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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的只有这么多……这么多银子了。” 薛蟠见他这般不似作伪,狐疑的看向贾蔷,想开口说是不是差不多了。 可贾蔷却冷笑道:“银子只有这么多了,那这些年花用去的呢?用贪来的银子买房了没有?买地了没有?买门铺了没有?放贷出去的,有没有?” 一连串的问话,如连珠箭一般,让张富面色惨白,惊骇恐惧的看着贾蔷,一时间都忘了回答。 这般模样,别说贾蔷,就是薛蟠都看出不对了,一个箭步上前一脚踹翻了张富,叫骂道:“反了反了!这家子全是反叛肏的,今儿我再饶过你们,干脆也别活了!” “说!!到底贪了多少去?” 贾蔷顺势厉声喝问道。 张德辉老泪纵横,斥骂道:“黑了心的畜生,再不说,往后也别再喊我爹,连累了我的清白,你们自去死你们的,我也认不得你们了。” 张富之弟张贵胆子小些,这三重逼问下来,实在扛不起了,哭道:“统共有十来万两,可就像这位大爷说的那样,都买成庄子、门铺和宅子,还有一些放印子钱放出去了……” 贾蔷冷笑一声,他原本不该知道这些。 可俗话说的好,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只瞧瞧贾家那窝子奴才都干了什么勾当,就能想象薛家这些掌柜伙计会干出什么勾当。 贾家那些奴才还都在眼皮底下,薛家呢? 薛家家主薛礼死后,薛姨妈带着一双儿女远上京城,遍布各省的买卖,就只能靠掌柜的和伙计们自觉来维持。 结果如何? 原著世界里,等到薛蟠这二货再度出事,需要用银子时,薛姨妈才发现,这些年各省门铺都被亏空完了。 到那时,薛姨妈想做什么都不可能,更何况她也想不到再做什么。 如此,偌大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薛家,竟被一群蠹虫给吃干喝尽…… 原本这些和贾蔷没甚干系,只是这一世,薛蟠虽然依旧混不吝,但对他十分仗义,在他落魄时数次出手相助。 此其一。 其二,贾蔷也需要薛家遍布天下的商铺做渠道。 不管哪一代,不管干什么营生买卖,打通铺货渠道都是能否做大的至关制约。 尽管眼下已经有了一些得力盟友,但贾蔷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都押在几家盐商身上,正如林如海告诫他的那样,齐家、陈家、徐家等家族,哪一家都不是善类。 所以,他还需要寻找更多的渠道和资源,以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而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聚集最大的能量,眼下还有什么路子,能比薛家的丰字号更便宜…… 薛家于江南超过六十年的经商底子,是短时间内用再多金银都买不到的。 贾蔷借用一下丰字号遍布天下的门铺渠道,又能帮薛家守住这份家业,可谓两全其美,所以他十分上心。 等张富、张贵兄弟俩将这些年来贪污的合计十二万两银子的财产交代清楚后,贾蔷按住暴怒的要砸破他们狗头的薛蟠,道:“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签了死契,从此死心塌地跟着你们薛家大爷做事,要么,现在就可以收入牢里,明天流放漠北。” 张富、张贵自然没话说,乖乖的签了卖身契,直接签成死契,从此理论上生死都在薛家的那种。 签完后,贾蔷最后道:“回家把不该得到的家财全部清理好,交回库中。另外,三天后会有两个掌柜五个账房,和你们一道彻查薛家各地门铺。张总柜是丰字号老总柜了,谁家手脚不干净,想来你心里也有数。条件也如你们一般,老老实实将这些年贪墨去的都吐出来,签了卖身契书,否则就直接送官。我会让盐院衙门的一位文书带两个盐丁随你们一道,处理此事。” …… 等张家爷仨下去后,薛蟠脸上的暴怒褪去,居然喜笑颜开道:“十二万银子?!乖乖,蔷哥儿,咱们兄弟发财了!怪道皇帝老子都爱抄家,这抄家抄的也太爽利了些!等把各省的门铺都抄一遍,咱们怕不是要抄出一二百万两来?” 贾蔷无语的看着薛蟠,道:“这些银子本就是该是你家的,如今不过失而复得,你高兴什么?再者,张家兄弟之所以能捞这么多,一来是因为他们守着金陵本号,二来他们老子是总柜,便宜他们上下其手的糊弄银子。其他地方的,就没那么好的事了。一通转下来,能抄出四五十万两来,就了不得了。” 薛蟠闻言,虽有些失望,不过也知足,呵呵乐道:“那也够了,蔷哥儿,咱们打个商量,这笔银子先还借你的那二万,然后你再给我留二万花花,去秦淮河高乐些日子,其余的,你都拿去用,如何?” …… 第0190章 风起 “薛大哥,此事你不提,我也正想同你说。薛家的丰字号,原本主营织造,国朝还未鼎定,就为太祖大军筹备军衣、旌旗之物,颇有功劳,得封紫薇舍人。至世祖时,你家转为内务府皇商织造,进贡江南丝绸锦绣。再到了你父亲时,不知因何缘由,薛家丰字号的主要营生,渐渐转成了当铺,就是恒舒典了。当铺营生,不能说全是坏的,但绝大多数,都要舍命的压价,好的说成坏的,香的说成臭的,非如此,不能发财。只是在我看来,这门营生,其实有些损阴德,不如不做。这也是我没有建议薛大哥一举扫清那些吃里扒外的掌柜、伙计的原因,因为我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们早晚还会伸手,但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贾蔷之言,让薛蟠瞪大眼珠子,脑门上好似有很多问号,他看着贾蔷眨了眨眼道:“蔷哥儿,你到底什么打算,直接说出来便是,你这样绕圈子说,我脑袋疼。