以及薛夫人知道这件事情。 过去的这些年里,薛醒川一直希望,薛河与周通也能变成真正的兄弟。 薛河不喜欢周通,但没有表示过什么。 在知道大兄是被周通亲手毒死那一刻,他悲愤到了极点,但依然冷静,因为他从来没有把周通当成自己的兄弟,而且他知道周通就是这样的人,此时此刻听到这句话后,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口带血的浓痰吐了过去。 周通转身避开,却没有转回来。 他保持着这个姿式,望向囚房外西南角的一处石壁。 他能够感觉到,在那片石壁深处,传来了一道很轻微、但很清楚的震动。 有人触动了阵法。 第717章 地狱(下) 周通盯着那片石壁,眼神越来越深,越来越阴森,就像是两团鬼火。 那道微弱的震动,看似很寻常,但对有着层层阵法稳固以及防护的地底世界来说,意味着很可怕的事情——有人触动了周狱的阵法,而且不是像昆虫投入蛛网里那般一头扎进去,就像一个琴师伸出手指,拉动一道弦,轻轻地弹了弹。 周通盯着那片石壁,没有发现,牢房顶部的石壁缝隙里,落下了一滴水。 地底很是潮湿,纵使有阵法的隔绝,四周的石壁上依然有很多地方在渗水,即便是在这个相对干燥的牢房里,这个画面也并不显得突兀。问题在于,那滴水落下的位置很巧,刚好落在酒壶的壶嘴上。 泥土里的湿意经过碎石与阵法的层层过滤,从石壁中渗出来时,已经没有丝毫杂质,透净地仿佛露珠一般。 那滴露珠,悄无声息地顺着细长的瓷嘴,滑落进了酒壶里。 便在这时,周通转过身来。 薛河说道:“陈长生应该感觉到了,他会猜到你在这里。” 周通知道,所以才会急着离开。 他不知道那个触动阵法的人是谁,居然能够深入周狱。 那个人距离这边应该还有段距离,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决定离开。 正如薛河所言,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想通过这种手段,通知地面上的人,他的具体位置。 他平静地说道:“一直以来,都有很多人想我死。” “我也一样。” 薛河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壶,把空杯斟满。 周通端起酒壶,也把自己的杯子斟满。 薛河举起酒杯,说道:“祝你死的很慢。” 死亡是很可怕的事情,但如果这个过程足够快,或者能够称为痛快,如果很慢的话,那自然只剩下痛苦。 周通笑了笑,与他轻轻碰杯,然后送至唇边饮尽。 “陈长生的剑就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周通的视线再次望向那片已经安静下来的石壁。 这里是他替自己安排的最隐秘也是最安全的藏身之所,这时候却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另觅地方躲避。 薛河再如何痛恨此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种决断,真的是强大到了极点,同时也有些好奇,问道:“我虽然不知道今天的风雪有多大,但可以想象,此时的京都没有太多地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你能去哪里呢?” “兔子都会留三个洞以备随时逃路,更何况我们这些做人的。” 周通说道:“你肯定会感到遗憾,像我这样的恶人,真的不容易死,至少今天我不会死。”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再说什么,走出牢房,顺着昏暗的巷道,向着更加阴暗的前方走去。 巷道两侧如豆般的灯火,与他此时眼中的些微光亮很是相似,都是幽幽的鬼火。 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道的尽头,仿佛向着地狱走去,直至沉没入最深的黑暗之中。 隔着铁栏,薛河一直看着周通的背影,沉默不语,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周通消失,还在看着那边。 不是有所感慨,也不是因为此时心里确实存在的某些复杂情绪,他只是要确定周通是真的离开了。 屋顶石壁上再次落下水滴,然后侧方的墙壁上,发出摩擦的声音。 两块坚硬的石块被移开,一团烂泥从里面挤了出来。 那不是真正的烂泥,而是一个在泥土里生活了数十天的人。 天书陵之变那夜,陈长生被圣后带去了天书陵,唐棠被唐家二爷绑回了汶水,之后折袖便消失了。 再也没有人发现过他的踪迹,无论是朝廷还是离宫,还是国教学院。 原来他一直藏身在北兵司胡同里,只不过是深在地底。 如果仔细讲来,会很漫长复杂,但其实也很简单。 清吏司重植海棠树,在庭院里挖了一个树坑,他从那个树坑里跳了下去,便在地下停留到了现在。 