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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宫里离开,因为桐宫的生门就在那片寒潭之下。 寒潭是真正的龙潭,这里生活着一条黑色的巨龙,任何人类遇到它,都会死。 只不过莫雨没有想到,他竟然有勇气,或者说愚蠢到能够坚持走到黑龙的身前。 陈长生睫毛上的冰霜忽然落了下来,就像是梅花瓣上的雪被风吹落。 地下空间里起了一阵微风。 那是黑色巨龙准备呼吸。 陈长生知道,下一刻自己就将死去。 推开那扇石门的时候,他准备了很多对策,哪怕真是那位闭关的从圣境老供奉,他也不认为自己必死无疑,他相信只要能够交流,自己便能改变自己的命运。 但石门后是一条黑龙。 传说中,龙是高贵的,是强大的,但从来都不是仁慈的。 龙不会与人类交流,不屑与人类交流,至少是不屑与像他普通的人类交流。 对此,他没有任何准备。 对死亡,他倒是准备了好些年,可现在死亡真的即将到来,他才明白,自己依然没有准备好。 原来,死亡是一件无法准备的事物。 地底空间一片死寂,夜明珠洒落的光辉,像雪一般,落在他的身上。 他有些寒冷,忽然觉得很累,知道再做什么都只是徒劳,于是他不再挣扎着试图站起,甚至不再思考将要发生的事情,他抬起头,看着空中那只像山一般的恐怖龙首,平静而释然。 “看来师父说的没有错,我的命真的不好。” 他不知道这只黑龙能不能听懂人类的语言,但在他想来,如此高贵的生物,即便能听懂,也不屑于听,所以他把自己从来没有对人说过的话,对着黑龙说了出来。 “我有病,治不好。” “我活不过二十岁。” “师父是整个大陆最好的医生,我医术也不错,可是,我们都治不好。” “这病比绝症还要绝,所以不是病,是命。” “我的命不好。” “来到京都后,我费了很大的气力,终于进了国教学院,有了参加大朝试的资格,虽然离凌烟阁还很远,但终究是向那里走出了第一步,然后遇见了落落,我以为自己的命正在变好。” “没想到今夜遇见了你。” “我的命,原来还是这样不好。” 陈长生的脸色有些苍白,那是被冰霜与严寒冻的,与恐惧无关。 他现在无所畏惧,哪怕面对着一只传说中的残暴黑龙。 他不再关心这条黑龙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愿不愿意听自己说话。 他只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那么这些话如果不说出来,便再也没有机会说。 “都说命运天注定,就算再糟糕,也不可能改变,但我不甘心。” 一道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支撑着他站了起来,他抬头望向穹顶那些美丽的夜明珠,微微眯眼,就像一只可怜的幼兽望向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充满了向往与欢喜。 “我想活着,我想活过二十岁,然后一百岁,甚至五百岁,八百岁,活的越久越久,最好能够长生不死……但首先,我必须活过二十岁,所以我活的非常小心。” “我每天早睡早起,我每天锻炼身体,我从不挑食,但绝不暴食暴饮,我油盐不进,那不是说性格,而是那样的食物才健康,我按着医书上的要求,用小秤量着肉与菜吃,从来不嫌麻烦,直到十二岁后,把所有这些都变成本能。” “我珍惜时间,把所有时间都用来学习修行,我想尽可能在二十岁之前接触到那些最美妙的智慧,更想通过修行来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样二十岁之后才会有机会去看更多美妙的风景。” 他望向黑龙说道:“是的,我做的所有事情,我给自己设定的所有规矩,都是为了活着,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着,我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我拼了命地在活着。” 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活着,为此我在拼命地生活——寒冷的地下空间,远处漆黑的夜色,穹顶渐淡的光辉,黑龙之前的少年,平静而内蕴无限悲怆的话语,任谁大概都会动容。 黑色巨龙看着少年的眼神依然冷漠残忍,或者是因为它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更多的是不在意,蚂蚁迎着树枝愤怒悲壮地挥舞着前肢,在观察它的孩子眼中只会显得有趣或是可笑。 陈长生已经不关心黑龙的反应,他只是想说说话,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改变命运真的太难,我这些年活的真的太累,但再累我也想活下去,因为西宁镇的猪头肉切成薄片再蘸了红油与岩盐真的很好吃,因为书上真的有很多有趣有意思的知识,因为生命真的很美好。” “我不想死,但我不能保证自己能够活过二十岁,更准确地说,我根本没有什么信心,我不想那个给自己寄竹蜻蜓的小姑娘变成望门寡,所以我来到京都,想要退婚,结果呢?”