不过,你想关了当铺怕是不成,这里面还有我二叔的股,他也帮忙照看着呢……” 薛蟠提及他二叔,贾蔷忽地想起二人来: 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二人! 不过算起来,薛蟠他二叔,差不多也该没了吧? 摇了摇头,不去多想这些,贾蔷道:“并非立刻就关停,是先将主要营生变个方向。我准备在各地都开些戏楼、酒楼,另外,一年后新起染坊,开布号。这些营生,我都不会站在前面,而是要和各家合作。我不与薛大哥你说虚的,薛家在江南经营商号超过一甲子年,关系人脉铺设不浅。与其白白空耗浪费掉,不如用起来。我看薛大哥也没甚正经心思经营商号,三五年丰字号凭着老底子还能撑得起,可时日一长久,张德辉父子之事必然重演。到那时,薛家就什么都没了。所以,我在江南的诸多营生,可以带薛家一份。也好帮你把丰字号,多撑上几十年,你自安享富贵罢。” 这话薛蟠就听明白了,感动的眼圈都红了,隐隐哽咽道:“蔷哥儿,打我爹没了后,就再没人这般为薛家着想。一些人还是至亲,就想着从薛家捞银子,那群球攮的王八,早晚捶死他们。想要我家的银子,我给他们个基霸叼毛!再看看你,我当初不过行下针鼻儿大点的好,你就一直关照我,连二万两银子都肯借我,我还有甚么好说的?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别把丰字号弄倒了,让我妈念叨我,其他的随你去用就是。要不是你年纪比我还小,但凡再长我七八岁,我都得拜你当个干爹了。” 卧槽! 贾蔷气的笑骂道:“糊涂了!这话也是浑说的?”不过见薛蟠果真感动了,他也笑了笑,道:“没那么多事,拉一把丰字号,对我本身也是有好处的。” 薛蟠打了个哈哈,笑道:“蔷哥儿,我信得过你,这些事都随你就是,只要等回京时,让我多带些银子回去交差,旁的我管不着,你想怎么拾掇都成。对了蔷哥儿,最近可有什么好顽的没有?我在床榻上都躺了三四天了,再躺下去,全身都得长出绿毛不可!” 贾蔷笑骂了句后,眉尖一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今晚,还真有一场好戏。不过薛大哥去了后,不可乱来,凡事需听我的指示。不然的话,往后再有好戏,就不带你了。” 薛蟠闻言,自是一百个答应,喜之不尽。 不过正当薛蟠想问到底是什么好戏时,听到敲门声,薛蟠皱眉应声后,只见王管家入内,对贾蔷笑道:“哥儿原来在这,让我好生寻找,白让人往姑娘处跑了三回,都惹恼姑娘了……” “……” 贾蔷皱了皱眉头,又无奈展开,问道:“什么事?” 王管家又看了薛蟠一眼,道:“金陵薛家薛二爷和姑苏梅知州上门拜访,内宅梅姨娘说了,老爷刚睡下没多久,若无十分要紧之事,有甚事直接寻哥儿出面即可。” 贾蔷闻言“哦”的应了声,转头看向薛蟠,笑道:“如何,这场戏你去不去看?” 薛蟠闻言却干笑了声,忽然捂住脑袋,道:“哎哟,坏事了,头晕,头疼,站不住了,坏了坏了,站不起了……” 说着,摇摇晃晃的倒退到床榻边,栽倒在床上。 见他二叔? 开什么顽笑? 他又不是贾蔷这种盖世猛人,敢指着贾珍、贾赦的鼻子骂个狗血淋头。 他也没贾蔷那么大的运道,可以得到太上皇的背书。 薛蟠要去见薛明,少不得要被一通训斥,再加上各种教训,最后被带走管教。 他爹去世的这些年,要不是他娘薛姨妈护着,薛蟠早被薛明带去管教约束了。 哪里有如今这般自在逍遥? 所以薛蟠打定主意,绝不露面,躺在床榻上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贾蔷,提醒道:“蔷哥儿,千万别同我二叔说我在这。” 贾蔷没理会,直接出去了。 薛蟠见之,也觉得不现实,亲叔叔上门他不见一面,岂不是正经的忤逆不孝? 因此悲呼一声,趴倒在床榻…… …… 盐院偏厅。 待贾蔷进入偏厅时,坐在客座吃茶的梅珍和薛明看到只一个少年出来,脸色不由都有些难看。 林如海确实厉害,可梅珍乃堂堂翰林出身,如今知州一府,也是为了日后更进一步打熬资历。 毕竟,大燕官场素有“不历州县,不拟台省”的传统。 想要入阁成相,是必须要走这一步的。 梅珍先为翰林,如今又知一州,打熬数年,回京之后即便正不了三品,成为衣紫大员,至少也能混个从三品。 前途几不可限量。 这样一个未来的阁臣种子,居然被晾在偏厅,还只打发一个少年来见。 未免太怠慢了些。 而薛明为金陵四大家族薛家的长房二爷,与林如海还挂着点亲,上门拜访,竟连正主的面都见不到,也非正礼。 见二人面色如此,贾蔷拱手微笑道:“家师本大病未愈,昨夜又处理公务至卯时,所以今日家里人就善作主张,除非都中天使降临,否则其他天大的事都暂且不要惊扰他老人家。怠慢之处,还望二位见谅。” 王管家适时笑道:“蔷二爷是我们老爷收的记名弟子,最倚重不过,平日里大小事,也多交给蔷二爷来处置。二位有甚事,若不要紧,可多候两日。若要紧,直接同蔷二爷说也成。蔷二爷能办的,当场就可办。办不了的,也可寻盐院侍御史陈大人商议。” 此言一出,梅珍和薛明以及站在二人身后的梅淮、薛蝌都面色肃然起来。 这个分量,还谈什么记名弟子? 便是关门弟子,怕都没这个分量! 先前二人只当贾蔷是个走了狗屎运,入了太上皇眼的猖狂小辈。 可如今连林如海都这样待他…… 林如海,在他们眼里却是个难得的人物。 如此可见,这位贾家的公子,应当非同凡响…… 梅珍心中惊疑,仔细审视了贾蔷几遍后,缓缓道:“在下梅家梅珍,今日特来拜会盐院林大人。” 