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行舟说道:“平妻不是没有先例。” 陈长生摇了摇头。 商行舟没有意外于他的答案以及给出答案的速度。 “不错,没有必要如此,而且这件事情并不是人们想的那么重要。” 听着这话,陈长生有些不解,心想与妖族联盟难道不是重中之重? “太宗当年,乃是以弱敌强,所以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但现在不用。南北合流是必行之事,因为是同胞,而妖族愿意效命也好,不愿也罢,只是枝节,做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我们自己够强,何必在意其余?” 商行舟这些话是说给陈长生听的,也是说给大周王朝所有人听的。 长春观与皇宫之间一直保持着联系,陛下经常来洛阳过年,但据说商行舟从来没有对朝政发表过只言片语。 换句话来,这是十年来商行舟第一次对世事发声。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那就是对妖族的态度必须强硬。 哪怕白帝城不肯出兵,这场战争也不可能再停下来。 陈长生提出了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为何您会给王破写信,让他去接应我们?您如何知道那是黑袍与八大山人联手布置的阴谋?” 商行舟说道:“是黑袍故意让我知道的。” 陈长生吃惊的无法言语,心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魔族内斗?黑袍与魔帅想通过人族强者之手,完全消除掉大学者一脉的痕迹?可转念一想,魔族已然到了如此危险的时刻,黑袍岂会如此不智? 就连商行舟都无法确定真正答案是什么,因为她终究是人类?还是说王之策去了雪老城? 陈长生从震惊中醒来,问道:“黑袍究竟是谁?” 商行舟最终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陈长生被小道士带走,住进了侧面的一座小院里,用了顿简单的饭食,然后收到了一个盒子。 “这是老祖要你给我的?” 他看着那个小道士吃惊问道。 小道士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出了小院,小胳膊摆着,看着可爱极了。 陈长生真的很吃惊。 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就没有收过师父送的东西。 难得的那两样东西,多年后却被证明不过是令人伤感的伏笔。 他有些紧张地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两个很精致的小法器,看材质应该是青铜为主。研究半天,才明白原来这是用昊天镜碎片做的两个通音法器,利用昊天镜的先天神通,可以让相隔遥远的两方进行实时通讯。 这真是极了不起的事物,完全可以排进新的百器榜里,想必是商行舟亲手所炼,而且耗费了很多心神。 这样珍贵的法器应该用在战场上,师父送给自己做什么? 他的神识落在手腕间的石珠上,一颗灰色的石珠变亮。 那颗石珠里忽然传出徐有容的声音。 “说,我在忙。” 陈长生把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徐有容的声音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重新响了起来。 “或者……这是送给我们的。” 第1136章 活着离开 陈长生想到一种可能,刚才师父提到平妻一事被自己拒绝……所以这两件用昊天镜碎片做的法器是赞赏吗? ——是的,师父好像一直都很欣赏有容,十年前在白帝城他好像就表示过。 据余人说过年的时候商行舟很少会提到陈长生,却提过几次离山毕竟是别家宗门,徐有容作为圣女不应该总去叨扰。 不应该去离山,那么应该去哪里?离宫还是洛阳? 想着徐有容总能轻易地获得长辈的喜爱,陈长生不禁有些羡慕。 商行舟想着他们两地分居不便,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却不知道他们早就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和徐有容有一种特殊的方法可以保持联系,所以白鹤飞到白帝城后,他才能第一时间告诉圣女峰上的她。 他手腕间微微发亮的石珠是天书碑。 天书碑本来就是一种空间通道,无论是天书陵里的规则还是现在进出周园的方法都证明了这一点。 十年时间,徐有容与他对天书碑不停参悟研究,最终掌握了其中一部分的玄妙。 他们的声音可以穿过天书碑去往彼处,但稍微凝练的神识与真实存在的事物依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这个时候,陈长生手腕间另外一颗灰色的石珠亮了起来。 “落落见过先生!” 一道清脆的声音从石珠里响了起来。 是的,她那里也有一座天书碑,她也学会了如何与陈长生通话。 