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听闻。 黛玉起身,先是看了贾蔷一眼,然后对二人道:“父亲太累了,待病体稍愈后,再与琏二哥和蔷哥儿说话。” 贾琏摸不着头脑,不过也懒得多想,如今林如海看似枯败,但精气神儿明显不像将死之人,如此也好,可省了他好大的功夫,这大好时光,拿来享福受用岂不更好? 便笑道:“姑丈将养身子最重要,什么时候抽出功夫来,再教诲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行……林妹妹,我们先退下了。” 黛玉送贾蔷、贾琏二人出了门,贾蔷正要和贾琏一并离开前往前院客房,却听黛玉又道:“蔷哥儿,爹爹说了,你要好生读书,可暂且在二门内的小书房里住下,多读读书房里的书,于你有好处。” 此言一出,贾蔷、贾琏二人都是一怔。 不过贾琏却乐得如此,他本也不愿意和贾蔷住的太近,有些瘆得慌,便笑道:“蔷哥儿到底不同,既然姑丈这般看重你,你就好好在里面住着罢。我先前面去了……” 说罢,急急往前面去了。 扬州自古以来便是骚客们最青睐的风流之地,在运河上晃荡了大半月的贾琏,这会儿眼珠子都快成惨绿色了,又正好林如海身子骨没了大碍,他无事一身轻,自然着急赶紧痛快痛快去! 不连续高乐上半个月,他都回不过这股劲儿来…… 等贾琏急急离去后,看着黛玉梨花带雨间又有些明媚的笑脸,贾蔷犹豫了下,点头应道:“那好吧……”不过自忖在这边也住不久,他在江南筹谋的事太多,总住在里面,其实不大方便。 但一时不好多说这些,便又道:“林姑姑,你且在此多陪陪姑祖丈,我带小婧先去寻医,与她父亲治病。” 见他如此不知好歹,还犹豫着,黛玉没好气白他一眼,不过倒也习惯了,又叮嘱门口的吴嬷嬷道:“劳烦妈妈引蔷哥儿去老爷的小书房落脚,我记得那里是三间小正堂,老爷常在东厢休息,让蔷哥儿住在西厢便是,这也是刚才老爷吩咐的。” 吴嬷嬷闻言应下后,还是诧异的看了贾蔷一眼。 林如海的小书房古林斋就在西路院的内院,虽说穿过二门便是,距离后面住宅还有些路程,可到底也是在内宅中,而且贾蔷的年纪看起来也不算小了…… 要知道,这盐院大宅内,除了林如海父女外,还有两三房妾室。 不过既然是林如海如此发话,她自然不会多事。 林家和贾家治家不同,贾家丁口复杂,全靠孝比天大这一法宝镇压。 林家阖府上下加起来,正经主子也就那么几个。 林如海是个清廉端方的性子,对付盐商的手段凌厉,治家也颇严,所以林家下人远不如贾家下人舒适…… 然而正当吴嬷嬷要引着贾蔷离去时,却见先前领着林楚下去的丫头面色苍白的急急跑来,压低声音跺脚道:“不好了不好了,祸事了!祸事了!” 第0136章 命不该绝 “紫晶,你胡吣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 见丫头口不择言的乱说,吴嬷嬷勃然作色喝道。 不远处的孙嬷嬷听到动静,也匆匆赶来。 紫晶急的都要哭了,一跺脚道:“嬷嬷,真的出事了。楚哥儿他,楚哥儿他……” 听她这样说,别说吴嬷嬷、孙嬷嬷,就连黛玉、贾蔷都唬了一跳,以为先前那个孩子出了什么事。 吴嬷嬷急道:“楚哥儿怎么了?刚才人不还是好好的?” 紫晶连连摇头道:“人……人是好的,就是,就是……” 吴嬷嬷气的想打人,啐道:“你这小蹄子要死!人好好的,能出什么祸事?莫非以为姑娘回来了,就宽纵你们了?” 紫晶哭丧着脸道:“怪道那两人死活不让我们给楚哥儿沐浴,也不让我们伺候他更衣,原来……原来楚哥儿竟是个女孩子!”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瞠目结舌。 吴嬷嬷更是差点没瞪出大眼珠子来,随即气的全身颤抖起来,面容激动到变形,咬牙逼近道:“女孩子?怎么可能?!楚哥儿当初是我和前院王管家亲自去苏州接回来的。苏州林家丁口不旺,就那么五六户人家还多只有一个男丁承继香火。只楚哥儿他家有两个儿子,大的那个正在读书进学,小的这个留在家里做饭干活。我还纳闷,都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怎他家反而……” 话没说完,吴嬷嬷就反应了过来。 若不是担心惊扰了里面的林如海,她怕是要坐地放声大哭了。 闯大祸了! 孙嬷嬷也是满脸后怕道:“得亏姑娘请了神医来,把老爷救了过来。要不然,我们就是一头碰死也难赎大罪啊!” 黛玉红了眼圈,心里难受之极,只觉得病父孤女被人欺负至此。 吴嬷嬷急道:“那还不赶紧差人将那对混账抓回来,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再把骗走的银钱要回来,赶回苏州老家去?” 其他人闻言不知所措,就想按这个法子来办。 贾蔷却摇头道:“罢了,果真如此,旁人不会说他们故意欺瞒姑祖丈,只会四处传林家翻脸不认人,他们带了喜气儿来帮着冲喜,姑祖丈好了后反而苛待他们。怪道先前这么容易打发了二人,原来是做贼心虚……” 吴嬷嬷不服:“难道这样放任不理,他们就能说出个好字来?” 贾蔷淡淡道:“他们做贼心虚,拿着过继银子只会担心姑祖丈派人来追责,所以回乡后,势必连夜逃走。且他们心知林楚是个女孩子,继承不了林家家业,往后也不会再寻亲上门,也是个好事。嬷嬷,世情便是同情弱者,即便弱者有罪。” 孙嬷嬷差点怄死,着急道:“那怎么办,还真替他们养起女儿来?这位小爷,世上岂有这样便宜的事?这可不是添一双碗筷的事,等往后大了,还要准备一份嫁妆呢。果真起了黑心,争一份家业都不是不可能,咱们家可就姑娘一个……” 贾蔷看向黛玉,温声道:“不是我慈悲心发作,只是确实关隘姑祖丈的声誉。