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杨爱棠转了个身,将自己埋进了程瞻的怀里,突然就哭出声,还把眼泪都抹在程瞻的毛衣上。程瞻从胸膛里闷出轻笑,手掌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耐心地等着。 不,不对。 另一个杨爱棠出现了,他站在卧室门口,冷冷地看着程瞻脸上的微笑。 他凭什么笑?因为他胜利了吗? 你太孬种了,杨爱棠。 连分手都要他来提,好像是他恩赦给你的自由一样。 这是一块蛋糕的问题吗?你看看本质啊杨爱棠。 他这是温柔吗?他温柔的话你哪来这么多委屈? 你给我出来,不准哭,不准抱着他哭! 杨爱棠蓦地惊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探身边的人,迷惑:“老公?”又当即闭嘴。 没关系,只要没人看见,就不是社死。 他揉了揉眼睛,脑子很涨,甚至梦里的那股旁观者的怨愤还带入了现实,令他呼吸急促。他又为一块久远的根本没有吃到口的蛋糕而生起气来了。 这时他发现卧室门缝底下透出一些昏黄的光,像是客厅的那一盏落地灯。有极其轻微的、未穿鞋的脚步声摩擦过地毯,一道变了形的阴影将那光一分为二。 程瞻醒了?他听见了? 杨爱棠睁大眼睛,攥紧被子,朝天仰倒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他想起来了,程瞻有半夜喝水的习惯。 过去在床头,程瞻总要放一杯水,到半夜口渴醒来时就迷迷糊糊地喝一口。有一天晚上杨爱棠做噩梦惊醒,一摸身边没人,慌张地叫老公,程瞻很快跑回来,原来他是去倒水了。 过了很久,他听见一声轻轻的“啪嗒”,客厅的落地灯关了,门缝底下传来的那最后的一丝光也消散尽。 他睁眼躺到了七点半。 群~607~985~189⋆整理.2022♡04♡08 03:59:15 7 七点四十五分,杨爱棠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拖着酸胀的身体,从洗漱间走了出来。他尽力放轻声音,但程瞻还是醒了,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程瞻的头发有些乱,下巴还有新生的青茬,目光望着虚空,好像在缓慢地回神,“你早上吃什么?” “有面包。”杨爱棠给自己喷了半天的啫喱,好容易捋顺了脑袋上的呆毛,又手忙脚乱地把啫喱也塞进背包。 程瞻默默地看着他走来走去,“我预约了早上十点搬家。” “好。”杨爱棠匆促地回答,“你慢慢来。” 程瞻似乎也反应过来:“你是去旅游?” “差不多吧。”杨爱棠说,忽然他直起身,看了程瞻一眼,“我要去十渡蹦极。” 好像是为了显摆什么似的,说得字正腔圆。 程瞻笑了笑,那笑意还没到眼底就散了。“那你注意天气。” “天气?”杨爱棠去拉开窗帘一看——阳光还算好,朗照着一片白茫茫的积雪。他愣住了。 连忙拿出手机,郊游小群的消息已经积攒到99+,多数是催人起床的,少数是在提醒准备物件的,还有男生在哀嚎:“这个雪啊啊啊!我的蹦极啊啊啊!能不能成啊啊啊!” 这真是嚎出了杨爱棠的心声。 最初提议郊游的同事、销售主管方稜不咸不淡地说:“以不变应万变吧。” 杨爱棠在群里回了一句:“我马上到。”于是拎起背包去穿鞋。 程瞻的目光仍然落在他身上,这让他些微地不适,猛一转身,便和那目光对上了。 程瞻尚未洗脸刷牙,那张脸却更显出一种颓废的层次感,睡衣领口开了两颗扣,锁骨下方露出一条做项链用的细绳,底下的吊坠又被藏进了睡衣深处。 杨爱棠好像被刺痛了一样眯了眯眼,他朝程瞻身上虚指了指,“那个,”他说,“你扔掉吧。留在房里也行。” 程瞻伸手摸了一下睡衣领口,慢半拍地说:“啊。” 杨爱棠打开了房门,程瞻突然叫出声:“爱棠!” “嗯?”杨爱棠回头。 程瞻的眼神深不见底,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没有说出口。他察觉到杨爱棠很赶时间,有些歉意地道:“没什么……祝你玩得开心。有什么事,我们以后再谈吧。” “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程瞻还愣了一下。 杨爱棠生气了,他知道。 经过四年的相处,他已经有足够的经验来判断杨爱棠的情绪。但是,他仍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杨爱棠的这些情绪。 好像他无论如何处理,都不能让对方满意。 包括说分手。 离搬家公司上门还有两个小时,他还剩最后一点生活用品没有收好。确切来说,就是放在洗漱台上的牙刷、毛巾和剃须刀,身上的睡衣,以及昨晚用了一会儿的办公电脑。他对着镜子发呆半晌,开始捯饬自己。 捯饬完了,他又去厨房煎了个蛋。冰箱里的食材多数是他过年时采购的,但又挤进来一些新的成员,是杨爱棠从外婆家带来的干辣椒和腊肉。 程瞻不是很擅长烹饪,只会最简单的几种,此外唯一还算得上拿手的是搭配各种肉的咖喱。刚开始同居的时候杨爱棠很喜欢吃他煮的咖喱,还误以为他是厨房大手,但很快这份认知就破灭了,对做菜有强迫症的杨爱棠成了天天下厨的那个。 程瞻其实不觉得自己煮的咖喱有多好吃。