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白过来后,又迟疑道:“薛家不是有很多老亲故旧么?” 薛蝌闻言苦笑连连,摇头道:“有老亲故旧的是大伯那一房,不是咱们。且就算是老亲故旧,也需要门当户对才能走的长远。若是一方成了穷亲戚穷朋友,这门路也就长远不了了。不过……” 顿了顿,薛蝌脸上露出笑脸来,小声道:“如今爹爹答应了蔷二哥,当他德林号的大掌柜,形势就又不同了。蔷二哥年纪虽轻,却是个极了不得的人。京里且不提,只在江南,才来没多久,就做出了那么多厉害的事。在扬州府和齐家、徐家相交莫逆,陈家、李家、彭家利益相干,盐院衙门林御史也十分看重他,就算半年后盐院衙门裁撤,可两江总督韩半山同样器重蔷二哥。 官面上的路子,已经铺平。更不用提,贾家在江南的根基,原本就深厚无比,只一个甄家,就不用再提别处。 有了这些关系在,德林号自然容易做起来,累不着父亲许多。且蔷二哥仁义,愿意带着丰字号和咱们家一起做,这是看顾咱家呢。有了这层关系在,过往疏离的远亲,很快就又回来了。” 说起来有些难听,也有些辛酸,可这就是现实。 薛蝌今年虽然才十五,可这二年来,来回奔跑数地,见过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比当下大多数人一辈子见过的都多。 初时还觉得悲凉羞辱和绝望,后来也就渐渐明白过来,这个世道本是如此。 如今贾蔷需要薛明和薛家的丰字号相助,顺便还带他们一道成事,愿意将人脉和官面资源让薛家分享,这属于双赢局面。 所以,薛蝌十分高兴。 宝琴不大关心这些,只要知道自家转危为安就好,她看向已经开始打呼的薛蟠,笑道:“小的时候,大伯和爹爹最担心的就是堂兄能不能撑起丰字号,不想……” 话没说完,忽见薛蝌竖指于嘴边,示意她安静下来,往里间指了指。 宝琴收声,一起聆听里面的谈话声,面色登时羞红起来。 原不该听,可涉及终身大事,还是强忍羞意,听了下去…… “二叔,梅家的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梅家大房太夫人并诸内眷大都放了出来,还发还了一套二进小院,归其居住。另外,梅家二房的大公子梅淮,也要放出来,盐院衙门和两江总督府都会为其报功。等他高中选官时,会述功升职。” 将几条生意上的线数大致说完后,贾蔷就要离去,却想起梅家事来,便同薛明说道。 薛明闻言,心中苦不堪言。 当初他与初入翰林的梅珍结亲,相中的当然是梅家以后贵不可言的前程,不过那时薛家还远未到江河日下的地步,虽比不得先祖贵为紫薇舍人,但薛礼薛明兄弟二人,以财势勾连江南豪门,也算的上财势惊人。 和梅珍一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梅珍皇榜高中,和梅家大房关系舒缓了些,也拆借了不少银子。 但在翰林院那种地方,正是广交同年,勤拜座师,多与老前辈请教的绝好之处。 想要早点出头上位,需要花费的金银海了去。 花得起的,自然可以早早出头,步步高升。 花不起的,就规规矩矩的在翰林院内观政养望,打熬资历,期待出头之日罢。 这时日可能是三五年,可能是十年八年,就是二十多年的,也未尝没有。 梅珍为了博出位,需要的银子太多,江南梅家当时还是涪翁先生当家,对二房当年争产时露出的嘴脸不喜,所以不可能供给太多。 梅珍便在薛明处前后拆借了几万两银子…… 原本说是梅珍外放经历州府时再还,可这几年薛家声势一年不如一年,梅家便始终没提还钱的事。 薛明也认了,只当是宝琴日后嫁入梅家的嫁妆。 可没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梅珍那日撕破脸皮后的嘴脸,当真是震惊了薛明。 他想不通,交往几十年的老友,怎会是这样一幅面孔? 这也是饱读诗书的翰林? 至此,别说梅家已经栽了个大跟头,哪怕梅家仍是前途无限,他也不可能嫁女过去。 女儿在这样的人家,还不被欺负死? 念及此,薛明摇头道:“说来当日发生之事,蔷哥儿你也在场,亲眼所见,非我薛家势力眼,见梅家落难了就……唉,这门亲事既然已经断了,那就断了罢。不管梅家父子以后能当多大的官,这门亲事我薛家攀不起了。不然,琴儿嫁过去,必受尽欺负。” 贾蔷笑了笑,道:“好,若如此,我就明白了。也不必拿梅淮当亲戚去招待了……” 薛明闻言苦笑,道:“虽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请蔷哥儿代为转告梅家父子,梅家拆借的几万两银子也不必还了,那梅家父子……还请蔷哥儿设法让他们活着出了扬州府,莫要得个意外失火而亡,落水而终的下场。” 贾蔷闻言,有些明白薛礼丧命这么多年后,薛明为何没有朝丰字号下手了。 这确实是个难得的厚道人。 只是,他难道就不明白,打蛇不死,终留后患的道理? 更何况,梅家父子最恨的人还不是薛家,而是他贾蔷。 不过明面上,贾蔷还是答应了薛明…… …… 自客院出来,回至小书房。 开门就见黛玉坐在书案前,拿笔在圈圈画画,显然是在批改他之前做的习文。 听到门口动静声,黛玉侧眸望来,见贾蔷进门后,语意深长道:“没想到,如今你这样忙,还有功夫做文章……宝琴妹妹回去了?” 贾蔷听着心里笑破肚皮,面上却凝重道:“回去了,不过没见着,她在伺候她母亲。至于忙……姑姑不知,如今在旁人看来,我虽惊才绝艳,丰神俊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足智多谋,英才难得,日理万机……” “噗嗤!” 