谁也不知道,这数十天,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但对折袖来说,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 他是狼,拥有难以想象的耐心与毅力,为了捕获猎物,他可以等很长时间,可以忍受人类无法忍受的饥饿与干渴,为了杀死魔族的前哨骑兵,他经常在雪层深处,一潜伏便是数十天,虽然雪比泥土要松软很多,但也要寒冷很多。 周通是他狩猎经验中最强大,也是他最想杀死的猎物,所以他付出了更多耐心,当然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的脸很苍白,瘦削到了极点,眼神虽然依然冷漠专注,但比在地面上明显虚弱了很多。 薛河看着他问道:“阵法是你触动的?” “不是,我不懂阵法,也不知道陈长生会来。” 折袖的声音很沙哑,因为这数十天喝的水很少,也因为说的话很少。 薛河想起自己刚被关押进这座最深处的牢房的那一天,从石壁里传来来的声音很低,也很沙哑。 当时他不知道石壁里的是谁,人还是鬼,但他当听完对方说的话后,即便对方真的是鬼,他也会与对方合作。 薛河伸手从满是血渍的衣衫上拔出金刺,眉头微皱,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十余根金刺都被拔了出来,但只有真实长度的三分之一,这是他和折袖提前就做好的准备。 在原先的计划里,他要配合折袖想办法给周通下毒,然后尽可能地拖时间,拖到周通毒发,折袖破壁而出,与他联手发难。开始的时候,现实比想象的更加顺利,下毒顺利完成,意外的是,有人触动了阵法,惊走了周通。 很明显,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不知道折袖的存在,当然更不知道折袖的计划,但同样也想周通去死。 薛河说道:“你去通知陈长生,我去追周通。” 折袖没有出言反对,但不代表默认,只表示,他根本不会听意薛河的话。 他把一串钥匙递给薛河,走出监房,向着周通消失的方向走去。 最开始的时候,他走的很慢,因为虚弱,也因为这数十天,他一直在泥土里爬行,很长时间没有靠双脚走路了。 没有用多长时间,他的动作便变得协调起来,虽然还不是很快,但足够稳定。 …… …… 在阴暗的巷道里,周通向前行走着,每走一段便会折转,不时会有门落下,然后被泥土掩盖。 地底的巷道本就密如蛛网,再经过这样的手段,更是变得复杂无比,他相信,就算有人帮助陈长生突破朝廷的围杀,陈长生找到了周狱的真正位置,杀到了地底,也没有办法找到自己。 想到这里,让他觉得安心了很多,伸手摸了摸胸口。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心跳变得有些快,不知道是因为行走太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比如……恐惧。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在害怕,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运真元,准备让心跳变得平缓些。 真元在经脉里平缓地运行,就像在水渠里流淌的水,忽然间,遇着了一面过不去的岸。 他的胸口一阵剧痛。 他开始呕血。 那血是黑色的。 …… …… 第718章 庭院的阳光照着煎药的窗 周通停了下来,眼睛微眯。 灯火幽暗,他依然可以看清楚血的颜色,因为那血黑的有些刺眼。 他感觉到手掌下的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带动手与臂都随之颤抖起来,双肩也开始颤抖,直至整个身体。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看上去就像在这么短的时间患了一场重病。 他中毒了,而且是一种罕见的剧毒。 如此快便能判断出这种毒物很罕见,是因为他的清吏司本就是世间最擅长用毒的地方。 他亲眼见过、亲手用过的毒物,要比普通人这辈子吃过的菜色还要多。 什么时候中的毒?他不知道,眯着的眼睛里幽幽的光不停地高速掠过,回溯过去的这段时光,虽然没有线索,但他还是很快便确定了是谁下的毒,是何时中的毒,因为这些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时间的倒推以及对一些细节的把握。 对方应该还在原处,但他没有转身,因为这时候首先要考虑的事情是离开。 他从袖中取出手巾擦拭掉唇角的污血,继续向着前方行走,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里。 过了段时间,黑暗里有轻微的声音响起,石壁上的灯火幽幽复生,映出折袖苍白的脸,脸上带着泥水干涸后的痕迹。 他蹲下身体,伸出手蘸了些污血,凑到鼻前嗅了嗅。 黑色的污血,在锋利的、泛着寒芒的、如刀的手指上散发出淡淡的腥味。 