啪的一声轻响,不知从何处传来,与徐有容通话的那颗石珠,就这样熄灭了。 陈长生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落落那边见他没有回话,不禁有些担心,连声喊道:“先生!先生!先生您还好吗?” 陈长生说道:“没事,只是有些走神。” “那就太好了!” 哪怕隔着十万里的距离,陈长生却仿佛能够亲眼看到落落如释重负、小手不停拍着胸口的可爱模样。 忽然,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前些天徐有容一直不开心,无论是在秀灵族的草原还是最开始在浔阳城里。 原来是因为那天的事情。 那天和今天真的很像。 白鹤从松山军府来,他与徐有容联系的时候,正在红河泛舟。 当时,于京在水里唱歌,落落在身边,用小手喂他吃果果。 落落并不知道徐有容能够听到她说的话。 他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一点。 …… …… “落落殿下当时到底说了句什么?” 唐三十六的脸上写满了好奇,哪怕长须被风吹的在脸上乱拍,也无法遮掩。 陈长生余光里确认没有人在看自己,也没有人在听身后唐三十六的话,压低声音说道:“她说……先生乖,张嘴。” 唐三十六怔了怔,想笑又不敢笑,憋的满脸通红。 城墙上的人们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中山王微微挑眉,有些不悦,宰相大人在旁低声笑着安慰了数声。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对视一眼,就装作是没看见。 刚刚从熊族部落归来,重新归位的桉琳大主教则是苦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这里是浔阳城。 大人物们都在城墙上。 中原春意渐深,草木亦深,北方的雪原也在变暖,那件大事终于发生了。 时隔数百年,人族再一次北伐。 皇帝陛下亲自祭酒,从皇宫送出京都外。 教宗陈长生,更是一路送到了浔阳城。 浔阳城外的原野里到处都是人,黑压压仿佛潮水。 这些人都是去赴死的,所以这些潮水便是世间最强的狂澜。 数十万道强悍的神识与杀意合在一起,便是世间最烈的西风也无比匹敌,就算是黄金巨龙重回中土大陆,隔着千里之远望着这道冲天而起的杀气,也要被惊走,根本不敢靠近。 万余国教骑兵,六万玄甲骑兵,还有数量远胜于此的普通士卒。六位离宫巨头,二十三名大周神将,三千教士,南溪斋精英尽出,离山剑堂诸子齐集,加上各宗派山门的修行强者,各世家的供奉高手,更不要说还有王破、肖张、怀仁、离山掌门、茅秋雨、相王这么多神圣领域强者,随时准备出手,从声势来说,这已经不逊于当年的北伐。 数十万军队陆续开拔,踏上征程,城外的原野渐渐安静,气氛变得越来越肃杀。 再没有人发笑,也没有人留意先前的动静。 唐三十六望向西方那片山岭,皱眉说道:“没想到相王居然愿意随左路军进发。” 浔阳城乃是万箭齐发之地,很是紧要,需要一位圣域强者坐镇。 曹云平与各方关系都不错,性情憨直可亲,深得众人信任,所以最后选了他。 这些年来,相王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拥蓝关,表现的极为低调。 这当然不是因为留在京里为质的儿子陈留王,而是因为时势如此。 众人本以为,他必然会跳出来争一下这个位置,没想到他竟然一言不发。 如果是中山王倒是很好理解,这位性情暴烈的王爷,为了陈氏皇族的骄傲,必然会带兵冲在最前面。 “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你居然留了胡子。”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的脸,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唐三十六说道:“我如今风采更胜当年,蓄须稍作遮掩,也是想少些桃花债。” 这些年他的性情确实要沉稳了许多,在人前更是极少说脏话,自恋却是一如从前。 也不能完全说是自恋,他的这句话里还是有几分真实和几分无奈。 木拓家老太君去年得了场重病,病好后看透世事,却是放心不下最宠爱的孙女,于是亲赴汶水,住进了唐家老宅,死皮赖脸地磨了三个月想要与唐家结亲,逼的唐三十六不敢归家,也不敢在国教学院停留,最后竟是与苏墨虞回西陵万寿阁过的年。 陈长生说道:“听闻那位小姐容颜极美?” 唐三十六说道:“木拓家的美人本来就多,但我难道是那种只看外貌的肤浅之辈?” 陈长生说道:“有容认识那位小姐,说她性情极好,而且为人爽利,你至少应该见见。” 唐三十六冷笑说道:“我敢打赌这不是原话。” 陈长生怔了怔,说道:“她的原话是你配不上那位姑娘。” 唐三十六大怒,拂袖而去。 他下了城墙,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向北方而去。 整个过程里,他看也没看一眼陈长生。 “活着回来。” 陈长生大声喊道。 无数视线落在他的身上,他仿佛无所察觉。 唐三十六摆了摆手,没有转身。 