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她居然不知道,前些年贾蔷也是个浪荡纨绔公子哥。 却见黛玉忽地转了转灵动清秀的眼睛,笑道:“那二姐姐就以二姑姑的身份给他下份请帖,咱们请他个东道,宽解宽解他,如何?” …… 第0068章 起相思 黛玉之言让众人唬了一跳,宝钗明显不大赞同,道:“这不大合适吧……” 贾宝玉整日里在她们队伍里厮混,得机会她还要劝几句。 一来希望贾宝玉能上进,二则也是避讳男女大防。 贾宝玉尚好,毕竟都是直系至亲。 贾家三姊妹且不提,便是黛玉和她,要么是姑舅表姊妹,要么是姨表姊妹,算不得外人。 可贾蔷…… 人家自己都说明了,早就出了“五服”之外,年岁也大了,再走的太近,就着实不像话了。 着一身叠翠云雁纹锦裳,外罩一件纱红薄熬的黛玉却抿嘴冷笑道:“那都是他诡辩之言,远亲是假,他不想尊我们为姑姑才是真的。”说着,她比划出葱白般两根纤细的手指,继续道:“你们想着,这论族亲是否也要分二:一是论亲情,二才是论五服。为何第二才论五服?只因在没有亲戚情分的时候,大家才会去论五服,去算一算,大家还是不是亲戚……如今东西二府是一族两支,最是亲近。难道大家反倒不论亲戚情分了,论起五服来?” 其他人闻言登时一怔,迎春笑道:“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平日里二嫂子总是拿东府蓉哥儿当亲侄儿,老太太也没说不认尤大嫂子呀。” 探春笑道:“东府是长房,哪里说不认就能不认的?再说了,四妹妹也是东府的,难不成她也成了咱们五服之外的远房亲戚?” 众人闻言轰然大笑。 惜春咯咯笑道:“就是,他能不认别个,难道连我也不认得了?既认得我,就得认姐姐们。” 宝钗还是觉得不安,道:“纵如此,他前些日子里冲撞了大老爷和老爷,连老太太也因他好些日子不痛快。若请他来,怕是……” 黛玉又有主意,娇哼一声,氤氲晨露的明眸看了某人一眼,道:“不单请他一个,不就成了。左右是二姐姐的心愿,总想法子给她圆了。且若他果真是个淘气的,我们自然离的远儿远儿的。可难道咱们不知内情?分明是他受了冤枉委屈,又是个坚持上进的。既然他是个好的,总不能因为人家没爹没娘,就嫌弃欺负他吧?再者,有人可以嫌弃,四妹妹这个正经姑姑难道也嫌弃?” 宝钗无言,这都说到哪里去了…… 惜春今年才八九岁,不很懂这些,却也是连连摇头笑道:“并不嫌弃哩,先前我小的时候,他见了我也和蓉哥儿一般叫我姑姑来着。” 贾宝玉在一旁看着说的眼圈儿都微红的黛玉,暗自感叹,这哪里是随了迎春的心愿,分明是黛玉起了兔死狐悲之心。 别人不知,他难道还不知? 自从姑母贾敏过世后,这林妹妹就常常悲悯春秋。 如今家里出现了个比她还要惨的人,她虽不说什么,可心里又怎会不怜悯? 不过是假借迎春的生儿,同情同情贾蔷罢了。 念及此,贾宝玉笑道:“还可将兰儿一并请来。” 宝钗则笑道:“既然如此,连环兄弟也叫来方是正理。” 听闻“环兄弟”三个字,众人都不说话了。 “环兄弟”是贾政庶子,名唤贾环,其母为贾政侍妾赵姨娘,与探春一母同胞,却是绝然不同的两样人…… 探春闻言登时咬牙切齿,气恼道:“叫他作甚?自己不学好不尊重,怨不得旁人不爱和他顽,不叫他!” 宝钗笑道:“你这是爱之深恨之切。好了,他才多大点,也就比兰哥儿大两岁,还是个孩子。” 黛玉闻言冷笑了声,不过到底顾及探春的体面,没有多说什么。 再怎么说,贾环和探春也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亲姊弟,按贾蔷之言,他两人才是“一服”的。 探春还要再说什么,宝玉在一旁笑劝道:“不叫环哥儿,蔷哥儿就不好来了。” 探春瞪他,道:“蔷哥儿来,老太太怪罪起来怎么说?” 贾宝玉最不怕贾母,笑道:“老太太怎会怪罪?到时候就说我请的。” 探春再逼问:“那老爷要是问起来呢?” 宝玉闻言瞬间蔫儿了,黛玉在一旁帮场道:“舅舅问起也不怕,就说宝姐姐请的,不就好了?” 宝钗:“??” 虽知是顽笑,宝钗还是震惊的看向黛玉。 众人都笑了起来,黛玉还振振有词道:“如今蔷哥儿就住在宝姐姐的屋里,本来就要她来请啊。” 宝钗俏面大红,起身要收拾黛玉,羞恼道:“今儿我不撕了颦儿这张利嘴,必是不依的。” 黛玉忙躲笑道:“好姐姐,你可别误会了我的意。蔷哥儿住在梨香院,那不就是姨妈宝姐姐的屋么?” 旁人一道帮着劝开,贾宝玉拦中间笑道:“快别闹了,商量正经事呢。对了,云儿怎么办?” 宝钗哼了声,放过黛玉,没好气道:“自然还得劳烦你,让老太太明儿派人去请,还能怎么办?” 黛玉在一旁露头,以扇遮面,只露出一双妙目,小声笑道:“那蔷哥儿就劳烦宝姐姐了哦?” 宝钗刚平复下来的红脸,又飞起晕红了,咬牙道:“颦儿,今儿是果真不能放过你了!” 一时间,屋内嬉闹一团。 …… 翌日清晨。 香菱一早先端来青盐温水,贾蔷漱了口。 又取来花露油、鸡蛋、香皂和毛巾,服侍贾蔷洗头。 香菱和记忆中贾蓉媳妇秦氏有几分像,但气质却是决然不同的。 相比于气质成熟的秦可卿,香菱就如同一个怯生生又有几分懵懂的小丫头。 贾蔷俯着身,由香菱一双白白嫩嫩的小手擦香皂,冲净,擦蛋清,冲净,擦花露油,冲净,最后由毛巾包着头发,一点点拧干。 再用头绳扎成马尾,系于脑后。 贾蔷起身后,看着近在跟前的香菱姣好的面上蒙着一层细密的薄汗,温声道:“辛苦你了,快歇会儿吧。” 香菱抿嘴一笑,起初对薛蟠让她前来服侍贾蔷,她心里还颇为烦恼。 可待见到贾蔷总是彬彬有礼,举止温柔得当,从无对她动手动脚过,也就慢慢放下心来。 一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公子,既温柔又懂礼,伺候这样的人,香菱觉得并不怎么累。 