他很满意,顺着气息向前继续追去,很快也消失在了黑暗中。 …… …… 清吏司衙门下方的这些地道,繁如蛛网,很是复杂,而且超乎想象的长,可以直接通往很远的地方,如果可以,如果放在平时,周通会在地底停留更长的时间,绕更多的路,设置更多的机关,以确保绝对的安全。 今天不行,他已经身中剧毒。 这种毒与清吏司惯用的那些毒截然不同,没有专门针对经脉或者星窍又或是识海,而是像一把沙土般在腑脏之间弥漫,带着一种粗励甚至粗暴的感觉,甚至让他联想到了北方那片辽阔的原野。 这是一种无比接近自然的东西,圣光术都不见得能够治好。但他是世间最擅长用毒的那几个人,在这方面的能力堪称大宗师,即便以前没有见过这种毒,也知道应该从哪个方面着手——要对付这种毒,只能用药,而且必须是草药。即便在周狱里,那些草药也很难找到,幸运的是,他知道有个地方备得相当齐全,更幸运的是,那本来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走过湿寒而又无比漫长的巷道,不知转过了多少个弯,地势不再平坦,而是斜斜向上拱起,他继续向先走去,走到尽头,双手准确地伸进墙壁里的某个缺口,解除掉阵法,然后打开机关,双手向前微微用力,推开了一扇门,离开了黑暗。 一片灿烂的阳光在门外等待着他,还有一张如阳光般温和动人的脸。 阳光来自庭院之上的天空,阴沉的雪云不知何时被风拂走,露出了一片瓷蓝色的天空,冬日暖阳就这样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那张温和动人的脸,则属于一位美丽的少妇。 看到这片阳光以及少妇的脸,周通顿时觉得身体变得温暖了起来,也平静了很多,而少妇眉眼间那无法隐藏的担心与焦虑,更是让他的胸口都变得火热起来,这种与畏惧厌恶完全不一样的情绪,是他这辈子最缺少也是最需要的。 少妇把他扶出地道口,然后有些困难地把地道口关闭,重新启动了机关。 这座宅院并不大,也谈不上精致,但无论是黑檐照壁,还是青竹围栏,所有的细节里都透着安宁二字。 周通当初亲自设计这座宅院时,追求的便是这种东西,他始终认为安宁才有家的味道。 这座宅院就是他的家,真正的家,是他疲惫的身体与被毒液泡了无数年的心脏最后可以宁静安放的地方。 只有回到这座宅院,他的心情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才能真正地放松下来。 为了安全,守住这个秘密,为了难得的安宁与不被打扰,周通很谨慎小心地经营着这座宅院。 没有任何人知道这里,无论是清吏司里的最忠心的下属,还是程俊等八虎,圣后娘娘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这座宅院与他关系的那个人,现在也已经死了。 每次回到这座宅院,隔着那丛青竹,听着隔壁那座院子传来的声音时,周通总会想起一些事情。 这些年来,薛醒川很希望他能够把薛府当成真正的家,但是这怎么可能呢?不要说薛府上小那些仆役与晚辈看着自己时惊恐不安的眼神,只凭他姓周这就不可能,他的那位兄长不要自己的姓,他总是要的。 …… …… 除了魔帅,周通大概在这个世界上杀人最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最是怕死。除了这座宅院,他在京都里还有几处隐秘的据点,但是那些地方对他来说,都不如这里安全,不如这里重要,也不如这里舒服。 因为这座宅院有一个温婉动人却又真心敬爱他的女子,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藏了很多珍贵的事物,比如一些极珍稀的药材。这些药材里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暗中派人在百草园里取的,还有一部分是当初天机阁派人送给他的。 他接过泛着热气的毛巾盖在了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热气刺激了肺,沉闷地咳了数声。 取下毛巾时,上面已经多了几处黑色的血,看着就像是墨画出来的花,并不真实,有些恐怖。 妇人很是不安,周通却显得特别平静与淡定,让她先去磨墨,他则是在椅上闭目静心,仿佛在品味什么。 他在品味身体里那种带着旷野味道的剧毒。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眼睛,在妇人的搀扶下走到窗前书桌旁,提起毛笔,如写书法般一挥而就,极为潇洒。 纸上墨痕淋漓,字迹却是清楚无比,不是草书,是药方。 用哪些药材,几碗水,如何煎制,用什么火,什么炉,什么炭,什么水,药汁如何滤,何时加晶石,非常清楚。 那妇人见他神情,知道应该无碍,放心了下来,接过药方,便去后厨煎药。 这样的事情以前曾经发生过数次,她有过经验。 药材的种类还是分量都没有任何错误,生炉的动作很熟练。 不知何时,药炉旁出现了一位宫装美人,炉火照红了她的脸,映清了她无比美丽的眉眼。 