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早熟,不像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都说我稳重,却不想想……我离死只有五年了,我正青春,却已经被黄土埋了半截,能不稳重吗?可是我怎么能甘心呢!?” 过往的这些年,陈长生很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因为大悲大喜都对身体不好,但现在一切都不用了,所以他不再平静,他看着黑龙或者是这个世界愤怒地喊着。 “我不想死。” “但现在我要死了。” “我很难过。” 陈长生很悲伤,眼圈微红,他以为自己会哭,却发现这些年一直控制情绪不肯哭,以至于连怎么哭都已经不再记得,于是他更加悲伤,然后难以想象的平静下来。 “谢谢你没有一口吃了我,虽然这可能不是你的真实想法,但你让我说完这了些话,所以我要谢谢你。但我真的很想活下去,所以哪怕可笑,还是请允许我最后与你战斗一场。” 说完最后这句话,他举起手中的短剑,迎向黑龙。 他在心里默默想着:死亡,来吧! 让我们一决胜负。 就像过去这些年一样。 黑龙缓缓向他而来,寒冷的飓风回荡在广阔的地下空间里,它的身躯过于庞大,只是微动便足以令天地变色。 难以想象的寒冷降临在陈长生的身上。 他的睫毛上再次挂起寒霜,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要被冻凝。 死亡就在眼前。 他却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很轻松。 从十岁之后,一直跟随着他的死亡阴影与那种恐怖的压力,忽然间消失一空。 他前所未有的轻明,舒服,觉得身体轻了很多,没有任何压力,原来是这样美好的感觉。 他终于明悟,怎样才能战胜死亡带来的恐惧?只有死亡自身。 他笑了起来,睫毛上的冰霜像白花一般散开。 老师,您看到了吗? 我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了。 您说我会二十岁时死去。 现在我十五未满,便要死了。 命运,原来并不是不可战胜。 第60章 推殿而入 小明宫在西,距离皇宫南阳门一千四百九十四丈,从南阳门到外殿的未央宫,还有七百多丈,以自己的速度,在不惊动宫里供奉的情况下,从这里赶到未央宫需要多少时间?夜色里传来的乐声到了哪一章? 南方使团肯定已经到了,并且已经坐下,青藤宴即将开始,自己稍后赶过去应该还来得及,首先我得知道原因,落落想着这些事情,沉默不语,小脸上满是霜意,以至于整座宫殿都显得有些寒冷。 好在现在这座宫殿里除了一名女官,便只有她与那位宫殿的主人,没有人会指责她无礼。 小明宫是大周皇宫里最安静却也是最奢华的一座宫殿,因为这里居住着圣后娘娘最宠爱的唯一的那名女儿,平国公主——坐在主位上的那位少女容颜艳丽,年岁似乎不大,眉眼间却自然有抹挥不去的风情。 面对集大周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平国公主,普通人连大气都不敢出,落落的态度却是毫不客气,言语间更是隐带指责之意:“平国,你把我骗到这里,不让我参加青藤宴,难道想不给个交待?” 先前那位女官代表平国公主请她来到小明宫,不料来到小明宫后,那位女官便不停拖延时间,等她反应过来后,平国公主才终于现身,而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很清楚,平国公主做这件事情是受人所托,肯定与青藤宴有关,但她只想到那些对国教学院虎视耽耽的圣后追随者,却没有想到,对方的目的始终都是在陈长生的身上。 平国公主听着落落的质问,也不生气,微笑说道:“只是数月时间不见,听说你在国教学院里装乖巧的女学生,所以有些好奇,对了,你拜的那位先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落落不理她,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问道:“为什么?” “莫雨知道我和你关系亲近,所以让我把你留一段时间,至于为什么……她可没对我说。” 平国公主说道,神情很是坦然,没有将这当成什么要紧的事情。 落落却从她的表现里看出了刻意——很多人都知道,平国公主殿下与莫雨姑娘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只是因为圣后娘娘的缘故,才维持着表面的热情与客套——她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她的说法。 平国公主说道:“不要想太多,莫雨奉母后之命主持最后一夜的青藤宴,最关心的便是那只凤凰与秋山家那孩子的婚约,她让我把你留在这里,还不是怕你到时候跳出来闹事。” 她明明容颜稚嫩,却把秋山君称作孩子,显得很是古怪。 