二人正客气着,忽见顶着一个鸡窝头一双肉眼泡还没完全睁开,哈欠连天的薛蟠摇摇晃晃走了进来,香菱慌忙后退,薛蟠挤开一只眼瞄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头发还湿漉漉的贾蔷,没发现不得了的事,就摆手轰赶道:“滚滚滚,快滚!伺候爷的时候就知道东躲西藏,如今倒上赶着了,快滚,爷看着眼烦!仔细捶死你个小婊子!” 被贾蔷不动声色间护在身后的香菱不敢出声,端起铜盆就跑了。 等他走后,薛蟠又懒洋洋的从怀兜里摸索出一封信来,递给贾蔷道:“喏,我妹妹给你的,啊……” 说着,又是一个大哈欠。 贾蔷诧异,接过信,结果看到封口被人扯裂了一条歪歪扭扭的缝,显然被人打开过,无语的看向薛蟠,薛蟠却只顾着打哈欠,眼睛悄悄往这边瞧…… 贾蔷无奈,打开信封看了遍后,讶然道:“今天是二姑姑的生儿,怎会请我去?” 薛蟠显然已经知道了内容,无聊道:“我怎么知道?不过八成是宝玉的主意,却没有叫我,好没义气。” 贾蔷收起信,问薛蟠道:“怎么困成这样?” 薛蟠挠了挠头,叹息一声道:“好兄弟,你是不知道我的心。唉,不瞒你说,我可能是害了相思病了。” 贾蔷唬了一跳,忙问道:“你相思哪个?”不会是夏金桂吧? 薛蟠眨了眨眼泡,严肃道:“丰乐楼的花解语啊!蔷哥儿,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好,任我在秦淮河上见过几百几千人,却没一人能及得上她一根脚指头啊!” 贾蔷好笑道:“你见过花解语的脚指头?” “没有啊!我怎么可能见到她的光脚?” 薛蟠奇怪的问贾蔷。 “……” 贾蔷纳闷:“那你怎么起的相思?” 薛蟠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苦恼的摇头道:“蔷哥儿,如今我心里全是她的模样,喝水、吃酒、说话、弹琴……昨儿我去锦香楼去寻云儿,我都升不起和她困觉的心思了。坏事了坏事了,好兄弟,你足智多谋,一定要帮我一回,睡不到花解语,我以后怕只能去当和尚了。我倒还能忍,关键是,她也相中我了啊!薛大爷可不能做陈世美,负心人!” 贾蔷:“……” …… 第0069章 知足常乐 “敢问薛大哥,何以有此高见?” 贾蔷严肃问道。 薛蟠气骂道:“少来消遣我,你以为薛大爷我就没个人来疼爱了?” 贾蔷哈哈笑道:“有有有,薛大哥英雄救美于前,美人芳心暗许在后,既合情,也合理。” 薛蟠闻言面色这才由阴转晴,眉飞色舞的解释道:“蔷哥儿你这话多半是说中了,她必是感我英雄救美之大恩!前儿我去看她,送了她一枚金凤五彩八宝凤头钗,那可是绝好的宝贝,拿一千两银子来也不卖给你。结果你猜怎么着?!” 贾蔷顺着逻辑往下推:“她没收?” 薛蟠一滞,摇头道:“开什么顽笑,收倒是收了,不过是我强逼着才收下的。唉,自古青楼的姐儿,哪有不爱财的。可我送她一枚价值连城的珍宝,她居然说什么也不收……” 贾蔷:“……” 你耙耙的,这也叫说什么都不收? 薛蟠仍沉溺在感动中,叹道:“蔷哥儿你说说,她那样的人,既不贪我的财,又不贪我的宝贝,还总规劝我好生上进,这不是爱上了我,想贪我的人,又算什么?” 贾蔷想了想,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替她赎身,纳回家为妾吗?” 薛蟠却撇了撇嘴,苦恼道:“蔷哥儿,咱们这样的人家,纳妾回家不算什么大事,谁房里没几个跟前人?可这些跟前人,必是得身家清白的才行啊。不然生下一儿半女,算谁的?再说,我妈和妹妹也绝不会让那样的人进家门儿。” 贾蔷笑道:“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苦恼个甚?” 薛蟠急道:“好兄弟!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我居心何在?我对花解语真的是别有用心,是一片真心啊!” 贾蔷听了一头冷汗,这成语用的…… 他纳闷道:“薛大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帮你,你直说就是。” 薛蟠这才大喜道:“就等你这句话呢,我有一个绝好的法子!你看,等我给花解语赎了身,能不能先放在你跟前?到时候对外就说,她是你的人,当然,只是明面上这样给家里说,实际上,她自然是我的人。但我也不让你吃亏!” 贾蔷正因这个“绝好”的主意而面色古怪,蹙眉问道:“未成亲先纳妾,还是一个花魁,薛大哥你准备怎么让我不吃亏?” 大家公子成亲前收几个房里人没关系,但纳妾就是两回事了。 说亲时,女方家极在意这一点。 因为房里人可以随意打发了去,妾却不行。 再者,谁家清白闺秀,会乐意和一花魁论姊妹,听她叫一声姐姐? 薛蟠打了个哈哈,道:“所以才说蔷哥儿你够意思嘛!这样,等我赎回了花解语后,就把香菱真正给你!” 想起那道乖巧身影,贾蔷提醒道:“薛大哥,当初为了抢香菱,你连人命都闹出来了。” 薛蟠没所谓道:“彼一会儿,此一会儿嘛,有了花解语,什么香菱臭菱的,都不算什么。” 左右他娘和妹妹一直护着香菱,不让他吃嘴里,有个屁用。 见贾蔷还想说什么,薛蟠就有些不耐烦了,道:“到底成不成,给个准话。我一宿没睡,才想到了这个绝好的法子,难道你不准备帮我?我可就认你一个兄弟……” 至此,贾蔷还能说什么,只能勉为其难的先答应,左右薛蟠注定不可能将那花解语给娶回家。 毕竟,一个连王孙公子都等闲难见一面的花魁,背后到底站着什么样的势力,贾蔷不得而知。 但至少不是一个薛蟠能撼动的。 