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碑 庭院里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压抑,打破这一切的是陈长生。 他走到屋里,看着唐三十六吃剩下的小半碗茶泡饭,不知为何,忽然很是生气,如果是平常,他大概会自己去把碗洗了,再把桌子仔细地擦两遍,但他这时候没有心情,对众人说道:“我要去睡觉。”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进了正屋,找到一床被褥,盖到了自己的脸上。 其余人还沉浸在那种复杂而感伤的情绪中,见他居然真的就去睡了,不禁有些讶异,关飞白微微挑眉,不悦说道:“真是个冷血的家伙。” 苟寒食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你丫就是一争强好胜的武夫,和凉亭下那个老家伙有甚区别?” 这时折袖忽然说道:“血冷点比较好。” 众人闻言怔住,便是唐三十六也觉得这说法太过牵强。 “血冷点才不容易发烧,更不容易发疯。” 折袖面无表情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进了里屋,找到另外一床被褥,躺到床上开始睡觉。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跟着向里屋里走去,说道:“我说一共有几床被褥?你们不会都给用了吧?” 关飞白闻言,从门槛上跳了起来,对里面喊道:“不管几床,我们这边至少得要两床!” …… …… 荀梅临死前把草屋留给了这些年轻人,那种郑重其事的感觉,仿佛就像这间草屋是他在人间最大的遗产一般。但实际上,这间草屋非常简陋寒酸,看着有三个房间,除了灶房,还有正房与里屋,但灶房不能住人,剩下的两个房间非常狭小,住七个人真的是有些拥挤。 陈长生、唐三十六和折袖住了条件相对好些的里屋。毕竟他们是先来的,而且荀梅把房间留给众人,绝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们的缘故,所以离山剑宗四人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关飞白拼死拼活硬是抢了两床被褥。 荀梅只留下三床满是酸臭味道的被褥,被抢了两床,便只剩下一床,好在折袖从小在雪原里长大,对普通人来说春寒料峭的时节,对他来说像初夏一般惬意,根本不用盖被,唐三十六这个富家子竟是随身带着块裘皮,所以陈长生很幸运地不用与人大被同眠。 夜色渐深,陈长生依然睁着眼睛,没有睡着。 不是因为被褥上传来的酸臭味道,虽然那肯定也是原因之一。 一个在这张床上睡了三十七年的人,刚刚在他们的眼前死去,谁能睡得着? 像他一样没有睡着的人,还有很多。 “值得吗?”唐三十六看着窗外夜空里的那些星星问道,情绪显得有些低落。 折袖闭着眼睛,没有睡着,也没有说话,因为在他看来,这是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陈长生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被褥下方,握着那块黑石的手变得紧了些。昨夜在凌烟阁里,他懂得了一些事情,今夜在天书陵里,他遇到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来的太多来突然,让十五岁的他太过措手不及,他其实要比唐三十六更加惘然。 看着星空,感知着那颗遥远的属于自己的小红星,他沉默想着,如果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首先要去改命那些自己相联系的人的命运,让那些星辰变化,那么如何知道哪颗星辰对应着身边的哪个人?荀梅……他又是哪颗星辰?自己与他之间已经发生了联系,他的死亡会改变什么?还是说正是因为自己进入了天书陵,他的命运才会发生变化?自己要改变命运,真的会对身旁的人带来苦厄与死亡吗? 那如果影响到的星辰是师兄的怎么办?是唐三十六的怎么办?是落落的怎么办?就算是徐有容,难道自己就能冷漠地看着她的星辰黯淡?就在他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事情的时候,唐三十六忽然爬起身来,把裘皮掀到了一旁,然后不停地扯着衣襟扇风。 “怎么了?”他问道。 “有些热。”唐三十六说道:“也不知道家里人是怎么准备的。” 陈长生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唐三十六忽然转头望着他,很严肃地说道:“陈长生,我有句话要对你说。” 陈长生有些不解,问道:“什么?” 唐三十六认真说道:“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要对你说谢谢,你也不要对我说不客气。” 