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但也算勉强可以接受了。 陈长生牵着缰绳,低头看着靴子前的雨点,沉默不语。 事已至此,再做别的事情没有任何意义,是这个世界要杀苏离,现在在雨街那头的是这个世界的最强者,他的剑再快再强,都不可能拦住对方。 王破也没有说话。 但他开始卷袖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很仔细。 他把右臂上的衣袖卷至肘间。 如此一来,挥刀应该能更快上一分。 苏离神情微凛。 先前他那番诛心的言语,说朱洛这些八方风雨想找机会杀死王破这样的晚辈,就是想保住王破的命……他手上的鲜血太多,朱洛事后可以找到很多借口,但要杀王破则不同,在没有足够坚定的理由之前,任何对王破的举动都可以被理解成嫉贤妒能,因为不想被惊才绝艳的后辈取代地位,从而不顾人类的整体利益痛下杀手。 只要王破不主动出手,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朱洛便没办法对王破做些什么,甚至他和其余的八方风雨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还要格外注意王破的生命安全。 但王破没有让路的意思。 他卷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准备出手。 雨街愈发安静。 苏离静静看着王破。 朱洛静静看着王破。 王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开始用衣袖擦拭铁刀,神情平静专注,动作缓慢认真。 朱洛忽然笑了起来,因为他终于真正的怒了。 从他的笑容里感觉不到怒意,但浔阳城感觉的非常清楚。 天空里的阴云压的更低,雨水瞬间变得滂沱。 这就是神圣领域的威严,仿佛天威。 然后他敛了笑容,看着王破面无表情说了一句话。 “你,准备向我出手?” 第396章 铁刀惊风雨(上) 朱洛的这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极为强硬,极为霸道,每个人都清楚这句话实际上应该是:你居然竟然胆敢向我出手? 王破双脚不动,卷起袖子,开始擦拭铁刀,只是备战,尚未出手,便已经让朱洛隐怒至极,因为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向他出手了。 八方风雨近乎神明,任何试图攻击神明的行为,都是挑衅,亵渎,找死,哪怕只是一个姿态,都不可以接受,哪怕那个人是天凉王破。 雨街上的人们也很震惊,不明白王破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不可能有任何机会。 朱洛的境界层次早已超越了世俗,进入了神圣领域。 如果不算白帝夫妇,人类世界有十二位最强者,他便是其中一位。 王破是逍遥榜首,中生代毫无争议的最强者,当初在不惑之年便入聚星上境确实惊世骇俗,但距离从圣境的距离,有如星海与泥沼。 很多人看好王破将来会进入神圣领域,成为新一代的八方风雨,甚至可能拥有更高的成就,但那必然是数十年甚至数百年之后的事情。 现在的王破在朱洛的身前,只是个只能俯首受教的晚辈。 然而,他却要向朱洛出手? “晚辈不敢。” 王破抬起头来,平静甚至有些木讷地看着朱洛。 朱洛眉眼渐宁,雨街上的气氛略轻松了些。 王破举起铁刀,隔着雨帘指向这位不可撼动的大陆强者,说道:“请前辈先出手。” 街巷间一片哗然,便是渐趋暴烈的雨声,都无法掩盖人们的惊呼与议论。 朱洛的眉猛然挑起,磅礴的气息破天而起,震的暴雨骤散。 然后他再次大笑起来,冷漠而疏淡的笑声,响彻整座浔阳城。 “可惜了。” 朱洛漠然说着,显得有些遗憾。因为人类世界最有机会进入神圣领域的数人里,今日之后将会有一人死去,再没有任何机会。 “可惜了。”苏离叹道。 他不想王破死,为此做了一些事情,但王破不接受,因为王破的刀道与他的剑道不一样,与当年周独夫的刀道也不一样,他的刀讲究一个直字。 当王破卷袖擦刀的时候,苏离忽然间觉得,这个家伙的刀将来有可能暴发出与自己和周独夫截然不同,但或者更有意趣的光明。 所以他觉得很可惜。 这个世界没有机会看到王破将来的那一刀,想必这个世界也会觉得遗憾吧。 梁王孙看着雨中的王破,什么都没有说,心情略复杂。为了完成某些事情,完整自己的生命体验,为此而放弃生命,向不可挑战之处进军,对他们这样的天才而言,并不是太难理解、无法接受的事情,所以他哪怕付出生命也想杀死苏离,只是他的精神世界里有一片血腥的汪洋大海,王破又是为什么呢?难道真的只凭心中的理念? 一念及此,他忽然生出很多佩服,心想难怪三十余年来,自己始终无法追上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肖张再如何疯狂修行也不如此人,难怪三十余年来,荀梅都只能把自己囚禁在天书陵里,直到死前才凭着对生死的超越与此人并肩。 