贾蔷闻言,也不等他介绍其他人,便点了点头,开门见山道:“可是为梅珣和梅珠、梅玖等梅家人前来?” 梅珍颔首道:“正是如此。” 贾蔷摆手道:“梅大人,我想有一事,或许你误会了。处置扬州梅家和冯家,是新人两江总督韩彬半山公下的政令。退一万步说,冯家之倒,或许和我有些干系。因为冯家弄的一劳什子清河帮敲诈到了我的头上,但梅家……虽也起了些小冲突,但小冲突与国法不相干。半山公的人品清誉,也不可能为我一个少年人出气,就抄了梅家。而且,在半山公下令查抄梅家时,我家先生曾经就求过情。毕竟,梅家出过一涪翁先生。只是……” 言至此,贾蔷摇了摇头,道:“半山公初至江南的第一把火,又怎么可能因为谁的求情,就动摇呢?” 梅珍闻言,脸色难看的紧,沉声道:“梅家到底所犯何罪?便梅玖、梅珠等人有罪,可我婶母年已七旬,内眷之人又何罪之有?” 贾蔷眉尖微扬,提醒道:“梅家经营盐业一事,梅大人难道不知?贩卖私盐,乃钦定大罪。梅家贩卖私盐,罪证俱全。梅大人翰林出身,怎会以此责问于我?” 梅珍闻言面色阴沉如水,一时间难再开口。 其子梅淮却差点气裂,梅淮为梅珍嫡子,在苏州府亦是风云公子人物,心高气傲,自认为才学不俗,已有举人功名。 可他这样的骄子,却看着一个年岁比他还小连功名都没有的狗屁佞幸之人,在他父亲面前说什么放屁之言。 见梅珍被这卑鄙小人问住,梅淮再难压抑心头暴怒,质问道:“难道扬州府只我梅家在做此事?林如海身为盐院御史,他难道不知道真相如何?” “什么真相?” 贾蔷眉头紧皱,沉声问道。 梅淮在梅珍、薛明反应过来阻止前,脱口而出道:“真相就是,这扬州府八大盐商,哪一家不贩卖私盐?林如海、韩彬也是正经科甲出身,行事竟如此卑鄙……” “住口!!” 梅珍脸色发青的喝止住了其子之言,薛明也怒斥道:“你浑说什么?” 贾蔷双手负于身后,缓步走到梅淮前,看着他轻声道:“你不过一后辈,敢直呼我师和半山公的名讳,我只当你没教养,不与你一般见识。可你说……扬州八大盐商,无一不走私私盐,这就是直接向盐院衙门举报了。这件事,我一个连小小生员都不是的人,哪里还掌控得了?” 言至此,沉声一喝:“来人!” 门口侍立盐丁入内,应道:“在!” 贾蔷道:“带这位重要证人下去,好生保护起来,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速请侍御史陈大人来。” “喏!” …… 第0191章 不留余地 贾蔷的突然翻脸,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毕竟,梅家和薛家都是以姻亲之族的身份前来拜访。 梅家与薛家有亲,薛家和贾家有亲,而林如海则是贾家的姑爷…… 有这等关系在,就算发生些口角,也不至于如此决绝吧? 他们却不知道,贾蔷在贾家本族都是一个无情的人,更何况这七拐八拐的所谓亲戚。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如海与梅家,以及贾蔷与梅家,早已绝无半分情义可言。 既然如此,不趁机打倒梅家,难道还等着梅家缓过劲来,再对付他们? 当然,他不会亲自动手,也不会建议林如海亲自动手,只要将梅家父子拉下水,自有人会回报他们。 翰林院的翰林们的确都有储相之名,但为何到头来真正成大器者不多? 便是因为大多数翰林,在崛起的路上不会是顺风顺水,多数被人狙击掉了…… 就像此刻,贾蔷所为。 “好胆!尔等这是要彻底撕破面皮不成?” 眼见两个精壮带着煞气的盐丁走来,要“保护”梅淮下去,梅珍勃然大怒,一拍桌几起身怒斥道。 贾蔷面色不变,看着梅珍淡淡道:“梅大人,若只我一人,我能做主,那么你们前来想以亲徇私,或许我就认了。毕竟我只是个小人物。可你也不想想,我恩师林盐院,还有半山公韩总督,他们哪个不是以身许国的国之干臣?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亿万黎庶,半山公宦游边陲苦寒之地二十八载,任劳任怨,清名天下知,还有我家先生,四世列侯,前科探花郎,何等清贵的出身,只因一心为君父分忧,驻守扬州十三载,先亡嫡子,后丧发妻,连他老人家自己,都险些以身报国,却从无一句怨言。 对这样的国之干臣,你这个翰林出身的清贵之官根本就不应该上门来说情。这本身,就是对我先生的侮辱。如今,我为了给你补过,让令郎趁机立功,你居然以为这是撕破脸皮?” 梅珍这下彻底认清眼前这个少年的腹黑面目了,心中再无一丝侥幸,他拱手道:“是本官的不是了,此事,本官会自我弹劾一本,自请朝廷处置。还请阁下,将无知犬子放还。” 贾蔷眼睛眯了眯,轻笑一声道:“我若如此做,岂不愧对了先生的教诲?梅大人,你还是请回吧,令公子乃是有功之臣,待盐院大人痊愈后,会亲自问他后,就将他放还的。” 梅珍闻言脸色黑如锅底,眼神也和刀子一样看着贾蔷,咬牙道:“那林盐院,到底何时能痊愈?” 贾蔷心知,对方心里怕已经将他千刀万剐,却并不在意,反而郑重道:“据御医所说,最迟,也不过一个月,年前总能好一些。” 梅珍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好,那本官就在一个月后,等盐院衙门放人!” 他打定主意,等梅淮回来后,他立刻写信给诸同年、弟子、好友、座师、房师等所有能勾连上的人,发动对林如海和韩彬的弹劾。 能否得逞是一回事,他要表明态度,以免之后被这两人,拿梅淮的话为幌子,对盐商下手。 若是那样,梅家就成了无数盐商背后的巨擘的攻击靶子。 至于这一个月…… 梅珍不信,在韩彬已经折返回金陵,林如海半死不活的情况下,盐院衙门还敢对八大盐商出手。 