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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都说玉儿那张嘴和刀子一样,后来你冒出头了,那嘴比钢锥还狠!如今又摊上这么个丫头,可见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又对王夫人道:“你和他这样的,置甚么气?若果真和他计较,我早气死多少回了!” 王夫人强笑了笑,道:“并不曾置气……只是宝玉的事……” 待晴雯和香菱下去后,贾母看向贾蔷,道:“这边宝玉出了事,人家那边立刻就感应到了,一大早来家里,难道是假的?此事到底和你们牵扯上干系,总要尽一份心才是。” 贾蔷闻言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马道婆,道:“果真这样灵验?” 马道婆已经见识到贾蔷的威风了,心里开始后悔,不过她比袭人更没退路,只能硬着头皮道:“到底是天生的通灵宝玉,我又是宝玉的干娘,所以原比其他灵验些。” 凤姐儿眼中闪过一抹讥讽,心里敬服的看着贾蔷唱大戏。 果真让她来办,怕还是要费一番周折的,且还要得罪了太太。 贾蔷愿意挡在她前面正好,他果真有手段…… 不知怎地,想起先前揽在她腰间的那支臂弯,不过也只是一闪而逝。 无意间拉扯罢了,往后多留意些就是…… 眉尖一挑,贾蔷看着马道婆,脸上已是没了笑容,轻声道:“可我怎么听说,昨儿个老太太、太太这边晕过去后,二老爷房里的赵姨娘跑到前面,让她兄弟赵国基往药王庙跑了一遭,怎么,他是专门去药王庙,请你给老太太烧香祈福的么?” 此言一出,马道婆如同头上炸响一道惊雷,“轰”的一声炸的她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空白。 而贾母、王夫人并满堂媳妇丫头更是齐齐变了脸色,无不瞠目结舌的看向贾蔷,又看向马道婆。 王夫人整个人都快疯了,这个场景,比她噩梦里最可怕的场景还要可怕! 马道婆支支吾吾道:“我听不懂侯爷在说甚么……” 贾蔷对凤姐儿道:“劳二婶婶派人去二门外问问,赵国基招了没有。” 凤姐儿心里过瘾的不得了,宝玉戴的那块通灵玉传的越是神奇,对她这一房影响越不好。 哪怕往后贾琏承了爵,岂不是也要将二房高高供起? 如今破了这个神话,看看日后二房拿甚么来制辖大房! 凤姐儿还没出去,却见林之孝家的匆匆进来,手里还拿了张纸笺,对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行礼罢,道:“这是二门外送进来的,说是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的供纸,按了手印儿的……”说罢,要往贾蔷处送。 贾蔷摆手笑了笑,道:“给我做甚么,给老太太就是。” 贾母心中已有料想,此刻颤着手接过纸笺,看着上面粗糙的字,都未看完,就摔到王夫人跟前了,怒喝道:“看看这小淫娼妇做的好事!” 王夫人眼皮一跳,她身后的彩霞赶紧上前,将纸笺捡起,递给了紧紧攥着佛珠,脸上和手上都没点血色的王夫人。 王夫人一见,眼中的泪都流了下来。 除了受到奇耻大辱,被一个素日里被她连正眼看都不愿多看一眼的下流奴几辈当猴儿一样戏耍之外,更让她心痛的,是宝玉的那块通灵宝玉,连一点神效都没显露…… 若是没有这个效用,那岂不是,那岂不是说,玉是被她和宝玉娘俩儿给摔碎的? 贾母也气的发抖,对凤姐儿道:“去,带人把那小娼妞给我拿来!” 贾蔷看着居然想溜走的马道婆,好笑道:“这会儿子,你想往哪去?故事编的那样好,你不当个说书女先儿,实在可惜了。” 马道婆赔笑道:“我说了府上也不信,那有甚么用?此事,原本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心诚则灵,心不诚,便是一场虚妄。侯爷这样金贵的人,总不至于难为我一个方外之人罢?” 左右也没骗到一两金银,便是告到衙门去,也治不得她的罪。 听到这无耻言论,贾母都气坏了,其她人也都纷纷鄙夷之,贾蔷却还是淡然,道:“不急,且再等等。” 马道婆脸色有些难看道:“府上莫非还想强留人不成?我和南安郡王太妃约好了,今儿去她府上念《血盆经》,可耽搁不得。” 王夫人咬牙道:“蔷哥儿,且让她走罢,此事都怨我瞎了眼。”闹的越大,她越丢人。 一般人家遇到这样的事,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不然传出去,更成笑柄! 贾蔷摆手道:“不急。”又对马道婆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也喜欢和人讲道理。但如果你要与我胡搅蛮缠,我也愿意成全你。” 说罢,不再看她一眼。 可即便如此,马道婆也不敢往外多迈一步。 贾蔷见贾母气的面如金纸,笑道:“我是想不明白,这有甚么好气的?无非不过一些下三滥。且被江湖方士骗一骗,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吧?莫说老太太,便是当年秦国祖龙始皇帝,那样雄才伟略一统八荒六合的千古帝王,不一样被方士所骗,以为可以长生?也没见他气个半死,回头照样继续找方士,继续受骗……” “呸!” 贾母也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更气,啐着笑骂道:“也有你这样劝人的?” 