这名宫装美人很美。 事实上,在过去的这些年里,她一直被认为是大周朝最美丽的女人。 妇人神情平静地煎着药,分药、滤渣的动作非常稳定,就像是没有看到这名宫装美人。 宫装美人往药罐里放了一些东西。 妇人还是像没有看见。 房间里悄然无声,只有药罐里的汤汁咕咕作响。 第719章 世上最了解你的那个人来了 宫装美人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的阳光,沉默不语。 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却无法带来太多的温暖,美丽的眉眼底始终有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冷漠与憔悴。 厨房里很安静,画面很诡异,就这样在阳光里慢慢地持续着,发酵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药煎好了,那名妇人双手端着药罐浸入盆中备好的冰水里,等着药汁变凉。 和周通一样,宫装美人也很擅长精神方面的秘法,妇人看不见窗边的她,很有可能是被她营造出来的幻境所迷。 最终,那名妇人还是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证明这一切并非虚幻,而是真实。 宫装美人倚在窗畔,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一切如常进行。 …… …… 药汁不可能真的完全放凉了才喝,那样或多或少会损失一些药力,端到周通面前的药碗还在散发着浓郁的热雾。 周通有些陶醉于热雾所带来的炽热感觉,那种感觉会让他觉得充满了活力,而当他把碗里的药汁尽数饮尽后,却有些不满意,因为药汁烫着了他的上腭与牙龈——不是责怪那妇人,而是不满意自己的心态——有些太着急了。 没有被烫出泡,还是有些不舒服,他用舌头舔了舔。 舌尖传来一阵微甜的感觉,有些像铁锈的味道。 他知道那是血的味道,不由微微皱眉,从桌旁取了面镜子,对着观察了一下。 他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就是牙龈有些微肿,有些出血。 血的味道渐渐消失,剩下的便是药汁的苦味,他从盘子里抓了两粒糖衣花生,扔进嘴里,仔细地咀嚼了起来。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很怕喝药,因为药太苦,所以每次喝药,都会提前准备好一些甜到发腻的小吃食。 他一面嚼着糖衣花生,一面想着自己今天遇到的这件事情。 薛河长年在北方雪原里领兵,能够拿到这种剧毒倒也理所当然,可是刚才在地底监牢里,他是如何下得毒? 想要毒死自己,给薛醒川报仇,让世人觉得这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问题在于,想要毒死自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周通的唇角浮现出一抹冷笑,幽冷的眼神多出了些得意。 糖衣花生很好吃,唯一的问题就是有些粘牙,他取出精制的银制牙签,一面剔牙一面继续想着心事。 薛河这时候很有可能已经逃出了周狱,但那无所谓,天下虽大,但已经没有薛家人的容身之所。 周通的视线越过窗户落在隔壁的院子上,心想事情办妥后,得尽快把薛河抓回来,然后毒死,慢慢地毒死。 他已经想好了用哪几种毒,可以让薛河死的最慢,又最痛苦。 一声轻微的喀嚓声在他的嘴里响起,打断了他此时漫无边际、充满了快感的思绪。 他的一颗牙齿断了,齐根而断,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断茬上到处都是血丝与污渍,看着很是狰狞。 看着这颗断牙,周通刚刚温暖没多长时间的身体再次变得寒冷起来。 他沉默了会儿,拿起镜子再次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惊心动魄。 他的牙龈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牙齿松动的非常厉害,仿佛一阵风轻轻拂来,便能落下。 从断牙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痛苦,让他的身体再一次颤抖起来。 他只是想剔掉牙间的糖渍,却撬落了一颗牙。 精致的银牙签前端已经完全变成了黑色,就像是炭,很是触目惊心。 这一切都是幻觉,他对自己说。 对于用毒这种事情,他实在是太有经验,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判断错误,他的解毒方法,就算不能完全清掉体内的毒素,但也绝对可以暂时压制住那些毒素,然后他会有很多时间,慢慢地把这个问题解决掉。 