齐家那只老狐狸,也不会答允! 梅珍冷冷看了贾蔷一眼后,对薛明道:“君理兄,既然盐院林大人至公之人,六亲不认,我们就先告辞罢。” 薛明还未说话,贾蔷就轻笑一声道:“六亲不认谈不上,只要不是怀着徇私之心上门的亲戚,家师和我,还是愿意招待的,譬如薛二叔。” 薛明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在梅珍刀子一般的眼神下,干咳了两声,呵呵笑道:“我还是算了……” 话未说完,贾蔷扬起眉尖,道:“薛二叔,令侄薛蟠薛文龙此刻就在衙门,他受了些轻伤,薛二叔不想去见见么?” 薛明闻言愕然,他没想到,薛蟠居然会在这里。 梅珍看到薛明的神情,就知道今日他被针对了,冷哼一声,一甩袍袖,转身离去。 …… “蟠哥儿,你怎么在这里?” 客房,薛蝌搀扶着他父亲,一起看着躺在床榻上装死的薛蟠,薛明沉声问道。 他进门先把薛蟠从头到尾看了几个来回,除了额头有处包扎外,其余都没甚问题。 关键薛蟠吃的油光满面,肥头大耳,怎么看都不像他表现出的将死之人…… 薛蟠见装不过去,干笑了声,却还是坚持“无力”道:“二叔父,我是南下来办正事的……” “办正事,办什么正事?” 薛明太了解这个侄子了,半个字也不信。 薛蟠自然不敢告诉薛明,他是因为花了十万两买了个花魁,在京城混不下去了才出京躲风头的,素来大大咧咧的他,这会儿灵机一动,居然想出了好借口! 只见他痛心疾首神情略显浮夸地说道:“二叔不知,我家被下面人坑苦了!” 薛明见他这样,皱眉道:“什么下面人?发生了什么事?” 薛蟠“唉”了声,骂道:“那球攮的张德辉,我和妈那样信任他,将丰字号大小事都托付给他,原以为他是个好的,谁知也是个反叛肏的!” 薛明闻言唬了一跳,喝道:“不要胡说八道!张德辉打你祖父起就在薛家做事,本本分分,你爹临终前还专门托付他大事,怎会是反叛的?” 薛蟠闻言大怒,也不装死了,一个骨碌坐起身来,大声道:“他还是好的?若不是蔷哥儿,连我也被他给诓骗过去了。这几年各省交上来的账越来越少,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发现,张德辉俩王八儿子居然连续三年报上来的都是亏空。” 薛明闻言脸色凝重起来,干咳了几声后,用帕子掩口道:“纵如此,也未必就一定是贪渎了去吧?” 话虽对薛蟠说,目光却看向了贾蔷。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不明白,此事背后必为贾蔷出面。 对此,薛明心中警惕心大增! 然而贾蔷却恍若未闻,丝毫没有解释之意。 薛蟠继续大声道:“他先也不认,可我和蔷哥儿告诉他,若不自己乖觉些,就派掌柜的和账房去查账,真要查出来,非弄死他们一窝子反叛肏的狗东西!他这才认了,带他俩狗儿子来,说是贪了二三万去,我本也认了,可后来一琢磨,这光是银子啊。这些年他们贪的银子,难道不买宅子,不买门铺,不买庄子?结果再一逼问,果然,张富张贵两个狗东西一起贪去了十二三万!二叔,你说我要不来,能成吗?你还说帮我照看着……” 薛明闻言,苍白的脸上浮现愧色,愈发咳嗽起来。 其子薛蝌性子并不活跃,这时才开口道:“兄长,父亲这几年身子骨一年比一年差,如今大半光景都卧病在床,纵有此心,也实在艰难照看,还请堂兄见谅。” 薛蟠闻言,忙站起身来,上前搀扶薛明埋怨道:“二叔既然病到这个地步,怎不早点写信告诉我,大侄子我给你张罗名医啊。薛蝌也是不顶事……” 见他如此,薛明心里多少欣慰一些,好笑道:“你才多大点,能照顾好你娘和你妹妹,就不错了。” 薛蟠闻言不乐意了,道:“二叔太小瞧人,我十来岁就开始支立门户了,还照顾不好你们?二叔也别拿老眼光瞧人,不是我自己吹捧自己,如今薛蝌可比不上我了。” 薛明呵呵笑了笑,又狠咳几声,且越咳越凶,用帕子遮掩了半晌,再拿出帕子一看,那片殷红着实刺痛人眼。 薛蝌见之,登时跪倒在地,放声大哭起来。 薛蟠见之也唬了一跳,落下泪道:“怎到了这个地步?这还了得?这还了得?” 这个年头,咳嗽吐血基本上和判定斩立决没甚分别。 薛明虽然是他父亲的庶出兄弟,早早分家出去单过。 可在薛蟠看来,不管怎样也是他亲二叔。 在先前他父亲没的那些年里,要不是这个二叔帮忙支撑,丰字号怕早就没了。 他娘还担忧过薛明会来侵占丰字号家业,暗中提防着,可这些年来,薛明没对丰字号有过任何非分之念。 这样的叔父,虽是庶出,他心里也是亲着敬着的。 薛明却好似一切都看开了,虽看起来愈发严重,喘息都难,他还是面上挤出一些微笑来,缓缓道:“原本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蟠儿你。你从前……素来不大稳妥。却不想,如今也大了,能顶事了。往后,一定要看顾好你娘和你妹妹,也莫要再惹是生非,好生过日子。若如此,大哥的在天之灵也安心了。” 这番话说的薛蟠眼中热泪不断,哭道:“二叔,你可别这样说,听起来就像立刻要不行了。我现在就去给你寻名医……咦?” 薛蟠忽然一个激灵,一个猛回头看向贾蔷,激动道:“蔷哥儿,给你岳父老子看病的太医走了没有?” “……” 贾蔷简直震惊,问道:“你说什么?给谁看病?” 薛蟠一拍大脑瓜,道:“就是给金沙帮主看病的人,他闺女不是你小妾么?还有给林盐院看病的太医……能不能请来救救我二叔?” 贾蔷打量了薛明、薛蝌一番,点头道:“我去请请,至于成不成,不敢保证。” …… 第0192章 傻子 出了客院,贾蔷打发人去请还留守在盐院衙门未回京的御医前来。 因他出手大方,银子红封给的丰厚,所以两位御医也较给面子,一般不会拒绝他。 