黛玉实在绷不住了,没好气笑道:“才发现,你竟是愈发厚面皮了!” 贾蔷摇头道:“总之,虽然外人看来我很忙,但我心里清楚,那些忙碌和威风大半都是虚的,我的立足根本,还得靠我自己,先考取个功名再说。所以,一日不敢懈怠。当然,有林姑姑这样的名师在,我很有信心。” 黛玉见他说的诚恳,心里满意的点头赞道:“你能有此心,何愁考不得功名?”不过刚赞完,忽地面色一变,眼神不善的看着贾蔷道:“你又哄我!” 贾蔷“愕然”道:“何来一个哄字?” 黛玉咬牙道:“你总拿些好听的话来哄我,分明是拿我当十一二岁的小孩子!” 贾蔷面色古怪道:“这怎么可能?姑姑你今年已经十三了,不是十一二的小孩子了!” “我把你这烂了嘴的,我就知道你又要编排我!今儿再不饶你!” 黛玉闻言羞愤的红了脸,起身撂下笔,前来捉拿贾蔷。 贾蔷哈哈笑着躲闪起来,不过跑了片刻,见黛玉额前都出了香汗,气喘吁吁,便故意失手被擒,举起手来挨了两下后,黛玉嗔视贾蔷,“威胁”道:“你还敢不敢诓哄我了?” 贾蔷连连摇头道:“不敢,再也不敢了!其实,也不是故意哄你,只是希望看到你多笑一笑。也不知怎地,看到林姑姑多笑笑,我心里就觉得很舒畅,纵一天的疲惫,也能消散大半。” 黛玉闻言,俏脸霎时通红,连头也抬不起,只轻声道了句:“你……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不然我告诉爹爹去。”顿了顿却又道:“这两日我心里总是不能安宁,你在外面时,要小心一些。” 贾蔷温声笑道:“忙完明天,就规矩在家待着,等过完年再出去了。” “嗯”了声后,黛玉缓缓抬起眼帘,看了贾蔷一眼后,转身离去…… 第0209章 借我一用 翌日清晨。 晨练、洗漱罢,贾蔷便出门而去了。 算不上争分夺秒,但他还是要抓紧时间。 眼下远离京城,又逢林如海延长半年官期,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在。 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想尽一切方法发展壮大,日后回京,上面数不清的巨擘大佬镇着,下面更是各方利益纠缠。 再想如在江南这般,近乎肆无忌惮的发展根基,壮大力量,积累财富,几无可能! 眼下,财富布局基础已经打下,只待聚凤岛建好,便可在岛上大量提纯硝石,冰室就不再只限于扬州府一地。 还有包括火锅底料的翻炒,以及染料的配制。 这其中每一样做大后,都是流金淌银的进项。 万香楼和冰室是看起来红火,当然,现金流也的确红火。 但真正能赚大银钱的,却是隐藏在后的太平布庄。 颜色更鲜亮的布和丝绸,短期内可以卖高端,长远的,则可以出口西洋。 贾蔷真正金手指,本就是他一脑子的织染配方。 那是多少代织染前辈们,包括海外前辈,花费一代代的心血总结出的织染行当的精华。 眼下全世界都是手工织染,贾蔷用当下最先进的秘方配出的染料,绝对可以横扫天下布庄。 当然,前提是要将根基一点点夯实了,这也正是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在做的事。 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只要他在京城不倒势,或者说,他背后的林如海乃至韩半山不倒台,那么扬州府的基业就万无一失。 齐太忠都不允许这里出一丁点差池。 只要不出差池,万香楼、冰室、书坊、戏楼、广德社,以及金娃娃太平布庄,都会相互交叉着发展,一天盛过一天。 也就会源源不断的为他供给金银财源,和话语权…… 但想要维持住京中的大势,尤其是在那样遍地饥虎饿狼所在的大凶险之地,保证林如海不被打倒,光凭借充沛的财源和舆情的声音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在明面上,贾蔷始终没有多少出手的余地。 莫说他二三年内能考中秀才就不错了,哪怕考中进士,没十年二十年的打熬,官场上也没他什么发言权。 所以,只能想方设法加强暗地里的力量…… 不然,别说回京借势搅动风云,不被人吃的连骨头渣都不剩就是好事。 贾蔷不是不信任林如海和韩彬,只是这二人在他前世读红楼时,一个早就没了,二个不存在,实在无经验可循。 贾蔷不可能将未来的命运寄托在运气之上。 因此,只要知道了昨晚万香楼大获成功,保证有稳定的财源进项,那么接下来他要忙的,就是暗中多收揽些人手,以便回京后有一定的行动力,和自保手段。 齐园,草堂。 齐筠将贾蔷引至此时,齐太忠正在喝乳。 贾蔷问都不用问,便知道这老不羞吃的一定是人乳…… 似看出了贾蔷异样的眼神,齐太忠慢悠悠的放下喝尽的莲瓣纹鸡心小碗,看着贾蔷淡淡道:“你在盐院衙门只吃牛乳,以壮根骨,如何比得上女乳养人?” 贾蔷闻言,微微养起头来,看着草堂顶上的雕花柱梁,轻声道:“老爷子,扬州府也就算了,毕竟,这里是你们齐家经营了超过一甲子年的地盘儿,盐院衙门内放个屁,你老这里知道是萝卜味的还是芹菜味的,我都不奇怪。但是,接下来你若往我招的人手里掺沙子,那就是你老在逼我了。你这只银狐,连太上皇都愿与你为友,我自然是斗不过你。不过我想,你总不可能活到一万岁吧?” 齐太忠闻言眼睛眯了眯,笑骂了声,道:“敢当面威胁老夫的,你小子是第一个!” 不过他一直观察着贾蔷的举动,见贾蔷说完话后,脑袋还一直仰望着草堂的屋顶,先前的一点小心思也就淡了。 他若年轻上二十岁,必然是另一番选择,眼看京中风云起伏,他怎耐得住寂寞在江南旁观? 总要插一手进去,以求最大利益。 