可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喝了药,体内的毒非但没有受到压制,反而变得更加可怕,已经侵噬到了牙齿? 周通想不明白,沉默了很长时间。 直到这个时候,他依然没有想到,他用的药没有问题,但是煎药的过程里可能会发生问题。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妇人。 他取出两颗珍贵的丹药,送进嘴里,直接吞入腹中,暂时压制住正在暴发的毒。 他这时候觉得有些晕眩,有些眼花。 如果不是眼花,他怎么会看到妇人走到小院的门口。 妇人的手臂上挽着一个碎花蓝布做的包袱。 那个包袱很小,很简单,没办法装太多东西。 是的,当然是的,这些年他给她置办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这么小的包袱哪里装得走。 所以她不可能是准备离开,她不可能是准备抛弃自己,不可能是她出了问题,不可能是她下的毒。 那么确实是自己眼花了,这毒真的太厉害了,竟然会让自己都产生了幻觉。 周通对自己这样说,然后从椅中站起身来。 房间与正门之间约有十丈距离,中间的庭院里满是阳光。 他与妇人隔着一地阳光,遥遥相望。 妇人神情平静,温和安宁,微微一福,就像每次与他告别一样,只不过今天告别的是她。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为什么?周通没有问,因为他明明知道这会有无数种道理,但既然他自己以前没有发现,那么现在何必发现。 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便是当你不想知道答案的时候,有人偏偏要把这个答案说出来给你听。 “她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那位宫装美人走到门外,对他说道:“她只是害怕你,所以才不敢离开。” 为什么今天不害怕了?自然是因为他要死了。 周通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吃惊。 事实上,他这时候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不是自己的药不管用,而是有人在那个药里下了另外一种毒。 从想明白这一点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有人来到了这座小院,甚至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最了解你的人,当然不是亲人,不然薛醒川会会死的那么惨,死后还差点曝尸荒野。 最了解你的人,也不见得如书上所言,是你的敌人,因为你对敌人总会有所警惕,提前会做很多防备。 最了解你的人,也不见得是你的朋友,白首如故很美好,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太远,相见时总在喝酒,回忆往事,展望将来,痛骂以前的老师和现在的朝堂,很难有机会聊到一些很细节的东西。 所以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在工作上的搭挡。 在持续多年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你们想要彼此不了解都很困难,你们会一起喝很多次酒,聊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而且因为或隐或明的竞争关系,你们会把这些事情记得特别清楚,以准备以后随时可能会用到。比如他知道你最喜欢吃哪家的盒饭,你知道他最喜欢哪家的面条,他知道你最讨厌哪个领导,你知道他最喜欢哪个频道,他知道你这些年谈过几个女朋友,你知道他最近这个月踩着几条船,平安夜第二天的清晨,你们甚至有可能从同一家便捷酒店里出来,然后相视一笑,因为公司在这家便捷酒店里能够拿到最合适的协议价。 按道理来说,周通没有工作上的伙伴,因为清吏司是个很特殊的衙门,直接对天海圣后负责,不需要和朝廷里任何人打交道,程俊等八虎、缇骑都是他的下属,但世界上总会有些比较特殊的存在,比如这位宫装美人。 天海圣后在控制大周军队靠的是薛醒川、天槌、徐世绩等神将,而她掌握朝廷、继而统治大周亿万民众,则主要是通过两个人,一个是周通,另一个当然就是莫雨。 他们是天海圣后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被很多人私底下斥为狼狈为奸,他们在一起合作了好些年,虽然谈不上心意相通,但自有默契存在,无论是面对天海家还是面对军方的强势意志,这种默契一直发挥着很正面的作用。 因为这种默契,他们很了解彼此。 周通知道隐藏在莫雨心灵最深处的那抹叛逆之心与不甘,甚至隐隐察觉到她对某人的想法。