贾蔷摇头道:“我劝甚么,不过有一说一罢了。老太太这一辈子,外面的不好说,但内宅的事,弯弯绕绕该见的应该都见过了,这样的事,应该不算甚么罢?说出去当个笑话,自嘲一二,也就过去了。” 贾母这下确认,这孽障果真是在劝她了,心里方才都快炸裂的怒火,居然一下消散了大半,又道:“既然你这么大的能为,可人家也不怕你,我瞧你能如何!” 贾蔷冷笑一声道:“我要她怕做甚么?王法能让她怕就是了。” 贾母能享受一辈子福,起码心态是好的,道:“那好,此事就交个你办了,我倒瞧瞧,你能如何!”说罢,便撂开此事,对王夫人道:“太太也别气了,蔷哥儿有句话说的不错,连始皇帝都被方士骗,咱们这些内宅的娘们儿,还能比始皇帝更英明?与其再想这个,不如想想寻个能工巧匠,先把玉补好了再说。” 马道婆越听越害怕,起身道:“我不能再耽搁下去了,再迟了,南安郡王府那边就耽搁了。南安太妃有孙媳妇要生孩子,我得快些去多念几遍《血盆经》……” 说罢,就要走。 她怕再不走,今儿果真是要走不出去了…… 贾蔷也不理,今儿她能走出贾府,还真算她的能为。 然而没等她出门,就见李婧一步跨了进来,其男儿装扮唬了众人一跳。 李婧反应过来,先将头上的绾发解下,示意其为女儿身,才大踏步走过来。 当前世道,女儿家走路都以碎步为主,所谓碎步,讲究步伐小而快,大家子要求更严,脚步带起的风,连裙摆都不许荡起,也就是所谓的行不露足。 而江南一些扬州瘦马裹足女子,名为三寸金莲,走路颤巍巍的都需人扶,走路叫莲步。 但不管哪一样,总少见如李婧这般飒爽阔步者,因而堂上不少媳妇婆子都皱起了眉头,丫头们也面带古怪笑意,窃窃私语起来。 直到贾蔷清冷的目光扫视一圈后,都闭上了嘴。 李婧脸皮有些发烫,不过事情紧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将背后一包包裹取下,打开后放在地上。 马道婆见了,当场瘫软在地上。 贾母、王夫人等人见了,无不面色骇然,只是一时还未看清楚。 直到贾蔷用脚拨拉了下,发现居然是几张扎着针的纸人,上面写着王夫人、宝玉、凤姐儿的名讳,日期应该就是生辰八字了。 最有趣的是,有一张上面居然还有他的名字! 握了个大草的,他大概就问赵姨娘要了个小丫头子吧,还是给了银子的…… 这么社会么? 正当他看的津津有味又满心无语时,忽见一个方才跟着凤姐儿出去的健妇急急走了进来,道:“老太太、太太、侯爷,不得了了,赵姨娘上吊了!” 第0359章 高人 陡然听闻赵姨娘上吊的消息,贾母和王夫人都唬了一跳。 贾蔷也扬了扬眉,问道:“死了么?” 那婆子摇头道:“被老爷和小鹊救了下来,不过眼下赵姨娘还是要寻死。老爷只当是因为二奶奶要拿她,所以很是不高兴。” “……” 贾蔷被这一地鸡毛给弄的无语,心里好笑,这赵姨娘六六六啊。 也不理高台上贾母和王夫人死人一样的脸色,问李婧道:“除了这些,还发现甚么了?” 李婧沉声道:“药王庙里就是一个淫祠,居然还窝藏着一批不知从哪拐来的女子,最恶心的,居然还圈着一些男人,专供富贵人家的妇人上香时取乐解闷儿!” “无耻之极!” 王夫人嘴角再溢出血来,眼神喷火一样瞪着马道婆,大骂一声。 马道婆这样的人,居然还是宝玉的寄名干娘! 贾蔷站起身来,看了眼瘫在地上,嘴里哀求放她一马的马道婆,也没甚生气的心思,对李婧道:“带出去,关进牢里。抄了药王庙,东西收进库中。对了,那些灯油,都是上好的菜油,供给菩萨,不如散给百姓。让兵马司的帮闲拉上水龙车,拉到南城去送,送完为止。” 李婧哈哈一笑,一手拎起马道婆,大步离去。 等她走后,贾蔷对贾母道:“老太太,这边事也是了了,我就过去了。对了,昨儿的羊肉锅子吃的还香甜?一会儿我打发人再送来一锅,算我请个小东道!” 贾母气的头上的金簪乱跳,道:“这算哪门子了了?你拍拍屁股就想走人?” 贾蔷皱眉道:“那赵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二老爷护着,我能有甚么法子?老太太、太太自己处置了就是。” 贾母没好气道:“你说的轻巧!” 贾政一把年纪了,宠爱一个妾室,平日里犯了错,王夫人骂一骂可以,动手却难。 骂的多了,都少不得沾上一个妒妇的名头。 其实也不是不能打,关键还在贾政。 老头子喜爱的厉害,一个妾室连生一双儿女,母以子贵,等闲怎好动手? 如今那货,先以死赔罪,贾政就算知道发生了何事,看在一双儿女的面上,也不会苛责太过。 只是,贾母和王夫人被赵姨娘当猴儿涮了圈儿,如何肯善罢甘休? 贾母道:“你是族长,族里出了这起子小淫(娼)妇,你也不管?你不管,我打发人去请如海来,为我做主!” “……” 贾蔷无语稍许后,脸色微沉,挑起眉尖提醒道:“老太太,老这样就没劲了。” 贾母倒也识趣:“就这一回!” 她太知道,跟甚么样的人,用甚么样的策略了。 有了林如海这个杠杆在,她治不伏贾蔷,但却能让他不似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掀桌子。 不过她心里也明白,这猢狲不是能随意要挟的,也只能在这种对贾蔷来说不算甚么大事的地方用一两回。 多了必然炸毛…… 而贾蔷也的确不好真和这个老太太翻脸,且他也理解,这种事,别说现在,就是他前世知道的一些豪门八卦中也不乏这种狗血的事发生。 为了一个女人,母子成仇的还少了? 正因为贾母知道这个分寸在哪,所以她才不直接出面面对贾政。 平日里啐骂是一回事,想要治罪打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人老成精! 一屋子人起身,往赵姨娘院行去。 