落落最不适应她这副模样,微微皱眉,厌憎说道:“好好说话……我又不是你,我为什么要闹事。” 平国公主的眼睛微微明亮,有些羞涩,说道:“我为什么要闹事?落落你真是喜欢说笑话。” 落落说道:“你不喜欢徐有容……只要在皇宫里住过的人,谁不知道?” 平国公主笑容骤敛,寒声道:“母后喜欢她,我凭什么要喜欢她?再说了,秋山家那孩子完美无缺,如此优秀,就应该做我大周朝的驸马,凭什么要娶她这个浑身山野气的泥猴儿!” 落落微讽说道:“就算你把小时候和她打架打输的事情说上无数遍,也影响不了她在圣后娘娘和所有人心里的地位,不要说秋山君,就是我也更愿意娶她而不是娶你。” 平国公主很是生气,说道:“你到底站哪边的?” 落落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喜欢她——当然,如果你肯放我离开,我可以站到你这边。” 平国公主站起身来静静看着她,忽然展颜一笑说道:“莫雨第一次求我办事,你觉得我会办砸吗?” 落落站起身来,说道:“这种对自己没好处的事情,你不是从来都不会做?” 平国公主无奈叹道:“我毕竟是公主,总要替大周朝做些事情。” 落落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事情,应该便是与今夜南方使团提亲有关,却想不明白,自己在不在青藤宴现场,对这次提亲有什么影响,自己虽然佩服秋山君,但对他可没有什么想法。 她的手抬起,离腰带极近,只要动念,便能抽出落雨鞭。 对方是大周朝的平国公主,极受圣后娘娘宠爱,即便是她,也不能做太过分的事情,但现在,落落忽然很想杀了她,因为她忽然间想到,对方只敢把自己骗到小明宫,但却有可能对先生出手! 平国公主知道她的性情,却不畏惧,微笑着说道:“前些天听说你在青藤宴上把我那个远房外侄打成了废人,果然不愧是落落,我可打不过你,但……我如果出事,你们家承担得起吗?” 落落看着她说道:“天海家都是一群疯子,我们确实承担不起……但你也清楚,我家也有很多疯子,如果我在京都出了事,就凭你,再加上莫雨,承担得起吗?” 平国公主无辜说道:“这里是大周皇宫,你怎么会出事呢?” 小明宫外的夜色里,不知隐藏着多少宫廷供奉与强者。 那些人自然不敢真的伤了落落,却可以把她困住。 就像因为某些原因,莫雨也无法真的伤了陈长生,所以必须想办法把他困住。 现在他们师徒二人,都面临着相同的困境。 “不要在我面前装蠢卖傻扮萌态,我也很擅长的。” 落落握住落雨鞭缓缓抽出,看着她认真说道:“我自己要出事,谁能拦得住?” 平国神情微凛,因为她看出了落落的决然——如果落落真的在大周皇宫出事,她和莫雨加起来,也无法承受,最关键的是,今夜这件事情,娘娘并不知晓,八百里红河一怒,如何是好? “那个叫陈长生的少年究竟有什么好,竟然能够让你死心塌地成这样?”她看着落落,很是不解。 “这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也不是你真关心的事情。” 落落右手轻动,落雨鞭在金砖上缓缓移动,她看着平国公主说道:“我现在也不想关心你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只要你命令殿外的那些人让开道路,我要去参加青藤宴了。” 平国公主沉默不语,看似犹豫挣扎,实际上却是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待确认按照莫雨的说法,这时候那名少年应该已经被困在了桐宫中,才抬起头来微微一笑。 “请。”她看着落落说道:“希望你还来得及。” …… …… 夜色深沉,宫殿亮若白昼,落落来到未央宫外,颊畔青丝微拂,眉间有粒汗珠。她望向殿后阴影处,看到了金长史和李女史的身影,侧头静听片刻,清秀的双眉微微挑起,隐有怒意。 陈长生不在殿内。先前那刻,他还在殿侧与东御神将徐世绩交谈,接着陈留王与他说了几句话,金长史和李女史不便靠近,不料下一刻,他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 落落望向夜色里的大周皇宫,无数飞檐楼榭,沉默不语,她知道,要在这样的时间段、这样广阔的区域里找一个人是多么困难的事情,那么自己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大周皇族有些人不想先生和自己出现在青藤宴上,因为南方使团要来提亲,这又是为什么?她捏了捏袖子里的锦囊,想着离开国教学院之前先生的交待,双眉挑的更高,仿似要飞起一般。 对方不想自己做的事情,那么便去做。 落落不再多想,直接推开未央宫紧闭的殿门,迎着殿内的光明走进去。 殿内,南方使团已然到场,正与青藤诸院以及朝廷国教的大人物们见礼,有些未曾见过的人正在自我介绍,互道久仰之情,好一派其乐融融的场景,热闹非凡。 便在这时,哐的一声,殿门被人推开! 微寒的夜风虽然无法吹入,殿内的光线却为之一变,气氛也为之一变,因为推开殿门的那人显得很是无礼。 待看清楚站在殿门处的那名小姑娘是谁后,殿内变得异常安静。 先前已经有人注意到国教学院的座席上空无一人,正自讶异,此时终于看到了正主。 