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情人,既然有情,当然要长相厮守,不能片刻分离。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不便相见,而且……她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 罗布没有再说什么,拎起指间的酒壶灌了一大口,喃喃说道:“互相喜欢……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陈长生没有听清楚,问道:“什么?” “没什么,酒话。” 罗布望着山涧尽头的荒野,仿佛看到了那座终年云雾不散的山峰,眉间现出一抹淡淡的忧愁。 从醒来的第一眼开始,陈长生眼中的罗布是潇洒却淡然的,是落拓却不羁的,却从未见过他般模样。 那抹忧愁很淡,满脸的胡须却都掩之不住,年轻的眉眼间为何有那么多的沧桑? 他真的很想知道罗布的故事,想知道他经历过些什么。 “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罗布很快便从那种情绪里摆脱出来,把酒壶递给陈长生,淡然说道:“因为我这一生太过顺利,除了小时候遇到过一次麻烦,再没有任何求之不得的事情。” 陈长生心想,那你为何如此忧愁。 “但世间有很多事情与你自身的努力没有任何关系,比如男女之间的情事,比如生死之间的大事。无论你如何奋斗成长,都不能确定战胜对方,因为这两种关系,需要的是回应。” 罗布指着满天繁星说道:“你对星空说不想归去,星空不回应你,你便会老去,然后死去,你对姑娘说,我喜欢你,然而就算你是最好最好的,可她偏偏就不喜欢,那么你又能怎么办呢?” 星空和姑娘只会静静地看着你,可能会怜悯会同情,又何时改过主意? 会随意更改颜色、形状与规则的星空,那只能是雪老城里的油画。 会因为苦苦哀求或者努力而喜欢上你的姑娘,可能也是好姑娘,遗憾的是,却不是他喜欢的姑娘。 你又能怎么办呢?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陈长生觉得很伤感。 或者是因为当年他也曾经无数次向星空祈求过生死的宽恕。 他有些笨拙地拍了拍罗布的肩膀,想要安慰一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满天繁星在上。 姑娘在遥远的南方。 感谢他此时什么都没有说。 …… …… 这场夜谈进行的很愉快,罗布回到自己书房的时候,也依然保持着这般良好的心情。 过往这些年,他在山门里一直扮演着师长的角色,哪怕是面对着平辈的弟子,而且以他的见识学问,能够让他如此畅快谈话的对象真的不多,除了二师弟和师妹。 他本来准备查出那个家伙的身份,看在这夜酒话的份上罢了,不管是哪方势力的人,随他去吧。 略微有些遗憾的是,那个家伙的酒量太糟糕了些,远远不如师妹。 是啊,谁能比得上师妹呢? 他看着已经空无一物的书架,出神了很长时间,脸上出现一抹苦涩的笑容。 他摇了摇头,把思绪尽数驱散,开始继续收拾书房,为离开做准备。 他没有骗那个家伙,他是真的准备离开,然后归山。 这时,他看到了书桌上的暗记与离开时有了些变化,知道有人来过。 他从书桌暗匣里取出一封信。 这是家里送来的信。 信里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非常翔实细致,甚至要比最高密级的军部文书还要更完整。 他的视线在信纸上缓缓移动,如剑般的双眉渐渐挑起,仿佛要把脸上的胡须尽数斩开一般。 他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寒冷。 原来那夜除了宁十卫和朱夜、天海沾衣,还有唐家的人。 这些人竟然都死了,竟是因为要去抢夺那些神秘的朱砂丹。 对大周朝廷大人物的作派,他早已经习惯,但依然觉得这做法很是无耻,唇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自取其死,何辜之有? 他继续看信。 然后,他看到了魔君的名字。 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最后,他看到了陈长生的名字。 他的神情变得异常凝重,拿着信纸的手都僵硬了。 他抬头望向窗外,不知是涧边还是那间永远炖着肉的小屋。 他想起那天山崖上的痕迹,想起昏迷不醒的那个家伙,想起先前在涧边的那场谈话以及谈话里的某些细节…… 他面色数变。 最开始的时候,有些微红,却不像是愤怒,紧接着,变得有些微白,却不像是受惊。 就像一个饮多了酒的醉汉。 最终,所有的情绪都换成了微涩的苦笑,尽是满满的自嘲。 …… …… 在星空下喝酒,喝酒的时候说说姑娘,这本来就是年轻男子最喜欢做的事情。 以前在国教学院的时候,唐三十六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陈长生不愿意陪,今夜过后,才发现确实很愉快。 他想着过些天去汶水见唐三十六,是不是应该拎几瓶好酒,也算是酬答唐老太爷的赠伞之情? 当然,酒中谈话与喝酒本身一样,主要看对象是谁。 