第1137章 远去的马蹄,忧伤的歌 唐三十六上前线了。 当然,他不是去做先锋的,因为他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人会同意。 在这场战争里,他扮演的角色是粮草提举,更准确地说,是金玉律的副手。 陈长生的白帝城之行,虽然没有完全达成人族的想法,但至少把金玉律从菜地里解放了出来。 这位传奇的妖族将军,将继续担任数百年前他曾经担任过的那个重要角色。 朝廷往前线的所有辎重、粮草,军械,来自各州郡的支援,各世家商行的捐赠,全部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的副手位置也极为重要。 按道理来说,唐三十六的资历并不足够,至少很难服众,但没有任何人敢反对这个任命。 不是因为唐三十六的身份来历,不是因为他愿意放弃世家公子的尊荣去前线冒险,而是因为唐家捐了一笔钱。 梁王孙捐出半数家产充作军费,汶水唐家也捐了一半的家产。 同样都是一半家产,但只有当亲眼看到的时候,人们才明白唐家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因为唐家的一半家产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 见多识广的户部官员,看到用十几辆马车运进来的账簿时,也震惊的无法言语。 整个大陆都知道,唐家乃是世间最有钱的地方,底蕴深厚,积累极丰。 但这一次世人才知道原来唐家竟然有钱到了这种程度。 所谓富可敌国,果然不是虚言。 唐老太爷真是非常人也。 富可敌国,往往便会成为举国之敌。 这是很难逃脱的规律,也是很多悲剧的来源。 这件事的具体细节传出来后,很多人都在想唐家是不是不想触着朝廷的忌讳,所以才会通过这种方式减轻朝廷的敌意。 ——半数家产确实很多,痛如断臂,但只要唐家能够保存下来,那么还是值得的。 这种推想看上去很有道理,但陈长生知道并非实情。 打进雪老城、征服魔族,是唐老太爷毕生的宿愿,是他数百年来唯一想做的事情。 在这方面,他与商行舟是天然的同盟,最坚定的战友,什么都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甚至可以说,他活着就是为了看到今天。 只要人族能够彻底战胜魔族,他哪里会在意家财万贯? 如果不是考虑到后人子孙,想着家族的存续,他甚至会把整个汶水唐家都投到这场战争里去。 身为这样一位老人的孙子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陈长生看着城外原野里的那道烟尘,唇角微翘,笑了起来。 唐三十六骑着一匹白马,身着白衣,腰间系着汶水剑,很是飘逸潇洒。 他没有对陈长生说什么,也没有道珍重,因为此战必胜。 就像焉支山人说的那样,大势已成。 魔族大势已去。 就像唐老太爷与梁王孙做的那样,人族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抛弃仇恨,就为了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人类世界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天。 为了这场战争,人族准备了很长时间。 从物资与军员调配来说,已有十年。 从战略谋划来说,已有数百年。 从精神意志来说,已有数千年。 无数先贤,无数先烈,无论是哪位皇帝,哪一代教宗……他们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今天。 暗流早已涌动了无数个日子,随着时局的变化,终于变成了春潮。 魔族作为大陆曾经的霸主,在北方苟延残喘,得过且过,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就算某些清醒冷静的大人物认识到了这一点,比如那位年轻的魔君,又比如焉支山人,但留给他们的时间太少,而且魔族内部太乱。 每每想到魔族现在的处境,陈长生庆幸之余,总是有些不解,然后想起商行舟在洛阳的那句话。 或许那人还是意识到自己终究是个人类? 看着原野里的道道尘龙,感受着极细微的震动,陈长生顾不得再去想那个问题。 震动,是远去的马蹄,还是自己的心跳?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没有来由。 因为这场波澜壮阔的战争即将掀开帷幕的原因吗? 魔族必败,人族必胜,大势已定。 但我们仍然要为之努力,真正的努力,才能真正的胜利。 想着今后的岁月里,此时正在离开浔阳城的年轻男女,会抛洒多少热血,会有多少牺牲…… 平静如他也不禁觉得脸颊微微发热。 …… …… 深春的山谷里到处都是血。 低等魔族士兵死亡之后变得更加丑陋,野草间的尸体散发着恶息,草原还不算太热,但放的时间久了,难免还是会腐烂。 最开始的时候,人族军队还会用阵师来清理战场,每场战斗结束后的草原上,到处都能看到阵法清光以及随之而来的火焰。后来死的魔族士兵越来越多,战事越来越紧张,为了节省阵师的法力,再也没有这方面的要求。 