同样看着王破的人还有陈长生。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想太多,只是下意识里生出无尽赞叹。他觉得王破好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感觉有些亲近。 然后他想明白了,王破很像自己身边的很多人……不,应该是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像王破,在某些方面,比如折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苟寒食比如……自己。 那些相似的地方,往往是最闪光的地方,比如执着,比如温和,比如坚定,比如毅力,比如骄傲,比如沉默,陈长生在王破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和朋友们的所有。一身旧衫,却有无数光亮。他在王破的身上还看到陈初见姑娘的美好,甚至还看到了南客。 明知不敌,我还是要战,战死你。这样的人,真了不起。除了师兄余人,陈长生觉得自己的修道生涯又多了位学习的对象。 于是,他开始学习。 他把袖子卷了起来,同时抽出了鞘中的龙吟短剑。 便在这时,王破把刀柄插进鞘口里,喀的一声脆响,刀与鞘合为一体,变成了一把大刀,然后他双手缓缓握紧刀柄,直视前方的朱洛。 陈长生心想真是极巧,把剑柄插进鞘口,于是短剑变成了一把剑柄很长的横剑,同样双手握紧剑柄,盯着街那头的朱洛。 就这样,他们隔着十余丈的距离,一前一后站在雨中。 苏离坐在马背上,雨水冲洗着他的脸,有些苍白,眼神却越来越明亮。 朱洛走了过来,雨水没有变大,风却变得更加湿冷,光线昏暗无比,有人抬头望天,只见天空里那片阴云的颜色深沉了很多。 月下独酌不相亲,他的道就是绝情灭性,清孤无双。 随着他的脚步抬起落下,雨水里的落叶忽然被震了起来,带着水珠被寒风吹拂的到处飘舞,随着这些湿叶的飘舞,自有一股萧索的感觉,笼罩了长街。 人群里响起数声闷哼与痛呼,那些被劲意拂来的湿叶,竟仿佛劲矢一般,割伤了数名修行者,人们这才醒过神来,想明白接下来这场战斗是多么的可怕,纷纷向着更远处的街巷避去,只是瞬间,长街上便变得更加安静,空荡荡的。 空荡荡这个词并不确切,因为还有暴雨。 暴雨里,有这片大陆真正不可抵挡的风雨正在缓步行来。 王破提着刀,陈长生牵着马,苏离坐在马上,直面风雨。 站在最前面的,是王破。 擦的一声轻响,铁刀迎雨而起,横于身前。 王破没有出手,因为他是晚辈,朱洛是前辈。 朱洛自然也不会占他便宜,抬起手来,在重重雨帘里轻点一下,便等于是出了手。 一声闷雷,在王破身前响起,狂风大作,雨丝倾泻,仿佛那处有瀑布倒生。 湿漉的落叶,依然在雨中飘舞着。 朱洛缓缓走来,黑色大氅也在雨中飘舞。 王破的脸苍白了数分。 他的刀域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力量碾压。他身前的空中,雨丝乱飞,数百道痕迹不停显现,然后消失。那些痕迹正是朱洛的气息与他的刀域的冲撞。 朱洛没有刻意提升气息,只是这样缓步走来,他便要如礼大宾。 他和朱洛之间,实力境界的差距太过明显。 朱洛的气势剑意并未尽情释放,便让长街为之一空,就连街道两侧无声的墙,都被风雨里的飘舞湿叶切割出了无数道深刻的痕迹。 王破握着刀柄的手微微颤抖,指节有些发白。 暴雨打湿了他的全身,无数雨水淌落,不知里面有多少是汗水。 一朝相逢,便知金风吹不动玉露,他不可能是朱洛的对手,但他依然没有转身离开的意思,一步都没有退,铁刀依然横于身前,如堤如山。 纵使风雨再如何暴烈,那堤依然不溃,那山依然在眼前,横直无双。 看着那把被雨水洗的愈发寒冷的刀,感觉着刀里传来的不屈意与超出想象的力量,朱洛微微挑眉,感觉有些意外,而更远处的薛河更是震撼无语。 王破的刀竟比所有人想象的还要强。 他的刀竟能承受住神圣领域的威压。 他是怎么做到的? 薛河用刀,此刻看着雨街上那个瘦高的男子,他终于完全明白了苏离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王破只用一把刀。 只用一把刀,只有一种刀道,如此才够纯粹,够强! 在王破之前,这个大陆最著名的刀法大家,是周独夫。周独夫也只修一种刀道,那是杀生道,他以生死破生死。王破学不会周独夫的刀,所以他走了一条自己的路。 他走的是一条直路。 王破的刀道,一字贯之曰直。这个直,是直接的直。他走路直,记账时写的字笔画很直,数字绝对不会算错。 他看事情,做事情,向来只凭自己的喜恶爱憎,似乎就连肠子都是直的。所以他的人哪怕寒酸难言,但他的刀出鞘便必然锋寒,笔直如山间的断崖。 再暴烈的风雨,又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毁掉一片山崖? 朱洛已经出手。 接下来,就该轮到王破出手。 他出手当然就是出刀。 他出手就是一刀。 他握着刀鞘变作的长柄,一刀隔着暴风暴雨,向着朱洛斩去。 