陈长生觉得今夜的谈话很愉快,甚至有些隐隐痛快,那是因为谈话的对象是罗布。 这让他想起当初在天书陵草屋里与苟寒食、关飞白等人禀烛夜谈的场景。 当然,与今夜最像的还是在那座雪庙里与徐有容的对话。 那座雪庙在白草道旁。 白草道在日不落草原里。 日不落草原是周园的一部分。 忽然间,陈长生惊醒过来,再没有任何酒意。 前些天他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便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这时候他终于想了起来。 周园里还有人。 他接过南客端过来的浓茶喝了口,请她盯着门处的动静,然后取下了手腕上的那串石珠。 五颗石珠里有一颗的颜色是黑色的。 他的神识落在了那颗黑色的石珠上。 下一刻,他便感到了微寒的风吹拂在脸上。 还是在周陵的最高处。 他放眼望去,草原早已恢复如初,青绿一片很是喜人。 忽然间,如雷般的吼声在周陵四周响起,如潮水般的兽群向着这边涌了过来。 那一年,他和那个姑娘看见的画面也是这样。 …… …… 第797章 周园重逢 陈长生望向周陵四周,很快便发现了自己寻找的人。 在墓陵石道的最尽头,安华与那名裨将的身影非常清楚。 如果是往日,他能够很轻松地动用身法掠到那里,但现在,他只能很慢的向下爬去。 安华与那名裨将发现了他的身影,不停地挥手,同时喊着什么,应该是提醒他要小心些。 隔得有些远,陈长生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而且周陵四周的兽群吼叫声真的太大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来到了石道尽头。 “陛下!” 安华惊喜地拜倒在地,那名裨将也单膝跪倒。 陈长生示意他们站起来,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 那夜在雪岭湖园里,先是魔将海笛来袭,接着是魔君带着南客出现,他在最危险的时刻,把安华与这名裨将送进了周园,随后他便身受重伤昏迷了过去,醒后竟也没有想起来。 仔细算来,安华与那名裨将在周园里已经停留了好些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那夜在雪岭,眼看着便要死在浓郁的魔气里,安华与那名裨将忽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出现在了一座极其宏伟高大的陵墓里,四周是辽阔无边的草原,还有无数在大陆上已经快要绝迹的异兽。 如果他们能够在这个世界里行走一番,或者能够发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周园,只是妖兽发现了二人的存在后,便把周陵围了起来,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离开。幸运的是安华的身上带着一些干粮,而且出身青矅十三司的她擅长圣光术,那名裨将的伤势没有恶化,反而逐渐好转,只是被如此凶恶恐怖的兽潮包围着,他们承受的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直到今天,他们终于看到了陈长生。 陈长生说道:“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这些妖兽不知道为什么,始终没有进这座陵墓,但它们也不让我们离开。” 安华看着周陵外黑压压的兽潮,心有余悸说道。在她想来,教宗大人就算再如何了不起,毕竟只是一个人,而且还很年轻,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对付这么多恐怖的妖兽。 陈长生走到石道前方,望向草原上仿佛无边无际的妖兽群。 经过数年时间,周园的自我修复已经完成,日不落草原禁制不复存在,妖兽的数量逐渐增长,甚至已经超过了当初。 陈长生挥了挥手。 无数道或清亮或暴戾的吼叫,从无数只妖兽的嘴里响起,仿佛无数道雷同时炸响。 那名裨将的神情变得异常紧张,安华的脸也变得有些苍白,心想教宗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接下来的画面,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无数只妖兽同时跪倒,如同潮水一般向着草原四周蔓延而去,显得极为温顺。 数千只灰鹫在石台之前的空中依次飞过,然后飞向远处。 兽潮渐散,渐渐消逝在草原里。 最后只剩下两只身形如山的妖兽,如果仔细望去,应该还能看见它们的身前还有一个小黑点。 “那就是传说中的犍兽吗?” 那名裨将看着陵墓前方最高大的那只黑色妖兽,想起了在书中看到过的描述。 他已经认出另外一只大妖兽是倒山獠,也是百兽榜上的恐怖存在,虽然很罕见,但在与魔族的战场上,偶尔能够远远看到这种妖兽的身影,至于犍兽则真的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大陆上出现过了。 陈长生带着他们向周陵外走去。 