赵姨娘院本就在王夫人院后边,不算一单独小院,是从王夫人后院隔出了半个院子。 有穿山游廊在院子里穿过…… 贾蔷并贾母、王夫人和一大队媳妇婆子到时,就听到两道哭声此起彼伏,抑扬顿挫,颇有配合。 一个是女声,哭声中难掩浮夸,显然就是赵姨娘。 另一个则是小公鸭子声,哭的更浮夸。 门口堵了一堆人,听到后面动静后,没一会儿,脸色难看显然憋了一肚子气的凤姐儿从里面出来,灰头土脸的对贾母和王夫人道:“老爷不让拿人……” 门口的婆子媳妇纷纷让开,给贾母、王夫人和贾蔷见礼。 都不用进门,一众人就看到了堂屋门框上飘着的那个大红汗巾子做的上吊绳…… 里面贾政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先喝止了哭声后,走了出来,与贾母见礼罢,赔笑说道:“不过一个蠢妇,怎好惊动老太太过来?” 贾母哼了声,道:“只是蠢妇?只是蠢妇我也懒得搭理她,当初我身边那么多丫头,你选哪个不成,非选出这么个东西来!她何止是蠢妇,分明还是毒妇!” 贾政闻言变了面色,忙道:“母亲大人,赵氏大字也不识一个,受人挑唆,办下了错事,原是她的罪过。只是,毒妇却犯不上吧?” 贾蔷真心好奇:“二老爷,赵姨娘怎么同你说的?” 贾政面皮臊热,毕竟他的妾室做出这样的事来,让贾蔷一个晚辈过问,面上实在无光,却也不得不答,因为贾蔷还是贾家的族长。 因而道:“蔷哥儿,赵氏是上了药王庙马道婆的当。那马道婆平日里常往家里来,一来二去,就与赵氏相熟。赵氏平日里贪些财货,马道婆便给了她一些银子,叮嘱她府上有甚么大事发生,莫要忘了给她早些通告一声,通告及时了,另有重谢。这蠢妇就为了五十两银子,将先前的事告诉了马道婆,才闹出了这样的笑话来。” 贾蔷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心里感慨,大家门里,果真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也忒是人才了吧? 他看了眼脸色气的惨白的王夫人,然后又问道:“那就奇了,马道婆为何说,都是赵姨娘让她做的。而且,赵姨娘还将太太、二婶婶、宝玉,甚至还有我的生辰八字给了马道婆,让她制成纸人拿针扎,施巫蛊咒魇之事?” “胡说!她放她娘的屁!” 贾政还没回答,赵姨娘披头散发从里面跑出来,大骂道:“都是她诬蔑的,和我不相干!” 贾政先骂退了赵姨娘,然后连连摇头道:“这种事,赵氏绝不会做!” 贾政是真不相信,平日里温柔小意事事依着他的赵姨娘,会是这样的恶毒人。 听闻此言,贾母脸色难看的紧,可也看出贾政的坚持来。 她若以母亲的身份相逼,势必会激起贾政的逆反心。 王夫人就更不必说了,心里一片冰凉。 夫妻情分,比不过一个浪妇拿裤腰带挂一场…… 贾蔷看着有趣,笑了笑,淡淡道:“这样罢,空口无凭,白话也难让人信服。既然马道婆不伏,赵姨娘也不伏,淫祠药王庙还涉及到命案,京畿重地施巫蛊镇魇之术更是禁忌,还是请回五城兵马司,好好审一审罢。若果真是清白的,我也不冤她。二老爷乃我辈读书人,应当理解我这个晚辈公事公办的苦心。此事甚大,牵扯甚广,不好隐匿。” 贾政闻言,登时为难起来。 这时,听到风声的贾家姊妹们,在李纨的带领下过来。 凤姐儿皱眉,迎上去不无责怪道:“这会儿子领过来做甚么?” 李纨回头看了眼薄唇紧抿眼睛微肿的探春,以及队伍后面,一个藏头藏尾的小瘪犊子,叹息一声…… 探春一言不发,也不理凤姐儿,先走到后面,一把扯住面色惊恐的贾环,不许他挣脱,然后走到人前,当着贾母跪下,开始磕头。 这青石板路,难免粗糙,磕了不到三个,探春额头便一片红肿,到了五个时,就开始见血丝了…… 再看贾环,磕的个数倒不少,连他娘的包都没起一个…… “环儿啊,三丫头啊,娘是被人骗了,娘是被人骗了啊!” 赵姨娘扑上前,先一把把贾环抱进怀里,再去拉探春时,却被探春一把推倒,然后继续磕。 看着她流满泪的脸,和额头上泛血的红肿,众人无不动容。 贾母也红了眼圈,压着怒意道:“好了,别磕了!” 凤姐儿赶紧上前,强将探春拉起,探春被拉起后,放声大哭起来。 她一哭,赵姨娘搂着贾环也跟着大哭。 没想到赵姨娘一哭,探春反倒不哭了,从凤姐儿怀里挣脱,咬紧牙上前揪过贾环来就开始收拾。 虽没打脸打头,可收拾在身上也疼啊,贾环嗷嗷直叫,哭道:“三姐姐,你打我做甚么?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娘!” 这话似提醒了探春,她修眸中满是惨烈色,竟伸手要往自己脸上去打,被贾蔷上前一步拦下。 贾家女孩子里,有这份志气的,怕也只这一个了。 虽然顶看不起赵姨娘,可到底为其所生,不愿见其死,只能用这种法子给王夫人赔罪。 到了这个地步,王夫人还能说甚么,上前拉过探春的手抱住,哭着骂道:“你这傻丫头,你虽是她生的,却是我养的。你这样伤你自己,岂不往老爷和我身上扎刀?果真伤坏了自己,我才算白养你一遭。” 探春闻言,再度埋在王夫人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王夫人也滚下泪来,道:“罢罢,此事我也不追究了。左右她只想着咒魇我和宝玉,没有老太太,不然,再不能甘休。” 此言一出,周围婆子媳妇们无不夸赞王夫人。 独探春满脸羞愧,流泪道:“往后只认得孝敬太太一个母亲,再不认得那些黑了心的。” 王夫人笑着点头,道:“这话怎么说,原就是我的女儿。” 贾母在一旁叹息一声,对贾蔷道:“如今怎么说?” 贾蔷见探春看着他,笑了笑,问贾政道:“是二老爷你自己惩罚呢,还是我带回衙门去审?