临时的营帐设在高处,但所谓的山谷其实是绵延起伏的草甸,谈不上易守难攻。 暮色涂染着远处的原野与近处的车辆,炊烟已尽,篝火渐明,隐隐有忧伤的歌声响起,却引来更多的骂声。 梁红妆靠着车轮,眯着眼睛看着向地底坠去的落日,嘴里叼着的草根微微颤动。 他当然没有穿那身红色的舞衣,也没有浓妆,只是本就貌美,尤其是那对眉色深如墨、形细如钩,妩媚之中自有英气,天然一段风流,刚上战场时不知引来多少视线,直到现在才没有人敢议论什么。 在队伍里,他的境界实力最高,杀的魔族士兵最多,受的伤也最多。 他的肋骨下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通过包扎布带的缝隙,可以看到白骨,还能闻到腐臭味。 一个人挤到他身边坐下,看着草甸上那些低等魔族的尸体,脸上露出嘲笑的神情。 “这么多天了,居然没看见一个高等魔族,难道都让老魔君给杀光了吗?” 说话的人是奉圭君,前段时间他还做着做了几十年的浔阳城守,结果现在却成了前线的一名将军。 那夜在戏台下听到梁红妆对教宗说出那番话时,他就隐约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自己在前线居然会和梁红妆在一处,也不知道这是教宗的意思,还是圣女的安排。 梁红妆没有理他。 奉圭君冷笑说道:“朝廷要我来送死,是对你梁王府半数家产的报答,那你呢?你那位兄长为何不来,却让你来送死?” 是的,来到这片草原从某种意义来说就是送死,虽然现在人族占据着绝对优势,在已经发生的这么多场战斗里,魔族士兵的死亡数量要两倍于人族的士兵,但是……终究还是会死人,尤其是现在已经很多人注意到情形有些诡异。 奉圭君的嘲讽,更多源自不安。 人族军队进入草原后,已经遇到了很多魔族军队,发生了很多场激烈的战斗。 很快人们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除了极少数军官,在这些战斗里,根本看不到任何高等魔族的身影。 连魔族最强大的狼骑,也看不到丝毫踪迹,仿佛失踪了一般。 如潮水一般向人族军队涌过来的,都是最低等的魔族士兵。 这些低等的魔族士兵,智识发育缓慢,可以说是愚蠢,哪怕拥有超过普通人类的巨大力量,在人族军队的弓弩军械以及阵师的面前也只能是被杀戮的对象,按道理来说应该并不难对付。 问题在于,现在人族军队遇到的低等魔族士兵与以往并不一样。 现在的低等魔族士兵变得更加勇敢,性情暴烈,手段更加残忍,甚至有一种无畏死亡的感觉。 如果说以前这些低等魔族士兵只是智力低下,现在的他们仿佛已经失去了意识,变成了纯粹的杀戮工具。 无数低等魔族士兵悍不畏死、前仆后继地涌来,会给人族军队带去极大的压力,无论是战事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奉圭君率领的这支军队,减员非常严重,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同样的情形,应该也发生在草原各地。 梁红妆说道:“应该是某种药物让这些丑陋的家伙丧失了理智,只会来送死。” 这是很多人的猜测,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战争才刚刚开始,魔族的应对手段便如此的极端。 要知道那些药物必然有极强的副作用,那些低等魔族士兵甚至从服药的那一刻开始便等于死了。 奉圭君看着越来越浓的暮色,眼里的忧色也越来越浓,喃喃说道:“魔族究竟想做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是朝廷派来送死的,为的就是安抚梁王府的旧怨。 但他毕竟担任了数十年的浔阳城守,现在是前线的将军。 梁红妆说道:“魔族想吓退我们。” 奉圭君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他们是最前面的先锋部队。 如果魔族的战略真是如此,他们将会承受源源不断的攻击。 直到中军帐下令撤退,或者某一方死光。 “你说我们都是被派来送死的,那何必害怕。” 梁红妆说道:“而且就算现在死,我们也赚了。” 开战至今,他已经杀了三十余名魔族士兵,而奉圭君与带领的士兵也已经杀了三倍于己的敌人,确实赚了。 奉圭君没有再说什么。 梁红妆吐掉嘴里含着的草根,开始唱一首忧伤的歌。 四周再次响起骂声,但这一次他没有停下。 梁红妆的唱腔有些怪,很是深沉悠远,就像是草原上缓缓流淌的河流。 “在浔阳城听了你这么多年戏,总觉得你的唱法有些古怪,却一直没有问过你。” 奉圭君问道:“你这到底是什么流派传承?庐陵金氏还是桔水张?” 梁红妆说道:“据说是雪老城里的歌剧唱法。” 奉圭君很吃惊,指着野草里那些魔族士兵的尸体说道:“就这些玩意儿听得懂吗?” 梁红妆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夜空里忽然传来红鹰发出的警告与紧急军令。 最近的几支人族军队都遭受到了敌袭。 而敌人的主攻方向在这片草甸。 草地微微震动。 暮色深沉,化作夜色。 夜色里不知道有多少魔族士兵正在涌过来。 