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说话顺气儿,等她终于入眠后,杨爱棠却往往再也睡不着。 好容易等过五天,谁知医生又来说,年前手术不巧都排满了,你家这个又不算急症,年后再来吧。 杨爱棠整个呆住,一气急就追着医生到办公室理论,谁料好话歹话说尽,对方只两手一摊,排不上就是排不上。 杨爱棠傻了眼,正不知如何是好,又被某个嘴碎的亲戚跑去外婆病床前说起此事,说医生肯定是等着拿红包的,把外婆气得直接下床,宣称她这就回家等死。杨爱棠赶紧过来安抚外婆,说您放心,就这么一小手术,我绝对不会多花一个闲钱—— 天无绝人之路,当他烦闷不堪地去医院外头的餐馆打饭时,竟碰上了一个高中同学。那同学拉着杨爱棠话当年,把高中班上所有留在本地的同学都数了个遍,其中就有好几个当医生的。 杨爱棠的耳朵竖了起来。 回去他就给外婆办了转院,换到了有老同学在的另一家医院,虽然规模小些,但排期还比较宽松。同学来看了他们一次,杨爱棠请他吃了顿饭,同学告诉他,手术不算大,主要是病人上了年纪,回去以后的恢复期难捱,千万要多留心云云。杨爱棠全都一一记下。 腊月上旬,外婆终于做完手术,一切还算顺利。护士把手术床推出来时,麻醉刚醒的外婆迷迷糊糊地只喊:“棠棠?棠棠?”杨爱棠整个人便似神经都绷断,肩膀也垮下来,抓着外婆的手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止都止不住。 后来这件事就成为外婆挂在嘴边的大笑话。 外婆在医院躺了十来天,恢复得还行,又嫌城里太闷,便嚷嚷自己好了,非要回家。杨爱棠的表叔开了一辆大车过来,让外婆就这样躺着回到了乡下老屋。 外婆经此一役,身体确实不比从前,瘦了好大一圈,回老屋后,最多是只能坐着,而且不到一会儿就腰酸。但她心情却始终很不错,每一看见爱棠就眉飞色舞,时不时要支使他,好像连给电视机换频道都不会,非要杨爱棠去敲一敲那机顶盒。 外婆在屋里嗑着瓜子看电视,杨爱棠累得浑身似散了架,好容易才溜出来休息。今日的天色有些阴沉,干枯的田地里刮出来细刀子似的冷风,他搬出一把摇椅坐到晒谷坪上,将花棉袄从上到下扣得严严实实,脚上黑秃秃的棉鞋一蹬一蹬,轻轻缓缓地摇晃着。 他拿出手机,却又犹豫。 这大半个月来,他也和程瞻通过不少电话。最难受的夜里,他就去医院安全通道的台阶上坐着,给程瞻拨了号,又发呆。 程瞻说,你先不要着急,医生也不见得非要为难你,说不定他们就是临时加进来急症患者,就给排满了呢? 杨爱棠闷闷地低头不言语。 程瞻还开解他:不过转院也好,本来就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还要心里受委屈?你说是吧?赶紧做上手术是第一位的。 继而程瞻又笑:真好,爱棠真有主意。 杨爱棠默默地听着。他的性格里,顶风冒火的、横冲直撞的、喜怒起伏的那一部分,好像被程瞻那温水深潭般的话语所浸没,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确是离不开这个人的。 可是,如果没有在那个九月里偶然遇见,那么直到今日,他们是否已在陌路上越走越远? 他原本是已经失去了程瞻的,就像从悬崖上跳下去的人,却没有料到,身上竟还拴了一根脆弱的绳索。 杨爱棠低头戳了戳手机,打开那个新安装的APP,柴犬在屏幕上晃了半天屁股,沙漠中的北京便渐渐显现出了形状。他将地图放大,再放大,一寸一寸地搜寻,便找到了宣武门的羊庄,三里屯的酒吧,前门的私房菜,学院路的小火锅……还有他们分手之前,最后吃的那一家法国餐厅。 他找到了好多好多个灰色的宝箱,都安安静静地闭合着,他尚且一个都没有来得及开启。 流沙在屏幕里缓慢地滑落。这一片沙漠,就是程瞻的心吗? 他已经开始想念北京了。可是眼下不能马上就接外婆过去,至少还要大半年,等他买了房、外婆也养好身体…… 他与程瞻,他们的未来的一生,也不知会是什么模样? 杨爱棠恍恍惚惚地想入了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拨通了程瞻的电话。 “喂?爱棠?” 群 4③16③400③ 整理~2022▽06▽08 00:41:45 79 “喂?爱棠?” 程瞻的声音总是这样低沉而稳定,透出克制的关怀。 杨爱棠抬头看向晒谷坪前的菜地和小河,有几只邻居养的鸭子在河岸边的茶树下慢悠悠地理毛。他没头没尾地说:“我刚才,给外婆修电视了。” 程瞻便温和地笑:“你连这都会呢。” “嗯哼。”杨爱棠说,“就我家这个机顶盒,敲都敲不清白。” 程瞻问:“外婆都看什么节目啊?” 杨爱棠撇嘴:“花鼓戏。” “花鼓戏?”程瞻想了想,“就是那个,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 杨爱棠大惊失色,捂着手机叫:“天哪,你怎么晓得这个!” “这词儿多好。” 