莫雨知道他隐藏的很好的对圣后娘娘的恐惧以及这座洒满阳光的小院,所以她今天找到了这里,然后向他发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 …… 看着莫雨从门外走进来,周通很快便平静下来,甚至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更快。天书陵之变后的这些天里,他一直让清吏司在南方追查或者说确认她的下落,或者因为这样,其实他早就已经在心理上做好了在京都看到她的准备。 他对莫雨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回京都,但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莫雨问道:“为什么?” 周通说道:“既然你很清楚,你回到京都,一定会死。” 莫雨看着他说道:“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只要你能一定死在我的前面。” 周通并不知道陈长生在不久前说过很相似的话。 他看着莫雨问道:“你回来是想要替娘娘报仇?”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你也不是我的仇人,因为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莫雨看来,他只是娘娘养的一条狗:“我是来替娘娘惩罚她的那条狗。” 周通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准备怎么惩罚这条狗?” 莫雨说道:“放进锅里炖?我觉得似乎不错。” 周通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可以不做那只兔子。” “不是兔死狗烹的意思,我只是在折磨人这方面不像你这么有经验,只能想到把你煮死。” 莫雨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你有什么别的好建议吗?” 第720章 血色长街(上) “我没有什么建议,但有几句解释。” 周通有些困难地喘了几口气,说道:“这些解释对别人没有什么意义,但我想你不同,毕竟这些年,我们两个人的处境差不多,我的所谓背叛缘自恐惧与自保,而你因为相同的原因,也曾经做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这指的是当初,莫雨瞒着圣后娘娘,听从教宗陛下的意原,暗中把陈长生安排进国教学院的旧事。 莫雨摇了摇头,说道:“我的恐惧与自保缘自娘娘之后的世界,与娘娘无关。” “不管你如何说,但在我看来,既然娘娘从来不曾在乎过你我的死活,我们又为何一定要为她活着?那天夜里,陈长生去北兵马司胡同杀我,我差一点就死了,但娘娘是怎么做的呢?” 周通嘲讽说道:“她完全不理会我的处境,只想着怎么与她的儿子相认,可惜她瞎了眼,竟连儿子都认错了。” 他冷笑的时候,紫黑色的牙龈与苍白的脸色相映鲜明,很是难看。 莫雨有些骄傲地说道:“娘娘在乎我,她让我和有容先行离开了京都。” 周通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中了毒,你就可以轻易地杀死我?” 莫雨没有解释,只是阐述:“我会杀死你。” “你有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太年轻。” 周通说道:“年轻意味着岁月不够,天赋再高,境界也无法太高,而且你耐心不好,应该晚点再现身,让我的毒发作的再深些,另外,你不应该选择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想要在一个人的家中杀死对方,总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对世间绝大多数人来说,家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也是最后的堡垒,是真正的主场。 周通把自己最珍视的宁静与宝贝都藏在这座小院里,自然相应做了很多安排,在这里有很多机关与阵法。 随着他的这句话,窗外响起很多机关启动的声音,天井里的阳光仿佛黯淡了数分,数道强大的阵意由地底而生。 那两粒珍贵的丹药已经在他腹中化为精华,随着经脉流转全身,暂时压制住毒素的侵噬,恢复了一部分的力量。 天空里的太阳没有什么真实的温度,徐来的清风有些寒冷,一股血腥的味道随着阵法笼罩住了整座小院。 他毫不犹豫地动用了大红袍秘法,如果有人用神识察看,会发现整座院子现在已经浸泡在了一片血海之中。 大红袍秘法是他最强的手段,对神识与真元的消耗极为剧烈,尤其是他现在身中两种剧毒,更是没有办法支撑太长时间。