至于花解语会不会相中薛蟠……可能性应该渺茫。 且就算是真的,花解语怕也无法自主的掌控她的自由和命运。 再者,像她这样的名妓,想要从良所需的赎身银子怕是天文数字。 薛家纵百万豪富,却也未必能拿得出来。 所以,且由薛蟠自嗨一阵吧…… …… 回到青塔寺边五条胡同的家里,见舅舅一家正在忙,就打发了铁头和柱子去帮忙。 贾蔷自己,则去继续读书。 尽管因一场奇遇,让他于清流间的名声不佳,但这种名声对他的影响真谈不到什么。 因为,他本就未想过去混官场。 大燕开国百年,至今官场早已不成模样,贾家一个奴才嬷嬷的孙子都能买去当官,可见一斑。 之所以想取得一个举人的功名,只是为了能顺利的潜入并藏身于这个世道里的主流世界里,仅此而已。 他观隆安帝明显有革新吏治之志,但这种做法,势必要掀起无数腥风血雨,人头滚滚。 有贾家这个深坑在,贾蔷想凭借一己之力在这样的官场里独善其身都难,更别说有所作为。 如他这样没有背景,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狠狠得罪了天子的小虾米,最好的立身之地,便是披上一层举子的皮,乖巧的潜伏在激流之下,最好是最深处,装一个无害的读书人…… 他就不信,做到这个份上,谁还会往死里整他。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在暗中去影响权力,乃至去掌控权力。 他又不曾想着只手掌乾坤,自保总能成吧? 而在官场之外的世界里,清流的那些话,不如老鼠屙一泡屎的影响大。 如果说,那番话对他最坏的影响是什么,或许就是难以拜得名师吧…… 一个半时辰后,贾蔷从书房出来,脸色淡漠,心情显然并不是很好。 没有名师指点,他在时文上的进展很小,尽管他记忆力惊人,《四书大题小题文府》让他读了一小半,也记下了不少好文章。 可是,《四书大题小题文府》就是他前世做题的题海,不究内理,一味的刷题海,效果实在有限的紧。 他当然可以去先找个落魄举子,不第秀才之类的,先给他开导开导。 但就他前世的经验来看,学习最好初上手就是名师。 因为学生便如白纸,好的老师能够从一开始就引导学生建立好的学习思维和方法,指引学生入门。 好多人不解“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中的这个“门”指的是什么门。 贾蔷以为,这个门,便是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 好的学习思维和学习方法能够让学生事半功倍,而差的,便是误人子弟。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想来共通此理。 所以,他宁肯自己一点点去啃《四书大题小题文府》琢磨,也不愿随便去寻个先生,胡乱指导。 不过想来,距离他接触到名师的机会,也不会太远。 待太平会馆名声大噪时,名师或许不会前来,但名师的儿孙们,多半会前来观奇景。 到时候,自有大把的机会去接近,去寻破绽…… 毕竟,是人,就不会无欲无求。 出了二门,就见刘老实正在枣树下喝茶,神情悠闲。 春婶儿则和刘大妞在弹棉花,看模样,是要准备冬袄了。 小石头坐在他娘脚边的箩筐里,咿咿呀呀的叫唤,不时的吐一个泡泡出来,自己乐半天。 铁头和柱子却是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见到贾蔷出来,方一起蹿了起来。 贾蔷先同春婶儿道:“舅母,过些时日我就让人采买些冬衣皮裘来备下,你和表姐不必做这些的。” 春婶儿闻言,忽地放声大笑起来。 刘大妞在一旁也跟着乐了起来,见贾蔷莫名,便笑道:“你舅母是笑你说的冬衣皮裘,像咱们这样的人家,穿那些还不被人笑掉大牙?蔷哥儿,你不必管我们,我们没那福分,也担不住。” 贾蔷皱眉道:“表姐,你这叫什么话?我就不信,你们连穿一身皮裘的福分都没有。” 他对刘老实一家虽没有太深的感情,但毕竟和这具身体有至亲血缘,而且人性也好,是贾蔷能信得过的亲人,所以并不觉得让他们过的好一点有什么错。 况且,他又不是白养着刘老实一家,他们帮他做了大部分出力的活计…… 见贾蔷似真有些不悦了,枣树下的刘老实吃了口茶后笑道:“蔷哥儿,不必动气。不是咱们自己轻贱自己,只是日子总是要自己过的舒坦才是。如今这日子,已经是我们最舒坦的日子了。你想想看,外面没有饥荒,不欠人债,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也不用担心伤风着凉头疼脑热的,不敢去看郎中了。手里有一些银子垫底,粮缸里有粮,屋里还有吃不完的肉,足够了!这些都是你的功劳,可要是再好,咱们心里就该不踏实了,也过的不真切。如今这样,得闲了回老街坊还能和四邻里说会儿话,你舅母吵吵骂骂能热闹一天,高兴。可真要穿上了你买的皮裘,她还能回去吗?人家只会在背地里笑话咱骂咱,那就没意思了。人和人处,你过的好,旁人为你高兴。可你过的太好了,旁人就不会高兴了。他们不高兴,咱们也不高兴,为了身皮裘,何苦来哉?不如眼下舒坦。” 贾蔷闻言,沉默了稍许后,轻声道:“舅舅教诲的是,是我想左了。若如此,不如唤了姐夫回来,舅舅一家安生过日子吧。” 刘老实忙道:“诶,那就不必了……” …… 第0070章 前程 “你姐夫还得帮你,连铁头和柱子两个外人都在帮你,咱们家不能没人帮你,不然忒不像!” 刘老实斩钉截铁说道。 前面门口处铁头和柱子不乐意了,嚷嚷道:“老实叔,你这样说话就忒生分了些,我们倒成外人了?咱可是拿你当亲爹哩!” 刘老实自知失言,闷声不语,本来看热闹的春婶儿却张口骂道:“放你娘的屁!