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天知道陈长生出面替薛醒川入敛,周通的脸色便一直没有好看过,尤其是在听到薛府准备设祭后。 虽然他一直表现的很平静,但下属们以及宫里的很多人,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情绪很糟糕。 直到听到这些消息,他的脸色才渐渐的好转,眼神里的漠然才渐渐松化。 没有人敢去薛府祭拜,这是意料中事。 薛府设祭,给京都里的很多人提供了一个情感的出口,也是挖了一个坑。 说是祭拜薛醒川,事实上不如说是祭拜圣后娘娘。 今天朝廷盯着薛府,谁敢在那里出现? “陈长生?”周通忽然问道。 一名下属说道:“国教学院一直没有去人。” “没想到我们的小陈院长会如此冷静,分寸感掌握的如此之好。” 周通负着双手向庭院外走去,说道:“不过难免让人喟叹世态炎凉,也对,除了我,谁对他能有几分真情义呢?” 下属们闻言很是吃惊,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 周通停下脚步,望向众人认真说道:“举世皆知,他是我唯一的朋友,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下属们看着大人脸上的笑容,便觉得浑身寒冷,哪里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 …… 国教学院湖畔,茅秋雨看着陈长生说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果然是多虑了,你本来就比同龄人要成熟很多。” “所以你大清早就来了这里,一直看着我。”陈长生看着湖面说道:“但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茅秋雨说道:“前天你做的事情已经够了,再做,便有可能会过。” 陈长生想了想,说道:“这个分寸怎么把握?由谁来规定呢?” 他已经知道,今天薛府设祭,除了司源道人和凌海之王,没有一位客人前来。 “把握与规定都来源于独一无二的意志。” 茅秋雨看着他说道:“教宗陛下活着的时候,国教只有一个意志,所以可以只有一道声音,但陛下回归星海之后呢?您继任教宗的时候,还未满二十岁,您的意志很难凌驾于国教之上,只能是共生同存的关系。” 这句话听着有些模糊,实际上很清楚,国教能否顺利传承,除了教宗陛下的意志之外,还是要看继承者自己的能力与手段。 成熟、稳重、分寸感,耐心、责任感,这些都是能力与手段的具体呈现。 茅秋雨接着说道:“教宗陛下的身体不是很好。” 陈长生说道:“过些天,我去离宫看他。” 茅秋雨又说道:“想必教宗陛下会很欣慰。”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倒不确定师叔看见我后会不会高兴。” 茅秋雨说道:“你在逐步学会责任感与沉默之间的关系,这本身就代表着成长。” 陈长生摇头说道:“其实您说错了,我今天没有去薛府,不是因为成熟而选择了沉默,不是因为责任感而看到了分寸,只是我觉得世态炎凉这种事情很常见,而且与我没有太多关系,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我与薛醒川确实不熟。” 是的,与周通想的不同,与茅秋雨欣慰的不同,陈长生没有去薛府,与隐忍、分寸之类的词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觉得自己与薛醒川不熟,好像没有必要去,而且他不知道当薛夫人或者那些人伤心恸哭的时候,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我不擅长安慰人。”他对茅秋雨说道。 就在这个时候,苏墨虞忽然走了过来。 茅秋雨问道:“出了何事?” 苏墨虞行礼,然后对陈长生说道:“周通带人去了薛府。” 陈长生看了眼天光,说道:“薛府移灵定的什么时辰?” 茅秋雨神情微肃,说道:“如果因他人的行为而改变自己的心意,与你的道并不相合。” 这是劝说也是警告。 陈长生说道:“心意总是会变化的,承认这些变化,才是真正的顺。” 茅秋雨问道:“因何而变?” 陈长生说道:“我和薛醒川不熟,所以不去薛府,但我和周通很熟,所以这时候该去了。” …… …… 薛府很冷清,于是白幡在秋风里显得更加孤寒,睹之生怜。 冷清不代表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在街头以及巷尾,有很多双视线一直远远地注视着薛府门前。 有一些是好事且不怕事的京都闲汉,更多的视线则是代表着京都里的各大势力。 从清晨到现在,薛府门前没有出现任何客人,便是连麻雀都没有几只。 街前忽然有蹄声响起,又有劲风拂衣之声。 数十名清吏司官员以及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缇骑,护卫着周通来到了薛府之外。 很短的时间里,薛府门前便多了黑压压的一片人,但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很是死寂。 街上太过安静,甚至隐隐能够看到门后纸线燃烧的啪啪声。 