奉圭君知道这场战斗必将持续一整夜,脸色不由变得苍白起来:“我们还能看到明天的晨光吗?” 梁红妆站了起来,看了眼夜空,说道:“今天星星很美。” 第1138章 迟早要去,何不早去? 夜空被相隔极近的檐角切割成了并不大的一片黑布。 今天的星星真的很亮,就像是被织工用金线缝了好些碎花在黑布上,很好看。 这里是离宫最深的那座偏殿,也是陈长生居住的地方。 他这时候在吃饭,苟寒食在旁相陪。 秋山君留守离山,七间也没有被允许随折袖北上。 关飞白、梁半湖、白菜去了前线。 苟寒食则被他留了下来。 很简单的一顿饭结束了,安华带着教士捧着刚刚送来的卷宗,依次摆在陈长生与苟寒食身前案上。 偏殿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流水叮咚。 那盆青叶不知道去了哪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苟寒食抬起头来,伸手搓了搓有些疲惫的脸。 侍立在旁的安华送上早已准备好的滚烫的毛巾。 苟寒食微微一怔,轻声道谢后接过毛巾擦了把脸。 陈长生也结束了阅卷,安华匆匆走了过去。 片刻后,他与苟寒食开始轻声对话,交流彼此的看法,对这些卷宗进行分析。 他们得出的意见,会在最短的时间送到皇宫里,供皇帝陛下参考。 同时,摘星学院方面也会提供一份意见。 皇帝陛下会与宰相大人、诸部尚书共商,得出最终的结论。 现在的大周王朝,所有的一切都在都围绕着这场战争在进行。 至于那些普通的朝政事务,各州郡的民生,则是交给了莫雨。 不得不说,皇帝陛下对莫雨的信任非常。 而从这些天朝野的反应来看,她没有辜负这份信任以及天海圣后当年的教导。 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有些天,苟寒食还是有些地方无法适应。 比如安华递过来的毛巾为什么那么烫,难道她的手就不怕起泡? 他是个很细心的人,早就注意过安华的手确实没有受伤。 再就是为什么离宫收到的前线战报甚至要比军部更快? 尤其是某些重要的消息,往往前线刚发生,离宫这边便知道了。 这让苟寒食无法理解。 与之相比,魔族的手段倒并不会让他感到太过吃惊。 “青曜十三司的第七封检书发了回来,确认那些魔族士兵的心脏充血肿大,较正常状态大了一倍半。” 他对陈长生说道:“我们推算的没有错,他们用药物催发力量,同时摧毁了理智,不再有畏死的本能。” 陈长生说道:“有没有解药?” 这话刚出口,他便摇了摇头,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就算能够找到解药,也没有办法让那数十万低等魔族士兵心甘情愿地吃下去。 如果他和苟寒食的推论没有错,魔族使用的这种药物,其实来自人族。 万年之前,长生宗曾经驭使过很多妖仆,据说有些性情古怪又极具天才的长老,很喜欢用那些妖仆研究妖族狂化,不知道最终他们有没有研究出来什么,但却创造出了一种可以激化生物潜能、强行狂化的药物。 那种药物药性非常猛烈,使用一次便会心脏暴裂而亡,没有任何例外,所以很快便被长生宗封入了禁地。 现在魔族使用的这种药物,和道典里记载过的长生宗的那种药物非常相似。 联想到长生宗与魔族暗中勾结的事实,真相就在眼前。 幸亏长生宗没落了,二十年前又被苏离杀了一遍。 “魔族数量本来就不如我们,现在两三名魔族士兵才能换我们一个人。” 陈长生说道:“这种做法感觉太过疯狂,没有道理。” 苟寒食说道:“合理与否要看具体情势,低等魔族虽然对魔族的繁衍生息很重要,现在死的太多,长久来说会影响魔族的前景,但现在他们首先考虑的是必须活下去,如果能把我们吓退,就算低等魔族死掉五分之四,只怕他们也愿意承受。” 陈长生闻言沉默。 前线战报里描述的局势确实有些棘手。战争刚刚开始,魔族便摆出了决战的架式,虽然没有什么强者出动,但想着数十万魔族士兵不要命地向阵地扑过来的画面,任是谁都会觉得有些心惊胆战。 在魔族士兵疯狂般的、自杀式的攻击前,确实有很多人族士兵崩溃了,在某些压力最大的战场上,甚至发生过溃逃的事件,如果不是当时凌海之王带着国教骑兵刚好路过,连杀一百余人,可能还无法镇压下来。 如果魔族想用这种方法吓退人族军队,至少挫败人族军队的气势,那么不得不承认他们成功了。 梁红妆持这样的看法,苟寒食也是,只不过他比梁红妆想的更远一些。 “我不知道这是魔君的计划还是黑袍的手段,但很明显,对方更重要的目的是消磨。” 苟寒食站起身来,说道:“他想消磨我们的勇气、精力还有最重要的时间。” 一幅清光凝成的地图,在空中悬垂下来。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三道线,说道:“从对方的攻击重点与转移时间来看,他们的目标非常清楚,那就是要用这三次潮水般的攻击,用这三万余里的草原与生命,换取足够多的时间。” 距离最初的计划,人族大军已经慢了十七天。 如果这样一步步慢下去,人族大军就算能够击破魔族的层层防御,最终抵达雪老城下,只怕也已经是深冬了。 那会是无法想象的最险恶的局面。 “我们应该怎么办?”陈长生问道。 苟寒食沉默了会儿,说道:“按照原定计划就好。” 