听着这话,陈长生默然无语,他知道,唐三十六是看到荀梅和王破最后那番对话,有所感触。 关飞白的嘲笑声从门外传来:“为什么是你谢谢陈长生,他要对你说不客气?你就这么确定自己将来会变成王破,陈长生就一定不如你,只能扮演激励你前进的那个角色?不要忘记,他已经通幽了,你还差得远呢!” 唐三十六说完那几句话后,正在兄弟情意深重的情境之中,忽听着这话,不由老羞成怒,冲着屋外喊道:“说得你比我强多少似的!” 关飞白冷笑说道:“强不了多少,总之还是强。” 苟寒食喝道:“不要吵了。” 陈长生说道:“早些睡吧。” 屋里终于安静了下来,然而没有过多长时间,大家又听到了七间怯生生的声音。 “二师兄,我……我……好像饿了。” 一片安静,然后笑声四起。 七间的小脸涨的通红。 陈长生注意到,折袖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扬起。 嬉笑怒骂几个来回,众人的情绪稍微平复了些,渐渐睡去。 陈长生还醒着,静静望着窗外那片满是繁星的夜空。 今夜荀梅说从他和折袖处学到了一些东西,其实他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折袖说,活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活着,而是清醒地活着或者死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便是顺心意地活着。他在西宁镇旧庙里,跟着师父读道藏,修道法,修的不是飞剑杀人、长生不老,而是顺心意。 向死而生,唯一有意义的,本来就只在生死之间,当然要清醒,当然要顺心意。 也正因为他是真正地向死而生,所以前些年,他把顺心意三字修的极好,去神将府退婚,在青藤宴上现身,直至终于在大朝试里拿到首榜首名,然而当他真地走进凌烟阁,发现了那个秘密之后,数年来,第一次见到了生的希望,心意却反而受到了扰乱。 他对修行忽然失去了兴趣,他在天书陵里当了一天的游客,都是因为心意乱了。好在他听到了折袖的答案,见到了荀梅向天书陵去。荀梅用三十七年才醒过来,他只用了一夜时间,不得不说,这是很幸运的事情。 …… …… 重新找回平静心境的陈长生,自然重新回到了自己所熟悉的生活轨迹里,虽然昨夜遇着那么多事,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有些疲惫,而且睡的比较晚,但清晨五时,天空连蒙蒙亮都还没有的时候,他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没有起床,而是如往日一样用五息时间静意,这才爬起身来,套鞋穿衣,准备铺床叠被的时候,才想起,床上还有两个人,只见唐三十六紧紧地抱着那件裘皮,缩着身子,就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折袖则是平直地躺着,说句不好听的,就像尊石俑。 他摇了摇头,走到外屋,只见苟寒食和梁半湖、关飞白三人的身上横盖着一床被褥,七间睡在角落里,一个人盖着床被子,忍不住又摇了摇头,心想离山剑宗掌门的关门弟子,果然待遇不同。 走到庭院里,去溪边打水,洗漱完毕后,他煮了一大锅白粥,又把昨天剩下的三分之二截咸鱼蒸了,走到窗边推开,想要把唐三十六喊起来,唐三十六在床上左右翻滚了两圈,骂了三句脏话,再不肯理他。 陈长生醒来后第三次摇头,无奈转身,却见折袖已经蹲在倒塌的篱笆边在刷牙,不由有些惊讶,笑着问道:“没想到。” 折袖蹲在地上,没有回头,含混说道:“没想到,我这个狼崽子居然也爱干净?” 陈长生想了想,发现这确实是自己心里的想法,抱歉说道:“是我不对。” 折袖把手里那根不知道是柳枝还是什么树枝的东西扔掉,捧起微冷的清水洗了把脸,然后说道:“没什么不对,在雪原上我确实不会天天洗脸,油污可以抵御寒风,但我每天至少会刷牙两次,而且不时会嚼些冰雪。” 陈长生请教道:“这是为何?” 折袖说道:“在雪原上,肉会被冻的很硬,有时候还要吃生肉,所以必须要有一口好牙,这样才能嚼得动。”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很有道理。” 折袖说道:“那些部落里,活的最久的老人,往往就是牙齿最好的。” 陈长生注意到他的牙齿确实非常洁白健康。 二人就着咸鱼,各自喝了三碗白粥,便离开草屋,穿过园外那一大片桔林,向天书陵走去。 一路上都没有人说完,气氛很是沉默。 待快要走到天书陵下的正道上时,折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他说道:“有些怪。” 陈长生怔了怔,问道:“哪里怪了?” 折袖说道:“我习惯了一个人。”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那你先。” 