这个时候二老爷你若还坚称赵氏无辜,那就不是在羞辱大家的智慧,是在羞辱二老爷你自己的智慧了。” 贾政:“……” “我认罚,我认罚,我虽被马道婆给教唆坏了,可到底牵扯上了干系,只要别把我从老爷跟前撵走,让我还能服侍老爷,怎么打骂我都认了!” 赵姨娘满脸冤屈的跪着对贾政说道,她真怕贾政说出,他还信她。 贾政叹息一声,道:“那也罢。那就……抄一百遍《女诫》……”见众人面色不对,又补充道:“抄一百遍《女诫》加一百《孝经》罢。” 贾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道:“拉下去狠狠打三十板子!扣一年月钱,去佛堂礼佛三月!抄经?她连字都不识,她抄哪门子的经?” 说罢,狠狠瞪了贾政一眼,转身就走。 王夫人忙拉着探春的手,和一众婆子媳妇呼呼啦啦的跟上。 贾蔷自然没兴趣多留,往外行去,凤姐儿却跟了上来,悄声道:“你刚不是要拉她去五成兵马司么?治她个镇魇太太的大罪!怎么如今没声音了?” 贾蔷白她一眼,道:“你是不是傻?贾家出现这样的事,不是摆明了给人当靶子攻击。对了,不都说赵姨娘蠢么?怎么编出的这套说法?简直天衣无缝,马道婆倒是替她挡了回灾!二婶婶你暗中帮我观察观察,我总觉得,赵姨娘背后,有高人指点。” 凤姐儿闻言一怔,停住了脚步,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是啊,这岂是那个蠢妇能想出来的对策,后面分明有高人啊! 想到家里藏着这样一人,凤姐儿后背都有些发凉…… 第0360章 退亲 宁府后街,香儿胡同。 贾蔷在荣府经历了一遭让他开了眼的大乱斗后,觉得还是回到舅舅家,纯洁一下心灵才好。 只是推开院门,就看到尤三姐正满脸欢笑的同刘大妞一边说笑,一边往铁钳子上穿着羊肉,兴高采烈的模样。 又有尤二姐在院子里,看小石头骑着一匹木马,咯噔咯噔的顽的欢快,她也笑的暖心。 院子一角的游廊下,鸡笼旁,春婶儿和尤老娘一边剥筛检着不饱的谷子喂鸡,一边话着家常。 刘老实则坐在一边石墩子上,用磨刀石磨着一把刻刀,地上满是碎木屑,显然,小石头骑着的木马便出在这里…… 一只灰猫懒洋洋的躺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晒着太阳…… 看到贾蔷进门,一家人连猫都站了起来。 贾蔷先是皱起眉头,有些好奇的看着尤家人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尤三姐面色有些涨红,看向一旁不语,尤二姐更是低下头,不敢看贾蔷,尤老娘也讷讷不知该说甚么。 刘大妞气笑道:“她们怎就不能来?都是这么大的侯爷了,说话也不过过心!” 上前见贾蔷眼圈都有些黑,眼睛里也有血丝,心疼道:“这又是忙了一宿?有甚么事交给你姐夫去,他皮实能熬!你瞧瞧你瘦的,再熬下去,病倒了也是闹着顽的?” 贾蔷笑道:“姐夫本来就跟了一宿,刚又劳他出去办公差去了……姐姐不说我都没想到,是该让姐夫休息休息了。也是没法子,手下如今最靠得住的,就是姐夫了。” 刘大妞闻言心里高兴极了,面上却说:“他有甚么能为,就吃的多!” 春婶儿过来骂道:“放你的屁!铁牛怎么没能为了?连蔷哥儿都说了,铁牛还救过他的命哩!”说罢,转头问贾蔷道:“蔷哥儿,你甚么时候给你姐夫升个官儿啊?” “闭上你的鸟嘴!” 刘老实本来没想说话,就看着贾蔷笑,听到这登时大恼,开口骂道。 平日里都是春婶儿一天将他骂上八百遍,可一旦刘老实恼了开口骂人,春婶儿立刻就老实了。 只是还是狡辩了句:“我不过白话两句,和外甥开个顽笑也不成?” “滚滚滚!男人的事用你老娘们儿开口?” 刘老实气的不轻,黑着脸骂道。 春婶儿哼了声,却不给这个老实男人继续发火的机会,又回到鸡笼边坐下,面色如常的继续和尤老娘说起闲话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贾蔷嘿嘿笑了笑,得了春婶儿一记白眼后,道:“上回不都说过了么,我倒想着给他升官儿来着,他自己不干,非只当个吏目。时日还短了些,回头再说,我还没想好怎么安排姐夫的前程。” 春婶儿倒也没怎么上心,道:“我看还是算了,这些日子我瞧着那夯货一天比一天过的高乐,想来跟着你干更带劲,也别升什么官不官了。我指望这个夯货给我挣诰命,还不如指望小石头,将来指定比他爹强!” 说着,忽然见尤氏一家人都不自在,便想起一桩事来,道:“蔷哥儿,如今尤老娘一家住咱们隔壁,成了街坊邻里,每日过来串门儿,倒也热闹。不过她们家有一难事,你能不能帮着解决了?对你来说,不过芝麻粒儿的小事。” 听她说这话,刘老实虽然皱了皱眉,却没再骂她,让春婶儿和尤家人都放下了心。 贾蔷淡淡笑道:“甚么事啊?” 春婶儿见他这般,便把话敞开了说,道:“蔷哥儿莫忧,若是仗势欺人的事,我一开口你舅舅早就骂了,实在是连你舅舅都看不过眼去了。这二姐儿啊,当年说了一门亲,和一劳什子皇庄的庄头,姓张。原本是天作地和的好事,可谁曾想,这张家小子才长到十九岁,就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干脆在赌场存身。他老子都不认他了,没了进钱的地方,居然跑来勒逼二姐儿掏钱。她一家子三个娘们儿,如何挡得住一个浪荡子?还是我听到了动静,让你舅舅出去骂跑了。可这也不是长法儿,所以寻思着,好不好干脆将这亲也给他退了。不然,岂不是生生让二姐儿往火坑里跳?” 贾蔷闻言,看了眼牵着小石头手的尤二姐,又看了看舅舅刘老实,见他也没说甚,就点了点头,道:“回头我让人去处理一番就是……” 刘老实叮嘱道:“让他签个退婚文书就是,给他些银子,莫要欺负他,不值当。” 