拿你老实叔当亲爹,那你带回家和你娘困觉去,不然就少在这扯你娘的臊!” 铁头和柱子闻言也不恼,还哈哈大笑起来。 柱子爹娘都没了,铁头老娘还在,因此笑道:“春婶儿,接老实叔家去和我娘过我倒是愿意,就怕你老反悔哩!” 刘老实不理这些混账,同贾蔷道:“我和你舅母老了,帮不了你许多,靠近了,反而给你丢脸。我听说,你让铁头他娘去当管事的?你舅母本来不服,也想去,被我按住了。我们说到底是你的长辈,哪怕去当个管事的,旁人也会说你拿我们当奴才,二来,我也怕你舅母瞎戳戳,给你惹祸。所以,就让铁牛帮你,只要不出事就行。” 贾蔷闻言,立刻回头去看春婶儿,按春婶儿的脾气,这会儿早该骂娘了。 谁知道春婶儿居然当做没听到,见贾蔷诧异看过来,也只是哼哼了声。 刘大妞冲贾蔷挤了挤眼,贾蔷会意…… 说起来,相貌平平身材短粗的春婶儿,能和帅气过人,心性善良老实的刘老实在一起,两人还是多有恩爱的。 别看平日里都是春婶儿当家做主,整天是嗷嗷叫着骂人。 可她从来不骂刘老实,旁人骂她不要紧,可要是敢骂刘老实一句,那就和掘了她家祖坟一样,绝对是拼命的架势。 刘老实等闲不开口,可只要开口,春婶儿都听他的。 这样的日子,想过不和谐都难。 念及此,贾蔷脸上浮起笑容,道:“那行吧,舅舅教诲的是,日子的确是自己过的,怎么顺心怎么过,太奢华也未必合适。至于姐夫,舅舅放心,他是去磨炼心性的,不是去卖命的。” 刘老实还是有些担心,问道:“那金沙帮,可不是善茬儿。” 贾蔷摇头道:“放心,我有分寸,再者,如今金沙帮全指着我们吃饭,所以谁都能出事,唯独姐夫都不会出事。” 刘老实闻言,点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姐夫是个老实人,就交给你了。” …… 苦水井,太平街。 金沙帮聚义堂。 见贾蔷到来,李婧连忙起身相迎,张、洪两位长老也站起身来,另有大小头目之流,也纷纷拱手问好。 待将人散尽后,李婧取下假喉结,声音变回悦耳之音,而后笑问道:“大爷怎想着过来了?” 贾蔷温声道:“过来瞧瞧,你们和淮安侯府合作的如何,他们没有仗着侯府的势,欺负你们罢?” 李婧笑的灿烂,道:“淮安侯世子知道我是爷的女人,怎还会欺负金沙帮?不仅没欺负,合作的还很爽利呢。大爷还不知道吧,这烤肉炉子往军营边儿上一支,十个排成一排,根本卖不及!那些军丘八们一个个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主儿,发了饷不花干净不罢休。还有那些当官儿的,更是不拿银子当钱使。原也有想闹事吃白食的,可听说是淮安侯府的买卖,呵呵,也就都老老实实的了。” 贾蔷见她笑成这样,好笑道:“银子没少挣?” 李婧长呼了口气,妙目看着贾蔷,抿口笑道:“跟着大爷这些日子赚的,顶往年十倍!关键是不用流血出伤病银子和烧埋银子。” 贾蔷点点头,道:“好是好,不过也不要懈怠。小门小户若是想小富即安,那靠这个谋个生路,总是能做到的。可你身上担着两千多人,往后只会越来越多人口的命运,指望一个吃食,长久不了。” 李婧闻言,面色微变,苦笑道:“大爷,我虽打小充作男儿养,也算有几分能为,可能支撑住这样一份家业,已经力竭智尽。还想让他们过的好,实在是……” 见她美目看着自己,贾蔷微笑道:“我非拿话术欺你,你既然认了我当爷,便是一体的。只是金沙帮这份家业,到底是李家的,日后有了儿子,他也姓李……你莫激动,我没其他意思。我之意,是要尊重金沙帮的自主,不随意指手画脚。但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不要客气,我也会出谋划策。毕竟,你是我的,日后,儿子就算随母姓,也一样是我的儿子。” 李婧虽有枭雄的手段,该见血时不含糊,可根底里终究还是个女人,也有柔软的一面,更何况面对的是她亲自挑选托付终身的男人,能如此体贴她关心她,她就更不必矜持隐藏真实的情绪,因此感动的热泪盈眶,目光如水。 若贾蔷前世为文科生,或为富家子弟,情场浪子,此刻自然知道该如何水到渠成。 只可惜,他前世只是一只工科狗,每天实验室里的实验就已经占了大半时间,剩下一点时间,睡觉和游戏总比和女生在一起尬聊痛快。 所以,看到感动的恨不能投身入怀的李婧,贾蔷莫名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喝点热水吧?” “……” 李婧“噗嗤”一笑,真怀疑她派人打探的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不是说,这也是一位情场浪子,惯会顽花弄柳的么…… 贾蔷没在儿女情长上花费太多功夫,他对李婧道:“你们金沙帮先前是走镖的,都去过哪些地方?” 李婧收敛好情绪,扬眉道:“大燕十八省,往东、往西、往南、往北都走过。不过最常去的,是往黑辽还有草原。上回还有人想请我们护着往厄罗斯走,要不是我爹病了,兴许也就去了。” 贾蔷闻言叹道:“了不起,真了不起。小婧,这样一支能跑万里路的队伍,都去做庖厨实在太可惜了。你看看,能不能挑出三条路线来,往黑辽一支,往西一支,往南一支,彻底打通这三条线,可以常年安稳的行走?” 李婧闻言面色微变,忙解释道:“大爷,你有所不知。这跑镖实在太苦,沿途的绿林也则罢了,大不了去拼命,可一路上还有各处吃拿卡要的关卡,还有一些地方豪族,很是强横,这些还都有道理可讲,可经过一些穷山恶水时,那里的刁民才真正可怕。他们是真敢下死手杀人抢货,可我们行镖的,又不能真个去杀人,不然官府也不依。我爹他不就是因为这样,才落下的病根儿?” …… 第0071章 西洋番医 贾蔷闻言,眉尖一扬,道:“你不说我也正要说,岳父的伤病可多请几个名医看过?” 