周通从下属手里接过一条白布,系在腰上,抬步便向薛府里走去。 薛府管事看着这幕画面,想要拦,却没有任何勇气,双腿早已软的不行。 一名披麻戴孝的美丽妇人,拦在了周通的身前,愤怒地喊道:“你居然还有脸来?” 周通看着她说道:“魏夫人回来了?” 他望向冷清的府内,摇了摇头,感慨说道:“何至于此,我来给薛兄上炷香,也免得他在星海之中太过寂寞。” 那名妇人脸色苍白,喊道:“父亲不会愿意看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奸人!” “我与薛将军之间的情义,岂是你们这些妇人所能了解的。” 说完这句话,周通神情平静走进薛府,就像回家一般。 在整个过程里,他看都没有看魏夫人一眼。 清吏司的官员们把魏夫人推到一旁,不让她过来。 眼看着仇人闯进了自家府里,想着父亲的在天之灵必然无法安宁,魏夫人悲愤交加,却无力阻止,破口大骂了起来。 听到不绝于耳的脏话,周通微微皱眉,有些不喜,说道:“你父亲一世英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泼妇来了?” 有下属取出布团,往魏夫人的嘴里塞了进去。 第688章 死无地 来到薛府后,周通说话的语气,特别像是一位长辈,尤其是在他教训魏夫人的时候。 站在薛府里,他神态闲适,显得对此间特别熟悉,因为他确实来过很多次,就像一位出外经商多年才归来的长辈。 总之,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这里就像是周通的家。 这让人很愤怒,因为众所周知,薛府的主人就是被他无情且无耻地毒杀的。 薛府管家愤怒地拿着扫帚上前,想要把小姐从那些官员的手里抢过来,却被狠狠地踹到了地上。 那名仆妇惊慌地喊叫着,向府里跑去。 薛府人赶了过来,看着场间的画面,声音微颤问道:“周通,你究竟想做什么!” 周通静静站在庭间,看着眼前的宅院青植,很多回忆画面在脑海里逐渐闪过,生出很多感慨。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想做什么,直到真的来到这里,他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只是想再见那人最后一面。 他望向薛夫人缓声说道:“我上炷香就走。” 薛夫人的声音有些微颤,神情却格外坚定:“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通淡然说道:“这并不是你能决定的事。” 数日前的那场阴谋、药碗里的毒、官道外的曝尸,这些事情都与薛府有关,也都无关。 薛府里的人们无法决定自己的生死还有荣辱,只能绝望地接受或者等待着被拯救。 今日薛府设祭,无人敢来,那么又有谁会来拯救这里的无助与绝望呢? “麻烦让一让。” 一道声音从门外传来。 周通的身体微微一僵。 清吏司官员齐齐转头,向后望去,心想居然有人来了?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堵在别人门前做什么?” 一道来自少女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周通缓缓转身,望向门外,眼睛眯了起来。 他想要掩饰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也因为门外的画面让他觉得有些刺眼。 街上来了很多年轻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的眼神灵动,有的憨厚老实,有的顾盼自豪,有的神情紧张,但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很年轻,满脸朝气。 纵使有万般情绪、百种性情都无法掩住的朝气。 这些朝气让他觉得有些刺眼,甚至隐隐生痛,或者是因为他已经老了。 京都里,年轻人与朝气最多的地方便是青藤六院。 最近局势紧张,青藤六院紧闭大门,只有一处例外,那就是国教学院。 那些年轻人是国教学院的学生。 陈长生与苏墨虞,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看着这幕画面,清吏司官员以及街上那些代表各方势力的眼线,震惊无语。 陈长生果然来了。 他来祭拜薛醒川。 他来打周通与朝廷的脸。 陈长生向薛府里走去,就像没有看到拦在身前的那些清吏司官员。 国教学院的年轻人也随他向前。 那些官员们堵在薛府门前,如果不让路,双方很容易发生碰撞。 碰撞容易带来摩擦。 摩擦加剧便是战斗。 战斗升级便是战争。 刚刚平静的京都局势,又将重新变得动荡不安起来吗? 周通没有说话,所以清吏司的官员没有让开的意思。 国教学院的学生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因为陈长生还在向前走。 周通没有想到陈长生会忽然改变主意来薛府,但来了又如何? 大周朝廷的秘密武力,至少有一半在他的手里,那是非常可怕的力量。 陈长生现在的地位很高,但他没有什么力量,就像现在,站在他身后的只是国教学院的一些普通学生。 他没有登上教宗之位前,便无法调动国教的力量。 就凭国教学院,又能在京都里掀起多大的风雨? 