想着先前的画面,安华看着他的背影,清丽的脸上写满了仰慕与敬畏。 ——教宗大人只是挥了挥手,兽潮便散了。 难道说这里就是教宗大人的小世界,就像当年离宫里的青叶世界? 走下陵墓,穿过那些只剩下残座的石碑,来到了白草道上。 天气很晴朗,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却看不到那座庙,也许是因为犍兽的身影太过庞大,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陈长生望向犍兽的那只独眼,点了点头,又和倒山獠倒了个招呼,然后望向它们身前。 安华这时候才看清楚,先前在陵墓上的看到的那个小黑点原来是一只土黄色的妖兽。 这只妖兽很瘦小,毛皮破烂、肢体残缺,看着很是可怜,但不知道为何,它的眼睛总给人一种特别阴冷恐怖的感觉,哪怕它这时候已经扑倒在陈长生的身前,抱着他的小腿不停地叽叽叽叽说着什么,显得格外谄媚,就像一只狗。 那名裨将忽然想起了一种可能,脸色顿时变得极为不安,声音微颤说道:“这是土狲?” 安华本来还想着稍后是不是要替这只妖兽治治身上的伤,听到这个名字,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当年天机阁排百兽榜时,对土狲要不要入榜,要把它放在什么位置一直有极大的争议,因为这种擅长隐匿潜地的妖兽个体战斗力并不是特别强大,远不如倒山獠天生神力,更不如犍兽可敌千军,但是……所有的修道者都宁肯面对倒山獠和犍兽也不愿意单独面对土狲,因为这种妖兽智慧程度太高,或者说太过阴险狡诈,而且无比冷血残酷。 安华和那名裨将实在是没有办法把凶名赫赫的土狲与抱着陈长生小腿的这只土狗联系在一起。 陈长生摸了摸土狲的头顶表示亲热,通过它的叽叽怪叫知晓了最近周园的情况,还是没有答应它出周园看看的请求。 如何处理草原里的妖兽,他想过很多次,也与徐有容商量过,是不是要把它们放到那片他送给她的草原上去——日不落草原的禁制破除之后,妖兽不止数量得到了恢复,实力也较诸以前要强大了不少,应该能够安全地生活。但犍兽和倒山獠等妖兽早就已经习惯周园里的生活,知道外面的世界无比险恶,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土狲虽然身体残缺,实力远远不如以前,却依然想着去外面看看,险恶二字对它来说仿佛就是最美的蜂蜜,然而陈长生却不能让它离开周园,一方面是为了它的安全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外界的安全。 土狲有些委屈地在他的小腿上蹭了蹭,没有做更多纠缠,更不敢在眼里流露出任何怨毒,就连失望都不敢有,用两只前肢撑着残缺的身体爬回了倒山獠头上的盘角里,极其乖巧地向他挥了挥手。 第798章 是,陛下 看着向着草原深处缓缓行去的犍兽以及跟在后面的倒山獠,安华与那名裨将很长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们看到的所有画面都是那样的令人震惊。 裨将想起某个家伙以前曾经说过,魔帅喜欢坐在一头倒山獠的盘角里。 而在教宗大人的世界里,一只残废的土狲都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 “将军,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震惊联想。 他转身望去,只见陈长生看着自己,赶紧应道:“末将陈酬。” 陈长生问道:“陈将军,我一直有件事情很好奇,当时你决定去高阳镇的时候,难道不担心上级说你擅离职守?” 陈酬苦笑道:“我是从七里奚贬到松山军府的罪将,本就无事可做,当时想着救个人也好,谁想会遇着这么多事。” 陈长生觉得七里奚这个地名很熟悉,但没有多想。 他很欣赏这名叫做陈酬的将军,无论是他冒着风险,送一名阵师去高阳镇求医问药,还是其后面临那些强者时表现出来的勇气与决心,问道:“那现在呢?你还想不想回松山军府做事?” 陈酬有些不解,问道:“您的意思是?”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去松山军府做神将,想必没有人能再让你无事可做。” 陈酬怔住了,被安华轻声提醒才缓过神来,带着满脸茫然,指着自己问道:“我回松山军府做神将?” 陈长生说道:“不错。” 陈酬觉得这好生荒谬,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是被贬之前,我已是游骑主将,再在前线努力十年,积累军功,提升实力,或者还真能争取一下松山军府的位置,但现在……” 现在的他只是个裨将,级别最低的将官,距离神将的位置差了整整六个级别,那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最终也只是一声叹息。 他一直觉得父亲给自己的名字起的不好。 陈酬陈酬,有功难酬,只能搁在案卷里慢慢陈旧。 不然那个家伙为何会被贬去阪崖,自己又为何落到现在这般境地。 