按礼,一个妾室的父亲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岳父”之尊。 贾蔷能这般自然的称呼,着实让李婧再度心生感动,她咬了咬唇角,目光如水的看着贾蔷,声音却有些失落,摇头道:“请了许多名医了,赚到银子后,还请了百草堂的坐堂神医看过,可人家说,太迟了。” 李婧父亲,也就是金沙帮帮主李福,身上的伤是三年前行镖时,为乱民围住生生打了个半死。 便如李婧先前所说,穷山恶水之地,恶民无法无天,为了抢货物敢下死手。 李福虽有高超武艺在身,可一来相比恶民人数太少,二来也不敢果真下死手。 结果束手束脚反受其害,身上的伤加上心里的憋屈愤懑,终于使一条大汉栽倒,卧床三年,如今已是骨瘦如柴。 关键是,当初丢了保的镖货,赔了一大笔银子后,给他延请名医的银子都不够了。 病情也就给耽搁了…… 贾蔷去看望过李福,一天里大半时间都是昏睡中,屋内满房恶臭,显然当初的伤口都已经化脓了。 这种恶化的外伤,靠中医怕已难回天。 贾蔷看着难忍悲痛的李婧,想了想道:“小婧,你立刻派人前往津门。大燕神京不准西洋人传教,津门那边却是无妨。我听人说,津门那边有西洋番医,在内症上虽比不得中医精道,可在外伤上,却有独到之处。请一西洋番医来看看,说不定就有好事发生。” 总说男人要有能力,可什么叫男人的能力呢? 无非就是遇到难事时,有解决难处的办法。 李婧原本已经放弃,心如死灰,可听到贾蔷的提议后,又瞬间激动起来,急声道:“西洋番医?大爷,那番医果真有用?” 贾蔷冷静道:“咱们大燕的中医没办法的时候,请外来郎中瞧一瞧,总是个法子。让可靠妥当之人带足银子去请,说不定就有奇效。” “大爷!” 李婧看着贾蔷这张好看的脸,愈发觉得已经刻进了骨子里,终落泪道:“我爹要是能好了,我给爷做十世牛马!” 这几年,她吃了多少苦,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谁又能想到…… 贾蔷却温声提醒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只能多一分希望,但你莫要看的太重。” 李婧深吸一口气,点头道:“爷放心,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能理解,又不是刚开始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真的快要将眼泪流干,每日里都是提心吊胆,夜夜难眠。 好在,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李婧整理了下情绪,道:“大爷说正事吧,希望我怎么做?” 贾蔷道:“最好先打通去江南的路子,这一路多为水路,关卡也多是官设,最难搞定。不过没关系,不要吝啬银子,该上供的就上供,寻那种八面玲珑的可靠之人来负责此事,专门周游各处关卡,把他们喂饱了,养熟了,做到金沙帮的船,可以一路畅通无阻为止,将来,必可十倍百倍的收回。” 李婧吃惊道:“那得需要多少银子?再说,我们去江南作甚?” 贾蔷笑道:“有舍才有得,京城虽大,但胜在厚重庄严。然在江南士绅眼里,京人不过一群没见过豪富世面的土包子。天下精华膏腴之地,原也在江南。若是金沙帮能将各处路程打通,让本该十六七日甚至二十天的行程,缩短到十天。那么生意想不好都难!而且,我也不瞒你,日后我需要用到这样可信得过的出行力量。” 李婧闻言,再不多话,点头道:“爷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妥了!” 贾蔷笑着点点头,二人的目光却又粘在了一起,一时间,聚义堂上安静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自堂门窗口照了进来,空气中悬浮的尘埃仿佛变成了细腻的金沙,轻舞飞扬。 李婧痴痴的看着贾蔷,她从未想过,打小充作男儿养的她,有朝一日,会如此迷恋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比她小几岁的男人。 可是他,真的好好看。 不止是外表的好看,连心里,都让人这样心安。 贾蔷看着越靠越近的李婧,心里一叹,不是他清心寡欲,实是他还要锻炼身体,还要读书,还要筹办正事,还要……担心河蟹大神…… 总之,他很忙的,也没有把握不沉溺于美色。 毕竟一个单身了几十年的工科狗,一旦尝到了滋味,连他自己都怕…… 所以,暂时还不能去推倒一个软妹纸。 哪怕这个软妹纸是杀人不见血的黑道少主,格外的刺激…… 可是,该如何拒绝呢? 正当贾蔷为难之际,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婧到底还要维护自身的威严,有些幽怨的看了贾蔷一眼后,退后数步。 贾蔷心中不忍,温声道:“总要让你着了红妆,抬轿入门的,不忍轻易相欺,辜负了你的好。” 李婧在这一瞬间差点没忍住,直接暴力推倒!! “少帮主!外面来了一群人,杀气腾腾的,说要找贾大爷!” 一帮众急匆匆进来禀报。 本是满腔儿女情长的李婧听闻此言,先顺手将假喉结安上,然后修眉倒竖,寒声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来我金沙帮要人?” 帮众忙道:“为首的正是那淮安侯府的少侯爷!” 贾蔷闻言笑道:“走吧,出去见见华安,看他搞什么名堂。” 李婧无奈道:“我不怕江湖厮杀,却惹不起这些权贵衙内,多亏有你。” 