且说到底也是姓林,林姑姑素来孤单,不若领养个林姓族亲在身边。只要不认在姑祖丈名下,自然不会有以后的糟心事。” 两位嬷嬷闻言脸色直抽抽,黛玉则苦笑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我素来体弱多病,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何能照顾得了她?” 贾蔷笑了笑,道:“终究还是要请示姑祖丈,过些时日再提罢。只是莫要苛待了她,有错也是她老子娘的错,她只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此言一出,莫说黛玉侧目,吴嬷嬷更是笑的有些古怪道:“没想到,蔷二爷还是个怜贫惜弱的。” 你耙耙个蛋! 贾蔷淡淡看了这老货一眼,不理解她笑的这样古怪是为甚意,摇头再对黛玉道:“不为其他,哪怕是为了姑祖丈和林姑姑的清誉着想,也一定要暂且照顾好她。林姑姑,你和姑祖丈与我不同,我为求自保,早已自绝于士林清流中。但姑祖丈堂堂探花郎出身,历天下最肥之官缺十数年不倒,本身就意味着德行昭著,前程远大,万不可因为这等小事,使姑祖丈日后遭小人攻歼污蔑。 果真闹大了,再将楚哥儿……林楚打发回苏州,此事流传出去,世人只会同情孤弱,姑祖丈成为笑柄不说,连林姑姑说不得都让人说嘴去。 更何况那两人终究是林家人,捉回来又能如何?他二人没皮没脸的磕头认错,说不定还赖在府上,往后事只会更惹人厌。” 黛玉闻言瞬间动容,她一个闺阁姑娘,纵然天资聪颖灵秀,可哪里能想到这方面去? 凝视贾蔷稍许后点点头,打发了吴嬷嬷亲自去安置林楚。 贾蔷也不再多留,与黛玉告辞离去。 待他走后,孙嬷嬷小声道:“这哥儿看起来年岁不高,生的这样好,没想到竟是老成的性子……” …… “大爷!!” 盐院东路院前院,铁头有些激动的跪下与贾蔷见礼。 贾蔷亲自搀扶起后,见他额上有新伤,烂了一大块,眉头皱起,沉声问道:“伤是怎么回事?” 铁头笑道:“大爷莫担心,我是能吃亏的主儿?就是前几天刚来时,和姑祖老爷手下的盐丁们闹了点不愉快。不过后来请回来的洋道士救了姑祖老爷一命,他们齐整整的给我磕头啊!我知道大爷从不爱受人磕头,我也不爱,就一个个都还回去了!” “我真是……” 贾蔷服了这个铁憨憨,无语道:“那你也不用一个一个的还吧?” 铁头嘿嘿一笑,笑容里满是狡猾,压低声音道:“大爷,这都是江湖上的野路数。果然,我这样一做,那些原本骨子里还是不怎么看得起我的人,就不拿我当外人了。往后在扬州行事,就便宜的多了。”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好吧,江湖野路子,有时也能办大事。对了,西洋番人何在?” 一旁王老管家忙道:“和天宁寺的和尚一道,同京里来的御医在钻研医理呢。” 贾蔷奇道:“那洋道士也懂我们的医理?” 王老管家笑道:“那个叫乔治的西洋番和尚,官话说的很是流利,我听人说,这番和尚虽不通咱们的圣人经义,可对咱们的医理却极为通透,连京里来的两个太医都是又惊奇又佩服。再加上天宁寺的大和尚,他们整日里在前院里争吵不休,都成一景儿了……不过盐院的人都说,只要他们能将老爷的身子骨养好,就是把前院吵破天翻过来也值当。” 贾蔷闻言喜出望外,笑道:“既然是名医荟萃,那就更好办了!” 说罢,忙去亲自请人,去与安置在西路院前院的李婧父亲看诊。 …… 神京城,荣国府。 梨香院后宅。 薛蟠口若悬河,唾沫乱飞,吹嘘着他南下之后,跑一圈生意就能赚他大几百两银子,七万两银子,顶多一二年的功夫就能回来。 薛姨妈仍是不放心薛蟠南下,只是不许道:“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你去做买卖,虽折了七万两银子,可你舅舅、姨母也说了,等蔷哥儿回来,那花解语就给他,那七万两银子要回来就是……你若短银子使,我和你妹妹身边还有一些。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南下一圈赚几百银子了。” 不过薛蟠却是主意已定,那里肯依,只道:“妈天天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结果你老人家又不准我了,叫我如何是好?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了日? 况且我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去,当铺总掌柜的张德辉是个年高有德的,我同他一起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我知道他是老成可靠之人,自然色色问他,何等顺利,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说罢,满脸郁气的出门而去。 薛姨妈被他闹的头大,心里实在没谱,便寻宝钗商议,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那自然是好的。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谅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竟交与他试一试。横竖他本意只是为了去寻蔷哥儿,有蔷哥儿在,他总吃不得大亏。