折袖说道:“我还要你帮我治病,当然应该是你先,除了刷牙,雪原上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不能得罪大夫。” 陈长生笑了起来,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客气。” 折袖没有应话,而是直接伸出了一个拳头。 陈长生微惊,说道:“难道这也需要打一架?” 折袖说道:“划拳会不会?” 陈长生说道:“我只会剪刀石头布。” 折袖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也只会这一个。” …… …… 用一块破布裹住如石般的拳头后,陈长生获得了胜利,先行离开,顺着天书陵下的正道向北而去,听着山林里不时传来的晨鸟掠翅的声音,没有用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天书陵正门,走上了那条唯一可以观碑的道路。 石碑皆在山间,这条观碑的路自然是山路,但并不如何陡峭,铺着很多石阶,走起来很是轻松。 此时清晨才正式到来,朝阳在东方的地平线上探出了一个头,照亮了远处京都的建筑,大明宫里的甘露台和凌烟阁非常显眼。 微凉的晨风轻拂脸颊,晨光照亮前路,行走在清幽的山林里,听着晨鸟清亮的鸣叫,看着被树枝画花了脸的朝阳,陈长生的心情很是平静喜乐,比起别的人,他要晚了一天时间,但他觉得无所谓。 是的,这确实是在浪费生命。 就像他和折袖对话时曾经提过的那样,棋琴书画,欣赏风景,也都是浪费生命。 但这种浪费生命的方法多么美好。 有生命可以用来浪费多么美好。 …… …… 清幽无人的山林里,陈长生一个人踏阶而上,不多时便看到了一座石碑。他走到碑前一看,只见碑面上满是刀刻斧凿的痕迹,没有任何文字,也没有任何成形的线条,明显是被人毁掉的,想起圣后娘娘当年的那道旨意,他知道这并不是自己要看的石碑,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前行不远,他又看到了一座石碑。 此处是一道山崖,崖前结着一座庐,石碑便在庐中。 庐檐向四面展开,纵使山间风雨再大,也很难淋湿这座碑。 陈长生走到庐前,望向那座石碑,心神微漾。 这座石碑的形状,其实并不如何规整,厚薄甚至都不均匀,与世间常见的石碑比起来,更像是一个未完成品。 石碑的表面很光滑,不知道被多少双手摸过。 这就是天书碑。 天书陵的第一座石碑。 陈长生强行控制住自己不去看碑面,望向碑庐的四周。 庐外密林如障,石阶至此而尽,只有一片石坪。 青林遮掩间,隐隐可以看到远处的檐角,或者是别的碑庐,然而,却没有路通向别处。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若有所思。 晨光洒落石坪,清风穿行林间,两只翠鸟鸣叫着向天空飞去。 陈长生醒过神来,转身望向庐里那座石碑,下意识里背起双手,开始静观。 当他的目光落到碑面上,心跳难以抑止地变快起来。 …… …… 第210章 照晴碑 碑庐四周很安静,只有陈长生一个人。昨天的情形却完全不同。当时数十名考生围在这座碑庐前。场间很是安静,但人数太多,难免还是会显得有些拥挤,衣衫磨擦与走动的声音始终没有断绝过,甚至到了夜里,人们也没有离开,而是点起了庐前的灯笼。但毕竟天书陵在这个大陆上已经存在无数年头,很多宗派学院,都有人进天书陵看过石碑,早已总结出很多经验,在大朝试之前便做过交待,考生们在最初的激动之后,醒过神来,想明白观碑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必须要好生保重身体,于是按照师门的吩咐,去陵下寻找休息的居所,此时应该都还在熟睡之中。 陈长生不知道这些过程,认真地看着石碑。 石碑的碑面是黑色的,上面有无数道或粗或细、或深或浅的线条,那些线条不知道是用什么锐物雕凿而成,转折之间颇为随意,布满了整个碑面,其间有无数次交汇,显得繁复莫名,如果以带感情的眼光去看,或者说把那些历史的意义附加其上,或者可以从在这些线条里看出古拙的意味,但如果冷静下来,把那些情绪以及对天书的敬畏尽数去除,这些线条其实没有任何规律,更没有什么意味,就像是小孩子胡乱写的东西。很多学者甚至觉得这些线条真有可能是自然形成的,这本来就是多年前曾经流行过的一种解碑流派。 陈长生今天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天书碑,自然没有能力作出任何判断,之所以当目光落在碑面上,心跳便开始加快,不是因为一眼便看懂了什么,也不是因为发现自己看过些线条而震撼,只是传说出现在眼前自然带来的情绪波动。 是的,他看过这座天书碑上的这些痕迹,或者说碑文。 没有什么机缘巧合,也不是什么奇迹,很多人都看过天书碑上的这些难以理解的碑文——天书陵外那条正道两旁的所有小摊上都有碑文拓本贩卖,外郡来天书陵参观的游客几乎人手一份,要知道,这些拓本向来是天书陵卖的最好的纪念品。 