毫无疑问,这肯定是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因为朱洛肯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强的对手,如果不是因为苏离的缘故,按道理来说,在踏进从圣境的门槛之前,他没有任何理由和朱洛战斗,而基于人类的整体利益,朱洛也不会向他出手。 换句话说来,这场战斗提前发生了数十年,甚至百年。 刀势大盛,锋芒刺破所有的雨帘,来到朱洛的身前。 朱洛依然没有动剑的意思,他再次出手。 这一次,他出了两根手指。 王破的刀停在了暴雨里,再也无法向下。 隔着十余丈,朱洛的两根手指化为风雨,夹住了王破此生最强的一刀。就像先前梁王孙用两根手指夹住了陈长生的剑一般。陈长生与梁王孙之间的实力差距有多遥远,王破与朱洛之间的实力差距便有多远,甚至还要更远! 世俗与神圣之间本就遥不可及。 风雨与铁刀,在长街上相遇,相持,湿漉的落叶还在飘舞。 嗤嗤利响里,王破的衣衫上出现了数道裂口。 他的刀域终究不是完美的,尤其是在出刀之后。 朱洛这样的大陆最强者,他的眼就是慧剑。 一片落叶,暗合天地至理,避开王破的刀势,飘落在铁刀之上。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尽数随着这片落叶,同时落下,铁刀之上落了一座大山。 王破脸色雪白,鲜血溢出唇角。 他的刀域已破。 怎么办? 他忽然向前踏了一步。 然后他沉腰,屈膝,转腕。 他……收刀。 铁刀破雨空而回,只听得一声轻响。 那片落叶瞬间化为碎缕。 暴雨里响起苏离的喝彩。 “好刀!” …… …… 第397章 铁刀惊风雨(下) 王破最开始斩向朱洛的那一刀,是他生平最强的一刀,苏离没有任何反应,此时王破收刀而回,他的喝彩声却穿透了暴雨,落在所有人的耳中。因为场间除了朱洛,便只有他是在神圣领域里行走的强者,只有他才能看懂王破能够收刀而回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且这一刀斩破了那片湿叶!这说明什么?这说明王破看破了朱洛挟来的满天风雨! 一个聚星上境的修行者,能越过门槛看到那个世界的运行规则,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看破已是极难的事情,更何况还能斩中,王破在刀之一道上的领悟,实在是深刻的不像是只修行了数十年,仿佛已经浸淫了数百年的漫长岁月! 苏离此生见过无数修道天才,亲自教导过秋山君、七间和陈长生,但依然被这一刀蕴藏着的才华所震撼。 雨水洗寒的刀锋与湿漉的落叶在空中相遇。任何事物湿了就会变重,这片落叶此时重若大山,然而却依然抵不过铁刀的劈斩,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那片湿叶变成了无数碎屑,向着四面八方激射而去,阴暗的雨街上仿佛出现了一个急剧变大的圆球。 狂暴的真元伴着无数的落叶絮丝而去,坚硬的青石地面被射出无数密集的孔洞,早已留下无数刀痕的街畔街壁被切割成沙堆。 王破横刀于前,刀域再布。 他的身体,以及更后方牵着缰绳的陈长生,马背上的苏离,都被护在了铁刀之后。 雨街上响起密集的清脆撞击声,就像数万根针同时落在光滑的金属表面,连绵不绝。 暴雨里的风也变得更加迅疾,吹拂着所有的事物,数里外后方的客栈废墟里,一把精巧的算盘躺在污水中,被风拂动算珠,发出啪啪的脆响,真的很像一首乐曲。 风雨渐止,长街渐静,算盘上的算珠转动着渐渐停下。 王破依然站在原地,一步未让,铁刀依然在手中,没有放下的意思,但他的脸色已经非常苍白,朴素的衣衫上到处都是破口与血迹。 街上一片安静,残存的屋檐上淌着水,嘀嘀嗒嗒的,却没有人会感到心烦,因为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事情。 陈长生的手里已经没有缰绳。他双手握剑,认真而专注地看着前方,隔着王破的肩头,看着那位仿佛神明一般不可战胜的强者。王破已经受了极重的伤。而朱洛直至此时,还并没有真正的出手。无论怎么看,王破都已经败了,但他毕竟挡住了朱洛片刻,这已经很了不起。 接下来,自然该他来挡了。 朱洛没有留意陈长生的动作,神情微异看着王破说道:“没想到……你还没有修至聚星境最巅峰,离半步从圣更是还极遥远,便能窥到神圣领域的边缘法则一二?” 王破说道:“万物同理,世俗与神圣自有相通处。” 朱洛说道:“如此天赋,如此悟性,难怪敢向我出刀……只是又有什么意义?” 是的,对于整件事情来说,王破的才华与坚毅,没有任何意义。 因为他无法战胜朱洛。 朱洛的剑依然在鞘中,便能让逍遥榜的最强者浑身是血,身受重伤。 名动八方,风雨如晦,果然强的难以想象。 二人之间的差距在于年月,在于境界,在于分隔神圣与凡俗的那道深渊,根本不是天赋与意志便能够抹平的,王破岂有不败的道理? 但有些人不这样看。 “你输了。”苏离说道。 远处的人群观望着场间,听着这句话,生出很多不解,心想这怎么可能?王破此时浑身是血,明明身受重伤,哪里有半点胜机? 