如今,他听蔷哥儿的话,比听妈和我的话还管用。”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的是,他打着去做生意买卖的幌子,还不是不敢在京里出头露面,怕再被那起子无法无天的混账打,又想着寻蔷哥儿回来报仇……不过,蔷哥儿那边,你还是再写一封信,就说我说的,求他一求,让他万万看顾好你哥哥才是。不过,先不必提那七万银子的事,此事等他回来,让你姨娘说……” 宝钗闻言心里苦笑,不过也知道若不答应,她娘必是心中难安,便缓缓点头应下: “那好罢。” …… 第0137章 崩塌 皇城,大明宫。 江南仍是花红柳绿,神京城内,虽还未下雪,却已能感觉到透骨寒意。 皇宫大内,早已烧起了滚热的地龙。 养心殿西暖阁内,面容有些清瘦的隆安帝放下了朱砂御笔,眉头紧紧皱起,凝重的眸光里压抑着怒气和烦躁之气。 不是他修身功夫不够,他在廉郡王、廉亲王的位置上他安安稳稳的一坐就是二十多年,勤劳苦干,从未如其手足兄弟那般流露出一点夺嫡之意,岂会是修身功夫不足? 只是如今登上帝位,十万里江山尽在肩头,亿兆黎庶生计教化压于心间,让他如负泰山之重。 若只如此尚且罢了,可因为凭空出来的乱子,一下打乱了他至少五年内的计划。 更让他登基五年乃至潜邸二十年来处心积虑才积攒下来的一波原本准备充备军机处的良才干臣,被悉数逐出京去,让他元气大伤! 再加上九华宫那边…… 根本的治国大政之分歧,经过此次一下暴露出来。 哪怕再过二三年,待九华宫龙御归天,可眼下这满朝朱紫,却是一个都留不得了。 矛盾对立之尖锐,便是他已经坐稳帝位,也依旧为之心惊。 种种烦闷之事在心,他岂能心中不暴躁…… 殿外,仙楼佛堂内的无量寿宝塔在寒风吹拂下,铜铃作响,回荡在殿内,恍若梵音阵阵,似能稍稍抚平一些这位人间至尊心中的烦怒。 “主子……” 着一身大红坐蟒龙衣的大明宫总管太监戴权轻轻唤了一声。 隆安帝侧眸看了过来,目光清冷森然。 对于内侍,他从来都是既用之,亦深深提防之。 他素来以为,这等身体残缺之人,心性也必然残缺。 忠心或许是忠心的,但忠心未必一定会做忠事。 所以,在文臣、勋贵、军中大将多是太上皇旧臣的情况下,隆安帝对内侍既委以重任,以之为平衡臣子之力,却也绝不放纵分毫。 这些年因为胡作非为而被杖毙打死的大太监,不下十人。 所以,便是戴权如今深受器重,在外面亦是威风八面,但在隆安帝跟前,依旧卑微的如同一条老狗。 “主子,下面奴才回报,这几日几家王府和相府出了件奇事,还牵涉到都察院左都御史、宁国府以及,那位贾蔷。” 戴权躬身禀奏道。 听闻“贾蔷”二字,隆安帝本就凝重的目光登时转为警醒,声音低沉问道:“贾蔷?彼不安分之辈,又生出了何事?他不是已经出京了吗?” 言语间,已不遮掩对贾蔷的厌弃。 戴权忙道:“贾蔷也不知从哪弄到了两张织染的方子,比八大布庄恒生号和东盛号织染的方子还高明些。他将蓝染的方子卖给了恒生号,作价三万两。其中两万两借给了皇商薛家子弟薛蟠,助他凑齐十万两银子,为丰乐楼的花解语赎了身。另一张方子则在出京前交给了在他手下做事的族兄贾芸手中,并告诉他若东盛来买方子,就收三万两银子,并将方子给人家。却不想,东盛赵东林没有直接去找上门儿,而是寻到了宁国府的贾珍,给了贾珍一万两银子,让贾珍以族长的身份,把那方子要来……” 听闻至此,隆安帝冷哼一声,道了句:“巧取豪夺!” 戴权赔笑道:“谁说不是呢……” 隆安帝冷眼瞥了他一眼,戴权瞬间会意,眼前天子并不需要他这个阉人来捧哏,所以忙低下头请罪。 隆安帝自也不会苛刻太过,没有理会,而是问道:“那贾芸把方子给贾珍了?” 戴权忙回道:“给了,当场就给了。若非淮安侯世子及时赶到,连贾芸都要被贾珍带走了。” 隆安帝闻言,哼了声,他自然知道贾蔷和淮安侯府几个掌权侯府合作。 对于此事,他虽不大看得起,却也没甚在意。 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营生赚些银子花销,总比喝兵血贪银子高尚些。 顿了顿,隆安帝又疑惑道:“既然如此,怎又和几家王府、相府有瓜葛?” 戴权抽了抽嘴角,道:“这就是奇事了,那贾蔷留下的方子,竟是分成两份的。他告诉那贾芸,若是东盛正经的拿三万两银子来,就把两个藏方子的锦囊都交出去。若东盛走歪门邪道,强逼方子,就将一个锦囊交出去即可。结果,贾珍就拿了一份方子回去交差。东盛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那样印啊染啊,还把染好的绸缎卖进了忠顺亲王府和荆相府、罗相府几家,尤其是忠顺亲王老太妃要过八十大寿,所以买去了大半。却不曾想,这染的绸缎居然掉色了。赵家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劳烦都察院左都御史赵东山大人亲自出面,一家一家的赔礼道歉。” 隆安帝闻言,沉默稍许后,眯了眯眼,道:“这贾家子,居然有如此城府谋算……” 然而戴权却道:“主子,奴婢说此事,并不是为了那贾蔷。主子爷说过,那贾蔷三番两次立过誓言,不入朝为官,也就不值当多留意了。往后想要其生死,不过主子爷一言以决之……奴婢说此事,是因为发现了些奇特之事。” “什么奇特之事?” 涉及几家王府、相府和朝中衣紫大员,由不得隆安帝不慎重。 戴权轻声道:“主子,奴婢手下的中车府卫士们发现,都察院左都御史入了宁郡王府后,停留的时间,比在其他府第停留的时间多出近一个时辰。而平日里,根本没见过赵大人和宁郡王有任何交流。奴婢以为,这其中,着实有不同寻常之处。” 隆安帝闻言,眼眸中闪烁起极为凶险的目光。 宁王! 