可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率先保全好齐家,才是第一要务。 至于在贾蔷身边掺沙子…… 等齐家在海外彻底站稳脚跟后再说吧,不然,怕果真要触怒眼下这胆大心黑的小子,给齐家上眼药了。 齐太忠笑道:“盐院衙门里的事,老夫不问,也有人传到老夫耳根里。至于你手下的人……你若果真想收几个可用之人,老夫倒可教你一个万全之法……” 贾蔷这才低下昂起的头,转脸看向齐太忠,虚心请教道:“还请老爷子不吝赐教。” 齐太忠见他如此真诚,抽了抽嘴角,又看了看坐在另一边的齐筠,心里一叹,富贵乡里长大的孩子,到底缺少这股敢于鱼死网破的狠辣劲儿。 不过,见齐筠始终微笑的看着贾蔷,齐太忠还是有些欣慰,明白他这孙子听进了他的教诲,正在用心揣摩贾蔷的处世手段。 如此,也好。 念及此,齐太忠倒也用心教了起来,指点道:“想收可用之人,清白不清白不要紧,重要的是,此人必要重孝道。朝廷为何日日称颂圣天子以仁孝治天下?这是多少人杰名臣总结出来的。有孝道的人,未必是忠臣,也可能是奸臣。但是没孝道的人,一定是脑后生反骨的狼子野心之辈,是畜生!这样的人,如何敢用?所以,你若收人,先要探听清楚,此人是否纯孝。若是不孝,自然不必多说。若是纯孝,那就将其高堂家眷,接至身边,安置妥当。使其家中老人有所养,儿孙有所教,有书读。如此,用之怎会不放心?” 贾蔷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齐太忠道:“你老人家的意思是……先拿人质?” “诶!” 齐太忠连连摇头道:“岂能如此下乘?是用心照顾身边人的家人,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放在前朝,这叫收家丁,连姓都要跟着改的。要让他们知道,只要你不死,只要你不倒,那他们全家都能安享太平日子。他们做的好了,连富贵也不缺。他们岂能不卖命做事?何须人质……”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你老不愧是齐家老太爷,厉害,与我所想,几乎相同,或许这就叫英雄所见略同吧。” 一旁齐筠一张帅气的脸都快纠纠成抹布了,对面一老一小两个狐狸却笑的欢快。 不想贾蔷话音一转,继续警告道:“老爷子,我带走了哪些人,用在了什么地方,你老最好不要摸底,也不要往里掺沙子。万一被发现了,是真要伤害你我两家深厚的感情的。” 齐太忠:“……” 齐筠在一旁打圆场笑道:“良臣,就没见你这样的,谁家没几个放心用的人,这点规矩我们还不知,用得着你几次三番的强调?可快些打住吧,没的让人笑话。还未说正经事呢,昨儿个你让万香楼筹办的火锅宴,又有冰碗送上,真是一下就火了起来。也没见往日里那些人爱吃这样辛辣冲人的饭菜,昨儿个都快成泥腿子了,吃的那叫一个痛快,都说爽利透了。辣的吃不住的时候,冰碗送上,好家伙,当时别说旁人,连子安、文烈、元宗他们都大叫痛快起来。一个个都魔怔了般,不过,也都当场下订,有的要买锅子,买底料,有的要包场请东道,要的最多的倒是冰碗,知道可以送,一个个三十五十,一百二百的浑叫,让往各家府上送去。良臣,万香楼算是火了!” 贾蔷听闻好消息自然也高兴,笑道:“万香楼我虽占一半的股,但除了放几个说书人历练历练外,旁的我皆不理会。能做成这样,都是德昂兄手段高明。” 齐筠也不是好招惹的,气笑道:“你还有脸说!你也占一半股,是万香楼的大东家!那火锅底料让你卖的那样贵,除却这些本钱,你还在万香楼分一半的利,进项比齐家多的多,倒说我手段高明?” 齐筠并非是在争利,以齐家之富,万香楼的利润都分给贾蔷也不算什么。 只是生意归生意,不能坏了规矩。 所以他要让贾蔷知道,贾蔷所为之事,他心里有数。 然而贾蔷却根本不搭理这茬,小小一个万香楼,还值当在此多费口舌么? 贾蔷看向齐太忠,道:“上回德昂兄劝我说,要多和齐家合作,齐家非但不会拖后腿,以齐家在官场上的人脉,还能帮助我良多。我深感德昂兄之高义,如今,你我两家深入合作,而年后不久我也要随林盐院回京,因此今日特来问问,若小子在京中遇到难事,齐家在京中的人脉,可否借我一用?以德昂兄的品性,想来必不会诓我。” 齐筠:“……” 齐太忠也对贾蔷刮目相看了,却也不答,而是问道:“如此看来,小友在江南之棋局,就要收官了?若如此,未免雷声大雨点小了些吧?” 贾蔷呵呵一笑,摇头道:“能和齐老太爷合作,已经是最大的雨点了。你老人家一辈子结交了那么多仕宦官绅,知交遍天下。能交好你老,还叫雷声大雨点小?老爷子,恕我说句不恭敬的话。你老人家一辈子结交的人脉,留下的香火情,在你老在的时候,才是最好用的时候,也是价值最高的时候。官场上都说人一走茶就凉,这人情场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与其让这些人脉白白流逝,尤其是在……大政即将革新之际!你老不尽快将这些人脉香火情变现了,到头来,多半是一场空。 不如,拿来借我一用!” …… 第0210章 伏杀 齐家最值钱的是什么? 有人以为是盐田,有人以为是盐引,有人以为是齐家积蓄了超过一甲子年富可敌国之财…… 扬州府八大盐商轮番更替,唯独一个齐家,逾六十载不曾变动。 以齐家的营盘,一年存银百万都不算过,六十年下来,存银又有多少? 什么叫做富可敌国? 不外如是! 旁的不说,紫禁城内户部国库里的库银,就绝没有这么多! 若非背后牵扯实在太广,韩半山拼掉满嘴门牙,都要将齐家给咬碎了嚼咽下去。 可惜,纵是韩彬,也不敢无故杀了这头金猪过年。 这便是在贾蔷看来,齐家最有价值的所在: 齐太忠这只老狐狸,逾一甲子年结交下来的官场人情。 