陈长生忽然发现接下来的话自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如果他的那位朋友现在不是在汶水城而是在这里,或者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很多。 那位朋友一定会拍着陈酬的肩膀,豪气干云说道:“陈长生是谁?他说你行,你不行也能行。” 道理就是这个道理,但陈长生自己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好在旁边还有人。 安华走到陈酬身前,轻声说了几句。 陈酬这才反应过来,要他去做神将的不是小道殿里的骗钱教士,也不是军部那些贪得无厌的文书,而是教宗大人! 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又迅速变得茫然,情绪很是复杂。 安华知道这是精神受到了极大冲击后的反应,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理他,走回陈长生身前。 离宫向来不干涉朝政之事,尤其是这几年时间,更是低调至极。 按道理来说,就算陈长生是教宗,也没有办法随意安排一个人做松山军府的神将。 而且正如陈酬自己所言,无论是资历还是背景,他都明显不是合适的对象。 但对安华来说,这不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从雪岭到此间,从知道朱砂丹的来历再到挥袖退兽潮,陈长生在她心中的形象已经无比神圣高大。 她现在是陈长生最忠诚的信徒与追随者。 换句话来说,如果陈长生这时候告诉她明天清晨太阳会从西方升起,她一定会等上整夜只为了向天边望去一眼,如果发现太阳依然从东方升起,那么她会考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说自己弄错了方向。 “你和陈酬一起去松山军府。” 陈长生对她说道:“我会写一封信你随身带着,另外还有些事情要麻烦你做。” 被教宗大人安排做事,安华觉得受宠若惊,又觉得压力极大,如临深渊,声音微颤道:“是,陛下。” 陈长生看着她的眉眼,觉得有些眼熟,心头微动问道:“桉琳大主教是你何人?” 安华的神态更显谦顺,轻声应道:“桉琳大主教是我的姑母。” 陈长生没有继续再问什么,无论国教还是朝廷,终究都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情集合,不必多言。 他的视线顺着白草道向前而去,依然没有看见那间庙,心想难道是那年被天空碎片砸坏了,有时间应该去查访一番,然后他确认了自己留在这里的事物依然完好,不再多做停留,便带着安华与陈酬离开。 群山间的夜风要更加寒冷一些,夜空里的星辰静静地看着涧边的三人。 安华与陈酬没有空间转换的经验,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失神,用了些时间才平静下来。 “陛下,我们这是在哪里?”安华问道。 陈长生说道:“阪崖马场,那条路通往松山军府,二十四里外才有马站,你们要辛苦一些了。” 听到阪崖马场四字,陈酬神情微异,望向后方那些偶有灯光的营房,心想那个家伙难道就在这里? 这时安华终于忍不住问道:“陛下,您把我们救去的那个世界……是哪里?” 陈酬也忍不住望向了他,很想知道答案,又有些紧张。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你们猜得不错,那里就是周园,那座陵墓就是周陵。” 得到了最想知道的答案,确认自己在传说中的地方停留了这些天,安华与陈酬的心神微漾,觉得好生满足。 再没有停留的理由,便要分别。 “陛下,请您为天下信徒保重身体。” 看着消失在夜色里的那两道身影,陈长生沉默了很长时间。 离开京都后的这几年里,他做了很多事,但直到今夜,直到他请安华与陈酬去做那两件事,才是真正的开始。 这几年里,他按照教宗师叔的安排,按照那个风雪夜在国教学院里达成的协议,一直隐藏着身份在世间行走,默默地提升着自己,但看起来,他的师父还有很多人并不相信他的沉默。 沉默啊沉默,无论如何沉默,他终究是教宗。 他已经拥有了世上无数信徒的无条件信任与忠诚,就像安华。 那么他便应该无条件地承担起应该承担的责任。 以教宗陛下的名义。 第799章 春风绿两岸 道门是大周的国教,但并不仅仅是大周的国教,远在大周建国之前,在很多王朝里道门都是国教。 教宗是国教的执神权者,是天下信徒的共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拥有比君王更高的地位。 怎样才能做好一位教宗? 陈长生通读道藏,在书上看过无数代教宗的事迹,但这种事情是没有办法学习的。 或者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教宗师叔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做,只是试图通过自己的言行影响他。 比如天下为重,韬光养晦,审慎持重,不在意一时之得失,不在乎万世之毁誉,只为众生。 离开京都后,他像很多年轻的修道者一样直接去往了北方,想要在战场上出力,然而事实证明这样没有任何用处,反而容易让前线变得混乱、军心动摇。