贾蔷点头应下,尤老娘欢喜不尽,忙张罗二姐三姐回家取银子,贾蔷一边摆了摆手,一边往外走道:“现在不用,等办妥了再说。” 刘大妞见他要走,急道:“这早晚才来一会儿功夫,你往哪走?” 尤氏一家愈发觉得不该多留要走,贾蔷却打了个哈欠道:“和你们不相干……”又对舅舅一家道:“一会儿再过来,薛家正巧也搬到这个胡同了,他家大哥卧病在床,我过去看一圈再回来。” 刘大妞闻言恍然,笑道:“我道是甚么,原来是她家。我们知道,前儿人家就过来了,还送了好些东西,我们要还礼,人家又死活不要,说她哥哥和你比和她还亲,倒像是亲兄弟。你当我们好端端的穿甚么肉串儿,原是一会儿要请她母亲和她过来吃席的。” 贾蔷扯了扯嘴角,也没多说甚么,道:“行罢,你们自己好好处。” 说着,又打了个哈欠,挥挥手出了门,在亲卫跟从下,往薛家走去。 …… “呀!侯爷来了!” 虽是一个胡同,但薛家的宅子显然比刘老实一家的院子精致的多,因日头很好,薛姨妈和宝钗竟然都在游廊下坐着闲话,不远处,莺儿坐一张小杌子上打络子,最先看到贾蔷,惊喜笑迎道。 贾蔷看着她,也忍不住笑道:“怎见你十回,你回回都在打这顽意儿?” 莺儿俏脸一红,反把络子往身后一藏。 贾蔷一怔,宝钗已经走来笑斥道:“不许无礼。”莺儿抿嘴一笑退到一旁。 虽如此,也不能同贾蔷说,这络子原是补汗巾子用的…… 宝钗见贾蔷一脸倦色,微笑道:“你见天儿忙着连觉也睡不好,怎这会儿过来了?” 贾蔷先与后面站起来满脸堆笑的薛姨妈问候了声“姨太太”,方对宝钗道:“正好去舅舅家坐坐,看他们忙着穿肉串儿和羊肉锅子,也没我伸手的余地,问了才知道,是要还你们一个东道。我就过来看看薛大哥,如何了?” 贾蔷话音刚落,就听游廊尽头的一个房间传来大骂声:“个球囊的秃驴,看你薛大爷不砸烂你的叽霸鸟头!” 宝钗听她哥哥这粗话,俏脸登时飞红,避开眼神不看贾蔷。 后面薛姨妈气的大骂,贾蔷则似觉得日光照的有些耀眼,或是因为阳光下,宝钗白的有些耀眼,因而微微眯起了眼睛。 想来是因为春天来到,所以宝钗只穿了件素色苏绣云纹褂,身上披一件白色明绸兰花褙子。 脸上显然未涂抹脂粉,头上亦不见金翠,素淡之极。 只是配上那平静浅笑中含羞的淡泊气质,竟令人生出一股艳极之美来。 薛姨妈这时骂完薛蟠,走来对贾蔷笑道:“你给他打发来的说书先生,这几日他都听入迷了。听到高兴处就乱叫,听到不高兴处则大骂,魔怔了一样。听说那劳什子白娘子被打伤后,他愈发发了狠,说要不是这书是你写的,他非把写书的人也一起骂个痛快。蔷哥儿,原来你还会写话本儿故事?” 贾蔷淡淡笑道:“只是在船上闲暇无聊时,顽笑之作。” 薛姨妈夸道:“哪里还算是顽笑之作?我听说江南那边更流行,各大戏班子都在唱这出戏呢。” 贾蔷摇头道:“我文笔粗糙,哪里写得出戏文来?林妹妹帮我写了大半,我只写了些小提纲。” 宝钗笑道:“极是极是,林中客嘛。” 薛姨妈摇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会顽……” 里面屋子,薛蟠乱叫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了,一个四十来岁的说书女先从屋里出来,与贾蔷见了礼后,告辞离去。 贾蔷对薛姨妈和宝钗道:“那我过去瞧瞧。” 薛姨妈和宝钗均含笑点头,贾蔷便往里面行去。 推门而入,就见薛蟠枕着一个锦靠,看到贾蔷登时高兴坏了,道:“好兄弟,你可算来了!” 又埋怨道:“怎这多天也不见人?也不知道过来转转……” 贾蔷随手从里面拉了把椅子,反过来放在门口有阳光的地儿,坐在上面趴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道:“这么些天,连个囫囵觉都没睡,昨儿又和人打了一宿,喊打喊杀的,哪有功夫过来转转。我瞧你中气十足,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可见凡事有弊就有利。再安生养些时日,又能出来挨打了……” 薛蟠闻言噎了半天,不理这个,急巴道:“昨儿又打杀了一宿?快同我说说……咦,你坐门口做甚么,进来坐啊。” 贾蔷摇了摇头,道:“这边日头好,再说,你屋子里一股骚气,你在里面干甚么了?” 薛蟠闻言,老脸难得一红,不过也不拿他当外人,开始说起才得了个丫头多么好…… 他顾自说的高兴,过了一会儿,正纳闷贾蔷怎连点言语也没有,却见宝钗从旁边走来,冲他竖了竖食指,还瞪了他一眼。 然后拿了件大氅,轻轻盖在了贾蔷身上。 原来,贾蔷竟不知何时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 第0361章 刺杀! 这一觉,贾蔷睡的极沉。 许是春日的阳光太暖,又许是听薛蟠这种头脑简单还爱吹大牛的人扯淡太催眠。 总之,贾蔷睡了个昏天暗地。 直到感觉一阵幽香扑鼻,似想起甚么来,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张床榻上。 显然,这是女人的床。 他眉头微微皱起,想起了之前身在何处,不过仰起头来再一看这房间的陈设布置,又躺了下去,松了口气。 这乱七八糟充满生活气息的布置,分明都是他姐姐刘大妞的东西。 只是,他怎么又睡到这了? 感觉身子骨一阵酸痛,也愈发不想起来了。 家里家外接二连三的事不断发生,也让他奔波不停。 今日总该清闲下来,也当好好歇息一天…… “吱呀!” 正这时,听到房门打开,贾蔷侧眸看去,就见一小萝卜头打开门,探进脑袋来。 