苏离坐在马背上,看着朱洛说道:“输给这样一个晚辈,难道你不觉得丢脸吗?” 朱洛散在肩头的发被风拂着缓缓飘起,双眉同样如此,然而,就在他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又安静下来,低头望向自己,那里没有伤口,也没有血迹,只有一角衣袂缓缓飘落。 他的左袖被割下了极小的一块。 无论是对朱洛,还是对任何境界的修行者来说,这都不会影响他们的战斗力。但看着飘落到脚前雨水里的那块布片,朱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看着这幕画面,人群安静无声,心想难道真的输了,输在何处? 没有人懂苏离的话以及朱洛的沉默,陈长生也不懂,梁王孙隐约懂了些。王破懂,但他不接受。 胜负和输赢从字面上看怎么都是完全相同的意思,只是在某些时刻、某些特定的环境上,你败了不代表你就输了,比如穿着黑白衫的小混混脑袋都被砸进了水泥地里却依然摸了一根木头轻轻砸了绝世大反派的秃头一下这没有意义但他赢了。苏离自然不会用这样的价值判断来评价王破和朱洛的第一次交手,王破当然是败了,毫无争议、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地败了,但他还是认为输的人是朱洛。 朱洛此时的反应,说明在某种程度上他认可苏离的说法。 周独夫三岁的时候,难道就能打败天下无敌手?天海娘娘刚进宫那时节,又能打得过谁?你在王破这么大的时候,打得过他吗?这就是苏离要对朱洛说的话。听上去有些强词夺理,实际上很有道理,只不过这种道理要放在大陆最强大的这些人的领域里来明的。 陈长生懂了,有些神情茫然地想着,如果按照同年龄来比较,那自己……噢,还有徐有容,还有陈初见姑娘,岂不是最强大的?苏离不知道陈长生这时候的心理活动,不然一定会好生嘲笑他一番,他接着对朱洛说道:“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你退步的太厉害。” 朱洛不语,不悦,微雨落下,不敢接触他身上的大氅,避而飘走。 “当年你能一剑映月杀死第二魔将,现在的你又怎么可能是海笛的对手?曾经写诗杀人的潇洒男儿郎,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全无锐气,这倒也罢了,偏生你这个人行事又毫不大气,连天海那个女人都比不上,数百年间不敢踏进京都一步,现如今竟想借势杀了可能威胁到自己位置的晚辈,啧啧,你可真够出息的。” 苏离继续说道:“为什么?你老了,已经快一千岁了,早就该死了。老而不死,是啥?是贼,是老贼。人啊,就和树一样,最茁壮的时候就该拼命地在春风里招摇,活的年头太久还拼死拼活地活着,身躯苍老变成腐木,直到最后被雷电劈成焦灰,这有什么意思?” 朱洛终于开口,望着他说道:“你说完了吗?” 苏离说道:“骂完了。” 朱洛说道:“你说的有理。” 苏离剑眉微挑,来了些兴致,问道:“何如?” 朱洛说道:“这是你的第二剑。” 字字诛心,句句皆剑,苏离重伤难战,但剑心犹在,出言亦能伤人。 苏离静静看着他,确认这个老家伙果然有狂傲绝然的资格,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我接了你两剑,那么,现在也该我出剑了。” 说完这句话,朱洛的右手如龙破层云,来到腰间,握住了剑柄。 阴云重临,大雨重落,天光重暗,落叶重重而至,漫天飞舞于水珠之中。 朱洛抽出鞘中的剑。那剑并不明亮,看着也无甚出奇处。然而,笼罩浔阳城上空的阴云边缘,却忽然间变得明亮起来,似被镀了层银。那是光晕?云层后是什么?是太阳?不,那是本不应该出现在人类世界的魔族月亮。 那是朱洛的过往,最大的荣光。 很多年前,他在雪原里,看到那轮明月,吟了一首很美的诗,杀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就此成为大陆一代强者,有了月下独酌的称号。 终于,这位强者向浔阳城展示了从圣境界的真实景象。 隔着重重雨帘与万千湿叶,陈长生感知着那道磅礴庄严的光明力量,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甚至下意识里便想要避开。这就是从圣境界?原来这里的领域不是聚星境的星域的意思,一片光明笼罩所有,根本没有分野,那么该怎样进攻呢?他自幼通读道藏,要论起见识与学识,绝对不输于人,却看不懂阴云边缘的光线与那把剑带来的光明,因为神圣领域的运行规则已经超过了他的理解能力。 漆黑的暴雨,明亮的剑,仿佛要燃烧的铅云。 在这样壮观的大背景前,王破的身影显得更加渺小,似乎随时可能被吞噬。 “算了吧!”陈长生对着他喊道。 王破没有转身,说道:“我还想再试试,能有这种经验,不容易。” 暴雨冲洗着他的脸,无怖亦无喜,像声音一样,平静的令人心生悸意,心生敬意。 那是真正的平静,朝闻道,夕死可的平静。 陈长生不再多说什么,知道自己又学到了一些东西。 朱洛的剑到了。 