无数年前,便有天书碑的拓本在世间流传,当人类王朝阶层渐趋森严之后,曾经有帝王试图禁止天书陵里的碑文拓本流出,然而本就已经有很多拓本在外,而且这种诱惑太大,根本无法禁止,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尤其是天书陵前陵的十七座石碑的碑文拓本,在前皇朝时期,甚至进行过三次公开发卖,拓印了十几种官方版本,至少印了数百万份,在为内库换回一大笔财富的同时,也为民间很多家里垫牌桌提供了很多柔软合宜的纸张。 天书碑拓本能够广为流传,除了实在无法禁止,最根本的原因在于两点。首先,看天书碑拓本和直接观碑是两个概念,无数年来,无数修道者早已证明,只有在天书陵里,亲眼看着石碑,才能明悟碑文里隐藏着的天道真义。其次,能够流传到民间的天书碑文拓本终究数量有限,大部分都是前陵的这些石碑碑文,要知道能够接触到更多石碑的人,必然都是修道有成的强者,哪里会贪图这些名利,比如,像天凉王破这等天赋惊人的强者,当年在天书陵里也只看了三十一座石碑,那么即便利令智昏,他也没办法把后面的那些天书碑文拓印下来,然后带出天书陵去。 陈长生到京都后,在天书陵外的李子园客栈里住过一段时间,每天都会看到摊上摆着的那些天书碑拓本,自然也随手买过好些,那些拓本刚拿到手里的时候,他还是非常兴奋,直到发现那些没有任何意义,才扔到了一旁。 但站在天书碑,亲眼看到碑上的那些线条,则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情。 千万年来,这座石碑在庐下沉默无言,依然神秘。 …… …… 黑色石碑上的那些线条,在陈长生的眼里浮了起来,碑面右下方那道本来深陷石质里的刻痕,忽然间变成了一道隆起,附在其边缘的数十道细线,也随之离开了石面,竟给人一种飘浮的感觉。 陈长生知道这是错觉,这是神识与天书陵发生联系之后,对真实视界的一种干扰。小时候在西宁镇旧庙里读道藏的时候,他看过很多国教前辈对观碑的记载,所以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并未感到吃惊,而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所谓变化其实没有任何变化,那只是光影的改变,客观真实还在那里。 无论阴晦还是暴雨,无论石碑上方有没有这座庐,无论碑面是湿还是干,看着是幽暗的,还是刺眼的,碑始终还是碑,碑上的那些线条,始终还是那些线条。然而碑文与民间流传的那些拓本相比,最大的区别不正在于这种变化吗? 位置是相对的,外显也是相对的。 位置随参照物的位置变化,外显随环境而变化。 想要确定位置,便需要确定所有参照物的位置。 想要观察到不变的客观真实,是不是首先便要看懂环境对客观真实的改变? 观碑者需要读懂的信息,需要明悟的道理,是不是就隐藏在这种变化里? 站在庐前,陈长生看着碑文,保持着相同的姿式,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朝阳已然全部跃出地平线,朝霞远看着天书陵,送来一片暖意,晨林里的寒意渐渐被驱散,天书碑的侧面被染红,很是美丽。 看着石碑边缘的那抹红,陈长生闭上眼睛,静了会儿,然后转身。 他不再看碑,而是望向碑庐四周。 林梢已经被尽数染红,仿佛将要燃烧,远处那些若隐若现的碑庐,更难确认方位。他从陵下走来,到了这第一座天书碑前,路便到了尽头,再没有路通往别的那些天书碑,然而都说天书陵只有一条路,那么这是什么意思? 朝阳燃烧了林梢,红艳的光辉照亮了庐侧先前一片幽晦的山崖,这时他才看到,崖上刻着几行字。 与难以理解的天书碑不同,那块崖间的文字很好明白,因为用的是所有人都看得懂的文字。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淡荷丛一段秋光,卷香风十里珠帘。” 这首诗是两千年前的道门之主,初次入天书陵观碑时心有所感而写。 天书陵的第一座碑,也从此有了自己的名字:照晴碑。 …… …… 从来到碑庐前到离开,他只看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转身离开,而且没有犹豫。 离开照晴碑,顺着山道向下方走去,转过一处山坳的时候,他看到了折袖,看时间,折袖应该在这里已经站了会儿。 折袖微微挑眉,明显没有想到他这么快便要离开。 “我不喜欢热闹,不想和人挤在一起看碑。”陈长生给出一个没有什么说服力的解释,看着山下远处林里隐隐飘起的炊烟,提醒道:“大家都已经醒了,如果你想观碑的时候没人打扰,最好快些。” 折袖点点头,向山道上方走去。 陈长生看着他的身影,犹豫了会儿,说道:“我觉得不用看太长时间,没有什么用处,而且可能有坏处。” 折袖没有理他。 陈长生继续向山下走去,又在山道上遇到一个穿着白衣的中年男子。 他认出中年男子便是昨日给众人讲解天书陵规矩的碑侍们中的一位。 想着这些碑侍将青春与生命都奉献给了天书陵,众人都有些敬意,他也不例外,恭敬行礼。 那位中年男子没有还礼,甚至连头都没有点一下,却也没有离开,而是神情漠然看着他。 