后来他看到一档电视节目,某位明星妻子在上面说,老公好不容易下一次厨房,一定要吹捧他,吹得他晕头转向,吹到你没有他做的饭就会死,这样他才会天天为你下厨房啊! 于是程瞻就会想,是这样吗?爱棠会在他身上用这种“小心机”吗?那他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 程瞻也不是那种需要被吹捧着才肯做家务的男人。毋宁说,他除了做饭不行,其他家务都包圆了,但是杨爱棠从小就独立生活,经验很丰富,总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菜摘得不够好看,衣服叠得不够整齐,地板拖得不够干净。杨爱棠并不批评他,只会笑他,说“你可真是个小少爷啊”,然后把他做过的事重新做一遍。 下一次他再想去做那件事,就会很困难,因为杨爱棠已经不相信他还能做好。 他总是需要在杨爱棠面前“证明”自己。 * 程瞻在吃早饭的时候,颇稀奇地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他和父母已经快三年没联系了,看到来电显示,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喂。”他犹豫地喊了一声,“妈?” 那边喘了一口气,继而是端端正正的男声:“是我。” “哦。”程瞻生硬地换称呼,“爸。” “听说你换地方住了?”他爸很冷静的样子,选择的切口也无懈可击。 “您从哪儿听来的?” “你管我从哪儿听来的!”他爸声如洪钟,“外头不好住,还花钱,你回家住不行?” 程瞻短暂地失语。 这是他爸爸在求和吗? 快三年了,当初明明是拿家里一根废旧电线把他抽出家门的,像赶走一个惹人厌的陀螺。 “这个……”他斟酌着说,“从家里上班有点儿远。我搬到公司门口,可以睡懒觉。” 他爸大概也没料到他的语气这么温和,哼了一声,就坡下驴,“懒死你得了。” 程瞻笑了一下,“等我这儿收拾好了,去给您和妈妈拜年。” “随你!” 电话挂断了。 回到锁屏画面,是一只外观精美、还点着蜡烛的奶油芒果小蛋糕。仔细辨认的话,在烛光半明半暗的摇动着的阴影里,有一个正闭着眼睛许愿的人。 程瞻吃完煎蛋,洗好盘子,将厨余和其他垃圾都拎出来准备下楼扔掉。这时,他在卧室外的小垃圾桶里发现了五六盒套。 他呆了一呆,突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坐在了地毯上,抓了抓头发,望向这熟悉又陌生的四周,沙哑地笑了。 这世界的逻辑真的很奇怪。在恋爱期间被静止和封闭住的一些东西,好像在他分手以后,才像放了闸的洪水一般,哗啦啦地涌出来。 群~607~985~189⋆整理.2022♡04♡08 03:59:19 8 方稜和杨爱棠同期进公司,一直互相关照,关系比寻常同事还要好一些。他在大巴车上已经占好位置,一见杨爱棠脸色,吓了一跳:“你昨儿这是没睡呢?” 杨爱棠把背包一扔,就在方稜身边坐下,拉下自己的鸭舌帽挡住了脸。 方稜猜测他要补眠,大半晌不敢搭话,当大巴摇摇晃晃地驶上高速,那鸭舌帽底下却传来了闷闷的声音:“这天儿能蹦极不?” “啊。”方稜一愣,“要看风速。其实已经放晴啦,太阳这么好,说不定雪都化了。——你这么喜欢蹦极?” “没试过。” “哦。——啊?!” 方稜震惊地看向他。方稜长得粗豪,嗓门也洪亮,这一声可引来数人侧目。 “啊什么啊,少见多怪。”杨爱棠没好气地说。 “但你这精神头不好,”方稜诚实地道,“当心你的心脑血管……” 杨爱棠再没接话。 ……直到大家开始下车,方稜才发现,杨爱棠整个睡死,怎样都叫不醒了。 他费尽力气把杨爱棠架进了民宿的房间,给他脱了鞋,盖好被,门一关,就自个儿玩去了。 * 杨爱棠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饿醒的。 房间窗帘拉得严实,分辨不清昼夜,他恍恍惚惚地回忆起方稜的嘴脸,举起手机一看时间,顿感绝望。他竟然把正月十五最灿烂的白天给睡过去了。 手劲一松,手机就砸在自己鼻梁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为了生存,也为了蹦极,他不得不支起这副散乱的骨架子,起身寻找吃食。拿面包就水啃了几口,再洗了把脸,他才终于出门去寻找同事们。 这间民宿外观普通,但有个大院子,阳光洒落下来,小阮和三个女生正在围炉烧烤,见他走过,连忙招呼:“杨主管!睡好啦?” 杨爱棠问:“其他人呢?” “哦,方主管带那仨人蹦极去啦。” “那我也去。”杨爱棠说,“怎么走?” “这已经三点多,您去也排不上了。”小阮说,“蹦极的人超多,方主管他们都排俩小时了,四点就结束营业,您且安心吃着串儿等他们呗。” “——啊?” 杨爱棠结结实实地愣住。 阳光好像要把他单薄的身形照透。一时间他懊恨极了,转头去望了一眼院门外河对岸的高山,那里架着两座延伸出来的蹦极跳台,但看不清楚人影。 又回过头,看向小阮他们不亦乐乎的烧烤摊。 要是他没有睡这么久就好了。 要是昨晚没有失眠就好了。 要是程瞻没有来烦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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