但莫雨也没有办法在这座血海里停留,她如果不想与自己同归于尽,便必须暂时退开。 他只需要抓住她暂退的机会,逃离这座小院,只要来到街上,便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这就是周通在死亡之前想到的最有效的方法。 小院看着很普通,但院外的那条街上住着很多不普通的大人物,当年他选择这里,便有这方面的考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超出了周通的想象,更准确地说,超出了他对莫雨的了解与认识。 因为,莫雨没有离开,她站在门旁,任由无形的血海把宫装涂抹成恐怖的颜色。 她很平静,很专注,眉眼之间的疲惫,已经尽数被死寂取代。 宫装里星光闪耀,从血色里透了出来,很是美丽。 一把外形看着很秀气、却蕴藏着时间风雨的细剑,刺破了屋里的血海,如一道凝聚的星光。 噗的一声轻响,那把秀剑没入了周通的小腹,剑尖从他的腰后探了出来,带出来一道黑色的血水。 周通没有惨呼,没有痛嚎,怔怔地看着身前的她,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 莫雨的剑刺穿了他的身体。 他的血海也已经吞噬了莫雨的神识。 不要说莫雨只是聚星中境,就算她现在突破到聚星巅峰,也再没有可能离开这片血海,这座小院。 换句话说,她必死无疑。 为什么?周通很快便明白了,她本来就没有想过要活下去。 自己想用同归于尽四个字逼她退让,而她本来就是来与他同归于尽的。 她回到京都,本来就是死路一条,她只是要把他带着。 无论堕入深渊还是进入星海,她都要把他带着,要把他带去圣后娘娘的面前。 周通的脸色变得很苍白。 他不想和她一起死。 整座小院还在他的控制中,还有机关与阵法没有启动,他还想要搏一把。 然而,他没有成功,不是因为那把贯穿身体的剑,而是因为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 一双手落在了他的双肩上。 那双手很瘦,很枯,像树枝,很白,很多天没见过阳光,指甲很尖,很长,很锋利,上面满是泥垢。 那是一双狼爪,锋利的指甲深深地锲进周通的肩骨下方,刺破了几个血洞,黑色的血汩汩而流。 周通知道自己伤势还要更重一些,肩骨上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的身体感到无比寒冷,异常恐惧,不敢回头去看。 他已经猜到了那个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来到自己身后的人是谁。 当初他看过此人在雪原上杀人的相关卷宗,他知道,如果自己回头,绝对会被对方把颈子咬穿。 生死边缘,周通不再理会体内的那两种剧毒,把哪怕最后的一滴真元,都压榨了出来。 被血海笼罩的房间里,掀起一阵惊天巨浪。 一声厉啸,他变作一道血光,冲向了门外。 喀擦一声,贯穿他身体的那把秀剑,穿过他的身体,竟被他的前冲之势生生折断了。 像幽灵般来到他身后的那个人,也没有来得及扭断他的脖子,只听得嗤拉数声,数道血水飙起。 无数机关在同一时间启动,数道阵意发挥出最后的作用,如烟花一般炸开。小院里的假山照壁尽数倒塌,紧接着倒塌的是房屋本身,烟尘弥漫,青竹断成数截,石板破碎,就连阳光仿佛都碎了。 周通倒在了墙边的断竹处。 他用最快的速度推掉一根假竹笋,残存的院墙尽数倒塌。 他被气浪喷出了院外,重重地落在了雪地上。 皑皑白雪间,他浑身是血,画面并不美丽,也无法让人觉得壮烈。 他的血是黑色的,泛着腥臭,从胸腹间那道剑伤里淌出来。 他的后背更是凄惨,衣衫破烂,血肉模糊,十道爪痕极为深刻,隐隐可见白骨。 周通活了很多年,这是他最凄惨的时刻。 但他满是恐惧与痛苦的眼睛里,终于看到了些许希冀,甚至是狂喜。 因为他终于来到了街上。 …… …… 烟尘弥漫,石屑狂舞,整座小院,在很短的时间里变成了废墟。 对此,莫雨并不意外。她知道,像周通这样的人,在临死的时候,绝对会弄出很大的动静,而且这里确实是他的主场,她有些意外地是,居然有人能跟着周通从地道里走了出来,她即便有周狱地道的细图,也从来没有想过下去。不过当她发现那个人是折袖的时候,意外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她知道这个狼崽子最擅长的就是跟踪隐匿,然后杀人。 她和折袖对视了一眼,然后向院外走去,带着伤,但不算太重。 周通的修为境界要远比莫雨和折袖高,正常情况下,就算莫雨与折袖联手,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莫雨和折袖是这个世界上最想他去死的人,准备的非常充分,不约而同地选择了用毒。 即便是这种情况,周通依然活了下来,逃出了小院。 不过莫雨和折袖并不着急,因为周通只剩下了半条命,离死不远了。 他们走到街上时,周通还在前方不远。 …… …… 周通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不要说施展功法疾掠,走都无法走得太快,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 血不停地淌落在雪地上,颜色很深,就像是墨。 折袖不知去了何处,沿街的阴影似乎有些变形。 莫雨来到了他的身后,青丝微乱,在微白的脸上轻拂。 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看着他的后背。 她回京都,就是准备与周通同归于尽,没想到,现在她还活着。 她不在乎被别人发现自己回到了京都,不在乎被别人看见。 周通知道她来了,努力地想要加快脚步,却无法做到。 雪街上很是安静,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喘息声。 莫雨握着半截断剑,向下斩落。 啪的一声,周通重重地摔落在了雪地里,左肋多出了一道血口。 他还是没有回头,喘息着,努力地爬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街边有一座府宅,大门是朱红色的,墙角伸着只白色的幡,有些残了。 吱呀一声,这座府宅的大门被推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通知道这座府宅是谁的,满是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变化,继续向前。 剑光再次闪起,他的身上再次多出一道血口,然后他再次摔倒在了雪地里。 石阶上响起一声惊呼。 周通倒在雪地里,痛苦地咳着,不停有血溅起。 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伴着一声野兽般的低声哀嚎,他再次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莫雨就在他的身后,手里握着剑,剑上是他的血。 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前方,急促而痛苦地喘息着。 雪街如此清旷,放眼望去,没有一个人,他要去哪里? 第721章 血色长街(中) 京都北城有条长街,叫做平安道,这里距离皇城不远,过了前方不远处的三舍桥,便能上朱雀大道,上朝很是方便,无数年来,这条街上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由前朝直至当下,从来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只是随着时局的变化,住在街旁宅院里的人们不停更换罢了。 到了正统年间,平安道上位置最好,也是最靠近皇城的那座大宅院,自然归了天海家。天书陵之变后,天海家没有什么变化,但往东数去,很多宅院都换了主人,大修土木,因为相王、中山王等十余王爷已经陆续搬了过来。 平安道最东也是最靠近槐花里的那座宅院是薛府,作为天海圣后最信任的大周军方第一人,薛醒川自然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现在薛家自然不可能再继续保着这座宅院,新的主人可能是某位王爷或者某位神将,谁知道呢? 薛夫人也不知道这座宅子新的主人是谁,但她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从来没奢望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早就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家仆尽数遣散,在设祭结束之后,用当初的嫁妆银子在百花巷外的街上买了座小院。 做完这些后,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平静了,但听着身旁传来的哭声,发现平静终究也是一种奢望,觉得头都有些疼了起来,沉声问道:“你究竟是因为疼在哭,还是因为伤心在哭呢?” 前些天被侍郎府连夜赶出家门的薛家小姐,一直留在薛府以泪洗面,今天听到那个消息后,更是哭的不行。听着薛夫人的喝问,她被吓着了,带着怯色抬起头来,抽泣着问道:“母亲,怎么了?” 她的双眼早已通红,声音都变得有些嘶哑,更不知为何,脸上有很多伤口,竟似是被人打过一般。 薛夫人指着她直到今天都没有消去青肿的脸,恼怒说道:“如果是因为被打到痛了就哭,那说明你没出息,不配做你父亲的女儿,如果是因为他死了才哭,那就说明你脑子有问题,为这种人哭,值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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