陈长生觉得有些不安,问道:“前辈有什么吩咐?” “你就是陈长生?”那名中年男子看着他问道,语气很冷漠。 陈长生怔了怔,没有想到从不离开天书陵的对方,居然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有些谨慎回答道:“正是。” “你就是今年大朝试的首榜首名?”那名中年男子继续问道,这一次的语气不止冷漠,更带上了几分严厉的意味。 陈长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也越发不解,应道:“不错。” 那名中年男子沉声道:“从你登陵到离开,不过一刻时间,难道你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看懂了照晴碑?” 陈长生解释道:“并不曾,我……” 不待他把话说完,那名中年男子寒声训道:“我当然知道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看懂照晴碑,难道你以为自己真有那般卓异的悟性?我说的就是你的态度!如此不端,何其愚蠢!在天书陵外,大朝试首榜首名或者有些份量,但你要弄清楚,这里是天书陵!这里是无数圣贤谦卑悟道的地方!我不知见过多少大朝试的首榜首名,不要以为凭这个名头便能放肆!” 听着这番披头盖脸的训话,陈长生怔住了,如果真是前辈对后辈的指点倒也罢了,可是很明显对方只是想要羞辱自己,奇怪的是,对方既然是不能离开天书陵的碑侍,又为何对自己有如此多的敌意? 那名中年男子看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与反感,说道:“我警告你,天书陵乃是圣地,就算你背景再大,也要心存敬畏,更不要想着把陵外浊世里的那些腌臜事带进来,这话你尽可以转告陵前来找你的那人!” …… …… 第211章 万种解碑法(上) 中年男子说完这句话便离开。陈长生站在山道上,很是莫名其妙,自然也有些恼火。过了阵,他才想起来那人最后提到陵前有人来找自己。来到陵前,只见石门依然紧闭,想起昨夜荀梅从这里走出去的画面,正有些感伤之时,忽听着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他循着声音走到石门侧面,只见墙上有道小窗,辛教士正在那面对自己招手。他有些吃惊,对着小窗行礼,问道:“您怎么来了?” 辛教士从石窗里递了些东西过来,说道:“主教大人要我来看看你。” 陈长生接过那些东西,问道:“行李都在车上,昨天没让我们带进来。” 辛教士说道:“这是天书陵的规矩,待检查完后就会给你们送进去,应该不会迟过今天。” 陈长生想起草屋里那几床酸臭难闻的被褥,试着问道:“能不能麻烦您给我们多送几床干净的被褥?” 辛教士怔了怔,说道:“这倒不难。” “既然行李会归还我们,那就没什么需要的了。” 陈长生翻了翻辛教士送过来的东西,发现里面居然还有一袋煮熟的鸡蛋,忍不住好奇问道:“在天书陵里的三餐都要自己解决?” 辛教士解释说道:“各学院宗派都有预备,每天都会送进来,至于那些民间的学子,朝廷会供应生活物资,就是质量要差些。国教学院现在百废待兴,你和唐三十六肯定没有准备,主教大人已经做了安排,不用担心。” 隔着小小的石窗对话,陈长生觉得有些怪异,感觉就像是探监一样。 看着他脸上的神情,辛教士猜到他在想什么,说道:“天书陵是圣地,亦是大牢。” 陈长生微怔,想起荀梅的遭遇,说道:“很有道理,多谢您出言提醒。” 辛教士说道:“这么有道理的话,哪里是我能说得出来的,这是前代教宗大人的话,主教大人让我转告给你。” 陈长生说道:“明白。” 辛教士隔着石窗,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总之你要记住,一个月后周园开启,你必须在那之前出来。” 陈长生没有答复这句话,而是把先前在山道上遇到那位盛气凌人的碑侍的事情说了说。 “这怎么可能?” 辛教士皱着眉头,说道:“那些学院宗派为了弟子在天书陵里观碑行事方便,或者会想办法交结讨好这些碑侍,加上他们身份特殊,所以确实会有些清高傲人,但他们都是由国教供养,又怎么敢得罪你?” 陈长生没有理解这句话里的逻辑,不解问道:“不敢得罪我?” 见他神情茫然的模样,辛教士微笑说道:“现在整个大陆,都知道你是教宗大人和主教看中的人,得罪你,就是得罪国教。” …… …… 那名碑侍教训他的时候说过,就算他背景再大,在天书陵这种圣地也要心存敬畏。陈长生听完辛教士的话后,再想到这句话,自然有了新的理解,暗自猜测会不会正是因为自己的国教背景,反而让这些天书陵的碑侍先天反感。 想着这些事情,他走回了草屋。屋里已经空无一人,少年们应该已经去天书陵观碑。黎明前煮好的那一大锅白粥全部被吃光,锅碗瓢盆都已经洗干净摆好,便是缸里的水也被重新添满,虽然没有看见是谁做的,但不知为何,他很肯定是苟寒意的安排。 