落落的目光在殿内拂过。 那名中年男人应该便是秋山家的族长,秋山源信。 那名须发皆白,案前只搁着一碗清水,一只青梨的老者,应该便是离山长老小松宫。 那名面笼白纱,气度清静的女子,既然穿着国教礼服,又与青矅十三司的那些女教授们坐的极近,应该便是当代圣女的同门。 那三名神情淡漠,剑横于膝的年轻人,应该便是传言里的神国七律。 青藤五院和那些通过大朝试预科的年轻学子们都见过。 殿内有很多人,就是没有陈长生。 落落的目光,最后落在最前方的一张座席上。 那张座席距离陈留王等人的主席极近,比秋山源信和小松宫的位置只差一点。 那张座席坐着的却是位年轻人。 那位年轻人神情温和,亲切至极,气息普通,但绝不普通。 因为他的眼睛里有光。 落落看着那人,知道他便一定是神国七律里的苟寒食。 传说中的苟寒食。 第61章 请让我对你说一个字 南方使团来到京都,是做客的身份,按道理来说不应该主动发问,但那位面蒙白纱的女子与青矅十三司的师生相熟,与徐世绩也是旧识,见殿内气氛有些怪异,便问了一句。 殿内大多数人都参加过青藤宴的第一夜,哪里会不认得这名把天海牙儿打成废人的小姑娘,听着客人发问,有人说道:“她是国教学院的学生,不知为何来晚了些。” 听到这句话,那位来自圣女峰的女子轻噫一声,似有些意外,那三名剑横于膝的年轻人更是同时抬头,望向落落,目光骤然变得极为锋利,便像是出鞘的宝剑。 远在南方,人们也知晓国教学院早已废弃,前段时间在路途上,他们听说了青藤宴第一夜发生的事情,才知道国教学院今年多了两位新生,这个小姑娘便是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天才? 那三位来自离山的年轻人,便是传闻中的神国七律中的三人,在他们看来,击败天海牙儿自然算不得什么,但这个小姑娘如此年岁便如此强大,确实值得重视。 苟寒食也抬头看了落落一眼,但他只是温和笑了笑,显得不是太过在意。 落落没有理会那三名离山青年投来的眼光,神国七律自然了不起,她此时的精神都在苟寒食的身上,她感觉的很清楚,这个人真的很不简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先生呢?可否能胜过他? 场间一时安静,她站在殿门显得有些刺眼。 徐世绩神情冷漠道:“既然来迟,已是失礼,还不赶紧坐下,让客人们看了笑话!” 听着这番毫不客气的话,陈留王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心想徐世绩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猜到这小姑娘的身份,看来圣后娘娘对他再如何信任也是有限,要比薛醒川差的远了。 陈留王望向天道院院长茅秋雨,此时场间知道落落真实身份的,便是他们二人,只见茅秋雨神情肃穆,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他忽然心头微动,转身向梅里砂主教望去,却只见主教大人微闭着眼睛,似乎快要睡着。 “老人家们都真沉得住气……” 陈留王叹了口气,他很清楚主教大人深藏不露,只怕早就猜到了落落的身份。 落落看了徐世绩一眼,如果换成别的时候,有人敢如此喝斥自己,她哪里会善罢甘休,不要看她在陈长生面前乖巧可人,真发起狠来,没看见平国公主都怕? 但今夜情形特殊,她的手在袖中紧握着那只锦囊,想着陈长生先前的交待,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尽数压抑下来,也不与徐世绩说话,直接向角落里国教学院的位置走去。 便在这时,礼乐声起,幔帘轻拂,在十余名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一身华丽宫装的女子缓缓走进殿内。 正是莫雨姑娘。 她在大周朝权势虽重,但毕竟没有明面上的身份,按道理来说,会更低调些,但此时是在皇宫前殿,众人皆知她代表的是圣后娘娘,哪还好静坐席间,纷纷起身相迎。 殿内数百人纷纷站起,南方使团的那几位大人物也不例外,在夜明珠的光明之下,仿似海浪。 有两个人没有起身。 一位是教枢处主教梅里砂,老人家闭着眼睛,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仿佛真的睡着了。 一位是角落里的落落,她静静直视莫雨的脸,显得有些无礼。 举场起立,却有两人未起,自然极为引人注目,所有人都望了过去。 徐世绩的脸色更加阴沉,他虽然明明知道那个叫落落的小姑娘来历不凡,但今夜南方使团前来提亲,他必须保证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所以先前刻意喝斥了她几句,就想提前看看有没有什么变数。 此时变数似乎来了。 主教大人的身份不同,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愤怒,那么自然只有针对剩下的那个人。 他冷冷地看着角落里国教学院的位置。 