有这份人情在,韩彬和林如海都不敢视一商贾为等闲,这才是齐家最大的立家之本! 齐太忠结交的香火人情,绝不是简单的利益输送,每年给人送金银维持关系,那是下乘手段。 齐太忠的人情,是在人落难时,是在人低谷时,是在人有临绝境之时,出力解人之难,救人前程乃至性命,而不求回报。 譬如,太上皇六次南巡,每一次都不动用国库。 而所需花用从何而来? 江南甄家执掌过二十年的盐税,这些银子加一起都不够太上皇一人嚼用的。 其余部分,便都由齐家带领盐商们,认捐了。 六次南巡下来,齐家一家捐献的,都超过一千万两! 花费这么多银子,孝敬君父,解君父之忧,还不求官不求爵,这份人情太上皇能不认? 越是施恩,却无所求,这样的人情,反而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升值。 正是这样的人情,再加上每年年节时的礼尚往来,齐太忠才造就了一张连韩半山都不敢轻易动手撕碎的大网! 但也正如贾蔷所言,这份香火人情,只有在齐太忠在时,才最有价值。 齐太忠在时,太上皇不会让人轻易动他,只要他不犯谋逆大罪。 可齐太忠死后,这份香火情对太上皇来说,也就到此为止了。 朝廷缺银子,齐家存了这么大一笔,不拿来充盈国库,那就是齐家不懂事了。 越是高层人情,越讲究这种时效性。 这便是许多高门豪族,核心人物在世时,声势如天。 一朝核心人物过世,就瞬间被打落尘埃,沉沦末流的原因。 不过……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当着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的面说这些,还是有些残忍。 齐筠皱起眉头来,脸色有些难看的看向贾蔷。 贾蔷本身却似没做错什么,面带薄笑的看着齐太忠。 齐太忠却笑着扬起白眉道:“你这猢狲,想的倒美,也生了一张利嘴,可惜,老夫还没老糊涂。这些人情,存着就好,用出去了,旁人反而不怕了。存着,就是一种威慑!果真到我死了,那也顾不得其他了。老夫一生时间都在保他们,总不能连我死后,都要为他们操心吧?” 贾蔷呵呵笑道:“既然你老这样想的开,那我就不再赘言了。何况,凭借齐家诸人杰之力,肯定能靠自己在海外立足,也肯定能靠自己,保全齐家留在大燕的一支,不被人觊觎。算我多言,算我多言!” 齐太忠闻言,面色微变。 看着贾蔷,心中若有所悟。 怪道,贾蔷只和齐家合作了一个冰室营生,一个酒楼营生,其他的,就少有瓜葛。 只凭这两份利益交叉,的确还远远谈不上结盟。 如今看来,押的宝,是轻了些…… 而另一边,齐筠也隐隐反应过来,难怪刚才他和贾蔷算账时,贾蔷连反驳都未曾反驳。 原来,在贾蔷心里,齐家欠的还太少…… 齐家总想和贾蔷攀上人情,以人情来牵扯贾蔷及他身后的林如海,乃至韩半山。 希望来日新政大行天下时,不至于清算齐家。 可贾蔷却不是省油的灯,始终保持清醒。 人情归人情,利益交换归利益交换。 此人冷静的让人感到可怕…… 这一瞬间,齐筠因为自己眼界和格局而感到惭愧。 也因为齐太忠到了这个年岁,还要为齐家后代的安危担忧,而感到自责和羞愤。 齐太忠似看破齐筠心事,微笑宽慰道:“齐家,是靠懂分寸,自困扬州府一甲子年,齐家子弟不去考功名,不去做官,才保得这么多年太平富贵的。说起来,反倒是牺牲了你们两代人的前程才得到的。如今算一算,未必赚了多少。你也别高看他,良臣小友也只是惯会借势罢了。借的是韩半山、林如海一干人,耗费了几十年苦熬出的声望之势,和天子革新旧政之志……不然,岂有他今日当面威胁老夫的道理?” 贾蔷闻言,不怒反喜,哈哈笑道:“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小子岂敢威胁你老,只是商议罢。我与齐家利益交缠渐深,对我而言,你老长命百岁,长命两百岁最好!有你老在,扬州府这边我基本上就不用操心了。有你老在,有齐家在,我在扬州府的生意只会一日比一日昌盛,财源广进,岂非好事?怎会威胁齐家,威胁你老?老爷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齐家能发展的好,发展的长远,因为海外不仅是齐家的退路,也许,也会是我和我家人的退路。但是,如果能够不走到最后一步,岂不更好?难道齐家不想在大燕自在行走?所以,何必吝啬死守着那些人情不用?” 齐太忠长叹一声,看着贾蔷,缓缓道:“若上天再给老夫二十载光阴,齐家何忧此难?” …… 自齐园而出,贾蔷眼中的目光明显明亮许多。 今日收获之丰,着实让他心中喜悦! 尽管齐太忠不可能将他经营了一辈子的所有香火情都给他,尤其是那些最顶尖的,更不可能。 但只凭他现在给出的那些人,对贾蔷来说已经弥足珍贵了。 贾家的人脉关系贾蔷是用不上的,也没他的份。 林如海的…… 入京之后,林如海能够自保都不容易,贾蔷以为,帮不上什么忙,最好也别当猪队友拖后腿才是。 而他自己经营的时间还太短,铺开的那点人情难当大用。 因此,齐太忠给他的这个名单上的人,就显得很珍贵了。 吏部的、刑部的、工部的、礼部的、大理寺的、内务府的、御史台的、顺天府的…… 官位或许不显,却都是实权人物,十分实用。 骑在马上,贾蔷开始快速思考起,这些人该如何使用,才能达到最大的利用价值。 只是一时心境难平,也想不出什么妙法来。 干脆暂且压下,欣赏起扬州府繁华的街景…… 临近年关,扬州府大街上摩肩擦踵,人潮涌动。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大人的笑骂声,淘气顽童的追逐嬉戏声,勾勒出一副盛世景象。 