看到贾蔷醒来后,小嘴一咧,蹬蹬蹬的跑了出去,朝外门外的游廊上大喊了声:“娘,舅醒哩!” 未几,就见刘大妞风风火火进来,看到贾蔷啐笑了声:“在家里睡不舒服?非跑到人家宝姑娘家里睡?” 到底是成过亲的,说话不顾及许多。 贾蔷扭了扭脖颈,问道:“我怎么到这来了?” 刘大妞笑道:“你不睡我这,还睡人家姑娘床上不成?她那哥倒是想这样安排,可人家宝姑娘嫌弃你呢!” 这时,宝钗的身影从后面进来,忙笑道:“大姐可错怪我了,可不是我嫌弃甚么,只是家里客房一直没住过人,被褥都未晒过有潮气,让蔷哥儿睡那里怕要伤了身子,所以才打发人来请的。” 刘大妞笑道:“我同他顽笑,姑娘莫当真。” 然后催促贾蔷道:“还不快起来?再不起来,你姐夫将羊肉锅子都吃完了!” 贾蔷轻轻笑了笑,摇头道:“不起……让他吃呗,吃完让他好生睡一天,衙里不用他去了,明儿再去。” “你起不起?有客在呢!” 刘大妞急的催道。 贾蔷偏着头躺在枕头上,摇了摇,道:“不起,就不起。” 宝钗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惫赖模样,绣帕掩口轻笑了声。 不过当贾蔷淡淡看了她一眼后,内心机敏的宝钗立刻收了笑声。 贾蔷的眼神虽然温润,但那抹并未遮掩的清淡却似乎在告诉她,这是他和他亲人的互动,和别个无关…… 宝钗心里除了浅淡的失落外,倒也并没甚么别的感觉。 只以为,贾蔷实在是爱憎分明的一个人。 怕是他对她哥哥,都比对她亲近些罢。 不过也是,她哥哥算是和他共患难过,也一直信他…… 贾蔷见她本来笑的好好的,突然没了笑容,反倒一怔,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下意识的摸了摸眼角,以为恶心到人了…… 刘大妞泼辣的紧,道:“前面有外客在,还有长辈在,你再赖床!”说罢,上前一把就扯掉了贾蔷身上盖的被子。 宝钗看了眼,连耳垂都晕红了,转身先出门离去。 她本是过来解释一下,只因薛家客房一直未有人入住,这才请了刘家的人接他过来。 不想刘大妞直接动手,让她看到了不该看的。 刘大妞在里面也红了脸,啐笑道:“果真是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贾蔷嫩脸抽抽,站起身来,道:“热水备好了没?” 刘大妞气的要揪他的耳朵,不过还是出去给他准备了热水,又取了条新帕子来。 贾蔷洗漱罢,她用帕子给他擦了把脸。 一旁小石头见了咯咯笑道:“羞羞羞,舅舅这样大了,还让娘擦脸!” 贾蔷在家习惯了香菱伺候,这会儿一听,饶是以他的面皮也不禁有些发红,刘大妞哈哈笑着赶人道:“去去去,还想不想去你舅舅的园子里耍子了?” 贾蔷哼哼了声,道:“到年底也别想再进去了,那边要起园子,准备迎贵妃省亲。估计要到明年这个时候才能再进去……” 说着,往正堂走去。 刘大妞笑道:“天爷,贵妃游顽过的园子,哪里是我们这样的人能进去造的?可快莫再提了。” 贾蔷摇头道:“谁又果真比谁金贵?到时候再说。” 进了堂屋,忽地一怔,道:“舅舅和姐夫呢?” 春婶儿开嘲讽道:“甥儿还是大侯爷呢,比我这泥腿子也不知礼!如今都是内眷在,你舅舅能来?还有你姐夫来了,那张脸不让贵客唬的夜里做噩梦?” 薛姨妈和尤家母女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只道并不会。 贾蔷笑了笑,道:“姐夫人虽黑壮了些,但心地善良。这世上,可怕的不是人生的丑,而是心生的丑。那你们好好用罢,我去寻舅舅、姐夫吃。” 刘大妞推他坐下后,贾蔷有些小愤慨道:“我是内眷么?” 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心里有些感慨,相比和姓贾的在一起,贾蔷显然更喜欢和他舅舅一家生活在一起…… 刘大妞笑道:“你还未成亲,都不算大人,避讳甚么?” 尤老娘赔笑道:“这样金贵的人,原不用避讳甚么。” 贾蔷也没不搭理她,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满桌羊肉,对刘大妞笑道:“我在外面弄的这些,是招待外男的。便是外男里,那些文官儿们也吃不惯。你请东道怎么把这些弄上来了?姐夫的俸禄银子没交上来?” 众人笑,刘大妞“呸”了声道:“甚么山珍野味这几位奶奶没吃过?” 听这称呼贾蔷眉尖登时一挑,眼神有些锋利起来。 奶奶? 这些人,让他的亲舅舅一家叫奶奶?! 在贾家,只有奴才叫主子才叫奶奶。 那边宝钗已经开始嗔怪起来,急道:“哎呀!哪有这样的道理!大姐分明是故意的!” 薛姨妈也看出贾蔷明显的不悦来,忙道:“大姐儿再这样叫人,我们可要走了,哪里能承得起?” 尤三姐和刘大妞关系最亲近,气道:“你诚心的,想让人来踩踏我们!” 刘大妞哈哈笑道:“再没有的事,蔷弟最知礼!”又推了贾蔷一把,贾蔷呵呵一笑。 薛姨妈笑道:“那烤肉总听我家那孽障说起,也没尝过,今儿尝了尝,倒也有趣。这个倒也罢了,只这涮羊肉的锅子,着实香甜。那酱也不知怎么做的,看着尽是芝麻酱,可吃起来又不是那味儿,真是好吃。” 贾蔷笑了笑,道:“好吃就多吃点,滋补人的。”又问春婶儿道:“舅母没请你的老邻居来做客?” 春婶儿撇嘴道:“她们也配?我都不配这住了。” 刘大妞怕薛家和尤家误会她娘嫌贫爱富,便笑道:“见天儿想搬回去,想寻那些老邻居吵架。” 春婶儿诉苦道:“这里真不是我们这些人该住的地方,连个正经骂街的人都寻不到。” 薛姨妈和尤老娘都不知说甚么好,尤三姐笑道:“舅太太这话才偏了,便是你现在搬回去,还有哪个敢和你骂街?” 春婶儿摇头道:“那些穷婆子有甚么不敢骂的?