陈长生有些不解,说道:“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也确实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都知道魔族必然会不惜一切代价抵抗。” 苟寒食说道:“相反在我看来,不管这是魔君还是黑袍的计策,都是犯了大错,大战多年未起,我们前线大军里至少有一半从都没有上过战场,这一次魔族攻势侵掠甚急,刚好成为一次考验,一次磨炼,把他们变成真正的老兵。” 陈长生说道:“这样的考验与磨炼很难过。” 苟寒食说道:“如果连这一关都过不去,何谈攻下雪老城?” 陈长生说道:“就算能过这一关,也会出现很多预想不到的损失。” “是的,这次会死很多人,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是我们眼里不应该这么早便死去的人。” 苟寒食看着他说道:“但谁都会死,我们也会去那里,我们也会死,所以,请平静。” 陈长生走到池边看着被水流冲着慢慢打转的木瓢,想着那盆青叶,想起十几年前教宗师叔在渐成废墟的南城里抱着青叶与圣后娘娘苦战时的画面,沉声说道:“我不想留在京都。” “不行。” 苟寒食毫不犹豫。 陈长生说道:“既然迟早会去,何不早去?” 苟寒食说道:“你是教宗,便要留在京都,以定民心,只有当我们能够看到雪老城的时候,你才能离开。” 能够看到雪老城的时候,便是最后决战的时候。 陈长生那时候离开京都,才不会让信徒与民众担心战局,而是更增必胜之信念。 这是已经形成定论的安排,或者说,这是开战之前便已经商议好的事情。 人族大军攻入雪老城的时候,陈长生会在现场,而不是皇帝陛下。 卷宗被教士们抬走,意见方略用最快的速度送出离宫,送到皇宫。 苟寒食接过安华递过来的热毛巾,道了声谢,覆在脸上,稍微缓解一下疲惫。 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陈长生不在了。 忽有剑声传来。 苟寒食来到石室外。 陈长生静静站在里面。 石室里没有剑。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苟寒食觉察到他情绪的异样,问道:“出了什么事?” 陈长生说道:“梁红妆死了。” 苟寒食神情微异:“梁红妆?” 陈长生说道:“是的,一个我认识的人。” 第1139章 我要去雪老城 苟寒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他是谁。” 梁红妆是梁王孙的弟弟,他与离山剑宗之间还有另一层隐秘的关系——他是梁半湖与梁笑晓的族人。 二人沉默不语,石室里很安静。 就像先前他们讨论的那样,这一次可能会出现预想不到的损失,有些他们眼里不应该这么早便死去的人……死去。 梁红妆就是这样的人,他是梁王府的重要人物,更是位聚星境的高手。 战争开始还没有多少天,按照过往的规律来说,远远还没有到惨烈的阶段,结果他就这样死了。 陈长生与梁红妆见过三面,说过几十句话,谈不上熟悉,但终究是认识的人。 在战场上他还有很多认识的人,唐三十六、凌海之王、国教学院的师生,比如初文彬,还有她。 但苟寒食也有很多认识的人,关飞白、梁半湖、白菜、剑堂的师叔、天南的同道。 “抱歉,不应该由你来劝我。”陈长生对苟寒食说道。 苟寒食说道:“你应该猜到了,这些话是有容要我对你说的。” 陈长生看着手腕上的那串石珠说道:“这些话她本可以亲口对我说。” …… …… 前浔阳城守奉圭君曾经担心过能不能撑过魔族连续一夜的攻击,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晨光。 事实证明他的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 他的队伍没能撑过第一波攻击,就在夜色刚至时,便被那些疯狂的魔族士兵突破了防御。 魔族士兵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 借着星光看到原野上那道黑潮后,他与所有的人族士兵都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呻吟。 梁红妆没有呻吟,脸上没有惧意,没有清啸或者长啸,也没有唱一首壮行的歌,便向着那道黑潮杀了过去。 同样还是事实证明,勇敢的人总会收到好的福报。 救援及时到来,彭十海神将亲自率领的骑兵成功地改变了整个战局,挽救了这些苦苦坚守了两天两夜的将士们。 草原上到处都是惨烈的战斗,大多数情况都是各自为战,这里能够得到救援自然与这里有重要人物有关。 虽然是朝廷派来送死的,但朝廷也不愿意看到浔阳城守死的这么早,更不要说这里还有梁红妆。 篝火重新被点燃,照亮了草甸。 魔族士兵已经丧失了理智,所以不需要担心被偷袭。 活下来的军士们围在篝火旁,满是血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十余朵白色祭服在草甸上飘舞,看着就像是美丽的白花,吸引了很多的视线。 青曜十三司的师生们四处搜寻着幸存的伤员,用药物给予及时的救治,偶尔还能看到圣光术带起的清光。 遗憾的是,在这样惨烈的战争里,很难找到太多伤者,草甸上到处都是人族士兵的遗体。 