世界或者光明,或者黑暗。剑来,黑暗的风雨挟着光明而来,世界再大,也没有哪个角落可以躲开,王破也没办法躲开。 他再次出刀,毫无新意的笔直挥刀,刀势落处,却新意十足。 他斩的不是那道剑光,不是漫天飞舞的落叶,不是十余丈外的朱洛,而是风雨。 风雨行于空间里。 王破的铁刀,笔直地落下,斩断雨柱,斩碎风缕,斩破了空间。 擦的一声,雨街之上出现一条幽暗的破口。 只要在这个世界之中,便没有任何办法避开朱洛的这一剑? 那么,便斩开一条新路,一起去新的世界吧! 第398章 出剑(上) 王破的这一刀很强,强在够锋利,以聚星上境的真元凝练程度便能破开看似脆弱实际上最为坚固的空间壁垒,同时强在应对够妙,唯有切割开来的空间才能帮助他超越世俗与神圣之间的深渊抵抗朱洛那带着月光而来的一剑。 浔阳城上空的云依然低沉晦暗,边缘依然明亮如银,仿佛来到了夜里,街上的满天风雨忽然消失,变得异常安静,只隐约能够听到吸气的声音。那是远处围观人群的震惊叹息。这场战斗已经超过了很多人的理解范畴,但人们能够感觉得到,朱洛的剑竟似乎真的被王破拦住了,他是怎么做到的? 苏离这一次没有喝彩,神情变得凝重起来,不是因为王破的这一刀不够精彩,反而是因为他觉得这一刀太过精妙,似乎就在转瞬之间,就在两次出刀之间,王破便通过这场与大陆最强者的战斗领悟了些什么,竟在刀道之上再进一步! 如果这是真的,王破的修道天赋真可以说是惊世骇俗,而且这等机缘也可以说是千载难逢,如果这场战斗后他能够活下来,把这场战斗的珍贵经验完全消化吸收,说不定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突破至聚星境巅峰,甚至极有可能看到从圣境的门槛。 只是王破还能够活下来吗?尤其是在他这两刀已经充分地证明了自己有在数十年后威胁到朱洛八方风雨位置之后?苏离对此不抱任何希望,所以神情愈发凝重。他觉得太可惜了。 风雨再起,雨落其声如鼓。 …… …… 朱洛的剑带来无尽风雨,风雨过后会彩虹,风雨的背后,在更遥远北方的天空里则有一轮明月,有光明也有黑暗。那些光明与黑暗绝大多数,都被长街上的那些空间裂缝所吞噬,威力被消减了很多,这也是为什么王破的铁刀到现在还能举在大雨之中的原因。 然而八方风雨终究不是普通的修道强者,他们是大陆的最强者,拥有难以想象数量的真元,拥有难以企及的智慧与战斗经验,拥有最夺目的光彩。王破的铁刀终究无法敛去那些光。就像浔阳城空中的阴云无法遮住那轮月,云的边缘终究被镀上了一道银边。雨街之上晦暗如夜,铁刀斩开的空间裂缝更是幽黑的令人心悸,然而那些漆黑的空间裂缝边缘不知何时亮了起来。 那些亮光来自于朱洛的剑。 剑光伴着狂风暴雨,来到王破的身前,此时他的铁刀要继续斩破雨街,维持足够多的空间裂缝数量,才能让朱洛的映月一剑不能突破到他的身前,直到他身后的陈长生与苏离,他没有办法去理会那些剑光。 那些剑光并不如何明亮,甚至显得有些黯淡,王破堪称完美的刀域却起不到任何阻拦的作用。剑光落下,只听得嗤嗤声响,王破衣衫骤碎,完美洗髓的身体表面出现数道清晰至极的剑痕,鲜血便从那些剑痕里缓缓地溢了出来。 剑光不停地越过他的铁刀,落在他的身上,看似轻描淡写,实际上铭心刻骨。 每一道剑光,便会在他的身上切开一道伤口,带出一道鲜血。 王破的脸变得更加苍白,没有半点血色,在昏暗的雨街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坚定,只是那双很有特别的眉毛耷拉的更加厉害,显得有些垂头丧气,要比平时的时候更加酸苦难言,是的,他这时候的境遇真的很苦。 朱洛的剑光切割着他的身体,近乎凌迟,如何不痛苦?这份痛苦还在精神世界里,在心里,作为成名已久的刀道天才,他现在更已经是天南大豪的身份,然而在故乡天凉郡遇着朱洛,依然只能如此凄苦地苦苦支撑煎熬,天赋意志再强大又如何,终究无法改变实力与境界的差距,就像很多年前王家在天凉郡的遭遇一样,是那般的令人绝望,如何不苦? 除非他这时候收起铁刀,离开雨街,选择避让,才能逃离这些苦处。 然而生命里有很多苦处,是无法避让的。 王破自幼过惯了苦日子,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根本没有避让的意思。他耷拉着眉毛,神情愁苦,微低着头,紧握着刀,站在暴雨中,任凭那些越过自己刀意的剑光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水,任凭那些血水被越来越大的暴雨冲洗干净。 雨街上的刀意还是那般的直,切割开的空间裂缝还是那样的直,于是乎暴雨落入其中不见,就连朱洛都暂时无法上前,他的绝大多数剑意都到不了这边。 王破站得也很直。只是他还能站多久?他手里的铁刀还能握多久? 暴雨苦寒,狂风渐骤。 客栈废墟里的算盘上的算珠,重新被拨动,发出啪啪的脆响,仿佛在打节奏。 更远处的侧街上,梁王府的乐师们早已逃跑,各种乐器扔的满地都是,此时被大风吹的到处乱跑,锣撞在墙上,墙上崩落石头,石头落在鼓面上,笛子飞到空中,空气灌进笛子的孔洞里,发出呜咽的声音,还有一把古琴,琴弦纷纷断裂…… 铮铮铮铮。 