便是天王老子她们也敢排揎。蔷哥儿虽是侯爷,却也未必放在她们眼里。” 刘大妞笑道:“快别说了,净说这些让人笑话的事。” 春婶儿撇撇嘴道:“我原想去那劳什子太平会馆里,寻铁头他娘,还有码头上那些老娘们儿说说话,可又听说那里不是正经地方……” 贾蔷差点一口羊肉没噎住,无语了好半晌,看向刘大妞道:“谁给舅母说的这话?” 刘大妞笑道:“你别看我!我铁头他娘年前时来家里坐了坐,还送了些礼,感激的话说了一箩筐。就说到你那会馆,说甚么都好,就是里面的人多不正经。穿的不像话,也不正经。” 贾蔷连连摇头道:“都是胡说的!那是正经五进大院子,后面的且不说,又分东、中、西三路。西面院子专待男客,东面院子专接待女客,连门儿都另开的。如今那些从教坊司要出来的姑娘,原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子,甚至还有些公候府上的小姐,因家里犯了事,才被发送教坊司。买出来后,也没想让她们做别的,就是方便和你们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女子交流。” 宝钗奇道:“那是要做甚么呢?” 贾蔷笑了笑,道:“我在扬州起了个布号,名叫德林号。用新方子染了布和绸缎,江南那边还借了你家的丰字号,一起铺货。京城里就不这样做了,容易树大招风,招惹麻烦。所以就在太平会馆那里卖,一个月也不过卖个三四回,量也不大,当然,价格要比市面上的贵许多。这样一来,也给其他布号留一条活路。” 宝钗笑道:“原是和气生财才是正道,银子不是一家能挣全的。” 春婶儿不服:“能多挣还不多挣些?要搁我,连他们的银袋子底儿都挣干净了!” 宝钗笑了笑,又问贾蔷道:“只当个小布号,就整出那样大的动静来?” 贾蔷看着宝钗笑道:“还有些别的,到时候未开业前,先请二婶婶和贾家几个姑姑、林妹妹还有你,过去瞧瞧。放心就是,那里连只公猫都不准进,只有婆子和丫头,我都进不得,不似传言那样。而且,也不是所有女子都能进。无会员对牌的,想进去都进不去。” 宝钗笑着颔首,也未说去或是不去。 心里却对贾蔷的精明有了新的认识,物以稀为贵,进门都需要资格,想来那会馆,将会从避之不及,变成趋之若鹜了。 薛姨妈忽然笑道:“蔷哥儿,如今你宝妹妹入选了长乐郡主身边充当才人赞善,虽说人家宽厚,准许嫁到这边来才过去当值。可咱们这边,是不是应该提前上门走动走动?再怎样,让宝丫头先见见那位郡主?” 贾蔷想了想,又看了宝钗一眼,道:“回头我问问罢,只是宫里皇后娘娘素来不准外臣命妇登门尹家,不一定能准。” 薛姨妈听闻大喜,忙笑道:“旁人家自是不准,可你妹妹就要给她家姑娘当陪读,想来应该能准。” 贾蔷呵呵笑了笑,宝钗正要说甚么,忽见莺儿急急进来,面色惨白,对贾蔷道:“外面,外面那个黑……舅爷,说有急事寻侯爷!” 显然,铁牛的容貌吓坏了莺儿。 贾蔷皱了皱眉,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门口,看着很是恼火的铁牛问道:“怎么了?” 铁牛眼睛喷火,怒道:“衙门里传信儿过来,说马道婆在牢里险些被人刺杀了,要不是早有防范,她就死定了。” 贾蔷奇道:“原是料想到的事,你这么恼做甚么?” 铁牛大骂道:“动手的是赵生!这个球攮的,必是撞客了!” 铁牛虽骂,可眼睛却有些泛红。 那名叫赵生者,贾蔷也知道,是当初在金门楼和立威营大战中,侥幸活下来的七十二人之一,还是铁牛这个小吏目的手下。 人也比较憨直,最服铁牛这个大哥。 时间虽不长,可两人关系却亲近。 不想,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 …… 第0362章 恶客 布政坊,林府。 到了下午时分,黛玉正在忠林堂里间耳房坐着,一边润色着手中新稿,一边算着时间,准备按时提醒林如海进药。 虽是春来,但除了正晌午那会儿阳光足时天气暖煦些外,其余时候神京城内依旧清寒。 屋子里的暖气一直未断,黛玉穿了身海棠绮绫软烟罗裳,如同画中人。 里间和内间的门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被錾铜钩钩起。 内间是林如海夜间歇息之地,临北坐炕,炕上铺着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 梅姨娘穿一件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圆领袍,跪伏在炕上,正用心裁剪着如海春衣。 黛玉写累了,回头望了眼,见其侧面身量动人,再小心看了看自己,不由悄悄噘了噘嘴。 闺中少女,人前再端庄,私下里也会有些小儿女的烦恼。 紫鹃这丫头为了她姑娘操碎了心,专门问香菱套过话,问贾蔷最喜欢她甚么…… 香菱的答案,让紫鹃对她小姐产生了担忧。 黛玉知道后,虽只啐过紫鹃不害臊,但心底里还是留下了些影响。 女为悦己者容,她也希望更能让贾蔷喜欢。 可有些事,实在勉强不来呀…… 念及此,不由一叹。 这声叹息却是惊动了梅姨娘,梅姨娘停下手上活计,抬头望来,道:“姑娘怎么了?” 黛玉闻言心一颤,忙道:“没甚么!” 这种心事若让大人知道了,非得被笑死不可! 梅姨娘却下了炕走过来,笑道:“我虽没福气当你的娘,如今家里却也只咱们娘俩儿是女人。虽国公府那边有你外祖母,可许多事怕是更不好开口。女儿家的事,你不同我说,又同哪个说?旁的女孩子,女儿家的心事都和自己娘亲说,要么和自己奶嬷嬷说,你不同我说,难道去和王妈妈说?” 