不过看久了,也就那样,还嫌吵闹。 主道难行,贾蔷便建议高隆带队,从偏僻些的支路回府。 虽远一些,花费的时间怕也要比顺着主街道人潮一点点挪移快的多。 “商大哥,最近外面的事如何了,可有什么进展?” 一条典型的江南小巷内,白垣、黛瓦,青石板路。 贾蔷骑在马上,问身旁的商卓道。 商卓朴素的面上,露出一抹难为情之色,摇头道:“进展不大。白、沈、周、吴四家倒台后,齐家立刻派人去联系了四家暗地里的人手,齐家对这些人本就了解,很好找到他们,又舍得出价。原本咱们希望不大,若非齐家寻这些人是为了出海到南蛮未知之地,咱们可以说一丁点希望也无。现在那批人手虽然担忧出海之后生死难料,可齐家开的价钱太高,还许诺照顾他们家人在扬州府立足。再加上,那些人更信任齐家,对咱们多有防备之心,所以,眼下咱们还没什么大的进展。” 白、沈、周、吴四家被抄后,四家暗地里养的那些高手,都是见过血,各种刺杀、探查、隐藏、妆扮作间等江湖手段老道的好手。 这些人无所谓死忠,有一定的忠诚性,只要钱给到位就好。 他们的忠诚,和高隆、商卓身上的忠诚不同。 高隆、商卓是人性上的忠诚,而那些干见不得光的人的忠诚,是对职业道德的忠诚。 “除非,公子让我们大开杀戒,用江湖手段,去收服这些人!” 前面带路的高隆回过头来,看着贾蔷笑道。 商卓也点头道:“公子,老高说的对,这些人才是真正的江湖人。想要彻底收服他们,要么用钱砸的他们心服口服,用心卖命。要么,就用拳头和刀,打的他们心服口服,甘愿认投。以德服人,在这个圈子里就是个笑话。” 贾蔷点了点头,思虑片刻后,笑道:“果真如此的话,将此事交给你们二位,要多久才能打服扬州城?” 商卓嘿嘿笑了笑,道:“只要齐家不做阻挠,不用十天,我和老高就能挨个打个遍。其实那些人真正的用处不在于武艺高低,而是他们都身怀绝技,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有的人擅长偷窃,有的人擅长潜伏,有的擅长下毒,有的擅长口技,还有的擅长蛊惑……动手打杀的,我和老高都能带人,自己就能教。可其他的,却是我们不擅长的。这些人多收些最好,公子好办事。” 高隆摇头道:“我们想要,齐家也想要。他家要去海外扎根,正是草莽开创的时候,这样的人多少都不嫌多。” 贾蔷若有所思道:“看来,还是得想个法子。” 他也想慢慢的积累底蕴,自己培养出来的清清白白的人,难道不香么? 可是,留给他的时间却不多了。 不想尽一切办法吸血壮大,果真等到随林如海回京,风云激荡起,不说旁人,白、沈、周、吴四家背后的那些权贵们,难道会放过他? 所以,这批人,他志在必得。 如今就看,如何想法摆平齐家的竞争…… “公子小心!!!” 正当贾蔷心思百转,思考如何说动齐家松口时,忽听耳边响起一道暴喝声,他人也被身旁商卓一把扑倒在马下。 刚一落马,就听到座下马一声惨鸣,随即轰然倒地,朝他压来。 “砰!” …… 第0211章 兵荒马乱 “老商、查槐,保护好公子往前冲!董椽,随我断后!” 陡然遇袭,高隆最先预警,商卓连想都未想,就先将贾蔷拉下马,护在身下,避开一记重弩后,又撑起了坠马之重。 可随行的两名护卫却没那么好的运气,根本没想到此处会遇到弓弩伏杀,猝不及防下中箭落马,虽然避开了要害暂未伤及性命,可显然也逃脱不得。 高隆带人将死马拉起当护盾,脸色铁青的让商卓带人护住已经有些懵然的贾蔷,他则随手掏出一支尺许长短的短矛,朝对面屋顶上仍在装弩的黑衣人甩去。 “啊!” 一名装弩人中矛惨叫一声摔落屋顶,然而屋顶上还有三名黑衣人,正在抓紧时间填装弩箭。 甬道两边,又冒出七八个持刀黑衣人,前后夹击杀来。 形势一时凶险到极致! “往前冲!” “往前冲!!前面墙上有一侧门,冲过去!!” 高隆有军伍经验,此刻临危不乱,一边猛然用刀砍在剩下四匹坐骑的马屁股上。 并不宽绰的甬道,两匹马受惊后往东狂奔而去,两匹受伤的惊马则往西狂奔而去。 夹击的黑衣人为马所阻,一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商卓趁机与手下查槐架着贾蔷,拼命往前突击。 在他们前方三十步处,就有一道黑油木门。 入了那道门,就不怕被堵在这条甬道里了。 只是,那道黑油木门,距离对面的黑衣人更近…… 对面的堵截倒不算难,关键是高头屋顶上,还有三个已经填装好弩箭的弓弩手! “冲上前去,和那些人纠缠在一起,让上面的人心存忌惮,不敢随意射箭,再趁机打开门逃命。不要太顾忌我的命,你们活不下来,打不开局面,我也难活!” 贾蔷已经从最初的懵然状态冷静下来,看到目前这个局面,沉声说道。 商卓见他这样一个贵公子,这种时候还有这样的魄力和智慧,愈发刮目相看,大笑一声道:“公子说的好!要死大家一起死,拼死几个,要不了一会儿,盐院必然派兵前来,齐家也会出手,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左右出不了那么几家人手,他们连同他们的老子娘,媳妇孩子,哪一个都少不了,通通给咱们赔命!” 狠话放完,一步当前,和手下查槐一前一后护着贾蔷,冲向前方黑衣人。 “杀!!” 甬道后段,高隆带着他的手下,也是弟子董椽和黑衣人杀成一团,听到商卓之言眼睛一亮,也大声放话道:“你们都想好了,这份银子有命赚,有没有命花!你们出现在扬州府,无外乎白、沈、周、吴、梅、冯中的一家。盐院衙门查不出来,齐家难道也查不出来?我们公子今日是去齐园做客的,若是出了事,盐院衙门一定要齐家给个交代。