可是……周通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算错了怎么办?如果有意外怎么办?万一那些王爷们想要对陈长生动手怎么办? 就在他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意外已经来到。 国教学院的学生们与清吏司的官员们相遇,然后发生了冲撞,接着便是理所当然的对骂。 呛啷!寒刀出鞘的声音,在薛府门前显得特别清晰,直欲切断秋风一般。 清吏司官员没有抢先发起攻击,有人拔刀出鞘更多是想要威慑那些年轻人。 他们不知道那些年轻人,尤其是其中的那些少女一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住手!”周通沉声道。 那些年轻人自然不会听他的。 清吏司的官员想要听他的,也没有办法再听他的。 十余声清鸣,响于长街。 无数道清光,在秋意里纵横而起,凄美而令人动容。 那是无比纯净的剑意,以及精妙无双的配合。 清冷的剑意,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向着薛府门前那些官员们洒了过去。 周通自己,遇着这些剑意,也只能选择暂避,更不要说那些官员了。 闷哼之声连接响起,鲜血飙射,十余名清吏司官员直接被那些剑意斩的浑身是血,然后被震飞。 只是瞬间,薛府正门两旁的石狮便被血染红了,街上多了十余名血人,场面看着好生血腥。 薛府门前再没有人能够站着,出现了一大片的开阔地。 陈长生走了进去。 叶小涟与十余名师姐同时收剑,站回他的身后,随之进府。 陈长生走到了周通的身前。 四周响起一片金属摩擦声,劲弩上弦声。 局面很紧张,但周通的神情很平静。 他看着陈长生说道:“我大周朝未来的教宗,居然要靠圣女峰的小姑娘们保护,这要传出去,实在是有些丢人。” 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重伤十余名清吏司高手,自然不是国教学院学生们的实力,而是闻名天下的南溪斋剑阵。 陈长生没有说话,说话的人是叶小涟。 “你们这些朝廷官员,连我们这些小姑娘都打不过,那才是真的丢人。” 周通并不在意,就算陈长生亲自开口,不管如何羞辱,他都能忍。 因为他自问很成熟,熟到烂透了,血色的官袍底到处都是腐朽的果肉,从不怕被人污。 在教宗陛下回归星海之前,他不会给陈长生任何发难的机会或者说借口。 虽然他并不害怕陈长生,但就像那些朝气让他觉得有些刺眼,同样道理,他不愿意与这些年轻人拼血性。 还是那句话,他是一名很成熟的权臣,也是一位很成功的奸臣。 然而陈长生接下来说的两句话,却让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以及内心的安宁。 陈长生不是刻意想要羞辱他,而是确实想要知道答案。 那种平静与认真,让周通觉得自己的灵魂再也无法不被人看见。 因为他无法回答陈长生的这个问题。 陈长生说道:“我来京都之后,经常听见人们说,如果你死了,只有薛醒川会替你收尸。” 这是大陆流传很广的说法,周通听过不止一次,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寒冷的线。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问道:“现在他被你害死了,那将来你死后,谁来替你收尸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只需要简单的推论便能得出结论。 周通却无法回答。 因为他不想有那样的结局。 谁都不想有那样的结局。 ——死无葬身之地。 …… …… 第689章 告有人 作为这些年来、以及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著名的奸臣、佞臣、酷吏、暴徒,周通没有朋友。 苏离也经常说自己没有朋友,但这是两回事。 无论同窗还是同僚,甚至是同道中人,都恨不得周通赶紧去死,比如现在朝中当势的那些王爷们。 如果周通真的死了,自然没有人会去替他收尸。 其实,他曾经有过一个愿意替他收尸的朋友。 可惜那个朋友被他亲手害死了,并且险些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在这个秋天,就已经能够看到很久以后的将来,周通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他没办法去责怪旁人或者这个世界,因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 从这一刻开始,他将不安、惘然、困惑,看不到任何希望地活下去,直到最后死无葬身之地。 陈长生的问题,不是诅咒,而是冷静的分析,平静的揭穿。 这很可怕。 场间变得异常安静,无论是清吏司的官员还是国教学院的学生,很长时间都没有人说话。 在这种时候,能够打破沉默的人,只能是周通自己。 他看着陈长生非常严肃认真地说道:“道尊自然会安排好我的身后事。” 这是短时间里,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破除陈长生所做推论的最大可能。 他现在是商行舟的狗,死的时候,主人总会有些怜悯之情。 