虽如此,黛玉也绝不可能将事情原本说出,只红着脸悄声道:“我只是瞧着,姨娘的身量那样好,我就不好……” 梅姨娘闻言差点没笑出来,却还是正经道:“你才多大?还早呢!女人家早晚都成这样。” 黛玉疑惑道:“可香菱也不过年长三四岁呀……” 那丫头可不小! 梅姨娘扯了扯嘴角,道:“人和人不同,她属于早一些的。但大多数,也要等成了亲后,才会越来越不一样,尤其是生了孩子后……不仅这里,连这里也是……” 梅姨娘在身上比量了下后,黛玉这才放下心来,抿嘴笑了笑。 梅姨娘见她放开了些,趁机拉着她说了好些女儿家身子上和心理上长大后要注意的事。 黛玉听了又羞,又连连点头记下。 这些事,原都是当娘的来说的…… 二人一直说到高几上的西洋大座钟敲响了四下,才忙一起出去,劝正间办公的林如海吃药。 黛玉见林如海放下了公文,也不过随口敷衍了二人几句,面色凝重,眉头也皱的紧,忙问道:“爹爹可有甚么难事?” 林如海回过神来,笑道:“并没甚么,不过是衙门里的事,不相干的。” 如今拖欠户部亏空的,都是一些硬茬子。 且朝野间竟有人将此“苛政”,和星象变化联系在一起,再加上五省之地至今仍未下雨,一时间宫里和户部的压力都极大。 另外,宗室因为和贾蔷势不两立,也“牵连”到他这个户部左侍郎头上,同样叫嚣着要银子没有,有本事再让他姑爷带兵围府,将他们暴打一通…… 一直以来,林如海都尽量用手段,采用温和的方式来追缴清空,但到了眼下攻坚的地步,再想温和下去,却是难了……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同家人说。 黛玉轻声劝道:“爹爹若是有难处,何不将蔷哥儿请来,一同商议商议也好?姨娘和女儿是内眷,不懂外面的事,可蔷哥儿却可帮助爹爹……” 这话让林如海终于老怀甚慰了一回,总算胳膊肘没有再向外拐,他呵呵笑道:“乖囡放心,果真有用得着他的时候,他想躲都躲不开!我的女儿如珍似宝,岂有那么便宜拐走的?” “爹爹~” 黛玉羞赧娇嗔道。 梅姨娘笑着取来药,林如海看着这碗土黄色的药汁就头疼,道:“真是怕了这劳什子顽意儿,却也不知何时能断了。” 梅姨娘劝不得,黛玉却能,她亲手侍奉汤药至跟前,林如海不喝也只能喝了。 女儿家都是娇养大的,娇贵着呢,这份体面不得不给。 见他吃下后,梅姨娘忙取糖来,黛玉先奉茶漱口,梅姨娘再送糖让林如海回回神…… 黛玉劝道:“爹爹需知良药苦口的道理!” 林如海连连点头道:“懂懂懂……” 梅姨娘在一旁抿嘴轻笑道:“到底是姑娘有牌面,我是劝不进的。” 正一家人其乐融融时,忽听王嬷嬷在门外道:“老爷、姑娘,前面传话进来,说南安郡王府太妃的车驾在外面,递名帖进来,想见见姑娘。” “嗯?” 听闻此言,黛玉登时怔住了。 林如海也皱起眉头来,此举实在与礼不合。 黛玉还未出阁,年岁也还小,本不该见外客…… 梅姨娘又只是姨娘身份,她更不能出面,否则便不是待客,是在结仇了。 梅姨娘反应快些,道:“老爷,前儿姑娘过生儿时,见了那么多诰命夫人,也算是露了面了,往后,倒的确可以见见外面的诰命了。” 林如海缓缓点头,不过不无担心的看着黛玉,轻声道:“乖女可应付得来?” 黛玉心中虽紧张,可咬了咬嘴唇,缓缓点头道:“不过是见见面罢,当不得甚么大事。” 她虽娘不在了,却也愿意担起林家内宅的门面来,不使家门蒙羞。 林如海见她面色隐隐发白,微笑道:“那就尽管去做便是,有爹爹在,谁又能欺负得了我的女儿?” 略略想了想后,他道:“多半,还是和蔷哥儿相干。若是寻我林家事,自和我谈便是。或也该,直接求到你外祖母处,岂有以长辈贵人身份,下拜一晚辈?蔷哥儿那里……她许也知道,求到你外祖母跟前没甚用,倒是乖觉,直接寻到你这里来。看来,是有甚么急事,想求到蔷哥儿那里。” 黛玉看出林如海的不悦,想了想,轻声道:“爹爹,当日我生儿时,此南安太妃帮着外祖母说了好些话,也为我说了好多好话。那些贵礼,原是她带头送的。” 林如海“哦”了声,舒缓了眉头,道:“如是这样……”又对梅姨娘道:“你就陪着玉儿去一趟罢。” 梅姨娘闻言一慌,道:“老爷,我这身份去见外客……不合适罢?” 林如海微笑道:“不妨事,陪姑娘去见。” 这…… 黛玉都怔了下,才明白过来其意。 虽无太太之名,却要给续弦之实了。 尽管不会请封诰命,但往后见得外客多了,外面自然认得她便是林府的太太。 虽然黛玉心里还是难免闪过一道酸楚,但更多的是喜悦。 毕竟,她早晚要离了这个家,到那时,总不能让她爹爹连个招待内客的人都没有…… 念及此,她主动拉起神情恍惚的梅姨娘的手,笑道:“原就该早些叫一声太太呢。” 梅姨娘忙摇头道:“当不起,当不起!” 林如海摆手道:“且就这样罢,去罢!” 黛玉拉着眼泪不断流下的梅姨娘出了门,对外面见此不解的王嬷嬷道:“妈妈以后可要改口了,该叫太太了。” 此言一出,王嬷嬷自然是大喜过望,就要下拜,梅姨娘却极冷静,阻止道:“还是只叫姨娘,位份乱不得!虽老爷抬举,也只是让我去见外客。咱们林家,从来只有一位太太。” 王嬷嬷闻言一怔,尴尬的看向黛玉。 黛玉还想劝,却被梅姨娘拉着往里面去了,笑道:“左右不过一个名份,我岂是看重这个的?再者,太太在时姑娘为太太所养,太太没了,姑娘为贾家太夫人所养,我一无生功,二无养功,岂能让你叫我一声太太?这是折福分的事,便是贾家太夫人也断不允许。老爷不易,咱们就别给他添恼了。” 黛玉闻言动容,她也读过一些话本儿故事,里面亦写过一些情爱传奇。 但她没想到,梅姨娘会如此敬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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