你们一定藏不住的,只要有一个露出马脚来,就全都要被追杀至死,你们不怕死,可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你们的亲族,也不怕死么?我们公子出了事,他们没一个人能逃得了!就是现在,盐院衙门和齐家人说不定已经出动了!” 高隆厉声嘶吼完,话音又一转,一边动手一边大声道:“但是我发誓,只要你们现在收手,说出幕后到底是哪家,我们绝不把今日事迁怒到你们头上,更不会迁怒到你们亲人身上!” 黑衣蒙面人听闻这番话,动作终究有些舒缓下来。 他们不怕贾蔷,不怕盐院衙门,也不怕高隆和商卓两大高手。 他们人多,又在狭窄的甬道里,高隆商卓武功再高也难挡几把刀一起砍。 更何况,还有三把弩箭压阵。 他们若为死士,不计生死之下,想杀掉被围的五人,绝非难事。 可是…… 他们不全都是死士啊!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死士…… 他们大部分只是拿钱做事的,不一定怕死,可绝不愿意牵连到家人。 若没有齐家,他们也不会将这番威胁放在心上,可是齐家…… 在扬州府就是无解的存在,只要齐家肯下死力气去查,他们一定会被查出跟脚来。 且只要一个人被查出马脚来,其他人谁也逃不掉。 眼见这些人中有人开始迟疑起来,商卓、查槐已经护着贾蔷突入前方黑衣人队伍里,以躲避弩箭。 “想清楚了!你们想清楚了!” “你们想好了,这份银子敢不敢挣!” “现在还没死人,你们带着人离开,我们既往不咎,只诛买凶之人!” “你们想清楚了,那些背后之人已经是丧家之犬,你们要不要带着全家人性命给他们陪葬!!” “你们想清楚了,想清楚了!” 商卓本就是技击大高手,查槐是他搜罗来的信得过的可用之人,两人加上贾蔷,以及后面的高隆和董椽,一边奋力突进,一边不断的高声快速呼喝。 “现在还没死人,带着你们落下屋顶的弟兄,说出幕后指使者是谁,我既往不咎!” 贾蔷混进人群里,躲避高处的弩箭,声音清冷的一遍一遍复述道。 “我们不能出卖背后的人!” 终于,有一黑衣人忍不住动摇了,沉声说道。 贾蔷厉声道:“我让你们说出背后之人,是为了你们好!你们说出来,我们就不会再追查你们的下落,也不会让盐院衙门和齐家、陈家、李家、彭家、徐家的人追杀你们。你们若是不说,不用我开口,他们也一定会追杀你们至死!不是你们不仗义,是那些人分明就是想让你们送死!他们在坑害你们!” “快说!我两个弟兄中箭落马了,你们也有一个弟兄受伤了,说完赶紧各带各的人去救伤,你们想看到自己弟兄死吗?” 贾蔷见对面大部分黑衣人都停下了手,大声喝道。 然而这时,高处的一名弓弩手却厉声道:“混账!收了钱,就好好办事!杀了他们,你们带着钱远走高飞,他们能找到个屁!你们若是敢出卖我们,以后谁还敢用你们?再说,你们敢出卖我们,我们也一定会供出你们,天下之大,还有你们的活路?官狗的话,你们也敢信?” 贾蔷反应极快,大声道:“放屁!你们只要说出背后主使之人,我贾蔷对天发誓,绝不会追究你们。如今我正在招揽人手,你们可以跟着我做事。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他们这些人都是丧家之犬,跟着他们干,绝无好下场!” “小砸种,你找死!” 高处一弓弩手闻言大怒,举弩瞄准贾蔷,当下扣动撞击发射。 商卓早就防着这一手,弯腰从脚下用刀翘起一块青石板,猛然用力扔了上去。 “砰!” “啊!” “啊!” 射向贾蔷的弩箭被挡下,可是其余两箭,却误射中了两个黑衣人。 眼看到了这个地步,为首的黑衣人心中早已动摇。 背后之人开的价格的确不薄,可是…… 原想着光靠人家的弓弩手就能伏杀,他们敲敲边鼓就能赚一大笔银钱,何乐而不为。 就算事发后,他们也早已远蹿他乡,无凭无证的,盐院衙门总不会为此就株连他们九族吧? 可眼下被上面那几个废物闹到这个地步,他们却没法为银子把全家的命都豁出去。 “我们撤!” 为首之人见上面那三个弓弩手又开始装填弩箭,咬牙下令道,又小声对贾蔷道了句“吴家”后,就让人背起中箭的兄弟,匆匆离去。 他们刚走,贾蔷正想招呼高隆、商卓速速离去,却不想二人已经将随身短刀当成暗器,猛然投掷向高处的弓弩手。 三名弓弩手中的两人中刀惨叫摔落,剩下一人见之骇然,眼见高隆已经踩着董椽的肩膀准备攀爬上来,最后一人怪叫一声,头也不回的跑去了。 一场惊险之极的袭杀,最后落了个有惊无险的结局。 不过,也不算虎头蛇尾了。 若非高隆、商卓二人经验老到之极,利用人性进行威胁,今日多半要凶多吉少。 “公子,我们速速离开!” 高、商二人上前,仔细防备着前后和高处,同贾蔷说道。 贾蔷却摇了摇头,道:“把受伤的那两个兄弟带上,另外……” 他将身上的狐裘脱下,交给高隆道:“去多沾点血,越多越好。” 高隆虽不解,却还是照办,带着狐裘走到高处掉落已经死透了的弓弩手身边,在血泊里狠狠蘸了起来。 贾蔷又见商卓左肩带血,伸手沾了些,涂在嘴角边,看起来像是吐血一般…… 办完后,他深吸了口气,又穿上高隆拿过来已经满身血渍的狐裘,缓缓道:“从现在起,我身受重伤!今日之事,齐太忠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吴家? 笑话!! …… “你……你说什么?” 盐院衙门后宅,正在闺中看梅姨娘使人做好的新衣的黛玉,听闻吴嬷嬷急急来传话后,面色骤然煞白,几不能立,骇然问道。 梅姨娘也唬了一跳,脸色苍白道:“嬷嬷浑说什么?哥儿早上出去时还好好的……” 吴嬷嬷急的跳脚,道:“我一个老奴婢吃了豹子胆敢咒哥儿出事,前面已经乱成一团了,好多人看着哥儿被背了回来,一身都是血,脸上也是,这会儿也不知中用不中用了……哎哟,姑娘诶!!” 