好一首急促混乱的曲子。 风雨何时止,曲声何时终? 没有人知道。 …… …… 雨街后方,人群站在那里,死寂一片。梁朕站的最前,神情莫名平静。梁红妆站在街的另一边,似乎不想与王爷远房堂兄站在一起,又不知为何,他看着远处风雨里的王破,神情有些怪异,似乎想要哭,又似乎想要笑,总之很是复杂。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甚至没有人想得到随后会发生的事情。 阴云遮天,白昼如夜,浔阳城里的普通民众紧闭着门窗,或躲在床底或藏在缸里,哪里敢出来,此时还在街上的都是修行者,而这些修行者都是来杀苏离的。如果是平常时刻,像朱洛与王破这样的强者在战斗的时候,他们绝对不敢有任何异动,万一触怒了对方,谁知道自己以及身后的宗门会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今天很多人顾不得这些,他们踏进浔阳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付出生命代价的准备。 梁王孙和梁红妆,还有薛河都没有想什么,那些人却想了很多。 苏离这时候骑在那匹黄骠马的背上,在满天风雨里看着非常醒目。所有人都知道,他现在已经等于是个废人,而且先前林沧海,成功地逼出了他的最后一剑。而陈长生先前为了抵挡肖张和梁王孙的攻击,又付出了多少,现在应该很疲惫。至于王破这时候被朱洛的剑镇压的难以动弹。那么,如果这时候攻击苏离,谁能救他?谁还能替苏离挡枪? 很多人在这样想,于是他们开始这样做,他们借着风雨声的遮掩,从街巷里走了出来,向着雨街上那个骑在马背上的男人走去。梁朕和梁红妆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些人,感受着他们身上的寒意与杀意,沉默不语,没有阻止他们,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黄骠马的缰绳垂落在地面的雨水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马种的缘故,还是苏离的原因,朱洛的剑带来的异象、十余丈外那恐怖的战斗气息波动,竟没有让这匹骏马受惊奔走,而是老老实实地低着头。 陈长生也低着头,看着雨水里的涟漪,沉默不语。 龙吟短剑与剑鞘终于相连,还是在离开西宁镇旧庙后的第一次。当初在西宁镇,余人师兄也只是在去后山猎杀那些强大妖兽的时候,才会选择这种组剑方式。今天他这样做,是因为知道今天面对的敌人太过强大,也是向王破学习。 忽然间,他抬起头来,然后转身。 那些修行者没有想到,他原来一直注视着后方。 陈长生和这些修行者对视,沉默不语。 不远处,那道狂暴而神圣的剑意已经变得越来越强。 陈长生不理会那边,那边有王破。 他现在只需要理会这边。 他已经想明白了所有事情,所以很平静。 他的眼神很平静,纵然落在脸上的雨水再如何暴烈,都无法扰动。 一名修行者暴喝一声,身形骤然化成三处,向着苏离袭去。 陈长生双手握剑,向着雨空里斩落。 剑落处,在数丈之外,只一剑,却同时斩向雨空里的三道身影。三人。 这不是慧剑也不是燃剑,这是离山剑法里的一招梅花三弄。 是三天前,苏离无意间说给他听的。 擦的一声! 紧接着又是一声。 仿佛同时,大雨里响起三道剑声。那三道身影同时停滞在雨空里。然后两道身影消散,那名修行者闷哼一声,捂着胸口倒在了雨街上! 龙吟剑在他的手中,仿佛活了过来。 不过数个回合,那些准备偷袭苏离的修行者,便纷纷倒下。 便在这时,他在余光里看到,王破……似乎也要倒下了。 瞬间,他便做了一个决定。 …… …… 第399章 出剑(下) 陈长生决定,不能等王破败后再出手。站在雨街上,变成先后两道墙,看着挺悲壮,实际上无意义,先前他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他当时根本没有自信,只是想着尽人事听天命——他再如何天赋惊人,终究修行不过一年有余,不要提体内依然断裂的经脉,只说这点时间,从想要与八方风雨战斗,这真是很荒唐可笑的事情。 他原本以为自己稍后就算出剑,也只不过是为了尽些心意。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因为每一名修行者倒下,便让他的信心增添一分,通幽境的修行者已经无法威胁到他,刚才甚至有个应该进入聚星初境不久的修行强者,竟被他在雨中一剑斩落! 如果不是雨街那头的战斗层级太高,太过耀眼,或者会有更多人注意到陈长生做到了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天书陵里获得的提升,在周园里的收获、跟着苏离南归一路学剑,王破在暴雨里的形象,在这一剑里得到了完美地呈现。 