如他的想法相同,没有人敢直视坐在上方的主教大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角落里,落在了落落的身上。 落落理都没有理这些目光,她盯着莫雨,眼神平静,神情严肃,警告之意十足。 众人心情微凛,不知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徐世绩正准备沉声训斥两句,殿内忽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没事儿。” 莫雨微笑说道,平伸双臂,广袖微垂,示意众人坐下。 这句话似乎是对众人说的,对徐世绩说的,表现她宽仁的胸怀。 只有落落知道,她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对落落承诺,陈长生一定不会有事儿。 落落知道莫雨不会撒谎,尤其是此时此刻,她已经知道莫雨做过些什么,并且发出警告之后。 她的心情放松了些,但她没有放松。 她坐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莫雨,视线一刻不移。 就像一只潜伏在山林里的虎,正静静看着猎物,随时可能跳出来,将对方撕成碎片。 莫雨感受到远处角落里来的那道目光,微微挑眉,有些意外——她和平国公主一样,都以为所谓国教学院求学,只不过是她在百草园呆的太无聊,和普通人玩的小游戏。 就算她与陈长生之间有些情谊,也不至于重视到这种程度才是。 莫雨都能感受到她的目光,殿内还有很多高手,自然也注意到了。 尤其是国教学院四周的人们,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 …… 陈长生以为自己死了,但没有死。 黑色巨龙停在他身前的空中,没有继续向前。 二者相隔十余丈,因为黑色巨龙过于庞大,这个距离非常近,他甚至可以看清楚龙牙根部积着的风雪。黑龙在缓慢悠长的呼吸,无尽数量的寒风呼啸而作,无数的雪粒与霜片,在风中翻滚着,飞舞着。 陈长生觉得自己正站在遥远北方的雪老城外。 让黑龙缓缓停下的,不是他的勇气,也不是他临死之前说的那些话,而是他手里的那把短剑。 那把看上去很普通的短剑。 看着他手里的短剑,黑龙的眼睛深处,仿佛有无数颗星辰逐次亮起,然后再次熄灭。 每颗星辰都是一种情绪。 惘然。 不解。 震惊。 不安。 怨毒。 别离。 相见。 亲切。 警惕。 愤怒。 壮阔。 淡然。 无法淡然。 想忘记。 难以忘记。 失望。 绝望。 希望。 还是希望。 …… …… 黑龙冷漠残酷的眼睛里出现了无数种复杂的情绪。 作为人类,很难理解,为什么一瞬间的眼神便能包容如此多的情绪。 陈长生无法理解,他满身风雪,紧握着剑,看着黑龙,沉默无语。 黑龙静静看着他,看了很长时间。 黑龙忽然……发出一声低吼! 寒风呼啸,地底空间遥远的墙壁上积着的冰雪簌簌落下,银海表面的霜雪卷飞不定。 那声低吼是一个字,因为那有具体的意思。 那声低吼,更像是一个纯粹的声音,因为那就是声音,而且是单音节。 极短促的一节声音,却极为复杂。 就像一场飓风,看似狂暴单调,内里却有无数湍流,有无数方向。 这便是龙语。 已经在人类世界消失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龙语。 时至今日,或者已经没有人听过龙语,至于会说龙语的人……更不知道到哪里找去。 龙是这个世界最高级的生命,拥有最完美的身体与灵魂,只有它那无比坚固与无比复杂的生物构造与无比强大的神魂意识相结合,才能用这种难以想象的方法进行交流。 至简者至繁,至高。 “这就是传说中的龙语吗?” 陈长生震撼无比。 即便没有被风雪所困,想必他此时也会浑身僵硬。 因为他真的很震撼。 他的震撼,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听到龙吟后的震撼都不同,或者说,他的震撼要多出一个层次。 他听过这种声音。 在西宁镇旧庙,他和师兄看过三千道藏,最后一卷有一千六百零一字,相传其间隐着天道终义,他们不认识卷上的文字,于是去问师父,师父说他也不认识,但他……会读。 于是他和师兄开始学着去读那些字。 不知其义,但知其音。 他一直不知道那些古怪的文字是什么。 直到多年后在大周皇宫地底,在一条玄霜巨龙之前,他终于知道了。 那是龙语。 原来大道三千卷的最后一卷,是用龙语写的。 安静。 长时间的安静。 黑龙静静看着陈长生,似乎在等待什么。 陈长生不知道它在等待什么,所以只有沉默。 黑龙的眼睛里再次有无数颗星辰依次明亮,然后熄灭。 它沉默片刻,然后低啸了一声。 这声啸真的很低,没有寒风起,却有寂灭意。 陈长生的睫毛飘落。 他的道髻被吹散,黑发飘散在身后,然后飘落。 他的衣衫被吹破,然后飘落。 龙啸低沉,愤怒的最终尽是失望,然后是绝望。 陈长生知道自己又要死了——这个又字并不可笑,很可悲。 黑龙先前似乎对他有所希望,所以让他多活了片刻。 但现在那些希望没有了。 陈长生忽然很悲伤,不是因为没有希望,不是因为自己。 不知为何,听着黑龙的低啸,他悲伤的难以言语。