接着他开始用医术救人、炼制朱砂丹,确实救了不少人,但还是不够。 王之策在笔记里说过,位置是相对的,处于不同的位置,自然要选择不同的做事方法。他现在是教宗,想要对这个世界有所贡献,便不能像一名剑客、一名医生那样做事,而应该拿出不一样的手段来。 对这个黑暗且腐朽的世界,苏离是不屑与之为伍,不屑看之,若红尘沾身便一剑斩之,天海圣后的手段则是用更黑暗、更残酷的手段来镇压,来试图把那些陈腐之气尽数驱散,教宗师叔的手段则更加温和且保守。 在陈长生看来,这些手段都不对。 他不可能像师叔那样为了所谓大局而不停退让,甘于牺牲自己,他也不像苏离前辈那样与世界如此疏离,这个世界虽然对他也没有什么善意,但他还是喜欢这个世界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当然他更不可能像天海圣后那样去做,当初在凌烟阁看过王之策笔记后,他便已经放弃了任何让世界随自己起舞的野望。 他的手段或者说方法或者说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 既然不想把这个世界拱手让给那些腐朽的、无趣的人们,那么就应该站出来。 就像春风绿了江南岸,就像野花开满山坡,就这样光明正大、堂堂正正,昭告天下。 如果只是他一个人,当然很困难,幸运的是,他还有很多同龄人,同道者。 如果那个家伙愿意加入进来,那该多好,可惜的是他怎么就不愿意出山呢? 陈长生望向远处依然灯光明亮的那个房间,不知道罗布这时候在想些什么。 …… …… 魔族真的撤军了,没有任何圈套,也没有做任何保留,从天凉郡北至寒山西麓方圆约两千里的荒野雪原间,再也看到一名魔族的身影,只有拉祜河畔还留着两队狼骑,应该用来监视人族大军的动静。 对魔族因何撤军,很多人还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人族的胜利,北方雪原里的十余座军府以及数量更多的军寨都开始了庆祝,人们的脸上洋溢着轻松的笑容,仿佛过节一般。 松山军府的气氛与别的地方不同,紧张而且压抑,主街两侧挤满了人群,无论是军士还是商人或者为数不多的普通民众,脸上都写满了忧虑与不安,因为他们围在这里不是等着欢庆魔族撤军,而是在等着一场审讯的结果。 前面这些天,陆续有很多车辇进入松山军府,有的车辇来自拥蓝关与拥雪关,有的车辇来自汉秋城,有几座车辇甚至来自遥远的京都,而每一座车辇都代表着一位真正的大人物。 因为宁十卫死了。 某天夜里,他带着亲兵离开了他的驻地,就此消失无踪,事后发现他的尸首时已经残缺不堪,最关键的问题是,他不是死在雪原战场上,而是一片极为偏僻的雪岭里。 一位神将离奇死亡,当然需要查明真相。 街上的军士与商户民众们,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并不知道,那天夜里还死了很多人。朱阀新任阀主朱夜,天海家重点培养的第二代子弟天海沾衣,还有唐家的十七爷,和宁十卫一样,都在那个严寒的夜晚里纷纷死去。 死了这么多大人物,自然需要更多的大人物前来调查。 两位神将分别从拥雪关与拥蓝关赶来,天海家来了位真正的大人物——家主天海承武的弟弟天海承文,但他也不是今日松山军府地位最高的人,因为中山王作为朝廷的钦差从京都赶了过来。只有天凉郡朱家因为连接死去两任阀主,再没有什么强力的人物,势力急剧衰退,只是随便派了个人,想来在审案时也只有旁听的份。 大人物来到松山军府,首要当然是调查宁十卫等人的死因,但很明显,更重要的是那个位置。 松山军府神将的位置。 当年圣后娘娘当朝之时,对魔族的战事进行的并不顺利,但军方依然不逊于全盛之时,共有三十八位神将。天书陵之变时,薛醒川、天槌等著名神将先后死去,其后朝堂之争同样无比激烈,风雨飘零,如今只剩下了二十三位。 京都与洛阳需要神将镇守,能够留在北方的神将数量更少。 如今在雪原上,除了拥雪关与拥蓝关地位特殊,其余军府都只有一位神将。宁十卫死后,松山军府神将的位置便空了出来,而且无法从别的军府调神将过来,这便意味着,朝廷需要一位新的神将。 对大周军方以至朝廷来说,神将是最关键的位置。 因为神将有兵权,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奉旨意调兵。 不管宁十卫究竟是因为何事而死,现在既然空出了一个位置,可以提拔一位新的神将,无论是相王一派还是天海家或者别的朝中势力,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隆冬时节,松山军府没有落雪,依山而建的城寨上方却密布着阴云,天光很是冷淡。 就像此时坐在军府正堂里的这些大人物们的表情一样。 中山王坐在正中间,如传闻里一般,眉眼间自有一股暴戾的气息。 天海承文与来自拥雪关的建熙神将坐在右手方。 随中山王一道前来的大理寺卿还有来自拥蓝关的成涛神将坐在左手方。 阵营非常鲜明,立场同样如此,不然正堂里的气氛何至于如此压抑,甚至显得有些阴沉。 