虽然会有新的被褥,陈长生还是把荀梅留下的三床被褥折掉,认真仔细地洗了几遍,直到确认三十七年的汗酸味尽数被洗干净,才晾在了庭院里的绳上,然后他穿过桔园,来到远处的那片菜地里。现在是初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辰,菜地里没有什么新鲜蔬菜,能看到的绿色,都是葱蒜与韭,他取了几指小葱,又在地里挖了几块地薯,回到院子里开始准备中饭。 在大铁锅里把水烧开,把辛教士送过来的一条腊肉切成两半扔了进去,然后在上面开始蒸米饭。米里混进被切成指甲盖大小的薯粒,小葱洗净切好,摆在灶沿,熟鸡蛋也被拿了出来,随时可以搁到蒸锅旁,做完这一切后,他满意地点点头,便去洗手。 咸鱼腊肉固然好吃,而且很下饭,但不怎么健康,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辛教士说主教大人有安排,离山剑宗也应该会想办法送东西进来,不知道以后每天的新鲜肉与蔬菜能不能得到保证,他坐在门槛上想着这些事情。昨天做了一天的游客,难道今天要做一天的厨子?在天书陵里不去观碑,不去苦苦思索,却想着这些事情,如果让别人看到他在门槛上发呆的情形,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陈长生坐在门槛上,看着草屋外的庭院,看着倒掉一半的篱笆,看着不远处桔园里那些不怎么好看的青树,很是安静,很长时间都没有改变姿式,饮食这种事情自然不需要想这么长时间,男女之事和他从来无关,那么他在想什么? 看着倒掉的篱笆与树林里渐被阳光驱散的雾气,他的神情无比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昨日留在天书陵外的行李被送到了庭院里。 咕咕几声鸟鸣让他从沉思中醒来,这才注意到侧方堆成小山一般的行李。他走上前去,从中找到自己的包裹,取出笔墨纸砚,重新坐回门槛上,继续看着那些倒掉的篱笆与青林,只是现在的手里多了一只笔,身旁的石砚中墨已化好。 随着时间的流逝,太阳渐渐升高,光线落在庭院上的角度也随之发生着改变。 篱笆很疏,而且摇摇欲坠,但其间还是有几根比较粗的木桩。 随着光线的变化,那几根木桩在地面上的影子也随之发生着变化,桔园里那青树梢头的树枝也发生着变化,木桩开始变短,旁边的细竹片却开始变宽,青树枝头有些细枝快要消失在越来越明亮的阳光里,有些树枝却因为光影的对照显得越来越清楚。 陈长生静静看着这幕画面,看着这些变化,意识再次回到清晨时分的碑庐前,当时朝阳初升,石碑表面的那些线条,随着红暖的霞光而发生着变化,仿佛要活过来一般,深刻的线条边缘被照亮,于是细了,浅显的线条却反而变宽了。 石碑上那些繁复莫名的线条,便是碑文,无数年来承受无数风雨的那些碑文,不曾有任何变化,但何尝不是时刻都在发生变化?那些碑文里隐藏着的信息如果是确定的,为什么解碑者却会解出完全不同的意思?是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些变化。 陈长生把手里的笔在砚里蘸了些墨,翻开本子,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他没有用文字记录下自己的所思所得,只是很严谨地按照眼前所见以及大致的推演,开始描绘照晴碑上的那些线条,笔端在纸上行走的格外沉重。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停下笔来,竟是把照晴碑右下角重新在本子上画了一遍。然后他取出当初在客栈外卖的天书碑拓本,找到照晴碑那页,开始与自己新画的做比较,发现二者之间有非常大的差别。和照晴碑上的碑文相比,他画在本子上的那些图案,明显要更加生动,如果他的笔力再好些的话,或者可以如此形容——那些图案仿佛要跃然纸上,活过来一般。 树林里雾气尽散,篱笆上的竹片变得更干,庭院里的光线无比明亮,原来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到了正午。 陈长生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起身准备午饭,这时候才发现,竟是没有一个人回来。草屋四周一片安静,因为气温升高,便是树林里的鸟都懒得再鸣叫,他一个人站在门槛前,觉得好生孤单。 米饭早就已经蒸熟,搁在一旁镇着,地薯粒的清香混着腊肉的油脂香味,变成一种很奇怪,但非常诱人的味道,他从锅里捞出半条腊肉,想了想后用刀只切了一小截,切成细块,倒进饭碗里,又剥了个熟鸡蛋,就着一碗淡茶,草草结束了自己的午餐。 吃完饭后,他沿着庭院随意散了散步,回屋里床上闭着眼睛休息了会儿,然后重新坐回门槛上,左手拿着本子,右手拿着笔,继续看着庭院四周的风景开始发呆,光线无时无刻不在随着时间变化,他就必须无时无刻地观察。 随着太阳逐渐西沉,落在庭院里的光线颜色渐渐浓了起来,篱笆里的木桩与竹片,树梢上不同方位的细树枝,也随之发生着变化。