这个太上皇的元孙,到底想要干什么? 学他那疯癫的老子一样,作死吗?! “查一查,这赵东山到底怎么回事!” 隆安帝沉声命道。 戴权忙应下后,又小声道:“主子爷,还有一事……” 隆安帝侧眸看来,戴权忙道:“奴婢原就一直盯着宁郡王府,一直也没发现什么大事。可近来奴婢忽然反应过来,有一事,似乎不大对……” 隆安帝皱眉道:“什么事?” 戴权眼中浮过不解,道:“宁郡王是个出手阔绰的,宗室里面年轻一辈,数他爵位最高,身份最贵,所以常常带着一群年轻宗室出去吃喝顽乐,一掷千金。可是就算他是郡王爵位,一年的俸禄也就那么些。王庄上的收入奴婢也有数,统共加起来,一年进项绝超不过三万两银子。维持一座王府,就要花去不少。迎来送往的节礼,又是一大笔开销。可平日里,丝毫不见宁郡王有手头紧的时候,他从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隆安帝闻言面色阴沉,想他一个正经天子,这些年都时常为国库没钱发愁,一个小小的郡王,居然富庶到这个地步? 他沉声问道:“莫非是太上皇赏的?” 宁郡王李皙乃是已故义忠亲王之子,而义忠亲王,则是太上皇元后元子,血脉贵重之极。 在义忠亲王没被废圈禁前,太上皇眼里只有一个儿子,其他都是儿臣,是臣子。 如今虽往事已矣,可偏爱一下元孙,也不是不可能。 戴权却又摇头,小声道:“主子爷放心,九华宫那边果真有这样的事发生,断不会没一点风声的。” 听他这般说,想起先前所奏之事,隆安帝脸色骤然铁青,寒声道:“那依你之见,李皙的银子,是别人孝敬的?!” 若是连朝野皆闻清正端方之名的都察院左都御史这样位高权重的衣紫大员,都心向李皙,甚至愿意给他孝敬金银,那对隆安帝来说,简直残忍,残酷!! “查!” “给朕彻查!!” …… 宁国府,天香楼二楼。 坐北摆一象牙金丝软塌,贾珍斜倚在大红色丹凤朝阳锦被上。 面前设一云纹海棠香几,几上摆着一粉瓣水青盏,一磁刻鸳鸯鼎和一对柴窑美人瓶。 香几一脚,还设一铜刻梅花三乳足香炉。 香炉内燃着花蕊夫人衙香,渺渺白烟自梅花蕊中飘起,甜腻沁人。 然而,贾珍却是满面的郁火。 神情有些颓丧,时而又有些阴狠怨毒,目光无神的看着对面抚琴的儿媳秦可卿,啜饮着一盏冰糖莲子羹…… 近三月来,是贾珍这半生中过的最窝火的日子。 族中出了个孽畜,几番折了他的体面。 虽然还没人敢当面说什么,但贾珍不是傻子,焉能感觉不到周围人的变化? 过往,除了西府外,他能镇住整个贾族,凭借的就是天天打儿子换来的威望。 连贾蓉他都当面啐一脸,族长上下谁不敬畏? 可如今,这点威望却让贾蔷踩在脚下狠狠摩擦了几回,让他那张脸皮都差点被擦出血来,眼下虽无人明说什么,可私底下看他笑话的人,不知多少。 往后,再想和从前那样在族中一言九鼎,怕是难了。 因为人心散了…… 贾珍活了半辈子,不做官不营商,就好一张脸。 如今连脸都维持不住了,岂能不心中窝火暴怒? 只这两日,就将贾蓉打的起不来身了…… 阖府上下,无不惊恐,只盼他早日能过了这一段。 贾珍望着对面如祸水一般妩媚幽情的儿媳,听着那缥缈琴音,心里居然渐渐平静下来。 只是他却不知,其实在秦可卿心里,他的形象,已是慢慢崩塌了…… …… 第0138章 大福运 即便是天香国色,即便熟读经史,胸中自有丘壑…… 可秦可卿终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 她一生之中见过的男子,除却老父和手足兄弟,就只有贾家的寥寥数人。 闺阁时,父亲是一年迈体衰的精穷小官儿,生性严谨,说难听点就是胆小,规规矩矩唯唯诺诺,不敢行差半步。 弟弟则是一个秉性极弱的腼腆少年,明显难以立业持家。 嫁到贾家来后,也几乎未迈出过宁国府,所见男丁,除却贾珍、贾蓉父子外,便是贾蔷…… 从前的话,贾蔷、贾蓉兄弟淘气纨绔,在贾珍跟前连大气也不敢喘,落在秦可卿的眼里,愈发以为贾珍雄武神威,恍若这座国公府里的天神。 再加上,贾珍不仅能主宰一府之人,还能掌管一族之人,且本身也是颇有出色才能的。 论武,他会骑马射箭,体力强健。 论文,他虽无功名在身,却也通晓文墨,更难得的是还会一手极佳的丹青之能,尤擅仕女图。 这样一个人,虽然不顾人伦,不避嫌疑,常迫她来送冰糖莲子羹,并以其为模样,勾勒朱笔。 但是…… 不可否认,在秦可卿心里,贾珍曾经真的是神武之极的男儿榜样。 她一度以为,贾珍这样的人,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而这样霸道的一个人,虽不顾人伦礼法痴迷于她,却从不强迫于她,若说秦可卿心里没有一点反应,那只能是自欺欺人。 终究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寻常女人。 丈夫畏畏缩缩甚至窝囊到唾面自干的麻木地步,她心中如何能生出敬意…… 秦可卿虽坚守着最后一步,未堕深渊,但偶尔夜难眠时,心中未尝就没有动摇过…… 然而,事情从那一夜起,就悄悄发生了变化…… 先是贾珍喝醉酒妄图胡作非为,被贾蔷踹倒逃走。 贾珍暴跳如雷,狼狈,难堪。 再到撕破面皮后,贾珍居然拿贾蔷毫无办法,每每陷害结果反而每每受挫…… 令她不可思议。 贾蔷…… 秦可卿自然记得此人,打她进宁国大门起,就认得他。 论相貌,贾蔷比贾蓉还俊俏秀美,生的极好看。 因他和贾蓉关系十分亲近,所以常入内室顽耍,与她见面的机会,自然也就愈多。 秦可卿至今仍记得,那双丹凤眼中炙热的目光,会常常落在她身上的敏感处…… 若非如此,府里也不会渐渐出现一些闲话。 秦可卿心里也很奇怪,为何她并不很是反感那样的目光。 