成涛神将看着堂下的高阳镇统兵领,脸色极为难看,喝道:“主将到了你的营地,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第800章 野花袭松山 那位高阳镇统兵领跪在地上,连连叩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中山王的脸上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挥手把这个高阳镇统兵领赶了出去。 堂间再次陷入沉默,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宫里一直没有明确的旨意,说明道尊商行舟对松山军府神将的人选没有偏向,由得朝中诸势力去争。 王爷们当然想要这个位置,据说为了冲击神圣领域门槛而关闭一年有余的相王,都破例发出了声音。 天海家如今的处境有些尴尬,虽然非常努力地想通过与陛下之间的关系稳固地位,却又不便做得太过分,以免引起道尊的不快,眼看着在朝堂里逐渐要被边缘化,再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谁都要争这个位置,谁都不想先出言。 而且令他们感到有些不安的是,明明那夜唐家十七爷也死在了雪岭里,为何这次唐家没有来人?如果唐家借着这次的事情发难想要松山军府的位置,以唐家与宫里的关系,在场的这些人还真没有底气能够争过他们。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朝廷总还是要颜面的。” 中王山脸上不耐烦的情绪越来越浓,不再理会众人,示意大理寺副卿继续审案。 大理寺副卿看了眼卷宗,忽然有些吃惊,说道:“那夜还有人活着?” 听着这话,堂间的人们都有些意外,心想魔君不是把所有人都杀光了吗? 中山王也来了兴趣,问道:“为何以前没有提过?” 大理寺副卿把卷宗又看了一遍,确认没有看错,低声解释道:“据那两个人说,他们当时战斗波及,直接昏了过去,直到前些天才醒了过来,翻山越岭而回,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还活着。” 中山王挑了挑眉,说道:“有趣,带上来问问。” 片刻后,一名穿着青矅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和一名穿着军装的中年男子来到了场间。 正是从阪崖马场回到松山军府数日的安华与陈酬。 “报出身份。” “青矅十三司教习安华。” “松山军府裨将陈酬。” 听到这两句话,很明显,正堂里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些。 对这些大人物们来说,一个小裨将实在不值一提,或者因为离宫的关系,处置安华可能要麻烦些,但也不是大事,总之不是他们不想见到的无法控制的人物便好。 “说说那夜你们看到的事情,好好说,认真说,不要有一句撒谎。” 中山王看着他们面无表情说道:“在案卷里你们应该是死人,现在却活着回来,如果你们活下来这件事情有问题,那么本王不介意让你们再死回去。” 看着大人物们冷漠的眼神,陈酬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那个寒冷的、被魔族狼骑包围的夜晚。 他很清楚自己随后说的话会得罪这些大人物,甚至可以说会把整个朝廷都得罪完。 但既然答应了对方便一定要做到,因为他是大周的军人。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准备上前回话。 然而,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安华站到他身前,看着中山王、天海承文等大人物说道:“新国三年秋,我与陈酬将军一道,带着一位快要死去的年轻阵师,去往高阳镇,因为我们收到一条消息,说朱砂丹的主人可能就在那边。” 她的声音很平静,很清楚,很从容。 从松阳一直说到那片湖园被包围,那夜的事情还只是刚刚开始,但已经可以有结论。 “朱夜、宁十卫、天海沾衣这些人之所以死了,是因为他们想要谋害朱砂丹的主人,夺取朱砂丹,结果没有想到,魔君并没有死,为了治好自己的伤势,他也前来雪岭寻找朱砂丹的主人,双方相遇,所以他们都死了。” 场间的大人物们都很知道朱夜等人确实是死在魔君的手里。 这些来自于事后的现场查探,最主要是来自于别样红的判断,但谈不上准确,因为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有些大人物隐约猜到朱夜等人前往雪岭是要去做什么,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当时在场的亲历者证明了这一点。 原来,真的为了朱砂丹。 中山王看了成涛神将一眼。 成涛神将不易察觉地微微点了点头。 中山王神情微凛,确认正是双方上次在信里谈过的那件事。 京都的大人物们都知道朱砂丹,也都尝试过想要把这个神奇的丹药据为己有。 “且不说你们说的是否真实,即便如此,也不能往死者的身上泼脏水,什么叫谋害?什么又叫妄图夺取?”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了来,说话的人是天海承文。 天海沾衣是他的儿子,他当然不能允许自己的儿子死后也要背着这样的污名。 