直到最后,也没有人找到梁红妆。 前浔阳城守奉圭君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血,神情格外惘然,失魂落魄地不停自言自语着什么。 “唉,唉……何必嘛,何必嘛……” 没人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奉圭君清清楚楚地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梁红妆提着铁枪向魔族士兵组成的黑潮冲了过去,很快便被湮没不见。 养尊处优多年的他确实很害怕,恨不得转身就跑,但这些天的经验告诉他,现在的魔族士兵已经变成了真正的野兽,再没有任何理性可讲,如果不把对方杀光,便会一直追着你跑。 而且他毕竟是浔阳城守。 曾经是浔阳城守。 现在是位将军。 他大喊一声,带着四周的将士,向着魔族士兵杀了过去。 随后的事情,他基本都忘了,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挥动刀锋,不停地跌倒,然后爬起,最开始还能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疼痛,后来连疼痛也感受不到了,只是觉得手里的刀越来越重,呼吸也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他疲惫不堪,恨不得什么都不管,就这样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了远方夜色里传来的声音。 援军到了! 他精神一振,逼出最后的力气向着外围冲去,却在草甸后陷入了绝望。 几十名魔族士兵刚从夜色里冲到这边,人字形的嘴里淌着腥臭的涎水,眼睛血红。 就在他以为自己和随身亲兵们必死无疑的时候,他忽然在魔族士兵里看到了一个人。 梁红妆站了起来,拄着铁枪,摇摇欲坠。 奉圭群想喊梁红妆快跑,却发不出声音。 梁红妆没有跑。 他选择了自爆。 幽府连同一百零八处气窍里的真元,同时喷发出去。 一朵银色的烟花照亮了草甸。 炽热而神圣的星辉,瞬间撕裂了那些魔族士兵的身体。 对修道者来说,这是最惨烈的死法,是最痛苦的告别。 …… …… “何必嘛,不就是一个死。” “我又没说不肯死,何必把自己搞的这么痛呢?” 奉圭君失魂落魄地坐在草地上。 “奉将军?” 一名穿着白色祭服的女子走到他的身前。 帷帽遮住了她的脸,让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难以捉摸。 奉圭君没有理她。 一道黑色的亮光闪过。 奉圭君的掌心被一根小簪子刺穿,留下一个秀气的血洞。 恰到好处的痛苦终于让他醒过神来,却不会让他惨叫出声。 依然是借着星光,这一次没有看到潮水般的魔族士兵,而是看到了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却同样令他震惊。 “是……您吗?” 奉圭君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下一刻便哭了起来。 “您应该来救他啊。” 那名女子没有理他,淡然说道:“恭喜你,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你已经被证明作战是勇敢的,你曾经犯下的罪已经得到了救赎,你可以回到浔阳城,当然不能再作城守,但可以作为一名普通百姓生活下去。” 奉圭君神情微惘,问道:“第二个是?” 那名女子说道:“你可以留下来,待养好伤后跟随军队继续向北进发。” 奉圭君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 换作任何人都应该知道这两个选择应该怎么挑。 如果是半个时辰前,他也会非常轻易地做出决定。 现在,他却觉得非常困难。 他知道对方不会欺骗自己,因为那是对方不屑做的事情。 “我选第二个。”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明显依然恐惧不安。 那个女子有些意外,问道:“为什么?” 奉圭君抬起头来,望向她认真问道:“听说雪老城里有歌剧?” 那个女子点了点头。 奉圭君说道:“我想去那里听听,到底和庐陵金氏与桔水张的唱腔有什么不一样。” …… …… 奉圭群与已经被发现的重伤员一道,被送往南方的大营疗伤。 伤好后,他们可以选择归队,也可以选择回家。 青曜十三司的师生们则是留在了战场上,继续寻找伤员,替士兵治伤。 在某些时刻,淡淡的药草香甚至掩过了血腥味与腐臭味。 最令人感到平静与安宁的还是那些圣光。 救治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了白天。 不管是多重的伤,只要被她们找到的,基本上都能够治好,甚至有时候已经近乎奇迹。 战事稍歇。 方圆百余里的魔族士兵被杀干净了。 前锋军就地整顿,但奇怪的是,除了去往大营的红鹰,还有很多红雁落在这片草甸里,午后更是有很多快马陆续抵达。 一个消息渐渐在数万将士当中流传开来。 