陈长生看着他说道:“我比你更了解他,每具尸首对他来说都有利用价值,养的狗死了,他或者会吃肉进补,或者把肉分给镇里的人吃,得些好名声,如果那条狗曾经咬伤过人,他也不会介意把它挫骨扬灰,让还活着的人出气。” 周通觉得有些冷,然后有些热,血红色的官袍里开始生出汗意。 “所有人都会死。”他看着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知道,他说的是教宗陛下。 周通接着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谁会替你收尸呢?” 不等陈长生说话,他盯着陈长生的眼睛,紧接着说道:“不要忘记,你只不过是大人物们的玩物,你就是个替用品而已!” 从最开始的“道尊会安排我的身后事”到这连续三句话,其实只说明了一个问题。 周通被陈长生的那个问题触及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他开始不安,甚至隐隐有些恐惧。 陈长生说道:“我不知道谁会替我收尸,我只知道,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先杀死你。” 鸦雀无声,薛府内外只有秋风轻啸。 同样,这也不是恐吓,因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 当然,这也不是说笑,因为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笑意,非常认真。 这是一份宣告。 陈长生对整个世界宣告:无论如何,周通一定会比他先死。 周通会横死。 再加上前面那个问题。 那就是,他一定会让周通死无葬身之地。 …… …… 薛府里死寂一片。 清吏司官员们的脸色异常难看,国教学院的学生们神情也有些紧张。 无论如何,周通都是当朝大臣,就算是教宗陛下和皇帝陛下,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宣告。 陈长生做出这样的宣告,或者很解气,但会引发怎样的动荡? 对他来说,这不是问题,他不是想要借此宣泄情绪,他是很冷静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至于别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说完这些话后,他便向薛夫人走了过去。 至于被那些官员们制住的薛府小姐以及管家,自然被解救了出来。 周通看着他的后背,面无表情问道:“你杀得死我吗?” 陈长生没有停下脚步,没有转身,说道:“那天夜里我已经杀过你一次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大义凛然,说的这些废话掷地有声?顺心意,那些陈词烂调,你究竟准备重复多少次?” 周通最后说道:“没有人会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就像没有人会来这里。” …… …… 事实证明,周通错了。 就在陈长生抵达之后不久,薛府便迎来了又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的身份很特殊,便是周通也拿他没办法,同时,也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前来祭拜薛醒川的这位大人物,是中山王陈思玄。 这位曾经在天海朝受过无数羞辱的王爷,对陈长生自然没有什么好脸色,对周通更是如此。 他给薛醒川上了一炷香,看了陈长生一眼,然后唾了周通一脸唾沫。 接着,礼部尚书来了,国教里的一些大人物来了,天海胜雪也终于来了。 有很多人注意到,天海胜雪的脸上隐隐有道伤口,应该是先前准备出府的时候,发生的那场冲突所致。 有一位大人物在薛府出现,便等于打一次周通的脸。 周通再如何能够隐忍,也无法继续在这里停留下去。 就在他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陈留王。 “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会默默祷告,陈长生能够顺利地接任教宗之位。” 陈留王看着他认真说道:“不然,他一定会实践那句话。” 当年在离宫神道上,梅里砂大主教向整个世界宣告,陈长生要拿大朝试的首榜首名,最后,陈长生真的做到了。 今天在薛府灵堂前,陈长生向整个世界宣告,他一定要让周通死无葬身之地…… “想杀我的人很多,但这么多年我还是活了下来,为什么?” 周通笑了起来,笑容里有些狰狞的意味:“因为我从来不把自己当人看,我很清楚自己就是一条狗。” 狗都是有主人的。 打狗,是要看主人面的。 而他这条狗总能找到最强大的主人。 “那些疯狂的、热血的、被青春洗去理智的年轻人,这些年一直想杀我,但他们杀得了我吗?” “至于那些有能力杀我的人,难道他们会瞎到看不到我的主人是谁?” “陈长生说再多,他还是不敢对我动手,不是吗?” 周通微笑着说道,笑容里的狰狞意味渐渐变成嘲讽与疲惫,对这个世界以及自己的。 这是真的,因为他本来就是聚星上境的修道强者,麾下拥有无数刺客与高手,有能力杀他的人,必须是大陆真正的强者。