梅姨娘落着泪,和紫鹃一起抱住已是晕倒过去的黛玉,气恼道:“快先别说了!” 又对紫鹃、雪雁道:“照顾好你们姑娘,等她醒来就告诉她哥儿没事,让她万万不要多想!” 说罢,看着似乎已经没了魂儿的香菱道:“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蔷哥儿罢。” 香菱却似如梦初醒般,“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哪里还等得及梅姨娘,一转眼埋头跑没了影儿…… 此刻,盐院衙门数百盐丁杀气腾腾,当即戒严。 前院后宅人影晃动,一时间,兵荒马乱! …… 第0212章 他怎么敢? 盐院二门外,商卓、高隆如同哼哈二将般守在门口。 二门内,便是小书房。 整个盐院衙门,都重新戒严起来。 盐丁们披甲持戈,煞气自生。 整个盐院衙门,连只鸟都不准飞出。 有盐商派死士伏杀盐院大人的亲人,这等行径,与谋反无异。 不止盐院,侍御史陈荣已经亲往扬州府衙并扬州兵备道,传盐院御史令,封锁扬州城四门,限三日内拿凶。 一时间,整个扬州城都动荡不安。 而盐院衙门的小书房内,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贾蔷简直要跪了,双手合十对泪流不止的黛玉赔笑道:“林姑姑,我错了我错了,这次当真错了,不该装死唬人……” 黛玉不理,只是坐在林如海身边泪流不止,似将忍了一冬的泪,一次流尽。 一旁梅姨娘也没好脸色,道:“原本听说你遇刺了,我和你姑姑的心就揪起来了,那吴妈妈也是,事情都不清楚,就说你怕是不中用了,你姑姑当场就昏过去了。结果倒好,是你假装的!” 贾蔷无言以对,惭愧之极。 林如海却面色淡淡道:“也不算假装了,若非高隆、商卓二人急智,扯出齐家大旗来,威胁那些人全家性命,蔷儿今日怕是难以幸免。” 此言一出,贾蔷就看到黛玉苍白的脸上,原本渐止的眼泪,又如断线珠子般往下掉落起来。 贾蔷笑了笑,道:“虽然惊险些,但也不是没有收获……” 黛玉忽然抬起眼帘,星眸中满是难以理解的神色,看着贾蔷质问道:“连命也没了,你还想要什么?” 贾蔷呵呵笑道:“还是有很多东西,是比性命重要的。” 黛玉闻言,气的隐隐发抖,颤声道:“我倒想听听,还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 贾蔷目光平静的看着黛玉,轻声道:“我虽无姑祖丈之志向,可等他老人家回京后,面对的形势之险恶,百倍于今日。我若不趁着这段时日,抓紧时间积蓄力量,以便回京之后,能为姑祖丈尽微薄之力,那他老人家回京后势单力薄,几无援手,势必更加艰难。 姑祖丈,伟丈夫也,为苍生,为黎庶,为江山社稷,何吝粉身碎骨报国恩?我劝不得他,也不能劝。 而我素来悲观,以为宦海艰险,万一有不忍言之时,现在之努力,到时候就能保护好林姑姑和姨娘,使姑祖丈无后顾之忧。 这些事,是比我的命,更重要的。” 黛玉闻言如遭雷击,怔怔在坐在那,看着贾蔷的眼睛,一时间心乱如麻。 她都不知道,这不要脸的怎么敢在她爹爹跟前就说出这样的话来? 撞客了么? 可是,看他目光清澈,落落大方,坦荡无私的模样…… 黛玉一时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太不要脸,还是心中果真思无邪…… 好在一旁梅姨娘及时感叹道:“难得你一片孝心。” 林如海思量片刻后,道:“蔷儿心思,我知矣,也好……只是,往后再不可涉险。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岂可立于危墙之下?” 贾蔷忙点头应道:“姑祖丈放心,我素来最是惜命。今日……今日大意了。” 林如海“嗯”了声,他一生经历过的刺杀何止三两回,所以心中虽担忧,可看到贾蔷无事时,惊悸之意便去。 眼下重要的是,弄清谁在背后下黑手。 “吴家……吴家倒是有这个能为,蔷儿,此事你怎么看?” 林如海皱眉思虑稍许后,问道。 贾蔷笑道:“不好说。刺客虽报出吴家来,可我以为,吴家眼下最大的心思,应该是寻地方东山再起才是。不应该为了我,再耗费他们为数不多的资源,前来伏杀出一口气。吴家再蠢也该知道,果真杀了我,他们必落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不是吴家,那你以为后面会是哪个?可有什么线索没有?” 林如海若有所思问道。 贾蔷轻声道:“我从齐家出来,一路上停也没停,只因主街上行人太多,才临时起意,寻了条支路绕行。这种情况下,依然能被人伏杀,这份能量,怎么也不像一个落魄的吴家能办得到的。” 此言一出,莫说林如海,连梅姨娘和黛玉都听出了此言意中所指。 素来不插嘴正事的梅姨娘这时忍不住道:“齐家老太爷那样赏识你,还希望你和能他长孙齐筠长久合作下去,怎么会……” 贾蔷摇头道:“齐老太爷是齐老太爷,齐家是齐家。那头老狐狸下狠手,直接废黜长子,‘流放’次子,‘贬离’三子。这三人,果真心甘情愿?我看未必。” 梅姨娘不解道:“那刺客为何会说出吴家……” 贾蔷笑了笑,道:“欲盖弥彰,反而露出马脚。当然,那刺客或许都未必知道真相到底如何。只是,若果真是吴家指使,吴家再傻,也不会让刺客知道他们就是吴家。这批刺客,除了那几个弩手外,明显不是死士。” 林如海看着贾蔷,忍不住笑道:“如此说来,不管后面是谁,你都认定是姓齐喽?” 