看着在风雨里苦苦支撑的王破,看着他身上不停流出又被暴雨迅速冲淡的血水,渐强的信心与渐复的真元让陈长生的心里涌出极强烈的渴望——他想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刺朱洛一剑,哪怕对方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他还是想刺出那一剑。说实话,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出剑,这一剑应该刺向何处,但他以为,既然自己决定出剑,那么在出剑之后,自然就会懂得这一剑应该怎样运行。 陈长生走过那数名倒在雨水里的修行者,离开苏离马前向王破走去,在行走的过程里他开始静心明意,眼睛变得越来越明亮。 对方是朱洛,从圣境界可以轻松碾压他的燃剑,月华之前,萤火如何能够明亮?雨街上如月光般的剑意飘缈不定,根本无法计算,慧剑自然也是无法用的。那么他该出什么剑?什么剑才是他最强大的一剑? 陈长生知道自己最强大的剑是什么。 在周陵上,他曾经向着遮蔽半片天空的阴影刺出过那一剑。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施出那一剑,他想试试。 他的神识落在龙吟剑上。此时的龙吟剑以鞘为柄,合为一体,神识落下的瞬间,便唤醒了剑里的那些魂。 他唤醒了万道残剑,准备再借剑意一用。 黑龙也醒了过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的真元狂暴地燃烧着,身体变得无比滚烫,不停落下的雨水触着衣衫便瞬间变得蒸汽,笼罩住了上半身。断裂的经脉发出难以承受的声响,剧烈的痛苦从身体各处传进识海,狂暴的真元终于成功地突破几处阻塞,运至手腕间,他已经做出了出剑的准备。剑里的无数剑意与黑龙的那缕离魂也沉默地做好了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陈长生忽然觉得周遭的雨街变得幽暗了些。是因为缭绕在自己眼前的这些雾汽吗? 不是因为雾,是因为有人遮住了在雨街里弥散的光线。 陈长生忽然觉得很冷。 他的身体早就已经被寒雨打湿了很久,按道理来说,应该麻木了,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缕寒风在颈间拂过。 寒意由心底生起,他的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 直到此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那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更准确的说,他忘记了一个人。 一个不能忘记的人。 …… …… 他背着苏离穿过数万里雪原,从魔域回到人类的世界,一直有个刺客跟着他们。 那个刺客很著名,所以苏离有些瞧不起对方。当然,也只有苏离才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要知道,那名刺客在天机阁的刺客榜上排名第三。从来没有人敢瞧不起他,瞧不起他的人大概绝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陈长生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资格瞧不起那名刺客,而且一路上苏离时常看着远山的沉默不语,从那些画面里他知道,就连苏离内心深处对那名刺客都有些忌惮。 苏离和他一直都很警惕,无论是与薛河还是与梁红妆惨烈地厮杀时,哪怕被逼入绝境,哪怕看着随时都可能死去,他们依然没有忘记那名刺客的存在,准备着后手。直到刚才,陈长生终于忘记了这件事情。 ——就在他最有信心,感觉自己最为强大,战斗意志最为坚决的时候。 他向着朱洛走去,却离开了苏离。 他不知道那名刺客就在他与苏离之间,被大雨淋着,躺在地上,正是先前一名假装被他击倒的修行者,而那名刺客此时正站了起来。 连续数十个日夜的隐匿等待,刺客终于等到了一个最完美的机会。 那名刺客没有蒙面,平常的容貌,随处可见的眉眼,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模样也很难在人心里留下痕迹。 这是一个很平凡无奇的人,就像路边的石头,废墟里的瓦片。 陈长生感受着身后的动静,身体僵硬无比,想要转身,但知道来不及了。 确实来不及了,那名刺客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不会再给苏离任何机会。 那名刺客在雨中飘掠至马前。 他的身法看着很寻常,但很快。 然后他出剑。 他的剑很寻常,剑法看着也很寻常,但很快。 总之,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但这名刺客的境界很不寻常,那把寻常的剑的锋尖,悄然无声地耀着无数星屑。 一道强大至极却又幽寂至极的气息,随剑同出。 聚星上境! 