杨爱棠听得耳朵发麻,“你了不起哦,把我们村戏台搬给你好吧。” 程瞻笑得很开心。 杨爱棠静静地听着他的笑,手机攥在手心里发烫。 “工作怎么样了?”他轻声问。 “都交货了。”程瞻说,“等你回来,就可以试试新平台。” 杨爱棠说:“你就熬夜吧。” 程瞻不答,却说:“你还记得张经理吗?就是LeVent的工程经理,这一单就是他跟周总谈的。现在他预备去别的部门,已经跟总部推荐了我顶他的位置。” 杨爱棠听得一愣一愣,“哦,就是说——你要升职了?哇!”他后知后觉地叫出来,“——那太好啦!” 程瞻说:“要感谢你。” “谢我干嘛。大工程师,是你真的好厉害呀。” 如此直白的夸奖似乎令程瞻有些不好意思。杨爱棠却忽然发出怪声:“呃——” “怎么了?” “猫。我家那只老母猫它又来了。你等等哦,我去给你找好吃的去……” “你跟猫说话呢?” “嘿嘿,我昨天刚好腌了两条鱼。跟你讲哦,老屋后的鱼塘,我已经钓过了,全是小拇指大的鱼苗儿,我钓出来又得丢回去。为了让外婆高兴,还偷偷去镇上买了两条大的来顶替……” “你把它们丢回去,它们也过不了冬吧。” “啧!你乱讲话!喵,过来,喵……哦哟!它叼了就跑啊!” “那你快追上去瞧瞧。” “……刚打雷了,你有没有听见?” “冬天打雷,真是风水宝地。” “还好我早上就把衣服收了。” “冷不冷,要不回去吧?” “哇,这母猫,在我家秸秆堆后头……生了一窝小猫!天哪,程瞻,是小猫!” “几只呀,什么色?” “我数数……五只,都杂色。小猫小猫,你们有几个爸爸呀?” “……你可别招惹了母猫。” “母猫嘴里叼的还是我的鱼好不好!哎呀,真要下雨了……” 隐隐的雷声自远及近,将那滚滚的浓云一层一层地推了过来。外婆在屋里叫他,杨爱棠把秸秆堆合上了,转头看了一眼,屋檐外头已经滴滴答答地掉落下豆大的雨滴。 好冷。 他将手机放在耳朵边,听见程瞻在轻轻地唤他:“爱棠?”也许是察觉到杨爱棠在这沉默里渐渐柔软的神容,他又安静地换了个称呼。“棠棠?” 杨爱棠便笑了,笑得眉眼弯弯,雨光映在他的眼底,雨声响在电波之中。他带着三分恶作剧的意思,对着电话的听筒,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老公。” 轰隆隆,竟是又一道惊雷。 这一回,程瞻可听了个一清二楚。可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杨爱棠就大声叫了起来:“啊,好的好的外婆!我马上进来!” 程瞻张了张口,只好宽容地任他演戏,直到挂了电话。 这一场大雨,断断续续地一直下到第二天夜里。 外头冷风呼啸,杨爱棠便开着火炉,盖着厚被,陪外婆看电视。正是那一段补锅的花鼓戏:女婿来补锅,瞒了丈母娘……他听得颇不自在,正想避开,院落里却有人敲门。 电视机声音开得大,外婆又耳背,一时还没听见。杨爱棠放下花生壳儿拍了拍手,走去厅堂正门,拿下好几道木门闩,才拧开了门锁。 倾盆大雨之中,程瞻没有打伞,浑身淋得湿透,高大的身形站在门外,就仿佛肩住了那广袤的夜色。 他望着爱棠便笑,双眸前所未有地亮,爱棠的影子映在里面,犹如两丛永不熄灭的火焰。 群 4③16③400③ 整理~2022▽06▽08 00:41:49 80(完结) 程瞻是开着他那台SUV,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走了一千多公里,跟着导航从北京一直开进这里来的。一路上倒是没遇到什么障碍,偏在最后一百米,田埂上的小路被雨水浸泡软,没留神车胎陷进了泥里。农村的大冬夜,四下都无人影,程瞻望着眼前那亮着灯的院落,一时再顾不上,就这样下了车,淋着雨,奔过去敲响了门,像某种失路的小动物。 杨爱棠深呼吸一口气,将他领进门,跟外婆说,这是他北京的领导,专程来慰问员工过年。 程瞻于是尽职尽责地扮演起杨爱棠“领导”的角色,首先就是在第二天一早,给外婆送了一台老人机,教会了她用手机听戏。外婆高兴得不得了,送了程瞻一桶焦糖爆米花,还哄着程瞻一颗颗吃下去。 杨爱棠:…… 很快,村里亲戚们便都知道杨爱棠的北京领导来下乡,一个个都凑上门前看热闹。 每来一个亲戚,程瞻便从他车上拎下来一件礼品,流水一般送出去。杨爱棠在厨房做饭,程瞻就陪亲戚们搓麻将;到了饭后唠嗑时分,程瞻又乖乖去灶台上洗碗。还真有个远房表舅,热切来问程瞻可不可以入股他家的茶山,杨爱棠便冲着他表舅一叉腰:我们做的是互联网,互联网啦,哎呀,你又不懂! ——不过程瞻还是经不起推销,入股没有谈成,倒从表舅那儿订了几十升的茶油回来。 刚到的时候,程瞻不知道南方冬天的厉害,穿着长大衣、皮夹克就来参与应酬,惹亲戚们都夸这个北京领导真帅气。然则再过几天,天气就湿冷得飘起了小雪,草丛里都是积冰,寒风像沾了水的柳条拂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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