或许是因为贾蔷生的太好了,又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贾蔷不敢对她如何。 一来,他和贾蓉关系实在亲近,和亲手足没甚分别,也一直喊她嫂子。 二来,她为宁国大少奶奶,身边随时都跟有嬷嬷丫鬟,除了偷看的目光以外,也没有给他放肆的机会。 所以这样偶尔的肆意,她心里……并不厌恶。 但她再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生的如此好看的少年郎,居然能将贾珍逼到这个地步。 府里明面上没人说什么,可私底下却早就流传开来,连她的丫头宝珠和瑞珠都听说了来,学给她听: 贾珍被贾蔷指着鼻子斥骂…… 贾珍被贾蔷威胁的下不来台,连个屁都不敢放…… 贾珍上了贾蔷的大当,被整的灰头土脸…… 在一出出传闻里,贾珍这个过往里似乎无所不能,威严无人敢触犯的大男人,居然被贾蔷那个俊秀的少年郎,逼的灰头土脸,毫无办法…… 都说谣传不足信,可是秦可卿却愈发相信那些“谣传”的真实性。 盖因贾珍脸上时而流露出的颓丧之气,着实让人扫兴…… 于这等情况下,秦可卿往冰糖莲子羹里加些小料,也就愈发没有负担了。 尤其是在发现,这药果真不会危害性命时…… 如此一来,这男人在他的形象,也就愈发掉落深渊…… “可卿,你琴音清幽,如泣如诉,声如其人,可慰吾心。” 贾珍低沉的声音在琴音结尾后响起。 秦可卿闻言红了红脸,却没有回话。 一个公公喊儿媳妇的乳名,让人实在无法回话。 原先,她或许还会有些心颤惊恐,但现在……居然生出了鄙夷之意。 贾珍自然不知道,他已经被眼前这儿媳给鄙视了,甚至,连能不能石更都在人家的控制下…… 他原想着凭借他的魅力和手段,来征服这个让他心中充满刺激和禁忌感的女人,他不仅想要得到她的人,更想要得到她的心。 和她一起慢慢品尝这座国公府的荣华富贵! 他静静的欣赏了片刻可卿的美姿,忽又有些想动笔描出,以展示他的才华。 贾珍知道,得知他的才能后,这位儿媳妇其实是敬佩的…… 可是,最近之事实在烦恼,让他静不下心来去提丹青之笔作画。 又看了稍许后,贾珍心里颓然一叹,站起身来走向跟前,只是见秦可卿身子忽地惊恐一颤神情幽惧后,他皱了皱眉,叹息一声道:“夜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歇息罢。” 说罢,缓步离开。 只是在走到楼梯口时,贾珍忽然有些纳闷,难道是近来实在苦恼的缘故,才让他提不起一点虎狼之心? 否则,心里怎会连一点那样的心思都兴不起? 摇了摇头,他未再多想,只是将贾蔷愈发恨之入骨,要苦思良法,置其于死地方休! …… 扬州府,盐院衙门。 入夜。 许是时来运转,诸事进展的都比贾蔷预想的还要顺利。 原本在贾蔷想来,林如海和李福能有一人救过来,便是行大运之事。 却不想,先有金鸡纳霜救活了林如海,如今洋和尚乔治、天宁寺大和尚法善并两名皇宫御医一道,连李福都救了过来! 客房内,一个托盘上盛放着才割下来散发着恶臭味的腐肉。 另一托盘里,则盛放着用上等极品老参熬制的参汤。 用沸水煮过的纱布一卷又一卷的收拢在一起,还有一部分,已经沾满了血迹。 这是贾蔷临时出的主意…… 总之,汇聚了各种方子和法子,用了各种好药,包括天宁寺的秘藏宝药,李福不负名中带一个福字,居然真的聚起天大的福运,让东方西方两地名医与他一个江湖中人治病。 旁的好说,那两名御医,便是寻常二三品大员都未必有资格受用。 也是人家看在这是扬州地面儿,且贾蔷请来的西洋番和尚和天宁寺的秘藏宝药给了他们极大的启发,才会网开一面,给李福看诊用药。 人家也的确不负御医之名,下的药方极稳极平,对稳住李福的性命,功不可没。 总算从阎王手中,抢回了一条命来…… “王太医,孙太医,感激的话不多说,李帮主是我爱妾的父亲,也是她唯一的亲人。能救回性命来,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这一千两银票,还请两位太医收下,略表心意。” 见两个太医收了药箱要离去,贾蔷起身相送时,也奉上了诊金。 太医,大概是这个世上危险性最高的职业之一。 而就收入而言,他们的月俸很难和他们的职业相匹配。 若非治好了贵人时常有打赏,怕连度日都难…… 这一千两银子对他们二人来说,绝不算小数目了。 这也是因为贾蔷心中起了结交之意…… 两位中年太医则十分满意的收下了银票,心中原本对于这趟苦差事的怨恼之意,也消散一空。 与贾蔷留下了两句交好之言后,二人离去。 太医离开后,天宁寺的僧人法善大师也走出了净室。 贾蔷同样以千两银子相赠,以为香火人情。 到最后,方见薇薇安和她痴迷中医医术的乔治叔叔出来…… 一个颇为高大的洋人,金发碧眼,用贾蔷前世的审美来看,绝对是一个让人嫉妒的大帅逼。 但在当下,依旧只是一个金毛鬼。 乔治的官话远比薇薇安流畅,且极通大燕的人情世故,居然是他先开口,感激贾蔷道:“贾公子,我听了薇薇安说的全部,你是一个一诺千金,有骑士精神信守承诺的君子。你答应了安德鲁的请求,并做到了。作为薇薇安的亲叔叔,我代表安德拉家族感谢你。” 贾蔷微笑道:“安德鲁神甫是我十分尊重的一位西洋人,尤其是仁慈堂内那么多黑心贼子中,他的品德犹如白雪。” 乔治闻言,叹息一声道:“贾公子,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知识从哪里而来,但从薇薇安的口中,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一个对西方有很多了解的燕国人。