想要得到松山军府神将的位置,他们便不能留下任何容易被人指责的地方。 大人物们很快便反应过来,无论天海沾衣还是朱夜或者宁十卫可以壮烈地战死,可以从山道上摔死,但不能这么死。 建熙神将面无表情说道:“不错,宁十卫神将乃是奉旨意办差,不可指责。” 中山王的脸上再次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挥手说道:“直接说重点,你们亲眼看到他们是被魔君所杀?” 安华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当时留在湖园处,没有亲眼得见,但听到魔君亲口承认了。” 即便那名传说中的魔君确认已经死了,在场的大人物还是没有勇气指责对方可能撒谎。 中山王继续问道:“按照你们的说法,朱砂丹的主人当时也在场?” 安华平静说道:“是的。” 中山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那他是怎么死的?” 听到这句问话,有些人的身体微微前倾,显得特别关注。 在他们想来,既然魔君登场,那人必死无疑,他们想知道是,朱砂丹的药方如今在何处…… 安华说道:“没有死。” 中山王挑眉说道:“你说什么?” 安华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说道:“他没有死。” 中山王厉声喝道:“所有人都死了,你们还活着,那个人还活着,你以为本王是白痴吗!” 第801章 颂圣 举世皆知,中山王当年被逐出京都,全靠着吃屎装疯才没被圣后娘娘赐死,脾气异常暴躁,往往一言不合便要杀人。换做以往的安华,哪怕再如何道心宁静面对这位疯王爷的目光难免也要生出些不安,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她在最近的距离里感受过教宗陛下如星海般浩瀚的胸怀,如阳光般的温暖。 教宗陛下的意志一直与她同在,如同圣光一般,她又怎会畏惧? 她静静地看着中山王,明显不准备改变自己的说法。 “既然那个人还活着,为何没有与你们一道前来?”大理寺卿微微皱眉,看着她说道:“神将被害,这是何等样的大案,且不说他也有嫌疑,即便做证,也应该到堂才是。” 当确认朱砂丹的主人已死时,众人最想要的当然就是朱砂丹的药方。 可现在确认那个人没有死,那么他的人当然就要比药方更重要了。 安华说道:“因有要事,他无法来此地,特意写了一封信,讲述了当夜情状。” 在她准备把那封信取出来的时候,堂上传来成涛神将极其严厉的声音:“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一封书信唬弄诸位大人,要知道这是大案,王爷身为钦差亲自到场,这人究竟是谁,难道敢抗旨不成?” 安华神情不变,平静说道:“即便王爷这时候真的拿出圣旨来,也没有意义。”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视线落在了中山王的身上。 满堂俱哗,然后有笑声响起。 所有人都把她的这句话当做了笑话。 但中山王没有笑,虽然安华这句话就是对他说的,虽然他的真的带着一份圣旨。 还有一个人没有笑,是天海承文。那夜雪岭里的杀局是京都皇宫里与唐家的谋划,落于那名年轻阵师的身上,要找且要杀的就是陈长生。这个杀局非常隐秘,即便是中山王和天海承文也不知晓,但他们地位极高,隐约探知了些消息,只是直到今天都无法确认,这时候看着安华的平静神情,忍不住心情微异,暗想难道真是那般吗? 大理寺卿看着安华嘲弄说道:“依你的意思,难道那人是教宗大人?” “不错。” 安华取出那封信,看着堂上的大人物们说道:“正是教宗陛下的亲笔信,不知哪位大人来接?” 什么?教宗陛下的亲笔信? 那人是教宗陛下? 大理寺卿以为自己听错了,片刻后才醒过神来,然后险些昏了过去。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像雕像般坐在椅子里,无法动弹,更发不出声音。 前一刻还是满堂俱哗,这一刻便是满堂俱静,场间变得异常安静。 无比漫长的沉默令人感到无比的压抑,人们面面相觑,眼里充满了震惊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有人说话了。 天海承文的声音依然那样低沉,但如果仔细去听,应该能发现一些若有若无的意味。 “你是说,朱砂丹是教宗大人炼制的?” 安华应道:“正是。” 天海承文不再发问,似乎很随意地看了大理寺卿一眼。 这些大人物经惯宦海沉浮,庙堂生杀,都是老谋深算之辈,很快便反应过来。 大理寺卿拍了拍案面,盯着安华的眼睛寒声说道:“真是荒唐!教宗陛下乃离宫之主,负国教万千信徒之望,慈爱仁义无双,若朱砂丹真出自教宗陛下之手,陛下定然早早把药方交予国教或是朝廷大量炼制,又怎会像现在这般无视前线诸多将士将死之惨状,一月只肯提供一瓶,就是个欺世盗名,持宝以挟朝廷的小人!” 听到这番话,正因为先前出言无状羞辱教宗陛下而感到惊心的成涛神将安心了很多,其余的人也同样如此。 军府审案的情形,不停地传到街上的人群里,待听到这个消息后,人群顿时喧哗起来,震惊无比。 原来神奇的朱砂丹竟是教宗陛下亲自炼制! 