派人去请后,贾蔷就没在此多留,而是去见了如今代掌盐院衙门的侍御史陈荣。 二人商谈了一个时辰后,贾蔷离开,回了内宅。 “呀!爷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香菱回头看去,见是贾蔷进来,登时欢喜叫道。 贾蔷目光在她身上诱人的弧度处顿了顿,看向她笑道:“怎又在洗衣裳?交给浣洗嬷嬷去洗不就好了?” 香菱娇憨俏美,眼神纯真,笑道:“是里面的小衣,有爷的,有小婧姐姐的,还有我的!屋里安了暖气后,冬日里洗衣裳就一点也不受罪了,连熏笼和汤婆子都用不到了。” 这个时代,寻常的扬州百姓取暖,都是在铜盆里装满麦麸,点的半燃半不燃,盖上盖后任其沤,以此取暖,当然,不会有多暖和。 富贵人家则用熏笼和汤婆子,汤婆子自然好解,与热水袋无二。 至于熏笼,则是一种放了熏香可盛银霜炭的扁平笼子,点着后又香又暖。 不过花费太高,也不如暖气恒温。 贾蔷点了点头,问道:“你娘可还好?” 香菱嘟了嘟嘴,不过随即又笑道:“虽是病了场,可郎中瞧过后说,反倒是好事,把肚子里的心邪郁气散了,养好了往后就好了。多亏了林姑娘帮忙哩,林姑娘人真好,让吴妈妈帮我……爷回来是要换衣裳么?咦,爷要穿这个?” 见贾蔷拿着自京城带来的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出来,香菱惊奇问道。 这间大氅,原是王熙凤想贿赂他,从而自他身上得到烤肉秘方时送的。 秘方自然是没有秘方,不过以凤丫头要强的性子,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这华贵的大氅本是她为她弟弟王仁准备的,十分奢华。 落到贾蔷手中,他原没打算穿,只是今夜有重头戏,他不得不穿。 香菱连忙擦干净手,帮贾蔷穿好大氅,系好锦带,待穿戴妥当后,再一看,整个人都怔了怔,小声笑道:“爷,你可真俊俏……”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往日里贾蔷衣着素淡,常穿月白儒衫,最多换一身浅青色。 不是说不好看,只是这般穿更能体现贾蔷的风骨气度。 而眼下这一身,华丽奢贵,颜色鲜艳,却是更能将贾蔷的风流神秀体现出来。 见香菱痴痴的看着他,贾蔷轻笑一声道:“今晚回来找你,犒劳犒劳你。” “哎呀!” 虽房中只有二人,香菱骤然听闻此虎狼之词,还是羞的花容失色。 本来纯真无邪的杏眼中,多了分女司机才有的神韵。 快被教坏了…… 眉心一点朱砂痣,嘴角含羞带嗔,却又乖巧不拒。 贾蔷决定还是先出门办正事吧,不然今天就出不去了…… 不是他好色,只是香菱太乖…… …… “蔷哥儿?你站着!” 刚从忠林堂出来,贾蔷就准备出门办事,结果还未走出穿山游廊,就听后面传来一道喝声。 他回头看去,就见黛玉站在不远处忠林堂门厅下,浅带薄笑的望着他。 也是巧了,今日贾蔷刚换上一身新皮裘,不想黛玉今日亦着新装。 只见她披着一件银狐浅红色羽纱面薄氅,里边是一件品月缎绣玉兰飞蝶衣,流云鬓间簪一镶珠宝鎏金碧玉簪。 似是月宫仙女落凡尘,那双星眸含情,灵秀动人,怎是人间可见? 而见贾蔷缓缓走来,黛玉眸眼中亦是目光闪烁。 她初见贾蔷时,贾蔷已脱离宁府,虽然也落了不少的身家,但吃穿用度根本无法和贾宝玉甚至贾环、贾兰相比。 不是他穿不起,是他没想过把银子花在吃穿用度上。 所以,一直以来,贾蔷在黛玉眼中的形象,都是一书生。 然而现在,贾蔷穿着那件雪狐镶边青红捻金猞猁皮鹤氅,身量修长挺拔,目如朗星,面若冠玉,眉眼间带着书卷气,但整个人却又如东升之旭日,朝气勃勃。 文武双全! 岂不正是闺阁少女心中的佳婿模子…… 贾蔷自穿山游廊下走来,二人对视稍许后,黛玉轻声笑道:“以前怎不见你穿过这一身?” 贾蔷笑道:“来前二婶婶送的,让我遇事让着琏二一些。平日里不爱穿,太厚重了。如今不是天冷起来了么,就找出来遮寒。”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道:“蔷哥儿,你又在我跟前弄鬼。你当我信你?” 她也算摸清一些贾蔷的脾性,最不耐穿这种华贵的衣服,用他曾经的话来说,和花锦鸡一样。 如今怎会变了?必是有事发生。 贾蔷微笑不言,黛玉没好气嗔他一眼,却不深究,而是道:“我听香菱说,这几日你早出晚归,都大半夜快天明了才回来?” 虽未问什么,但也差不离儿了。 贾蔷笑道:“谢谢林姑姑的关心,往后我一定按时回家。” “就这?” 黛玉烟眉蹙起,显然不很满意。 不是她多事,她也非多事之人。 只是在她的生长环境里,即便在家受宠如贾宝玉,也绝不敢夜不归宿。 还有那贾琏,除非是出外做公事去了,否则也不可能。 因为正经大家公子,出去应酬是有的,但想在外面眠花宿柳,当家里没规矩了不成? 哪有那样恣意的…… 贾琏如今在扬州府算是公干,且已成年,自贾蔷处得知贾府一干爷们儿的德性后,林如海没精力也没心思去理会。 黛玉自然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但贾蔷不同,抛却亲戚情分外,他还是林如海的弟子。 凭这一点,黛玉也好警醒警醒他,不许走上歪路。 贾蔷看着她不满的眼神,也清楚这一点,想了想后,笑声说道:“林姑姑,这几日忙碌,是在做正经事呢。” 黛玉也正经:“你原说过,金银不过是拿来用的,却贪不得。否则,便不是人使金银,人倒反成了金银的傀儡。这些,你都记不得了么?” 贾蔷闻言,见她将他曾经说过的话都记得,眼中闪过一抹暖色,轻声道:“我是在帮姑祖丈做事,他身子不好,若强撑着病体去做公事,身子骨熬不住的。我还年轻,熬几夜不妨事。” 