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 这已经超出了很多人的理解范畴。 已经修行至聚星上境,为何还要以杀人为生? 这名刺客为何要杀苏离? 这名刺客该有多么可怕! 大雨不停地落下。 陈长生双手握剑,站在雨街上。 在他身后,那名刺客像幽灵一般,向苏离出剑。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一切似乎都已经来不及改变。 雨声如怒。 忽然一道有些轻的声音响起。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 …… …… 第400章 最后一式(上) 刺客在陈长生的身后,他用这种最简单、甚至显得有些笨的方法,便让陈长生的所有警惕与防御落在了空处,现在他已经掠至苏离的身前,只有一丈的距离。 对于一名聚星上境的刺客来说,这点距离等于并不存在,除了神圣领域的强者,便只有像金玉律和南客等寥寥数人能够凭借天赋异禀的速度优势比他更快。 刺客与苏离的目光在暴雨中相遇。 现在已经是无可更改的必杀局面,所以他们的眼神很平静,但平静里却又隐藏着一些极复杂的情绪,刺客看着苏离,无情的眼睛最深处隐隐可以看到一丝难以抹灭的痛楚与积蓄了无数年的恨意。而苏离看着破雨而至的这名刺客,眉眼之间的情绪很散漫,显得对此人对自己的生命都极不在意,然而为何却又显得那般凝重? 黄纸伞在苏离的左手中,被雨水淋着,他的右手离伞柄还有段距离,他可还有一战之力?下一刻他会否像在雪原,或者先前在客栈里那样伸手握住伞柄? 数十个日夜的沉默跟随,无论陈长生和苏离面对薛河和梁红妆时如何惨烈,那名刺客始终都没有出手,甚至就连先前在客栈里,梁王孙和肖张到场时,他依然没有趁机出手,不得不说这名天下排名第三的刺客果然拥有难以想象的谨慎与敏锐度,那时候他认为场间的局面还有变化,所以他始终未动,直至此时,王破登场,朱洛出剑,陈长生少年热血向雨街那头走去,所有变化走到了尽头,他才选择了出剑。 当所有变化都已经完结的时候,他的出现就是唯一的变化。 山穷水尽,水落石出,太阳落山,走到最后了,自然无法再回头。就像陈长生离开了苏离,哪怕只有十余步,却也已经来不及回头,更不要说转身去救。 陈长生的身体很寒冷。 他不是金玉律,也不是南客,虽然他会耶识步,但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到苏离的身边。 世间最快的事物不是红鹰也不是红雁,不是金玉律不是南客,不是那名刺客,而是思想。 当他带着绝望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动了。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动了。 他动的是耶识步,没有转身,没有计算星位,完全凭借着对耶识步数千个方位的倒背如流,回忆着苏离的位置,然后消失在雨空里。 他知道自己很难成功抢在那名刺客之前回去,但他想试试。 或者是因为世界都觉得苏离不应该这时候死去,或者是世界都被他强烈的悔意与弥补之意感动,或者是因为他的境界提升让耶识步变得更加迅疾,也或者可能是那名刺客的身法与剑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般快,又或者是他在耶识步上附了一道剑意…… 雨街上响起一声轻响,噗哧。 那是剑与血接触的声音,那是水囊破裂的声音。 陈长生出现在苏离身前的雨空里。 他竟真的用耶识步抢在了那名刺客之前!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胸腹。 刺客的剑刺进了他的腹部,鲜血缓缓地溢了出来。 那名刺客看着陈长生,原本淡漠的眼眸里出现了些微惘然的神情。 他想不明白自己的剑怎么会刺进了陈长生的身体里。 陈长生也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比如聚星上境的刺客原来真的这么厉害,居然能够轻而易举地刺破自己的身体,虽然刺的不算太深,但真的还痛。他看着缓缓溢血的腹部,有些惘然,又有些欣慰地想着,为什么这时候流的血,没有什么味道了呢? 刺客想不明白陈长生为什么能这么快回来。 ——有残余的剑意,在大雨里缭绕不去。 刺客感受到了,然后知道了,那是离山法剑的最后一式。 离山法剑最后一式,玉石俱焚,舍生忘死,是不要命的一剑。 连命都不要了,自然很绝,因为很绝,所以很快。 从大朝试对战到雪原,再到修习燃剑,陈长生对这一剑很熟。 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对这一剑更熟的人。 在绝望的时刻,他来不及出剑,只来得及出了这一剑。 这一剑不需要剑,只需要那份壮烈。 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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