人们纷纷涌到军府门前,把街上堵了个水泄不通,喊着什么。 只是当大理卿寺的那番质问传出府后,街上忽然安静下来。 大理寺卿的这番话很阴险。 如果安华坚持说朱砂丹是教宗陛下亲自炼制,那么如何解释这个问题?朱砂丹现世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很多人,尤其是那些没有机会拿到朱砂丹、只能眼睁睁看着战友与同伴、亲人死去的人们,都问过相同的问题。 既然朱砂丹可以生白骨活死人,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不愿意多炼制一些呢? 此时长街静寂,无数人看着军府的方向,也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仁慈的教宗陛下,您怎么就能忍心看着那么多人死去呢? “我以前的想法和大人和府外的人们一样,对这个问题有很多不解甚至是愤怒。” 安华看着大理寺卿说道:“但现在不会了,因为我知道朱砂丹里有一味药材非常罕见,只有教宗陛下能够提供,所以药方是否提供给离宫或朝廷没有任何意义,而且每个月就只能炼制成功这么多。” 听着这话,中山王的眼睛眯了起来,隐有深意,天海承文也保持着沉默。 大理寺卿却什么都没有想,带着冷笑说道:“本官真的很想知道,世间有哪种药材竟珍稀到这种程度,难道百草园里没有,煮时林里也没有,数量如此稀少,偏偏只有教宗陛下能够寻到?” 从逻辑上来说,他的这番话没有任何问题,事后禁得住任何推敲。 然而,他很快便知道自己再次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因为安华开始了自己的回答。 “因为那种药材是教宗陛下的圣血!” 她的脸上流露出骄傲与荣光的神情,明亮的声音响遍军府内外,落在无数人的耳中。 “陛下为救众生,不惜耗损寿元,化圣血为药,这便是朱砂丹!” 无论是松山军府里还是外面的街道上,都响起了无数声倒吸冷气的声音,震惊的低呼。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街道上,军府里,静悄悄的。 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安华的目光在大理寺卿与其余的大人物脸上掠过,问道:“现在,诸位大人还有什么想问的?” 依然没有人说话。 中山王与天海承文对视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里的震惊与警惕。 第802章 圣谕如雷般降临 中山王与天海承文是今日场间地位最高的两个人,他们知晓最多的内情,甚至隐隐听闻那夜高阳镇有人见过一条黑龙,但因为一些极为复杂的原因没有采信,以至于直到此时才确认朱砂丹的主人居然真的就是陈长生…… 如今想来自然是有人在遮掩那夜的真实情形,或者说误导他们。 放眼世间,能够同时瞒住陈家王爷和天海家的,还能有谁? 自然是深居宫中的道尊商行舟。 原来那夜是商行舟为自己学生设下的一个杀局。 朱夜宁十卫等人只不过是刀,或者说只是滔滔洪水畔几棵可怜的小草罢了。 但只怕就连商行舟都没有想到,他的那位好学生居然没有死。 陈长生既然没有死,那么很多人就要死了。 朱夜宁十卫等人就算已经死了,或者还要再死一遍,更不要说那些还活着的人。 大理寺卿脸色极为难看,走到安华身前,用双手接过那封信,声音微颤道:“不知教宗大人有何谕令?” 安华说道:“教宗陛下在信里说了,朱夜宁十卫等人迹同谋逆,具体论罪由朝廷处置。” 听着这话,大理寺卿略松了口气,心想已经死了的人,处置起来终究还是简单些。 安华接着说道:“陛下还想我问一问军部究竟是如何选拔人才的。” 她只是青矅十三司的普通教习,但她这时候是在代表教宗陛下问话。 成涛神将与建熙神将来自大周最重要的两座军府,可以说代表着大周军方。 那么这句话自然就是问他们的。 成涛与建熙哪里还敢安坐,站起身来,微微低头,沉默而恭敬地听着。 安华的目光望向其余的大人物们。 天海承文自嘲一笑,用手扶着椅手慢慢地站了起来,显得格外疲惫。 中山王是钦差,有圣旨在身,不需要起身,但神情也凝重了数分。 “陛下说了,他对如今的大周很失望。” 安华的声音依然很平静:“从北疆到朝堂,从神将到世家,都烂透了。” 这句话很强硬,调子很高。 如果是普通的民众,说这样的话是牢骚,但说这句话的是教宗陛下,自然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中山王与天海承文再次对视,眼中的警惕神色越来越浓——教宗当然有资格说这句话,他甚至可以把皇帝陛下之外的所有人都骂个狗血淋头,但事涉朝政,他这样做除了发泄情绪又有什么意义? 在他们想来,教宗陛下虽然年轻,也不应该做这样没意义的事,必然还有后文。 果不其然,安华话锋一转,说道:“只有原七里奚游骑主将陈酬……” 陈酬一直没有说话,他很紧张。 他看着安华在这些大人物们的面前平静说着话,觉得好生佩服。 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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