黛玉闻言,登时动容,失神的望着离她一步之遥的贾蔷。 他…… 却不想贾蔷忽然得意笑道:“也别太感动,姑祖丈不仅是你爹,也是我先生。回京之后,我还指望着抱他老人家的大腿,在他老人家的大树下好乘凉呢。怎忍心让他在小小扬州府里熬坏了身子骨?” 黛玉回过神来,听他这般说,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但这道冷哼声,却怎样也冷不下去。 声似金珠落玉盘,却遮掩不住语气中的绵绵感动之情。 她的身世,让她对贾蔷之举,格外动容。 黛玉其实和王熙凤一样,打小被爹娘充作男儿养在膝下。 只是从结果来看,凤姐儿是粗放型的散养,所以连书也没读过。 黛玉却不同,才多大一点,就请了科甲进士当做启蒙西席。 在一部红楼中,恨不能生为女儿身的男人只有一个,便是贾宝玉。 可恨不能生成男子的,却有不少。 探春恨不得生成男儿身,那样就能扫清贾家沉珂,振兴荣国。 王熙凤恨不能生为男儿身,是因为她想品尝权势的滋味。 而黛玉心中,又何尝不想成为家里的顶梁柱,为父分忧,为林家承嗣香火? 只是想的再多,可天赐女儿身,她又能如何? 没想到,她做不到的事,如今贾蔷替她做到了。 不仅救了她爹爹的性命,还为其父奔波操劳,孝敬于他。 这怎能不让她大为感动? 眼见黛玉目光都快化了,贾蔷有些吃不住了,干笑两声道:“林姑姑寻姑祖丈还有事吧?那快去吧,姑祖丈就在里面,别让他老人家等急了。” “……” 黛玉闻言,噗嗤一笑后,嗔他一眼道:“要你啰嗦!” 不过,到底没再多言。 又看了某个无趣的傻子一眼后,转身进了忠林堂。 目送她进屋后,贾蔷呵呵一笑,也转身离去。 此时,日已西斜,时候不早,他还有大事要做。 …… 齐园。 草堂。 若是贾蔷此刻再入此园,入此草堂,非得惊掉下巴不可。 盐院衙门内的暖气安装了也不过短短数日光景,虽然贾蔷未曾刻意叮嘱匠人们保密,但这些日子以来,匠人们一直都在盐院衙门劳作安装,几无人出门。 可即便如此,齐家的草堂内,依旧用上了暖气,并不比盐院衙门晚两天。 更离奇的是,草堂四面窗户上,窗纱和窗纸都已经撤去,换上的,居然是透明的玻璃…… 大燕内务府虽也产玻璃,但始终做不到纯净透明,所以如今的玻璃多为西洋所进,价比黄金。 至少,贾家两座国公府都还未用上。 而齐家却已经先行数步…… 扬州府,是齐家的扬州府,可见一斑。 温暖如春的草堂内,齐太忠倚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余晖,轻笑了声。 笑声中虽无丝毫轻鄙之意,然而落在站在一旁的齐万年耳中,却十分不是滋味。 齐太忠没有看他这卖相颇佳的长子,心中叹了声,问道:“你还没想明白么?” 齐万年沉声道:“父亲,你常年教导我,咱们徽商,自古便有祖训。不论何时行商,都不可违背。你为何……” 齐太忠不置可否,问道:“年纪大了,记不大清了。你说说看,徽商祖训都是哪些啊……” 齐万年皱了皱眉后,沉声道:“徽商祖训共有九条,是曰:斯商,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斯业,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斯买,不以压价为价,以衡为价;斯卖,不以赚赢为赢,以信为赢;斯货,不以奇货为货,以需为货;斯财,不以敛财为财,以均为财;斯诺,不以应答为答,以真为答;斯贷,不以牟取为贷,以义为贷;斯典,不以情念为念,以正为念。 父亲,祖训头两条就告诫我等不以见利为利,以诚为利。不以富贵为贵,以和为贵!那白家素来对咱家恭敬,为何不能对他家讲诚与和?” 齐万年到这一刻才知道,昨夜将他叫至此,与齐家众人和贾蔷谈了半宿聚凤岛,居然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本以为,是他儿子齐筠鼓动了他父亲齐太忠,想通过贾蔷为齐家多留一条退路。 没想到,目的竟然是暂时安抚住白家,瞒过白家! 他堂堂齐家之主,居然成了掩人耳目的道具! 齐太忠听出长子的怒意,他微微侧过头来,看着满脸怒意的齐万年,淡淡问道:“你的脑子,你的心机和城府,都被白家那个骚狐狸给迷惑住了么?徽商九训,训的是行商手段,不是立世之本!好蠢的东西,连个守成的族长都做不好。跪门口去,我不叫你起来,不准起来。” 若是平稳年景,齐万年这样天资平庸的人,或许还能做个守成之辈。 可逢此百年未有之大革新之际,齐太忠亲自掌舵,都觉得水流激荡湍急,稍有不慎,便是倾覆之忧。 这等时候,齐万年这样空有一身好皮囊的愚鲁之主,就不适合齐家了。 齐家之主,可以不必太聪颖,可以不必杀伐果决,但却一定要看明白形势。 若做不到这一点,齐家必毁于其手! …… 第0193章 兵荒马乱 自杜工部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始,扬州便成了千年以来历朝历代文人骚客最向往的圣地之一。 扬州的美,不仅在其泼墨般的山水园林间,更在于其人文。 在于才子名士的风流不羁,在于绝色花魁的才艺多情。 除此之外,姑苏、扬州二地的梨园行当,也十分昌盛。 前世红楼大观园里的戏班子,十二小官及戏曲教习便是贾蔷、贾蓉专门下姑苏买回的。 在江南,扬州的戏班子,实不下于姑苏。 而扬州府诸多梨园戏台班子里,白家的四喜楼,算得上做得最好的戏楼了。 通常来说,戏班子是从不驻于一地演出的,而是保持一定流动性。 因为一个好的戏班子,必是得到极多数人认可的,才能真正扬出名声去。 而名号树起来后,谁家想听堂会,就会专门去请。 