静静看了很长时间的陈长生,终于再次开始落笔,把整整一个下午观察到的变化,尽数寄于笔端,变成纸上并不精准、只代表着某种趋执的线条。 傍晚时分,照晴碑上大部分的碑文,被他重新画在了纸上。 他知道自己距离读懂这些碑文,已经不远了。 此时,借宿在草屋里的人们也陆续回到了庭院里。 最先回来的是梁半湖。陈长生向他点头致意。他却仿佛根本都没有看到,直接进到灶房里,盛了一大瓢清水饮尽,然后走回庭院里,踩着昨天傍晚被唐三十六推倒的那段篱笆上,看着西方渐要落山的太阳,面色似悲似喜。 七间随后也回到了庭院里,少年的神情有些浑浑噩噩,虽没忘记与陈长生行礼见过,进屋的时候,却险些一头撞在门上,过了会儿,他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知为何,低着头便开始围着庭院行走,嘴里念念有辞,不知在说些什么。 …… …… 第212章 万种解碑法(中) 一个人踩着破篱笆,看着远方的落日,一脸悲喜。一个人围着破茅屋疾走,口里疾疾如律令,浑身痴意。这画面看上去确实有些古怪,谁能想到,这两个少年居然是名动天下的离山剑宗弟子、神国七律中人? 陈长生一开始也有些吃惊,旋即想到梁半湖和七间应该是看完石碑之后,有所感悟,此时正在消化,所以没有去打扰。 暮色越来越浓,回到草屋的人越来越多,苟寒食神情平静如常,看来解碑并没有对他的心神造成什么损耗,被他强行带回来的关飞白,则比梁半湖和七间还要夸张,像喝醉了酒一般,不停地喊着:“我还能再撑会儿!我还能再撑会儿!” 陈长生问道:“没事儿吧?” “没事,只是神识消耗过多,碑文对识海的震荡太大。” 苟寒食为师弟的失态道歉,指尖轻点,让关飞白睡去,然后将他扔进了屋里。 陈长生观碑的时候刻意没有动用神识,此时看着关飞白的模样,心想小心些果然有道理。 唐三十六回来了,满脸倦容,什么话都懒得说,和陈长生挥挥手,便去了里屋睡觉。最后回来的是折袖,其时天色已然漆黑一片,繁星在空,映得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很明显也是神识消耗过剧。 没了落日,梁半湖清醒过来,七间也走累了,擦着汗走回庭院,记起先前做了些什么,不禁好生尴尬,小脸通红。 陈长生去灶房准备晚饭,苟寒食带着七间去帮手,没过多长时间,房间里便开始弥漫二道蒸饭的水汽香,还有别的香味。七间去喊关飞白和唐三十六起床吃饭,苟寒食和梁半湖则对着桌上的两盘腊肉沉默不语。 “怎么了?”陈长生问道。 煮好的腊肉被他切片后分成两盘,一盘用葱油炒,另一盘则是用糖渍着。 苟寒食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腊肉也可以放糖。” 梁半湖脸上露出畏难的情绪,说道:“能好吃吗?” “我十岁前吃过两次,味道很好。”陈长生把筷子递给苟寒食。 苟寒食挟了一筷子糖渍腊肉,皱着眉头放进嘴里,咀嚼片旋后,眉头舒展开来。 看着师兄的神情,梁半湖哪里不明白,兴高采烈地夹了几片糖渍腊肉到自己的饭碗里,然后蹲到门槛外呼噜噜的吃了起来。 吃过晚饭后,七间去洗碗,关飞白坐在桌旁,脸色依然阴沉,对苟寒食把自己从天书碑前带走很是不满。 “不高兴?”苟寒食平静问道。 关飞白神情骤凛,赶紧起身行礼,说道:“师弟不敢。” 苟寒食摇头说道:“你还是不愿意离开照晴碑。” 关飞白有些无奈说道:“那些境界修为远不如我的,还在碑前坚持,我明明可以再多看会儿。” 苟寒食说道:“天书碑是何物?读碑解碑岂能是一日之功?何必要争朝夕?” 关飞白有些苦恼说道:“周园一个月后便要开启,时间太紧张……王破当初用一年时间才解了三十一座碑,我现在的境界修为远不如他当年,只有一个月时间,我能解几座碑?师兄,我只能靠时间来争取。” “周园虽好,又如何能及天书陵万一?临行前掌门交待过,无论发生何事,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在天书陵里参透那些石碑……掌门肯定知道师兄开启周园,那么说的应该便是这点。当然,修道全在个人,自己选择吧。” 苟寒食望向洗碗的七间和梁半湖,又看了眼里屋紧闭的门,说道:“你们也都仔细想想。” …… …… “你也听到了,就连离山剑宗的掌门也是这样想的。” 陈长生看着脸色苍白的折袖摇了摇头。他从针匣里取出细针,手指轻轻摁住他肩胛骨的位置,缓慢而稳定地将针尖扎了进去,指腹轻搓,揉捻看似随意却有某种节奏,继续说道:“这才第一座碑,着什么急?”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就是因为这才是第一座碑,所以着急。” 陈长生将真元经由铜针渡进他的身体里,仔细地察看着他的经脉情况,说道:“这是什么道理?” 折袖看着窗外,说道:“天书陵前有块碑,上面曾经写着很多名字,后来被砍掉了。” 陈长生知道他说的那座碑,那座碑上曾经有一个类似于青云榜的榜单,按照观碑者的解碑速度进行排列,一百多年前,圣后娘娘代陛下登神道祭天之后,看到此碑,认为观碑乃窥天道,这等榜单对天道不敬,故而令人毁掉。 “那座碑上榜单虽然没了,但谁都不会忘记那些名字。” 