那么想来你一定知道,愿意冒着生命危险,穿过无数的暴风骤雨,跨过大洋来到燕国的人,绝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那些人,用你们燕国人的话来说,就是都是利欲熏心的人。我不会为他们辩解什么,既然他们做下了恶事,那么被愤怒的百姓杀死,就是上帝对他们的惩罚,他们会在地狱中忏悔他们的恶行的。我只希望,贾公子你能不要将我还有安德鲁,和他们并列。” 从净室内红着眼走出来的李婧听闻这段话后,登时刮目相看,西洋鬼子居然还会用成语? 了不得! …… 第0139章 金鸡纳树 “乔治神甫,我当然不会将你和那些恶徒相提并论,而且,我十分感谢你的药,和你出手相助之情。” 虽然眼下乃至再过一百年,西洋的医术水平和中世纪都没什么区别,但解剖学却已经起步百余年了,李福腐肉的割除,乔治是出了大力的,因此贾蔷不吝感谢之意。 李婧这时走过来,对贾蔷轻声道:“太医和天宁寺的高僧都说,熬过这三天爹爹多半就没事了,如今他们能做的都做了,还说如今有老参吊着,多半无忧。” 贾蔷点头道:“没事了就好,你去和薇薇安休息去吧,我和乔治神甫还有些话要谈。” 李婧摇头道:“我要守着我爹。” 原本对于李福能否救活,她只抱有一成的希望,甚至连一成都没有。 却没有想到,居然有能如此大的造化,能让太医和西洋番和尚给他爹瞧病。 只要李福能好过来,那她身上的压力,就能减轻大半,且这是她在世上最亲的亲人,失而复得,这几日哪里能放下心去睡觉…… 薇薇安也不满道:“贾,你不能过了河,就拆了我这个桥。我要听你和乔治叔叔说话!” 贾蔷笑了笑,道:“只要你不嫌枯燥。” 薇薇安得意道:“当然不!你那样的迷人……” “……” 李婧已经拿这个不知羞的洋婆子无语了。 乔治却哈哈笑道:“薇薇安说的没错,贾公子是我在大燕这么多年来,看到的最英俊好看的男人了。” 贾蔷摆手道:“不说这些……我想问问,有什么能帮得到神甫的。不管是银子还是其他,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尽力为之。我十分感谢乔治神甫的救命之恩,愿意付出足够的诚意来回报。” 乔治有所不解,道:“贾公子,你已经帮我把薇薇安救回到我身边,这对我来说,这是最珍贵的。而我所付出的,只是一点小小的帮助而已。” 贾蔷微笑道:“乔治神甫,对你来说,薇薇安是最珍贵的。可对我来说,两个长辈也同样重要。哪怕用燕国的话来说,一命抵一命,我依旧欠你一回。我这人,轻易不愿欠他人人情。” 乔治闻言,耸了耸肩,笑道:“除了诚信外,又是一个美好的品德。不过贾公子,我如今还想不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贾蔷笑了笑,道:“你很快就会有的。” 乔治不明白,贾蔷也不绕弯子,道:“西洋传教士的仁慈堂在津门的勾当,一定会激怒朝廷。大燕,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国家。我相信,用不了太久,朝廷就会传下旨意,要彻查国境之内的洋人教堂。有极大的可能,你们都会被驱逐出大燕。” 乔治作为中国通,之前的话一半是在打遮掩,因为他知道贾蔷一定会报答他,而且也有用到贾蔷的地方。 不过他打算把这个重要的人情,留到以后急需之时。 在中国待了近二十年,乔治早就明白了以退为进的手段。 更明白人情远比金银更贵重,尤其是贵人的人情。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贾蔷一开口就击中了他的七寸…… 听闻此言,乔治大吃一惊,连忙道:“哦不,仁慈堂那些可恶的恶棍,他们都被撕成了碎片,他们罪有应得。可是还有安德鲁和我这样的好人,若是全部驱赶出去,那就会冤枉好人的!” 贾蔷微笑道:“别人会不会被驱赶出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乔治神甫你,和薇薇安小姐多半不会有事。” 乔治忙道:“可我还有教堂里的修士们,他们……” 贾蔷挑了挑眉尖,道:“乔治神甫,如果你能担保,你手下的人没有一个像安德鲁神甫手下的人那样邪恶,我可以考虑帮你。” 乔治闻言一滞,随即苦笑摇头道:“贾公子,我无法欺骗你,也欺骗不了你。但是,我至少可以保证四个人,是绝对善良的。” 贾蔷好奇道:“你手下总共有多少人?” 乔治面色隐隐不自然道:“总共二十八个。”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沉默,就是李婧和薇薇安都面色古怪起来。 乔治叹息一声,道:“好吧,看来我也犯了安德鲁一样的错误,他们可以被驱逐出境,只是……往后,我该怎么办呢?” 贾蔷笑道:“冒昧问一下,乔治神甫来我大燕,当真只为传播你们上帝的福音吗?我希望得到真诚的回答。” 乔治正色点头道:“当然,我是父神最虔诚的信徒。将主的光辉传遍世间,是他的仆人最大的荣耀和责任。” 不过看着贾蔷一直静静看着他,乔治添了添有些干裂的嘴皮,面对这个对西洋有所了解的奇怪大燕人,他心里总有些心虚,因而又笑道:“当然,即使主的仆人,也需要一些金币来生存,为传播主的福音建教堂,还要施舍穷人。所以,我们也经营一些小小的生意。” 贾蔷闻言,笑容真诚了许多,道:“如果乔治神甫信得过我的诚意,我们可以合作。我手里有颜色最鲜亮的丝绸和布匹,还会有比如今大燕市面上的瓷器更精美的瓷器,如果我们合作,你将再不会有金银匮乏之忧。” 乔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在大燕待了二十多年,见惯了汉人的精明和阴险,怎么会轻易相信别人,他打了个哈哈,笑道:“如果贾公子真有这样精美的货物,我当然不会拒绝和你合作。” 