圣女殿下在那片草甸上。 …… …… 徐有容向着草甸前方走去。 她所经之处,金黄色的火焰把那些腐坏的魔族士兵尸体烧成青烟。 已经被发现了身份,自然没有遮掩的必要。 清风徐来,拂走烟气,草原回复一片清明。 十余名骑兵在前方等着。 两侧的草甸上跪满了士兵,那些伤员也挣扎着跪了下来,脸上满是虔诚与幸运的神色。 能够得到圣女的亲手治疗,这是几世才能修来的福缘? 那些从各处赶来的骑兵,代表着很多神将的意思,其中也有京都某些大人物的意思。 他们都是使者,想要劝说徐有容赶紧回京。 最重要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安全。 谁都知道,圣女乃是天凤血脉,是真正的修道天才,虽然年轻,却已经半步神圣。 但这里是充满了死亡与杀戮的战场,教宗不在她的身边,总让人觉得有些不放心。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南溪斋剑阵也不在她的身边。 南溪斋弟子们这时候也不在南大营,而是在更遥远也是更最重要的中军帐,负责保护此次北伐的主帅。 那些骑兵纷纷跪下,苦苦哀求圣女早日归京。 徐有容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从一名南溪斋女弟子手里接过一封信。 那名女弟子日夜兼程而来,已经极为疲惫,自行坐到地上开始冥想,可想而知这封信非常重要。 这封信来自中军帐,但并非来自主帅,也与京都无关,而是叶小涟写的。 守中军帐的南溪斋剑阵现在由她负责指挥,因为这个原因她知道了很多隐秘的消息。 当然,也不能排除某些大人物就是想通过她把信息准确地传递给徐有容。 …… …… 很多大人物,包括那些神将,一直都知道圣女就在战场上。 在前些天的惨烈战斗里,她带着青曜十三司的师生,奔走于各个战场,不知挽救了多少士兵的性命。 为什么那些天,这些大人物没有点破,今天却站了出来,而且用安全的名义苦苦哀求她回京? 叶小涟在信里给出的解释是,今天徐有容在草甸上救的伤员太多。 想要救活那么多重伤将死之人,不可能只靠圣光术,圣女必然用了那种药物。 前些天,她想必也用了那种药,但用的数量不算太多,大家还能忍。 今天,她用的药太多,大家实在有些忍不住了,才会想要请她离开。 事实上,大家认为这种药物的分放权力本来不应该在她的手里——圣女仁爱世人,见着谁受伤都想不惜代价的救,可是那药如果在普通士卒身上就用完了,以后神将受伤了怎么办?王爷要死了怎么办? 这听上去很冷酷,但这里是战场,这是战争,任何资源的分配都应该有规矩,生死有命但绝对有轻重。 这些年没有战事,离宫取消了朱砂丹按月分配的规矩,只需要进行简单的运算,便能想到现在已经积攒了多少朱砂丹。 朱砂丹的分配权力在离宫的手里,但具体执行时总要征询一下前线将领的意见。 如果是和平时期,这些骑兵代表着的大人物的意志合在一起也无法撼动她分毫。但现在是战争时期,军队的地位越来越高,而且将领们的意图从某种角度来看是合理的,他们也给予了她足够的尊敬。 那么她会做出怎样的回答? 徐有容伸手缓缓摘下帷帽,露出那张完美的脸。 四周的草原变得更加安静。 只有站在近处的南溪斋少女才能看到她眉眼间的疲惫。 她望向那些骑兵。 清风吹拂着原野上的长草,发出波涛般的声音。 第1140章 鸟山明 …… …… 徐有容看着手里的小瓷瓶,没有说话。 这样的小瓷瓶她还有些,不在袖子里,而在桐弓里。 无数道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或者狂热或者紧张或者不安。 人们都猜到了。这个小瓷瓶里装的便是传说中的朱砂丹。 也正是所有将军苦苦哀求徐有容赶紧回京的最重要原因。 “这些丹药是陈长生的,他的就是我的。” 徐有容望向那些跪着的骑兵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不服,但不要让我知道,因为那会让我不高兴。” 那些骑兵身体变得僵硬无比,因为从她平静的语气里听懂了意思。 潜台词是不需要说出口便能被听到的重要信息。 她是在对全世界回话。 如果她不高兴,也许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朱砂丹了。 骑兵们以最恭敬的姿态行礼,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把她的诰令传到草原各处。 那名南溪斋少女看着她欲言又止。 不如归去? 徐有容的身体与精神都很强大,即便如此,她还是有些疲惫。 但她不会离开。 只有在这里,她才能看到战场上即时的变化,最真实的情况。 同时,京都里的人们,也才能看到最真实的情况。 时局很复杂,这一点从此次主帅人选的确定便已经能够看到征兆。 被很多人推举的徐世绩,在收到她的来信后,闭府不出,称病坚辞。 彭十海等陈观松一系的神将,在现在的大周军方占据着半璧江山,但想要从他们当中挑选主帅,必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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