贾蔷嘿了声,眼中却无甚笑意,道:“如今就齐家最肥,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血流的那么多,还有林姑姑的眼泪也流了那么多,齐家这次不大出血,怎饶得过去?” 黛玉含羞恼道:“你只顾着占人便宜,就放过真正的坏人?” 贾蔷呵呵笑道:“我把齐家逼的越狠,齐家就越不会放过背后之人。如此,既得了好,又收拾了幕后黑手,岂不两全其美?” 黛玉不服,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却听门外传来声音: “老爷,前院来报,说齐家老太爷的马车就在门口,想要探望蔷二爷。” 贾蔷闻言,一个骨碌翻身上床,又扯开外面的衣裳,露出上身。 不过,一道染血的纱布斜缠身上,看起来有些骇人。 若非看到他矫健的身手,黛玉的眼泪怕又流下来了。 “姨娘,快,再给我脸上扑点黄姜水……” 梅姨娘又好气又好笑,从一旁拿起一个瓷碗,里面是泛黄的姜汁水,不过被处理过,一点气味也无。 她用白棉团蘸着黄姜水,在贾蔷脸颊上擦抹了一遍后,贾蔷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然后,他又在黛玉凝眸注视下,看着黛玉的眼神开始一点点涣散…… “噗嗤!” 黛玉被这厮生生给逗笑了,怎这样传神? 果真不是好人! “林姑姑,你还是先回避一下罢,不然,不然一会儿你一笑,这戏就白演了……” 贾蔷上气不接下气的孱弱说道。 黛玉瞪他一眼,嗔恼道:“谁稀罕看你?让我在这里笑,我还不笑了呢。” 说罢,一扭身就要离去。 忽又想起先前某个混账对她说的,喜欢看她的笑,这会儿她又这样说,岂不难为情? 俏脸上浮起一抹晕红,隐隐咬牙切齿。 到了外间,看到香菱还在门口落泪,奇道:“你这傻丫头,难道不知你们爷是好的?” 香菱还是哭,红着眼抽噎道:“可是……可是我还是害怕。” 黛玉闻言面色微变,心道一句:谁又不是呢? 而且,贾蔷这般拼命,还是为了她,为了她父亲…… 她感铭肺腑,却不会劝说。 她父亲,国之名臣,为天下黎庶,为苍生社稷谋福祉,何须女劝? 贾蔷,虽口口声声心无大志,可为了襄助她父亲,又何曾胆小怕事,规避风险? 此二人,皆是伟男子,不好劝,也不可劝。 真要到了不忍言那一日,便如贾蔷当日所言罢,无非是一家人同生,一家人共死罢。 念及此,黛玉浅浅一笑,却也不再劝嘤嘤哭泣的香菱,知道这丫头心里着实太在乎贾蔷了,便先一步离去了。 留下一个真心哭的,也好配合里面那坏人演戏…… …… 神京城,宁国府。 宁安堂。 里间卧房内,贾珍面色潮红,双目亦是赤红,看起来分明极热,可全身却藏身于厚厚的棉被中,依旧瑟瑟发抖,寒战不止。 他看着自太医院请来的王老太医,有些艰难道:“老供奉,我这病症,可还要紧不要紧,可能治不能治?” 王老太医是太医院的院判,得两代天子信任,医术高明之极。 若非贾家近来声势渐起,宫中似乎又有喜讯将传,再加上西府荣国公贾代善当年与王老太医有旧,一般人家,决计是没资格请动此人的。 王老太医反复号脉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后,拧起白眉来,缓缓道:“珍大爷,近来可曾受过伤?” 贾珍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从没受伤过。” “那么,饮食上,可用过什么不洁净的饭菜?” 贾珍闻言,眼睛一睁,有些骇人道:“老供奉,你老是说,有人给我下毒?” 王老太医摇头道:“并非如此,并非如此,只是……珍大爷的症状显示,要么,是受过伤后,伤口被污浊所淋。要么,是饮食上不洁净,时日长了,使得污物深入肺腑。不过,后者不该如此,因为若是不洁净,必致上吐下泻之症。珍大爷并无此症,可又未受伤……老朽医术不精,一时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先开一方药,暂且试试。对了,珍大爷如今莫非随敬公修行?” 贾珍心乱如麻,既怀疑有人黑了心下毒害他,又担忧性命,陡然听闻此问,不觉一怔,道:“未曾啊,老供奉怎会问此?” 王老太医闻言面色微变,奇道:“既然未曾向往仙人大道,珍大爷怎会服用清心散这等方子?观珍大爷脉象,肾脉被压制的有些狠了。往日里服用清心散,对身体有益无害,可以将养元气。不过现下珍大爷身子有恙,还是暂且停下罢。” 贾珍闻言,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响,心肺几乎炸开,脑中反复盘旋一问: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 …… 第0213章 来日方长 “王老供奉,敢问老爷如何了?” 因先前诊治时,贾珍不许贾蓉、尤氏等在场,这会儿一家子围住王老太医追问道。 只是在里面得到了贾珍的嘱托,王老太医没多说什么,只草草回答了几个症状问题,开了药方,就要离去了。 贾蓉忙送王老太医出门,路上,贾蓉恭敬问道:“老供奉,不知家父的病,到底要紧不要紧?与性命终究有妨无妨?” 王老太医想了想,轻轻一叹,摇了摇头。 他得贾珍叮嘱,不好外泄病情,只是对上贾家人,又不可一点消息也不露。 不然,最后怕是要落个庸医的名头,他缓缓道:“哥儿还是另请名医,再看看罢。” 听闻此言,贾蓉心里有数了,心中简直狂喜,面上却露出哀色,悲戚道:“老供奉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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