而真正的强者,向来都不是孤家寡人,他们会有宗派山门,会有门阀子弟,会有很多需要照顾的人,比如曾经的朱洛。作为神圣领域强者,如果他想杀死周通,并不是太困难的事,但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始终没有做过这方面的尝试。 年轻而有勇气来杀周通的人,没有能力杀死他。 能杀死他的人,必然历尽沧桑,成熟稳重,知道顾全大局的道理。 陈长生这样的人很少。 就算是他,现在他如果想要继承教宗之位,也不能动周通。 在周通看来,那份宣告,不过是些年轻人的狠话罢了。 除了陈长生,还有谁呢? 有能力杀死他的人,必然不会如此天真幼稚。 所以,他一直都是安全的。 这个时候,一辆载着棵海棠树的大车,驶进了京都。 海棠树的树根保存很完好,裹着很新鲜的泥土。 随行的缇骑挥舞着马鞭,驱赶着行人,咒骂着时间。 官道旁,有个男人静静看着这些画面,没有说话。 他的青衣被洗的有些发白,浆的非常挺直。 他的双眉向下落去,看着有些寒酸。 他像一个被欠了很多工钱的账房先生。 也像一把被裹在粗布里的破刀。 第690章 思无邪 曾经门庭冷清的薛府,现在依然不热闹,但至少,已经有些人来过,而且都是些大人物。在灵前,中山王只是很随意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礼部尚书则是很认真地上了炷香,然后低声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内容。 东院里设了间静室,陈长生、苏墨虞、陈留王、天海胜雪坐在椅子上。 他们四人都很年轻,最年长的天海胜雪也不过三十余岁。 陈长生看着天海胜雪脸上的伤口,想要说些什么。 天海胜雪抢先开了口。 当年大朝试之后,国教学院与天海胜雪之间的恩怨便已解开,私下更有些不为人知的默契。那份默契与曾经的承诺,在天书陵之变这样的大背景里显得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但毕竟双方曾经有过默契。 而且正如先前所说,他们都还年轻。 年轻人之间说话,陈腐气会少很多,会直接很多。 “你应该很清楚,今天来到薛府的这些大人物,都是想借你的势,对当前的朝局进行试探或者说确认。” 天海胜雪说道:“道尊在朝廷里至高无上的权威,需要周通活着以为证明,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挑战这一点,但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父亲不会一直心甘情愿的做小。” 他的父亲是天海承武,陈留王的父亲是相王,都是大周王朝真正的大人物。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安静了会儿后说道:“谁也不知道那需要多长时间。” “不能因为无法确定前路就随便踏步,因为那很容易走进歧路。” 陈留王看着他神情认真劝说道:“任何事情都当以大局为重,你继任教宗,便是比所有事情都重要的大局,值得为此忍耐等待。” 陈长生没有说话,他对此有不同的看法。 他比任何人、包括教宗都更加了解自己的老师。 在西宁镇旧庙生活的十四年,那个中年道人对他来说是师亦是父,但现在回头仔细想想,无论他还是余人都没有见过那位中年道人的真面目,他们看到的不过是浓雾里的山峰一角,阴天里的碧空一线,溪边的一朵花而已。 现在经过了这么多事情,很多画面与和记忆碎片渐渐凝拢成形,无论是溪边的花,还是雾里的山或是云后的碧空,庙里的道藏,那些看似没有任何目的,实际上隐藏着无穷智谋的细节,组成了真实的图景,那就是他的老师商行舟。 教宗陛下想把国教传到陈长生的手里,他以为凭借离宫的力量以及自己的威名,足以保证自己回归星海之后,至少国教内部没有人敢反对这件事情,那么只要国教内部是稳定而统一的,朝廷便没有办法干涉这件事。 陈长生却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会这样发展。他非常确定,当教宗师叔回归星海的那一天,便是老师对自己动手的那一天。他或者被杀死,或者像小黑龙那样,被永远地囚禁在某个不见天日的深渊里。 ——无论是哪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天海胜雪感觉到了些什么,说道:“如果你真觉得会出大事,现在就应该提前做准备。” 陈长生摇了摇头,说道:“任何准备都没有太大意义。” 就像那个夜晚,当皇辇图失效之后,整个京都的局势,便取决于天书陵间的战斗。 大陆的历史,向来是由神圣领域里的强者们决定的。 神圣与世俗之间有无法逾越的沟壑。 陈长生的修道天赋再强,也没有可能在短短数十日的时间里越过那条沟壑。 “你应该离开。” 陈留王有与天海胜雪不同的看法:“趁着现在教宗陛下还能逼着你老师不能动手……这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时机。” 苏墨虞看了陈长生一眼。 在国教学院里,他曾经有过相同的提议。 陈长生没说话,他知道自己无法离开。 天海胜雪离开了,在走出静室之前,说道:“再过些天,庆典便要开始了。” 今秋发生了很多大事,天海娘娘回归星海,魔君坠入死亡的深渊。 还有些事情即将发生,能够与这两件事相提并论的,便只有南北合流。 