贾蔷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迈步出去。 …… “来了来了来了……” “嗯?怎是个小白脸儿?” “华安,你行不行啊?还说是个同道中人,结果出来俩兔爷!” “走了走了走了,完了,华安开始找兔爷了!” “都他娘的闭嘴!” 华安黑着脸,冲身边四五个年纪相仿,气势都很桀骜的年轻人骂道:“想瞎了心了,睁开狗眼看看爷,哪点像顽兔爷的?这个人,和我第一遭见面,一招就擒拿下我。你们一个个吹大气,有种和他们单挑!谁他娘的干不过,就是真兔爷!” 吼罢,又回头冲贾蔷大叫道:“贾蔷,别给我留面子,干死他们!” 贾蔷无语的看着这几个神经病,尤其是已经有人朝他这边冲了来。 李婧冷笑一声,拉住贾蔷的胳膊,道:“爷且观战,不论身份,这些人哪个也不够我打的!” 贾蔷笑道:“不用留手,别打死打残就行。” 李婧闻言点头应下,迎着快步走来的一个精壮年轻人,一个冲步上前,一拳轰出! 只是能和华安顽在一起的,自然不可能是废物脓包,多是在军营里厮混惯的,最不怕硬碰硬。 论身高论体重,李婧都不占优势。 此人狞笑出拳,非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白脸儿一个教训。 打死不至于,但打个半死,没半点毛病。 然而就在双拳就要对撞时,李婧却猛然抽手,脚尖点地,周身敏捷之极的一转,便转到来人身侧,随即并不大的拳头,一拳极速击在了来人的腋下。 “砰!” 第一人惨然倒地。 …… 第0072章 太上皇,你大爷! “行了行了!” 没等李婧再借势去打第二人,华安却忽然过来拦在中间,笑道:“打了一个大傻子,其他人总该信我了吧?” 贾蔷见之,眉尖轻扬。 谁说这些人都是武夫粗坯? 只这一拦,就看得出华安此人的心智之高。 真让李婧打个穿,赢了也不是喜事。 这些人丢了脸面,哪怕嘴上认伏,心里一样会起记恨。 如今只栽倒一个,其他人反倒会和华安一起,来笑话这个倒霉蛋。 这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后果。 果不其然,除了倒地的年轻人在破口大骂外,其他人都无良的大笑起来。 都是行家,李婧出手高明与否,大家一眼就能看明白。 再自忖自己去打,估计最多也是个不输不赢,何苦再去丢脸? 丢脸还是让兄弟去丢的好! “你们他娘的,倒是打啊!” 倒地的年轻人捂着腋下,郁闷之极气愤叫道。 华安身边一个穿紫色玄衣的年轻人蹲下笑道:“兴远,你是不是傻?你都明证了人家不是兔爷,我们还打什么打?” 兴远怒道:“那不是还有一个吗?” 众人看向贾蔷,李婧微笑道:“贾大爷的身手,只比我强,不比我弱。” 华安嘿嘿笑道:“之前我就是栽在他手里,你们不服的可以上上手看看。” 其他三人齐齐摇头道:“我们又不是傻子,再者,我们身上的功夫是沙场战马上的,不是江湖小巧发劲。马下单对单不是个儿,可骑在马上,他们加起来也斗不过我们。我们又何必以己之短,攻人之长,这不是彪子吗?” “那我是彪子吗?” 倒地之人悲愤叫道。 一众人大笑,一起点了点头。 好一通笑骂后,一行人才进了金沙帮聚义堂。 华安挨个介绍带来的四人给贾蔷相识: “这是兴远,怀远侯府的侄儿少爷,不过怀远侯他老人家连生了八个闺女也没生出个儿子,兴远就是怀远侯府的世子,少侯爷。这是叶顺,荆宁侯府的,这是张梁,景川侯府的,这个是周武,定远侯府的。贾蔷,两代之后,元平功臣子弟何止千人?但能和我顽到一起看的顺眼的,就他们四个。如今多了你一个,你那日能不畏我侯府权势,和我动手,寸步不让,回过头来还能和我合作赚银子,你是个人物,我看得上眼,所以想结交你这个朋友,你怎么说?” 贾蔷自然知道,这些人即使再意气相投,愿意与人相交,也不会屈尊降贵,和身份不等之人真心相交。 他们愿意和自己相交,除却他的确入了华安的眼,觉得他是个人物外,最重要的一个基础,怕仍是太上皇那句“朕喜欢你”带来的影响。 冯紫英告诉他,他在醉仙楼上的那番话,再加上太上皇的这句金言,让他处于一个巨大的政治漩涡中,虽有莫大的凶险,但也让他身家之贵重,提升百倍。 现在想来,确实如此,否则这几家侯府世子,没可能与一白身草民称兄道弟。 只是,天下从无只有好处之事,却不知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毕竟自古以来,天家之事,处处蕴着不为人知的凶险危机…… 念及此,贾蔷心境沉着,面上微笑道:“能与诸位少侯爷相交,亦是我之幸事。” 之前被打倒的兴远不满意道:“太文绉绉了,说起来你也是武勋之后,可别学那起子没出息的,老祖宗的本事没学好,倒开始拽他娘的文了。” 贾蔷微微摇头道:“有几分道理,但不全对。” 兴远浓眉大眼,方字大脸,闻言一瞪眼,问道:“不全对?哪里不对?” 贾蔷道:“武勋之后,武事自然不能丢,可也未尝不可学点文智。有勇而无谋者,只能当将,却做不得帅。” 兴远闻言,登时愣住了。 华安、叶顺、张梁、周武则四人哈哈大笑起来。 周武名中虽带个武,但人却清瘦,他笑道:“兴蛮子,听明白了么?现在讲究的都是文武双全,就像我和这位贾兄弟这般。你素来以没墨水为荣,今日才知厉害吧?哈哈哈!” 兴远大怒道:“人家能打得过我,才有脸说这话,你打得过老子?” 叶顺等人凑热闹起哄道:“打一场打一场,阿武,要是我就绝逼不能忍!” 周武闻言却嗤之以鼻,骂道:“你们懂个屁,我是儒将,是要做大帅的,岂有调度十万大军的大元帅亲自动手的道理?” 众人哄笑! 周武被笑的下不来台,咬牙下战书道:“空口白话不信,下次铁网山打围练兵,咱们各带一旅兵马,真刀真枪论个高低!” 听闻这个名词,贾蔷眼角猛然一跳。 