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岁月,无穷孤寂。 黑暗的地底,欺骗与隐瞒,苦守与绝望。 那些他也曾经经历过。 死亡的阴影,就像漆黑的夜,苦苦折磨了他数年时间,每时每刻不停。 他无人去说,无处去述,孤单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他忽然想安慰一下这条黑龙。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他对着黑龙说出了一个字。 他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 那是小时候,他在大道三千最后一卷里学会的第一个字。 那是单音节的一个字,发音极为怪异。 片段里仿佛蕴藏着无穷的信息。 听到这个字,黑龙的双眼里忽然射出无数狂暴的光线! 整个世界却安静下来。 第62章 吱吱 安静,绝对的安静,极长的安静,没有风声,没有滴水声,没有呼息声,黑色巨龙和陈长生都屏着呼吸,沉默不语,似乎是因为紧张,这紧张似乎又来自于终于看到了希望。 黑色巨龙的希望不得而知,陈长生的希望自然是远离死亡,当他看到黑色巨龙的龙须缓缓飘起,悄然无声来到自己身前,轻轻抵住自己眉心,无法确定稍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那根龙须与龙颌相接的地方极粗,逐渐变细,最前端与人类的尾指粗细差不多,看上去有些锋利,表面幽黑如夜,却又透明如玉,里面隐隐有黑色的光尘在翻滚,如阴云一般。 龙须的尖端与他的眉心似触未触,相距极近,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楚究竟有没有碰到,陈长生越来越紧张,刚从死亡边缘归来,更容易感受到恐惧,他握着剑柄的手流出很多汗水,然后迅速被环境低温冻成冰霜。 悄无声息,黑色的龙须在他眉心轻轻点落。 那种感觉很奇怪,并不粘腻恐怖,微凉微清,反而让他清醒过来,隐隐明白黑色巨龙的意思。 那是让他继续。 陈长生没有犹豫,说出了第二个字——依然是大道三千卷最后一卷里的文字。 这个字的发音还是非常怪异,想要发出来极为困难,纵使寒雪覆面,也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脸涨的有些通红,嘴唇却有些发白,似乎说出这个字,耗损了他极大的心神。 黑色的龙须轻轻飘拂,幽黑的尖端在他的眉心前收缩轻弹,然后再次轻点他的眉心。 陈长生明白,于是说出了第三个字,然后是第四个字,第五个字…… 随着那种奇怪的音节从他的嘴唇里发出,他的心神迅速损耗,越来越虚弱,但同时,他感觉到四周的寒意正在渐渐消减,十余个字说完后,温暖终于再次回到自己的腑脏里。 黑色巨龙眼神依旧漠然,龙须却收缩弹回的越来越快,在夜明珠的光线下耀出无数道黑色的线条,最后仿佛要结出无数朵花来,那朵朵花都是心花,正在怒放。 陈长生感觉到了它的喜悦,有些余悸难消——他说的这十余个龙语音节,没有按照道藏三千最后一卷的顺序,只是从一千六百零一个字里随意挑选出来,应该无法组织成语句,没想到这龙竟还是听懂了。 他这样做是因为藏在骨子里的谨慎,不知道是对还是错,现在看来,应该问题不大。 黑色龙须渐渐静止,缓缓离开他的眉心,轻轻地触了触他握着短剑的手,没有敌意。 陈长生准确地接受到了对方发来的信号,终于完全放松。 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时刻,终于过去,长时间的恐怖压力,骤然消失,他的心意随环境而变,覆在身上的冰霜簌簌解体落下,不知从何处积来的灰尘,顺着衣裳的缝隙溅向空中。 推开石门后他便一直极度紧张,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条黑色巨龙,却直到此时,才真正看清楚这条黑色巨龙的模样,更准确地说,直到此时,他才敢仔细地打量这条黑色巨龙。 这是一条玄霜巨龙。 即便在龙族里,这也是最高级的存在,属于传说级别的神物,与黄金巨龙、九天真龙地位相同。 然而,与神话或传说中玄霜巨龙残暴好杀却又性喜洁净、如黑夜一般幽魅美丽的形容不同,陈长生竟然在这条黑色巨龙的身体上看到了很多灰尘,甚至还看到了很多残破的龙鳞! 那些龙鳞将落未落,看上去极为难看,就像是死鱼肚。 陈长生很吃惊,如果道藏和传说里对玄霜巨龙的形容没有错,那它怎么会变成这样?作为一个有轻微洁癖的少年,他很清楚,无比看重洁净的生命,怎样都无法忍受这样的情况。 更令他吃惊的是,随着寒意渐退,光线渐远,他竟在黑色巨龙后方看到了两根极粗的铁链,那两根铁链紧紧地锁住了黑色巨龙的后面两只龙爪,深深地锲进龙鳞里,看着极为恐怖! 这只黑色巨龙原来……不是大周皇宫孤单的守护者,而是一名囚徒! 那两根铁链的表面覆着无数层冰霜,却不知是何材料制成,完全没有断裂的征兆,想来也是,能够把一只玄霜巨龙囚禁在地底,肯定不是普通的事物。 两根铁链的另一端在墙壁上。 那是一面高约数百丈的石壁,上面刻着一幅巨画,画上的粉彩已经被岁月侵蚀不见,但还可以看清楚画的是什么,那幅面上没有什么风景名物,只有两个人。 