过些天,南北合流的庆典将在京都举行,按照春天时的说法,白帝夫妇可能会前来观礼。 陈长生明白天海胜雪想提醒自己什么。 落落,也许会回京都。 …… …… 周通回到北兵马司胡同。 他站在院墙下,背着双手,看着深深的树坑,神情漠然,一言不发,等待着海棠树的归来。 斜向的秋空里,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鸟鸣,他与几名下属官员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从天空里颓然无力地落了下来。 那是一只红鹰,最耐长途飞行,一夜之间便可过千山万水,还不会觉得疲惫。 这只从南方归来的红鹰,却活生生地累死了。 南方必然出了大事。 离山剑宗?秋山家?还是……槐院? 周通的眉挑了起来。 下属匆匆赶来,呈上南方来的紧急情报。 王破离开了槐院。 一直跟着此人的清吏司暗谍,于两日前在清江处被甩掉,失去了王破的踪迹。 没有人知道王破要去哪里,现在在何处。 周通盯着那名下属,没有说话。 那名下属的声音有些犹豫:“他……可能会来京都。” 周通神情微变,沉默了会儿,忽然说道:“我要进宫。” 下属们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王破如果真的要来京都,大人为何不赶紧安排人手阻截或者扑杀,却急着要进宫? “你们都聋了吗?” 周通的脸色有些苍白,声音有些尖锐。 他急着进宫,是因为他现在很不安,甚至有些恐惧。 只有在皇宫里,在道尊的注视下,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他很确定,王破会来京都。 他很确定,王破要做什么。 …… …… 回到国教学院后,陈长生也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墨虞很困惑,问道:“他来京都做什么?来祭拜薛醒川?” 没有人敢替薛醒川收尸,没有人敢凭吊,在这种时候,王破如果出现,很符合世人对他的印象。 陈长生不这样认为,他知道,不是为了祭拜,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事。 王破来京都,只想做一件事情。 他要杀人。 杀周通。 第691章 刀有道 王破可能会来京都的消息,很快便传播开来,引发了很多震惊。 苏离之后,在大陆年轻一代修道者的心目中,王破便是最大的偶像。 他不如苏离那般潇洒,也不像苏离那般别有风姿,冷漠无情却引人敬畏,但他同样也是百年难遇的修道天才,曾经压得踏雪荀梅枯守天书陵不得出,不给画甲肖张与梁王孙任何机会,神圣领域之下有很多强者,比如薛醒川,排在逍遥榜首的他,却被公认为是最强者。 而且和苏离比较起来,他更符合普遍意义上的英雄定义,比如浔阳城里的那场夜雨。 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传奇色彩太浓。作为破落的门阀唯一的后人,他自幼生活的环境非常恶劣,比起别的修道天才来说更加辛苦,在汶水唐家做了几年账房先生,开始游历天下,只有十余年的时间,便在南方自立槐院,成为一方大豪。 和苏墨虞一样,知道这个消息后,所有人最大的疑问就是——他为什么要来京都,他来京都准备做什么? 天凉王破的典故,是整个大陆都知道的故事,他作为王氏的后人,选择王破作为自己的名字,其中的意味不问而知,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朝廷对他一向警惕,曾经尝试过无数次打压,而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很少会在京都出现。 王破来京都,当然是件大事。 以往他即便来京都,也来的悄然无声,很是低调,比如荀梅死的那个夜晚。 现在的情形与当时已经完全不同,他就是想要低调入京,都没有办法做到。 那夜在天书陵,朱洛重伤未愈,强行出手,开启了这场举世战天海的壮阔战役,付出身死魂消的代价,就是为了换取以商行舟为代表的新朝做出的承诺——让王家永世不得翻身。 王家,就是王破。 如果王破留在天南,静守槐院,有离山剑宗等诸山门势力守望相助,同声连气,朝廷不可能向他下手,因为南北合流的大背景下,总要维持一个表面的和平,但如果他离开槐院,单身入京都,朝廷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他再强,也不可能是大周朝廷的对手。 如果他在京都出现,朝廷有无数手段,可以杀死他。 所以没人理解,他为什么要来。 陈长生理解,因为他与王破在浔阳城里共过风雨。 他非常欣赏这位强者,这两年行事,隐隐有向对方学习的倾向,这也是唐三十六当初曾经非常担心的地方。 除了陈长生,还有一个人也非常清楚王破的来意。 那就是周通自己。 所以他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入宫,求见商行舟。 就在他入宫之后不久,京都的局势再次变得紧张起来,从军部到刑部,从清吏司到城门司,无数高手与刺客开始在街巷里搜寻。 陈长生有些担心,思考一夜之后,冒险请国教里的人帮着寻找,没有任何收获。 朝廷方面也没有任何收获。 没有人能够找到王破。 他就这样消失了。 …… …… 时间缓慢地流逝,秋意越来越浓。 