贾蔷自然也没指望着一次就能谈成这样的合作,况且眼下他的确什么都没有,但只要有这个意向,一切都好说。 他打定主意日后要做一个水面之下隐藏起来的大鳄,既然如此,就不能在大燕国内留下明面上大把捞钱的形象。 不过不能在国内捞,不代表不能在国外捞。 再加上大燕原本就和前世所知的我大清不同,并未愚蠢的闭关自守,虽然海外商船进出条件严苛,但总还是能进能出的。 只是大燕的百姓等闲不易出去,当然,也没几个愿意出去。 无论如何,只要没有闭关锁国,那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要知道,前世英国那群白畜为何发动牙片战争? 不就是因为巨大的贸易逆差,让他们无可奈何吗? 可见,中国的商品在海外畅销是真的。 只是问题的难点不在于能否卖的出去,而是海路之难。 在大燕,几乎没有这方面的人才。 所以,贾蔷不得不和西洋人合作,借此培养出一批海事方面的人手。 哪怕明知可能是与虎谋皮,但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猛虎,还未可知。 “乔治神甫,至于驱逐出境的问题你也不必担忧。一来事情还未发生,二来,即便发生了,我也会想一想办法。不过,若是乔治神甫能多提供一些印第安人用金鸡纳树树皮做成的金鸡纳霜,事情会好办许多。” 贾蔷之言让乔治神甫真正大吃一惊,大声道:“贾,你居然知道印第安人?你还知道金鸡纳树?上帝!” 第0140章 一凝 乔治神甫差点没把下巴惊掉在地上,失声道:“你……你说什么?美洲大陆上的野人,是你们燕国安阳人在殷商时代渡海过去的?!” 贾蔷面色肃穆的点头道:“如果你见过他们,就会看出他们的相貌是东方人的特征,包括肤色。所以,印第安人,就是我大燕遗民。” 其耕耘之土,自古以来,自然也是我汉家江山。 当然,到底能不能发展到这一步,有没有机会喊出这一句,需要看后续发展如何。 达,才能兼济天下…… 乔治神甫到底是中国通,仔细观察了下贾蔷的面色,问道:“贾,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贾蔷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作为印第安人的乡人,燕国人也应该拥有金鸡纳霜。” 乔治闻言海松了口气,笑道:“只要有金币,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当然,也不可能每个燕国人都能拥有。” 贾蔷微笑道:“多多益善……那就以此,作为我们合作的开端吧。” 其实对于疟疾的治疗,中医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但说实话,疗效几近于无。 青蒿当然出现在药方中,但在诸多治疗疟邪的方子里,青蒿极少是主药。 而且此青蒿,非彼青蒿…… 当下治疗疟邪的大部分药方,都十分离奇,譬如黄龙汤。 这么霸气的名字,却要用猪粪或者人的粪便,去熬成…… …… “我还以为,那些洋和尚都和唐三藏一样,只为求取真经,才来的东土大唐呢。” 晚饭时分,在黛玉组织的接风洗尘宴上,李婧说了金鸡纳霜之事,并略略讲了讲贾蔷要和乔治合作之事,并以此取笑道。 紫鹃笑道:“瞧瞧津门仁慈堂里的洋和尚做下那等丧尽天良之事,就知道他们和唐三藏全不是一回事。” 黛玉则凝眸看向贾蔷,问道:“蔷哥儿,那金鸡纳霜莫不是能包治百病的神药?” 若果真如此,岂非造福天下足可留名千古的大事? 那她这位林中客散人,是不是也能出一份力……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自然不可能包治百病,但却能治疟邪瘴疠之症。” 因为之前他询问过林如海的病,深入了解了番才知道,前世生活里很少听到的疟疾,在这个时代居然是要命之症,尤其是在南高官江流域,不知多少人因此病而丧命。 黛玉也知此事,她星眼清亮,看着贾蔷道:“汉时武帝征闽越,兵未血刃而病死十之二三。马援征交趾,经瘴疫折十之四五。便是本朝,数度伐安南逆藩,却皆因疟邪无法长立,只能班师回朝。蔷哥儿,若果真能治疟瘴,那……” 贾蔷闻言讶然道:“林姑姑,你连这些都知道?” 谁能想到,扛着花锄泣而葬花的黛玉,能说出这番话来。 果真想以花锄横扫千军不成? 黛玉听出贾蔷取笑之意,横眸觑视之。 她读书博杂,和什么样的人,谈什么样的话,有什么不对? 贾蔷拱手认输笑道:“之前所闻,林姑姑多是体弱多病,风一吹就倒的模样。便先入为主,以为林姑姑即便是读书,也只读些风花雪月,悲春伤秋之文字。如今方知是我见识浅薄了,林姑姑才学之出众,不在姑祖丈探花郎之下。” 这番浅白且不要脸的“求生欲”,着实拍爽了某人。 紫鹃在一旁笑道:“我们姑娘读的书多了去呢,老太太这些年给的钱,除了分给我们这样丫头的,都让宝二爷拿去,在外面买了书进来。” 贾蔷好笑道:“宝玉会给你买这样的书?他没劝劝你?” 黛玉懒得理会在她跟前越来越轻松自如,还敢常取笑她的贾蔷,而是对李婧、香菱道:“我家里不比都中国公府,也不及姨妈家豪富,所以这饭菜不及京里奢贵,你们莫要嫌弃。” 李婧苦笑道:“姑娘是没见过我们金沙帮吃什么,当年跑镖时,别说热菜热饭,就是连口热水都难,往两广跑镖的那一回,路上吃了一路的野果子,到有人烟的地儿时,牙齿都快酸倒了。” 黛玉闻言,笑叹道:“原得知父亲病重,命我回扬州侍亲时,当真心肝俱裂,几不能活。