铁网山打围,可是解读红楼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虽然贾蔷前世读时,总觉得那些专家在瞎杰宝扯淡,但事到临头,终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好一阵热闹后,华安问贾蔷道:“蔷哥儿,你那烤肉生意还想不想做大?” 贾蔷好奇问道:“还怎么做大?” 华安指了指身边四人,道:“他四家,虽并非都在京里当职,却都是掌着兵马的。尤其是阿远家,怀远侯至今还在九边戍边,戍区和草原接着,多的是牛羊。叶顺和张梁两家在五军都督府,周武家和我家一样,执掌京城十二团营之一。仗着这个势,咱们想把生意做大了,还不简单?” 贾蔷奇怪:“华兄,恕我直言,以五座侯府的权势,尤其都握有实权,想要捞银子,不算难事吧?烤肉虽是新奇之物,也能赚几两银子,可到底上不得台面吧?” 华安五人闻言哈哈大笑一阵后,华安坦然道:“贾兄弟,你问的够直白,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如今不是世祖爷那会儿了,国有难时,咱们这些武勋将门,地位非同一般,捞些银子那简直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别人还巴不得咱们多捞点,以得污名。 可如今天下太平超过三十年,太上皇对文官宽容,可对咱们这些元平功臣,却是……嘿嘿,一言难尽。 当初世祖爷大封功臣,六公二十四侯,至于伯爵、子爵更是不计其数,可凭甚如今仍是咱几家掌兵权?为甚世祖爷时那么多跺一跺脚神京都中地动山摇的豪门,如今却都拉稀撒磨了? 就是因为他们贪,管不住他们的手,而咱们几家却知道规矩。先前金沙帮你多亏遇到的是我,换一家侯府试试看,看会不会给你二百两银子来入股?当然,他们这样硬来,早晚也要出事。守着朝廷的规矩,才能长久。 所以,喝兵血吃空饷那等下作事,我们几家从来不沾。欺男霸女的事,我们也只能想想,那晚上其实是在吓唬你…… 怎么样,如今知道我们为何会把你眼里的‘小钱’看得重要了吧?” 贾蔷心里已经明白大半了,看来世祖之后,太上皇那三十年,把元平功臣给收拾的欲仙欲死。 不过想想也是,元平功臣权势太大,若不打压,太上皇也坐不稳景初朝三十年江山。 其实也不需要刻意打压,元平功臣都是穷鬼,只要让人盯着,谁喝兵血吃空饷,就收拾谁便好,名正言顺。 长达三十年的打压,哪怕元平系武勋仍在军中占主要位置,可眼下都是一群“贪生怕死”的穷鬼,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念及此,贾蔷笑道:“能正经做生意赚银子,我自然求之不得,还请几位兄长,以后多多照应。” 五人自然齐齐大喜,一阵热闹寒暄后,关系又近一步。 华安便说出了今日第二个重要消息,尤其对贾蔷来说,十分重要:“蔷哥儿你还不知道吧,昨晚上九华宫传出消息来,太上皇虽然罢了金秋万寿节,让外臣不必进宫贺寿,但到底还是见了几个景初朝老臣,就是军机处里的那几位。他老人家当着天家和几位元老功臣的面,再次夸了你,说你年纪虽小,读书不多,却是难得知忠孝的明白人,朝野间那么多深受皇恩者,胸怀眼界,竟不如你一个少年郎。蔷哥儿,恭喜你,但此事,你千万不要小瞧了去啊。” “……” 贾蔷脸色骤变,心里大骂了声: 太上皇,你大爷! 第0073章 谋退路 华安等人离开后,贾蔷在聚义堂上静坐了许久。 他非但没有因太上皇的再度夸赞而得意忘形,轻狂兴奋,反而一脸凝重。 李婧一直守在一旁服侍着,眼前的少年郎能搏得九重深宫里天下至尊称赞,她心里一万个骄傲。 只是她有些不解,分明是一件大好事,贾蔷的脸色却为何这般沉重? 不过她是闯荡江湖过来的,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烦扰贾蔷,只能静静的等着。 良久之后,贾蔷方轻轻呼出口气来,眼神重新聚集。 他心里的确沉重,因为他认为太上皇肯定不是闲的无聊,才当着隆安天子和宗室诸王并几位德高望重的元勋老臣之面,去夸赞一个白身小子。 他斗胆猜测,此举,多半还是因为太上皇想借他这枚棋子,敲打隆安君臣。 为了,身后名。 上回醉仙楼遇圣驾时,他就看太上皇的脸色苍白,身体健康不是很好的样子。 能让他如此急迫的事,想来不会有很多。 如今再提起他贾蔷,必还是因为当日之言太中太上皇之心意。 这才让太上皇短短旬月内,两次提及贾蔷,夸他忠孝,以敲打不忠不孝之辈…… 太上皇此举,对贾蔷本身来说,看起来是鲜花着锦,烈火油烹,实则将他置于一个极险的境地。 太上皇活着时,自然没人敢对贾蔷如何。 可一旦太上皇龙御归天,尤其是,他借贾蔷“妄言”之机,博得所想之身后名后。 对其不满的当权者,只会将一腔怨怒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 贾蔷自忖他再头铁,也接不住如此天崩地裂之威! 这几乎是死地绝境啊……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或许当日太上皇在醉仙楼夸赞他时,就已经想好了,该如何用他这枚棋子。 毫无疑问,太上皇是位极有能力的天子,在位三十年,做下许多有功于社稷的大事。 打压元平功臣,便是其中最大的几件大事之一。 三十年前,景初五年,登基五载帝位稳固的太上皇,为了彻底压下元平功臣在京畿几无可制的势力,赌上帝王之尊,拿出了一份世祖遗诏,强行迁都! 离开了被勋贵势力包围的水泄不通的金陵国都,在燕京相对苦寒之地,建立了神京新都。 只此一计,便让元勋功臣们元气大伤。 