两个凶神恶煞的人。 石壁很高,画很大,画中的这两个人自然也极为高大,宛若天神一般,身上穿着盔甲,一人手持铁锏,一人手持长鞭,眉眼之间威严如神,顾盼之间豪情万丈。 陈长生认识这两个人,生活在这片大陆上的人类都认识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现在还挂在所有家宅院府的正门上,这两个人便是门神。 门神不是神,是真的人,是当年大周太宗皇帝身边最强大的两名神将。 一名神将名叫秦重,一名神将名叫雨宫。 这两名神将追随太宗皇帝一生征战,从大周建国直到最后大败魔族,虽然不像王之策那般功高盖世,但威猛凶煞处犹有过之,实力深不可测,壮年时便已经进入从圣境界,乃是真正的绝世强者。 同样是神将,这两人可要比现在大陆上的这些神将强大无数倍。 缚住黑色巨龙的铁链,被拴在石壁上,正好被画面两名神将握在手里。 如此安排,自然有其道理。 看到这些画面,陈长生隐约确认,这只黑色巨龙应该是太宗年间被擒。 他想着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想着那些已经快要变成神话故事、甚至已经变成神话故事的当年的强者们,想着凌烟阁上那些画像,真的很同情这只黑色巨龙。 或者是因为魔族给予的羞辱及压力的缘故,人类在那个年代暴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光彩,无数强者层出不穷,即便是玄霜巨龙这样的存在,也寡不敌众,最终只能成为悲惨的囚徒。 从太宗年间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在这寒冷孤寂而黑暗的地底,这只黑龙怎样熬过这段漫长的岁月? “你想和我说说话,是吧?”陈长生问道。 黑色巨龙的龙须再次飘起,在他的唇角轻掠而过,如蜻蜓点水。 “我只会说,我不懂那些字的意思。” 陈长生看着它说道:“但,你可以教我。” 黑色巨龙的眼睛忽然间变得异常明亮,比穹顶数千颗夜明珠加在一起还要明亮。 陈长生心想,你果然能听懂人类的语言,那么如果要交流,只需要我学会龙族的语言,看着黑龙继续说道:“我知道龙语很难学,不过我是个很擅长学习的人,只要你耐心教我,我一定能学会。” 便在这时,黑龙忽然发出一声低啸。 陈长生微怔。 黑色的龙须无风而起,在他的眉心轻轻点了四下,快若闪电,轻若尘埃。 陈长生眉头微皱,想着这是什么意思。 黑色龙须在他的眉心再轻轻点了四下,同时黑龙再次发出一声低啸。 陈长生懂了。 先前最后一句话里,他说了四个我字。 这就是黑龙想要告诉他的意思。 “我?”陈长生指着自己问道。 龙语极为复杂,一个音节里的无数片段,可以进行无数种组合,不同的组合才是不同意思的表达,想要完全掌握,必然是个极漫长的过程。他知道那声龙啸里有我的意思,但肯定不止我,但……至少有我。 看着陈长生的动作,黑色巨龙先是一怔,忽然开始翻滚起来! 它庞大的身躯在地底空间里不停滚动,引起恐怖的飓风! 同时,一道古怪的声音从黑龙的嘴里不停响起。 从一千多年前出生开始,直到现在,它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不知道该以怎样的啸声来迎接。 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它必须压抑着啸,压抑着笑。 “吱吱……吱吱……吱吱……” 听着很像老鼠在叫,很是滑稽可笑。 但有无比狂喜在里面。 陈长生不知道黑龙当年做过什么事情,犯过何等罪孽,才会被大周王朝囚禁,此时看着它仅仅因为有人类能够与它进行最简单的交流,便如此狂喜,不禁有些动容,更加同情对方。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龙终于停止了狂喜的翻滚,安静下来。 它静静看着陈长生,感受到他真切的同情,眼神渐渐温和。 黑色龙须再次飘起,悬在他的眉心之前。 它等着陈长生再次开口。 陈长生想了想,开口说的却不是黑龙想要听到的话。 “我知道你很想和人说说话……但现在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马上离开。” 黑龙的眼神重新变得冷漠起来。 陈长生神情凝重说道:“我答应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完,我会来找你,跟你学说话,和你说话。” 黑龙的眼神依然冷漠,更多了几丝戏谑之意。 作为一名高贵的玄霜巨龙,被人类囚禁了这么多年,它再也不会忘记父王当年对它说过的话。 ——如果人类可以相信,我们才应该是世界的统治者。 第63章 恰恰 黑龙想着,人类都是最无耻的骗子,不然自己也不会在这片深渊般的鬼地方煎熬了这么多年,虽然自己是黑色的,不代表自己喜欢黑暗,最开始的那些夜晚,真的好黑,妈妈…… 不对,我想到哪里了? 好吧,面前这个少年看上去很诚实,味道很好闻,不像是骗子,就和当年那个姓王的男人一样,不过那个姓王的男人说的话到底算不算数自己都还不知道,更何况这个少年? 