这种习俗,自古而然,《周礼》中所记载之“散乐”,便是如此。 只是到了这一代,扬州盐商太富,不需要戏班子再去吃“百家饭”为生,干脆就养了起来。 为了培养好,也为了扬名,就专门开个戏楼,对外开放。 就算是寻常百姓,花个十文二十文钱,也能进楼听一场。 其中又以白家的“四喜班”最为出名,整个江南,也只有甄家的三庆班可比。 白家虽然豪富,但是和素有江南第一家之称的甄家还远远不如。 旁的不说,江南优伶之辈,称呼起甄家家主甄应嘉连甄老爷都不叫,直接叫一声“甄佛”。 因为他们但有所求,甄应嘉基本上有求必应。 这一点,又岂是白家一介盐商能比的? 但饶是如此,白家的四喜班子也能在江南排到第二位。 这其中除了白家的豪富外,也彰显出另一层深意: 白家的底蕴,绝非一介商贾那样简单。 不过…… 那又如何。 “德昂兄,请!” “呵呵,良臣老弟请!” “仲鸾,请!” “蔷二爷,您请着!” 四喜楼牌坊前,贾蔷左右一让后,哈哈一笑,当仁不让的一步向前,大踏步走向戏楼正门。 迎客伙计只看到贾蔷这一身派头,就知道必是富贵之人。 再往后一看,冷汗就下来了,他们不认识贾蔷,难道还能不认识齐筠和徐臻? 连这二人都要落后一步,那当先之人的身份…… 想想近来扬州城传的沸沸扬扬的珍珠阁事件,其实也就不难猜测了。 “哎哟,贾大爷、齐大爷、徐二爷,您三位里面请!” 贾蔷闻言眉尖轻挑,齐筠呵呵一笑,徐臻则随手丢出一块碎银子,笑骂道:“你倒乖觉……” 又对贾蔷、齐筠道:“我们错了,应该换一身破烂乞丐服来才是,也省得麻烦了。” 小伙计面上赔笑心里却迷糊,不解其意。 贾蔷看他一眼,而后对徐臻道:“那你现在去换一身就是了。” 徐臻打了个哈哈,岔开话题问小伙计道:“你们少东家白子清今儿晚上在不在?” 小伙计忙回道:“在在在,今儿晚上我们四喜班的当家名角儿金钰登台演出,每回他登台,我们大爷必定捧场!” 徐臻冲贾蔷嘿嘿一笑,道:“你猜这金钰是男是女?” 贾蔷瞥他一眼,徐臻哈哈一笑,三人被小伙计引入楼中,于一楼戏台前不远的雅座处落座。 “白子清呢,没见到人啊。” 落座后,徐臻往左右摆设了瓜果茶盘的雅座上看了圈儿,呵呵笑问道。 里面已经不是小伙计伺候了,而是四喜班子的大师兄赵博。 赵博赔笑道:“白大爷在后台,陪着金姑娘呢。” 徐臻哈哈笑骂道:“狗屁金姑娘!分明也是个带把儿的!” “你……” 四喜班大师兄闻言脸色涨红,他本也是唱旦角的,举手投足间娘里娘气,兰花指竖起,想要斥责徐臻,可看到徐臻混不吝的笑脸,似乎正等着他张口,四喜班大师兄到底是老江湖,看出不对来,忍住了口,强笑道:“二爷也是常来咱们四喜班子的人,好歹多疼疼咱们,别欺负狠了。” 贾蔷主动的将椅子搬离徐臻身旁,嫌弃之意不言而喻。 徐臻气骂道:“少放屁!爷看戏归看戏,可不像白家那爷俩,被窝里玩儿兔子!” 此言一出,别说贾蔷侧目,齐筠都有些震惊了。 他没想到,徐臻居然这么卖命,徐家这么豁得出去。 怪不得贾蔷对徐臻,刮目相看一番…… 然后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厉喝声:“徐仲鸾,你胡吣什么?不想看戏就给我滚出去!” 贾蔷三人转头看去,就见白家白子清身后带着两人,从戏台一侧出来,来至这边。 不过骂完徐臻后,又迅速变了脸,拱手笑道:“德昂兄,贾公子,来我四喜楼听戏怎不打个招呼?若是早点说,今晚就不接外客了,清楼招待你二位贵客。” 齐筠笑了笑,道:“右学,客气什么。今儿也是无事,因为良臣想起个戏班子,我们就往你这里来看看。” 白子清眼角抽了抽,呵呵笑道:“贾公子也想起戏班子?何必费这个劲,若是盐院大人家想听戏,派人来言语一声也就是了。” 贾蔷似笑非笑道:“我不就是京城来的盐院衙门御史大人的亲戚么?有这份体面?” 这话,原是当日在梅园,白子清替冯家站台时,讥讽贾蔷之言。 当时外界一直认为林如海处于濒死弥留之际,就算救了过来也是半死不活。 更重要的是,扬州府已经知道盐院衙门要被裁撤,大权归于两江总督衙门。 林如海的分量大减,更何况他的一个远亲? 所以当日白子清并不将贾蔷放在眼里。 可当时谁又能想到,林如海虽然仍卧病在床,但大体已经无碍,而且,还和新任两江总督神交已久,书信往来多年? 韩彬不仅没有急着夺权,反而又将盐务托付给了林如海,盐院大印仍掌在林如海手中。 两个新政大佬,翻手间将梅家和冯家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 这种“淫威”之下,连八大盐商之首的齐家都跪了,和贾蔷眉来眼去,甚至不惜赔本送上一小岛,以取悦盐院,更何况一个白家? 被人当面打脸,白子清心中暴怒,面上却笑的真诚,拱手赔情道:“当日确是在下之过,未明是非前,就偏帮了冯家人。当时只是想着,桑梓之情……实在是惭愧,惭愧。” 贾蔷目光玩味的打量了他稍许后,点头道:“没关系,我也是帮亲不帮理的世俗之人,岂会苛责于你?” 白子清闻言,含笑谢过后,在三人座后的雅座落座,也算是自认低一头赔罪。 可是看着贾蔷的目光,还有齐筠、徐臻的笑容,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后背凉飕飕的…… 正这时,台上忽地响起铜锣声,鼓槌击面,似由远而近,声声入耳。 只此一手,就将满场观众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大声叫好的声音此起彼伏。 在这个没有电没有网络更没有手机电视的年代,看戏,绝对属于全社会都疯狂追捧的娱乐活动,也是最受欢迎的娱乐活动,没有之一。 