南北合流的庆典将要到来,大周朝廷做了很多的准备,京都各著名建筑都被整修一新,就连天书陵也被清理了一番。 京都里的气氛却并不是全然欢快轻松,因为天书陵之变的余波还无法完全散尽,国教学院依然不肯交出圣后娘娘的遗体,王破还没有找到。 这时候,国教学院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来自圣女峰,徐有容亲书。 她回到了南溪斋,按道理应该召回南溪斋的弟子,在信里也提到这一点,但还是给陈长生留下了十八名少女。 陈长生很清楚,这些女弟子掌握着南溪斋剑阵的神魄,如果全力施展,只要不是神圣领域的强者或者大军来攻,他便是安全的。 还有一封信来自汶水,唐三十六亲书。 除了陈长生,没有人知道这封信的内容,苏墨虞也不知道。 苏墨虞和国教学院的师生,只知道陈长生在看过那封信后,情绪非常低落,沉默了很长时间。 金黄色的银杏叶,铺满了北新桥的地面。 不远处便是皇宫,有灯光从里面散出来,落在地面上,仿佛落日重新回到了人间。 站在树下,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默然想着,太阳下山不会再回来,离开的朋友,好像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金黄色的,于是那口井的颜色便显得更加幽深。 当皇宫里的光线微微黯淡的那一瞬,陈长生的身影从树下消失,井沿处卷起一阵微风,金叶飘卷而起,很是好看。 皇城外的银杏叶,是京都很著名的风景。 很少有人知道,在京都外有座叫潭柘的道庙,那里也有相似的风景,甚至更加美丽。 道庙后方的庭院中央,种着一根极老的银杏树,相传是太宗皇帝亲手所栽,到了秋时,古树上满是金黄的树叶,仿佛金云,也像是烟火,树下也满是树叶,厚厚地堆着,仿佛金云落地,如果隔得远些去看,就像是一片金色的瀑布。 在金黄色的银杏叶深处,有个石桌,桌旁有个石凳,这时候凳上有个人,他没有喝茶,而是在悟刀。 整个大陆都知道他来京都了,无数人在京都里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因为他虽然来了京都,却没有进城。 如果让世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很吃惊,因为这与他往常的行事作派都不同。 在人们想来,他既然来了京都,便一定会进京都,因为他的人就像他的刀道一样,都是直的。 周通也是这样想的,结果也错了。 王破在潭柘庙已经住了十一天。 他每天都会来银杏树下静坐。 他悟刀而不练刀,那把铁刀始终在鞘中,鞘在膝上。 古树不停地落着树叶,将大地覆盖,显得格外纯净,美丽夺目,以至于很难想象树叶下面的模样。 那些金黄色的树叶当然也会落在他的身上,堆积在他的衣衫里,渐渐掩住刀鞘,以至于很难想象鞘中刀锋的模样。 王破的刀道,在这满天黄叶里,隐隐发生着变化。 第692章 秋有雨 时间流逝,秋意愈深,满天黄叶落尽,潭柘庙里的古树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树干与树枝。 入山的道路上还铺着落叶,只是被昨夜开始的一场秋雨打湿后,不剩半点美丽,只是像湿透了被褥般令人心烦。 湿漉的落叶,总归还是有些好处,那就是行走在上面,不会发出什么声音——借着阴暗天色与雨丝的遮掩,数十名大周军方高手,还有数量更多的清吏司刺客及密谍,踩着湿漉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穿过山道,潜入山腰间的秋林里。 潭柘庙通往山外的通道,全部被控制住了,任谁都无法离开。 簌簌的声音响起,有些清脆,有些干燥的感觉,仿佛有人行走在数天前的金黄落叶上,踩碎了无数片枯叶。 不是落叶破碎的声音,那是秋风穿过雨帘,不停拂动着纸张。 山道间走来了一个男人,脸色覆着一张白纸,遮住了口鼻,只是在眼睛的位置有两个黑洞,看着异常恐怖。 ——画甲肖张。 自天空落下的雨丝,来到他的身前便自动避开,那张白纸上没有半点水痕,干净并且干燥。 在这个野花盛开的年代,涌现出无数修道的天才,霸道的强者,他是当中最可怕、最强大的那一个。 与荀梅相同,他这一生所向无敌,唯独没有胜过王破,一次都没有,无论是当年的煮石大会,还是逍遥榜,他都只能排在次席。 但他并不害怕,更没有气馁,不停地向王破发起挑战,且败且战,哪怕走火入魔、险些身死,也没能让他的意志有丝毫的动摇。 一人之下,这似乎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地位,但他不想接受。 今日秋雨凄迷,他从山道里走来,自然是要与王破再战上一场。 他没有想过王破会不会接受,因为此时朝廷强者云集,包围了潭柘庙,王破想要活着离开,首先便必须战胜他。 ——再一次战胜他,或者,被他战胜。 秋风吹拂着白纸,发着枯叶破碎的声响。 秋雨落在山道上,湿漉的落叶哪里会发出声音。 肖张没有走到潭柘庙前,因为有个人出现在他身前。 踩在湿漉的落叶上,确实不会发出任何声音,那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山道上的数道封锁线,甚至就连肖张都没能提前感应到。 此人是谁,居然强到了这种程度? 那个人一身黑衣,任由雨水打湿,给人一种极其冷硬的感觉。 