你想骗自己放你离开,肯定再也不会回来,说什么把事情办完了就来陪我聊天?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也是被人骗到这个地方的,逃出去后怎么会回来?再说了,这上面是皇宫,你以为你想回来就能回来?说要回来的话,不过是安慰我罢了,不,就是在骗我,是的,人类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我孤孤单单地在这地底熬了这么多年,除了那个恐怖的女人便再也没见过活物——那个恐怖的女人根本不能算人,相见争如不见——好不容易,终于遇着个能说话的人,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 你若离开,便是阴天! “我懂你的感受,你的不安,但你应该相信我。”陈长生看着它说道。 黑龙眼神冷漠,有些讥诮,似乎想说,你不过十余岁,哪里知道时间带给人的折磨。 陈长生知道先前黑龙对自己表现出来的善意,并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道藏上面记载过的那些龙,虽然强大,但都很反复无常,这只黑龙被人类囚禁了这么多年,不知有多少怨恨。 “我真的知道,虽然肯定没你煎熬的时间长。但就像开始的时候,我说过的那样,我的命也不好,好吧,我知道你很难相信我,但就算是一场赌博吧。你放我走,我可能会履行约定,今后想办法来看你。而如果你这时候杀了我,我相信很难再有人出现在你面前,怎么看,你都应该和我赌这一局。” 陈长生看着他诚恳而认真地说道:“这是你最好的选择。” 黑龙沉默不语,忽然,它抬头望向穹顶,目光落在数千颗夜明珠之间。 …… …… 未央宫里,青藤宴在继续,事实上,却已经结束。本应最后一夜进行的文试被推迟到稍后进行,但没有人在意结果,往年青藤诸院之间的竞争,哪里及得上稍后便要发生的那场盛事? 所有人矜持而温和,因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是好事,是婚事,即便离山关飞白、这位神国七律里最骄傲冷漠的四律,此时脸上也添了些笑意,因为他知道这是大师兄的大事,也是师门以及整个南方的大事,最关键在于,便是他也觉得,大师兄能够娶到徐师妹,是件非常值得骄傲与庆祝的大事。 离山长老小松宫已然站起,正在说些什么,南方使团正式向大周王朝提出结亲的请求,有些流程已经开始,只需要再经过一些步骤,这场举世期待的婚事,便会从数年来无数人的议论变成现实。 主教大人闭着眼睛,仿佛又要睡着,陈留王神情温和,与小松宫搭着话,莫雨神情平静,看着殿外的夜色,落落看着这些人,右手在袖中紧紧握着那只锦囊,决定打开。 …… …… 又是长时间的安静,地底空间静寂的仿佛坟墓一般。 陈长生看着黑龙,紧张地等待着它的决定。 黑龙看了他一眼,忽然缓慢地向后倒飞而去。 穹顶的数千颗夜明珠同时熄灭,只剩下些余光,照着黑龙的前半段。 它渐渐要消失在夜色里。 陈长生懂了它那一眼的意思,它要他记得承诺,殷勤来探看。 进皇宫很困难,更何况还要突破桐宫,深入地底才能再次见到它,但他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他很感谢这条黑龙,想要最后再说些什么,对方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他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对方。 先生?他有师父。前辈?显得太不亲近。你?太不恭敬。喂?找死吗?……似乎都不合适。 陈长生想了想,对着渐要消失在夜色里的黑龙喊道:“龙……大爷。” 黑龙微僵,眼神微惘,明显被这个称呼震撼的不轻。 “龙大爷。”陈长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说出来会显得太轻。他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情,指着穹顶说道:“上面那颗夜明珠我得带走……” 黑色巨龙低啸一声,显得极为愤怒,它根本没有想过,这小子居然敢得寸进尺。 陈长生很坚持,说道:“大爷,那是一个小姑娘的,我以后总得还给她。” …… …… 皇宫某处偏殿的园里有一个极小的池塘。 夜色深沉,殿内灯火已灭,塘畔站着位中年妇人,妇人容貌寻常,衣着也极朴素,明显不是宫里那些只会、也只能把时间花在打扮与妆容上的太妃,也不是那些正值青春的宫女。 她站在池塘畔,不知道是准备洗手,还是洗衣裳。 便在这时,池塘里响起哗哗水声,水花如倒瀑一般冲起,一名少年极狼狈地被冲了出来。 正是陈长生。 在地底空间里,他衣服上覆满冰霜,此时已经尽数被塘水冲走,浑身湿漉,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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