本该一路哭至扬州,可是船刚一开,就听到了你的事。没想到,你我身世都那样像,都是早早没了娘,爹爹也都重病在床。不过,我又比你幸运太多,也不如你太多。” 此言一出,李婧忙道:“姑娘哪里话?我不过一跑江湖的粗鄙之人,连文墨也只知一点,远不及姑娘这般厉害,连我们爷都伏你。” 黛玉却抿嘴笑道:“若你在我这个位置,自也能做到,或许,比我做的还好。可我自忖若是在你那个位置,怕只能顾着去哭了,哪里能帮着爹爹支撑偌大一个门户,养起那么多人。一个女孩子,还去跑镖,吃了多少苦呀。” 李婧被轻轻柔柔的女儿声这么一说,居然有些红了眼圈,强笑道:“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哪有姑娘说的那样了得……”压了压心境,又笑道:“姑娘常年练习那《五禽戏》,往后身子骨只会越来越好,再有难处时,也必不会比我差的。” 黛玉笑道:“不是身子骨强弱的事,是心性……”说着,忽对紫鹃道:“再去给蔷哥儿盛碗饭来,给他备的这盆还是不大够。” “噗!” 紫鹃闻言喷出半口清汤来,一边掩口朝一边咳嗽,一边拿眼去瞄贾蔷饭桌旁的饭盆。 果然,快空了…… 老天爷! 紫鹃心里无力叫道,再怎样看,生的清清瘦瘦还如此好看的小蔷二爷,也不该是个饭桶啊。 可怎吃的下这么多? 见紫鹃只是傻看着,黛玉没好气催道:“没见过能吃的?他就这么能吃!快去让人送饭来,到家里来做客,还不让人吃饱?等回去后,还不知怎么编排我们呢。” 紫鹃吃吃笑着,起身大方的看着贾蔷道:“天爷,这吃进去的饭都长到哪里去了?怎吃得下去这样多?” 贾蔷闻言面色不改,抬起头来看着紫鹃道:“我正在长个子的时候,多吃点,才能长的高壮些。” 紫鹃一边将五彩春草青瓷盆里的饭用饭勺悉数压进贾蔷的碗里,一边笑道:“蔷二爷是读书人,要那么高壮作甚?” 这终究是一个以病弱为美的时代,西子捧心才是王道。 如贾宝玉那种白胖成球的富家公子,没事也要装内里虚,才显得娇贵…… 贾蔷无法理解这种审美,也装不出来,只笑了笑,道:“高壮些,好保护香菱她们。” 此言一出,紫鹃登时不说话了,深深的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去取饭。 香菱则感动的红了眼圈,濡慕的目光一直看着贾蔷,贾蔷给她夹了筷子笋…… 黛玉在一旁取笑道:“你倒会哄人。”只是如晨露氤氲的美眸中,到底出现了些连她亦不自知的涟漪…… 贾蔷岔开话题问道:“贾琏呢?” 听他直呼贾琏之名,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也十分无奈,道:“孙嬷嬷说,琏二哥知道我爹安稳了后,天没亮就带人出去了……” 若是来时乘坐的不是包船,而是大客船,船上除了自己,还有其他诸多乘客,那贾琏还不至于此。 以他的手段,再加上年少多金,模样俊俏,也不在意是谁家的姑娘谁的媳妇,只要长的好,他都能下手,通常也都能得手。 那这一路走来,他也不会感到寂寞,说不定当着别人丈夫隔一间房和人媳妇偷着来,还会觉得刺激。 可包一条船来,这大半月却快将他憋出毛病来。 只拿清秀的小厮出火,时间长了也没意思了,他的取向终究还是正常的,极度想念小媳妇。 所以如今到了扬州,一见林如海居然没事了,那他哪里还能待得住…… 贾蔷笑了笑后,忽问黛玉道:“林姑姑,既然姑祖丈身子已无大碍,不知林姑姑何时折返回京?” 黛玉闻言,脸上的笑容登时一凝…… 第0141章 夜游 江南月色,似比北地的月夜朦胧些。 先前因父亲病重而服素色衣裳的黛玉,今也更换了颜色。 上面是一缥碧色撒花烟罗衫,下面是烟霞紫萝花纱裙,脚上则是一双浅红绣鸾鞋。 眉眼如画,眸若星辰,凝望过来,似能看透人心。 黛玉看向贾蔷,轻声道:“爹爹大病未愈,我许是要多留数月,于床前侍疾,直到痊愈为止。想来,总要过了年,等到明年春才可。蔷哥儿是要着急回京么?” 贾蔷微微摇头道:“如今京里风云正盛,我需暂避锋芒,不去触霉头,最好别让人看到我,想起我来。便是林姑姑要回,我暂时也不准备回的。” 黛玉提起的心放下,闻言展颜一笑,没好气道:“那你白话这些作甚……” 贾蔷想了想,道:“若林姑姑赶在年前折返京城,我就需要赶紧去外面寻宅子了……” 话没说完,就见黛玉竖起眷烟眉来,掉下脸道:“蔷哥儿,你还拿我们当出了五服的远房亲戚?” 黛玉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其实也是受不得人情的。 贾蔷帮了她这样大的忙,不仅护送她南下,还为救治她父亲出了大力,本就心生感激,在林如海跟前也多有美言,这才有了林如海让贾蔷入住其小书房之事。 在黛玉看来,这既是回报恩义的一种方式,何尝不是亲戚间亲近的意思? 谁成想,竟是她一厢情愿,贾蔷想的,居然是早早搬出去住! 贾蔷见黛玉果真恼了,便笑道:“林姑姑莫要多心,只是我要在江南留不少时日,除却用心读书外,还有不少其他的事要做,譬如先前和林姑姑商议的开书局……” “那又怎样?” 黛玉依旧生气,简直逼视着贾蔷,让他分辩清楚,不然断是不能依的。 贾蔷忍住笑意,道:“若这盐院衙门只林姑姑在,我自然是赶也赶不走的。可是还有姑祖丈啊!” 黛玉没往旁处想,只奇怪道:“我爹难道还不认你这个亲戚了?” 贾蔷呵呵笑道:“不是认不认亲戚……我也是近来和林姑姑交谈才知晓,姑祖丈一生为官清正端方,在士林中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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