他的衣衫,他的眉眼,他的肩部线条,他负在身后的双手,都仿佛是铁铸的一般。 他就这样站在山道前,便把秋雨与地面隔开,把秋风与白纸隔开,潭柘庙与四周的山野隔了开来。 他就像是一面墙,而且不是普通的泥做的或者砖砌成的墙,是一面铁墙,绝不透风。 肖张知道这个人是谁,白纸上的两个黑洞显得更加幽深,隐隐可以看到狂热的意味。 “你想阻止我?”他看着那个铁墙一般的男人说道。 那人面无表情看着他,仿佛觉得肖张说的话极其愚蠢,根本不值得回答。 举世皆知,画甲肖张是个真正的疯子,行事风格异常暴烈嚣张,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更不要说蔑视。 此人却这样做了,而且令人震惊的是,肖张那双幽深眼睛里的战意虽然越来越浓,但最终……没有出手。 肖张想着那个传闻,以此人与大西洲的关系,没有任何道理为了王破出手,说道:“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要拦在我的身前?” 那人说道:“既然我来,你们自然要走,你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打草惊蛇。” 肖张极其愤怒,脸上的白纸哗啦哗啦响着。 忽然间,秋风从他的脸上消失,他沉默了下来,因为他明白了此人的意思。 “这对他不公平。”肖张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那人明显是要去潭柘庙与王破战一场。 肖张说这对王破不公平。 这说明在他看来,此人的境界实力远在王破之上,按道理来说,不应该自降身份与王破对上。 王破是逍遥榜首,更是世人心目中,神圣领域之下的最强者,世间有谁的境界实力可以说远胜他? 如果真的有,那么必然是神圣领域里的那些大人物们,那些一双手都能数得出来的老怪物。 这人究竟是谁?八方风雨里的哪一位?还是哪位隐世多年的高人? 肖张知道此人是谁,所以说不公平,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怕对方。 他仿佛看到稍后,王破倒在那棵古树下,浑身是血。 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就像荀梅一样,他这辈子都在试图超越王破,他无法接受,自己还没成功的时候,王破就被人杀死了。 在这一刻,他产生了强烈地阻止这个男人的想法。 这人能杀死王破,王破比他强,他却想要阻止对方,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疯狂的人。 雨水落在铁枪上,打湿了手。 那是肖张的手,很紧,很有力。 “你们,有什么资格与我说公平?” 那个男人看了肖张一眼,神情漠然,仿佛无物。 如铁墙般的他的肩,被秋雨洗过,仿佛被打磨了无数万次,散发出金属的光泽,然后,锋芒毕露。 一声闷哼,穿透白纸而出。 秋雨洗铁枪,指间略白。 肖张终究还是没有出枪。 或者说,他没能出枪。 他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在秋雨里,向着潭柘庙走去。 如铁墙般,一身寒光。 …… …… 铁树,八方风雨之一。 他生于大西洲,幼时因故堕海逃难,横渡汪洋,险些身死,幸被海岸上一人所救,那个人叫观星客。 过往十年间,他在南海漂泊以悟天道,现在终于归来。 他悟的是天道,修的是肉身,无比强大。 铁树开花,与别样红的那朵小红花齐名,但从来没有人亲眼看见过。 他来到潭柘庙里。 古树的叶子已经落尽,地上残着些黄叶,在雨水里浸泡着。 铁树走到那个石凳前,坐下,闭目。 就像这些天的王破一样。 第693章 风有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铁树睁开了眼睛,闪过一抹厉色,然后是一丝惘然,显得情绪格外复杂。 在古树下、黄叶间、石凳上,他感受到了王破前些天留下的气息,他没有想到,王破的刀道,竟然更加精深了。 修行到了王破这种境界,想要再往前走一步,都无比艰难,然而,此人却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提升如此之多……当初在浔阳城的时候,王破面对着朱洛,铁刀虽强,却寻觅不到任何机会,而在潭柘庙里静悟多日后,情形已然非前。 如果任由王破再继续提升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在什么时候迈过那道门槛。 铁树第一次感到了压力。 然后,他的杀意变得更加浓烈。 无论是朝廷还是他,都不会允许王破有刀道大成的那一日。 从石凳上起身,他望向潭柘庙,静静地感知着天地间的所有气息流动。 庙里有人,境界很高妙,距离他也只差了数线。 他向那边走去,湿漉的黄叶在靴底片片碎裂,变成最细的丝缕,仿佛盛开的菊花一般。 秋风破开雨帘,推开了潭柘庙的门,在他离庙槛还有十余丈的时候。 寒冷的秋风没能肆虐,被两道清新淡然的风冲抵,那
相关推荐:
(重生)帝王
(倚天同人)谁与争锋
人仗犬势
反派皇子三岁半
晨昏朦影文集
·缠
勾搭老板的小日子[穿书]
我不是猪小妹
将军家的丫头
当末世遭遇修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