折袖说道:“有二十三人,只用了一天时间便解开了照晴碑,周独夫当年,更是只看了一眼碑面,便去了第二座碑。” 想着那些修道天赋强大到难以理解程度的传奇人物,陈长生只能沉默。 唐三十六把裘皮卷在怀里,侧卧在床上,看着陈长生给折袖治病,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恼火:“你第一天解碑没能成功,所以觉得很丢脸?那我们这些已经看了两天的家伙算什么?” 折袖不能转头,静静看着窗外,说道:“白痴?” 唐三十六大怒,说道:“如果不是看你是个病人,我整死你。” 折袖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不是要陈长生给我治病,大朝试的时候我就整死你了。” 陈长生从他颈间抽出铜针,说道:“你与识海相联的主督脉夹层有些问题,所以每当识海隐潮涌动时,都会心血来潮,以往全靠强大的意志力撑着,可如果心神消耗过剧,一旦压制不住,经脉里的问题极有可能暴发,到时候谁能救你?” 折袖明白他是劝自己不要像今天这样观碑时间太长,太过专注,但没有接话。 陈长生说道:“你说过,比起变强,清醒地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折袖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但在我生活的地方,如果不够强,也没办法活太久。” 就像苟寒食说的那样,修道在个人,这种事情陈长生也没有办法硬劝。他望向唐三十六问道:“你今天解碑解的如何?” 唐三十六随意说道:“把碑上的线条与自身经脉相对应,然后调动真元……从古至今,照晴碑都是这样解,还能有什么别的方法?” 关飞白带着讥讽意味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都已经几千年了,你们这些北人还是只知道用这种傻乎乎的办法,难怪有本事的人越来越少。天书碑的碑文怎么可能是真元运行的线路?那明明是神识感知的方法好吗!” …… …… 第213章 万种解碑法(下) 解碑,不是破解天书碑上的谜题,因为碑上那些复杂的线条或者图案,并不是问题,而是一些信息。解碑,就是要理解天书碑上的那些信息。那么,既然天书碑不是题目,那么很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标准答案。 就像星照百川一般,同样的星光落在不同的河流上,会有各自不同的美丽——天书碑的碑文不变,如何理解是观碑者自己的事情,根据观碑者的学识素养、修行境界乃至人生阅历,相同的碑文理所当然会得到不同的理解。那么哪种理解才是正确的?还是先前那句话,没有标准答案,天书碑不会说话,只会用最简单也是最神奇的方法做出辨别。 天书碑落在这片大陆多少年,人类便尝试着解碑了多少年,已经发展出无数种解碑的方法或者说流派,现在还经常被用到或者说被提及的流派都还有数十种之多,其中有三种解碑的方法最被推崇,可以说是主流。 对天书碑的解读拥有最高权威的国教离宫派,解碑的方法偏重于固守其形,认为应该按图而行真元。南方教派即是圣女峰一系,解碑方法则偏重妙取其意,认为天书碑的碑文不应该刻板地理解,而应该用神识与其一道参悟。第三种主流解碑方法,表面上是兼顾了国教南北两派的特点,实际上却无比坚定地认为天书碑上的那些碑文,明显都应该是剑意剑势以及剑招,这一派被称为术派。 如何理解天书碑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国教当年之所以分裂成南北两系,便与此有关,直至今日,南方圣女峰一派的修道者,依然对离宫把持着天书碑的权利耿耿于怀。按照解碑方法的偏重不同,不同的修道者自然从天书碑上悟到的东西不同,奇妙的是,无论是离宫的解碑方法还是圣女峰一派的解碑方法,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行得通的,修道者入得天书陵来,必然有所得,而有所得的修道者,反过来愈发坚定自己所用的解碑方法才是绝对正确的方法,别的流派只是投机取巧,即便一时能够解碑成功,终究会离大道越来越远。 唐三十六身为周人,理所当然认为离宫的解碑方法才是正统。关飞白是离山剑宗弟子,当然会认为只有神识解碑才是唯一的正道,听着唐三十六那句话的口气,哪里还忍得住,隔着门便嘲讽起来,唐三十六那性情,即便你不来撩拔我,我也要问候一番你家亲人,更何况被人如此嘲讽,脸色骤变,拍案而起,便是一连串脏话出唇而去,一时间,草屋里变得好生热闹,对战不休。 过了会儿时间,唐三十六和关飞白终于累了,屋里变得安静了些,然后以门为线,里屋外屋出现其为相似的两个场面——外面关飞白、梁半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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