上到达官贵人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乃至乞丐,都痴迷戏曲。 四喜楼作为整个江南都出名儿的戏楼,今日又是台柱子名角儿登场,所以今日能来看戏的,也都是扬州府里有头有脸,最少也是家境殷实的人。 他们起初或许还会把注意力放在最前面的贾蔷一行人身上,可戏锣声一起,诸人的注意力却纷纷转移到了戏台上。 贾蔷等权贵公子间的交流或者交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 左右如今的形势安定,不会再有什么大动作。 传言中白家似乎得罪过那位盐院大人的亲戚,可如今人家都登门来看戏了,说明这一过节已经过去了。 那其他的,怎么着也没戏好看吧?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旦角出场,只开场两句,整个戏楼内的叫好声瞬间沸反盈天,像是要掀了这四喜楼的顶。 贾蔷有些无法理解,也欣赏不来,被吵的脑仁疼,皱起眉头来。 今夜旁人都一直在听戏,唯独心中不宁的白子清一直在后面观察着贾蔷、齐筠、徐臻三人。 齐筠,这个智谋高绝公认的扬州府年轻一代第一人,他虽然嫉妒,但也不得不服。 且齐家在扬州府的势力,本也是十个白家加起来都比不过的。 至于徐臻…… 瘪三浪荡子一个,在徐家都是一个另类,也不知道徐家家主是不是昏了头了,偏爱这个纨绔蠢货偏爱的厉害,徐臻大哥早有不满。 不过这二人目前看起来,倒是被戏台上的戏给迷住了,看的仔细。 倒是这个京城来的小子,居然连金钰的戏都不去听,果然是北地来的侉子…… “蔷二爷,这戏莫非难入蔷二爷的眼?也是,听说来扬州府前,蔷二爷和琏二爷一道去拜访过甄家,甄家的三庆班,的确高我家的四喜班子一头。三庆班的刘子墨,那旦角也比金钰好那么一筹。不过蔷二爷要是愿意,白家可以送二爷一台戏班子,都是十来岁的小女角儿,后宅内眷看再适宜不过。” 白子清在贾蔷背后,小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低头赔情的意思。 看来,这些被家族大力培养的富家子弟,也并非都是无能狂怒的废物。 至少,在人情方面,他们懂得什么时候低头,什么时候大方,什么时候化敌为友。 只是,可惜了…… 贾蔷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徐臻突然跟着台上唱了起来: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臣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唱至此,徐臻忽然回头,对白子清唱道:“恁般景致,老爷我和你奶奶再不提起呀~~” 这篡改的词,和轻佻的动作,让白子清大怒。 齐筠他惹不起算了! 贾蔷他惹不起也算了! 可一个徐家的老二,也敢对他阴阳怪气,这不是找死吗?! 然而没等他发作,忽地,就听后台传出一阵哭喊声,白子清心头一沉,刚站起身来,一道身影“砰”的一声飞过帷帐,重重的摔落在戏台上,砸翻了几个鼓锣。 戏骤停,一片兵荒马乱! …… 第0194章 梅家,义士也! 扬州城的真正秩序,其实并不是由官府来维持的。 而是由齐、陈、李、彭,白、沈、吴、周八家盐商来维持的。 扬州城当然有守备驻军,但在没有外敌战乱时,驻军只是个摆设。 况且,守备军中的子弟,也大都是扬州人。 正如扬州府衙的衙役,大都是扬州人一样。 所以,只要八大盐商家族在,扬州城的百姓,绝大多数时间里都能安居乐业。 就算有帮派纷争,也极少波及到平民。 当然,更不可能波及到八大家族。 四喜楼不是没有看场子的护卫,只是自四喜楼建起那天,这里连个闹事的醉鬼都没见过。 四喜楼的护卫唯一的用处,就是防止有痴迷戏剧入了魔的戏迷,冲上台或者冲去后台,惊扰了唱戏之人。 然而,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四喜楼内居然会生出大乱来。 白家虽不是齐家,但白家又何尝弱了去? 要知道,白家背后,可是站着一个皇子郡王! 太上皇第六次南巡时,随驾诸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中,就有隆安帝的第二子李曜,虽非嫡子,如今却也封了恪勤郡王。 一个郡王,在大燕宗室里其实算不得什么,大燕如今有几十个郡王,若不能参与朝政,郡王也只是空享富贵罢了。 恪勤郡王就不参与朝政…… 但是,就算他不参与朝政,他也与寻常混吃等死的郡王不同,因为他是隆安帝亲子,是皇子。 恪勤郡王府的势头虽然已经到顶了,可想要衰败,也得等到下一朝…… 白家有嫡女嫁入恪勤郡王府为侧妃,凭借其美貌,以及每年白家大笔的金银送入王府,白氏在郡王府乃至在整个宗室内,都有几分分量。 所以,白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韩彬知道,林如海知道,贾蔷后来也知道了。 以他为刀,拿白家开刀,势必会得罪人,会种祸。 但这个世上,想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 岂有只占便宜不付出代价的好事? 所谓的新政,归根到底,是想要打破旧的利益格局,将利益重新划分。 在此过程中,新旧大政是绝对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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