之后,才让太上皇一点点分化拉拢,花了十年功夫,终于彻底收拢。 由此便可见太上皇手腕之高绝,帝王权术之深不可测,千古难寻。 但是,世人也皆知,太上皇是一位性喜奢靡享受,且好大喜功的天子。 尤其是执政后期,因其对贪官的宽容,使得大燕吏治日益败坏,影响极恶。 若按正常规律来说,待其驾崩之后,很难得一上佳庙号。 但贾蔷的那番话对他来说,却如同一个能补天的顽石,让他即便驾崩之后,也能得可与开国高祖皇帝和世祖皇帝比肩的庙号。 至于此事会对贾蔷产生什么影响…… 太上皇会在意吗? 当然不会! 或许,太上皇知道,他已经给贾蔷带去了足够的好处。 在这位至尊看来,这些好处,应该已经足以让贾蔷为之甘心赴死。 但显然,贾蔷不可能有这个打算…… 只是,这里又有多少余地,让他选择呢? “大爷,怎么了?” 李婧许是因见贾蔷面色太过凝重,关心问道。 贾蔷回神,看了她一眼后,沉道:“去将芸哥儿喊来,把两位长老也一并请来。” 见他神情语气都肃然,李婧不敢耽搁,忙让人去喊贾芸,她亲自去招呼两位长老。 如今贾芸代表贾蔷,掌着烤肉秘方,坐镇金沙帮,帮忙调度分配各处生意。 金沙帮内多是打打杀杀的人,如贾芸这般精明的掌总人物,却是一个也无。 未几,贾芸匆匆赶来,看到贾蔷后笑问道:“什么事,这样急?” 贾蔷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等等再说。” 又过稍许,李婧和张、洪两位长老至此后,贾蔷对贾芸并两位长老道:“叫你们来,有三件事。第一,我们的合作对象会增加,不止是淮安侯府,还有其他四家侯府,条件和淮安侯府一样。会赚很多银子,但压力也会很大,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贾芸闻言变了变脸色,不过随即笑道:“也无妨,上回我就打发人告诉菜市口的商家,要多进我们需要的一些香料和番椒,算日子也差不多快回来了,而且先前也攒了不少家底,足够暂时应付了。” 两位长老不管这些事,只知道能赚更多的银子,因此都高兴道:“姑爷放心,我们一定会听芸二爷的吩咐。” 贾蔷点点头,又道:“第二件事,芸哥儿,你要代少帮主坐镇金沙帮。”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连李婧都是如此。 不过,她并未像两位长老那般惊疑,而是关心问道:“可是要我去办什么事?” 贾蔷摇头道:“我们侍奉老帮主去津门求医,津门不成,就去南边。” 说罢,他对贾芸警告道:“让你坐镇金沙帮,不是让你干预帮内事。帮内诸事,皆由两位长老处置。让你坐镇,是为了有大事发生时,你可以以我的名义去寻冯紫英,也可以去寻淮安侯府求助,明白了吗?” 贾芸忙道:“明白,只是蔷哥儿你……” 贾蔷摇头道:“明白就好,少帮主是我的房里人,她只有一个老子在世,只要能医救,我们就要尽十万分的力去救,不惜一切代价。对内对外,都不要隐瞒,都这样直白的说。” 贾芸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问道:“那第三件事呢?” 贾蔷道:“青塔寺那边,我书房里书桌上有西斜街那边宅子的装修图纸和要求,你去寻好的匠人进去改装。记住,一定要严格按照图纸来。至于要花费的银子……书房左套房正炕上有一炕柜,在右手边第二个抽屉里有一叠纸笺,那是一份方子。三日内,京城八大布行的东盛布行必会有人上门寻我,你就直接告诉他们,他们所需要的方子,值三万两银子。他们会给你银子的,到时候,你就用这笔银子,来装西斜街的宅子。如果他们没来,或者不愿掏三万两银子,你就去恒生布行去找王守中,告诉他我需要银子,暂且从他那里支取,我回来后给他。记住了吗?” 贾芸深吸了口气,点头道:“我记住了。”顿了顿却又有些不安道:“蔷哥儿,你这是怎么了……” 贾蔷没有回答,而是摆手道:“从今天起,你身边要跟人了。”他对张、洪两位长老道:“我这位族兄的安危,就交给你们二位了。” 两位长老听闻了如此多他们往日里在江湖想都不敢想的事和数字,心中早起敬畏,此刻听闻贾蔷之言,忙起身保证道:“我金沙帮绝不让芸二爷受一点欺负!” 贾蔷却轻声道:“对外,我不担心。但是,如果有荣宁街那边贾家的人前来,你们记住,这份买卖,是李婧的,是金沙帮的,不是我贾蔷的,更不是芸哥儿的。他们若想来巧取豪夺烤肉买卖,你们就去寻淮安侯府做主。” 聚义堂上,气氛凝重的让人呼吸都有些不畅。 对金沙帮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带给他们的压力,实在是有些难以负担。 贾蔷见之,微笑道:“不过这种事,基本上不可能发生。贾珍再贪婪愚蠢,也不可能同时得罪五家元平侯府。” 此言一出,两位老江湖长老总算能呼出口气了,问道:“不知大爷和少帮主何时动身出发?” 贾蔷看了眼始终默不出声,任由他做主的李婧,道:“最迟明天中午,稍后我就让铁头他们去包船。” 三人彼此看了看,再无他话,一起心事重重的离去。 待三人走后,贾蔷对李婧歉意道:“事情太过突然,莫怪我越俎代庖。至于具体缘由,出发的路上,我再与你详说。” 李婧微笑道:“我听大爷的。” 如今金沙帮与贾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没有贾蔷相助,便是淮安侯府一关他们就过不去。 更何况,如今李婧是真心倾心于贾蔷。 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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