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过皇上的龙体!” 隆安帝缓缓道:“也别三百万两了,先叫他拿一年的股息,剩下的,明年再给。”顿了顿,却又摇头道:“先别急,去请林如海来,朕问问他的意见。” 说话间,眸光阴冷。 …… “放烟花?放甚么烟花?” 运河上,贾家楼船一前一后扬帆行驶着,此刻已是夜深,跟到这边儿来的凤姐儿等了许久也未等到放烟花,因而忍不住问道。 未想贾蔷比她还纳罕,反问了句。 凤姐儿恨的咬紧后牙根,道:“先前连放了三晚上的焰火,怎么着,老娘来了就不放了?” 见她气的脸都黄了,一众姊妹们吃吃笑了起来。 黛玉没好气的轻轻敲了贾蔷一下,道:“人家怀着身子呢,你仔细气出个好歹来……”说罢同凤姐儿道:“果真没了,不是你来了才不放的。” “噗嗤!” 一旁宝钗生生笑出声来,姊妹们也无不捧腹。 凤姐儿颤着手指了指贾蔷,又指了指黛玉,“悲惨”道:“你们两个……真是夫唱妇随,合起来欺负我这个小寡妇!” 众姊妹快笑疯了,探春笑的一喘一喘的,道:“二嫂子你疯了,你多咱成了……你疯了!” 闫三娘看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大家子,当真熨帖之极,心里最后一点担忧也没了。 不过,她虽享受此刻的家人感觉,却也知道,她不会在这里待许久。 她终将归于大海之上,这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的使命。 望着坐在一堆女儿家中间笑意吟吟的贾蔷,闫三娘目光都快化了。 大海是她的战场,是她向往之地,但从今天起,这个男人所在之地,才是她的家。 “砰!” “啪啪啪!” 船只行驶至两岸没了烟火的狂野之地时,忽地,一束烟花升空,绽放出千百点星光来。 …… 第0952章 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皇家西苑,海子龙舟上。 林如海轻提袍裳前摆,步入内殿。 其形容清癯,目光温润,两鬓霜白。 相较之下,周身雍贵的荆朝云,虽多了些威仪,却也多了许多流俗之气。 林如海请安罢,清咳了几声。 就面色而言,他甚至还不如隆安帝。 拄着拐,起身平缓,看得出,对于朝政,他如今也是在勉力为之。 太医院内关于林如海的病情医案,是隆安帝每日必看的卷宗之一。 “爱卿,保重身体啊。” 饶是心有忌惮,可是看着林如海的情形,隆安帝仍叹息一声后劝慰道。 除却林如海外,这句话都是其他人对隆安帝说的。 林如海闻言笑了笑,道:“不碍事,总能坚持到,陛下龙体康复。世事虽多艰,只当好事多磨罢。” 尹后在一旁笑道:“怪道皇上总是夸林大人温润如玉,是朝臣中少见的君子。” 林如海惭愧笑道:“哪里还是甚么君子,近来不知挨了多少骂,名声和臣那个弟子差不离儿了。权奸师徒的名号,怕是要等到盖棺论定时才能去了。”顿了顿,他看向隆安帝问道:“皇上急召臣来,可是有甚么要紧事?” 隆安帝一时间,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身下的麻木,让他又渐渐冰冷下来,手臂微微抬起,指了指荆朝云,道:“荆爱卿有事商议。” 林如海看向荆朝云,荆朝云一直审视着林如海。 此人虽不声不响,可是这二年来栽倒在他手里的景初旧臣,绝不比韩彬等人少。 他落了个官场君子的名声,可他那弟子,恍若疯狗,撕碎了多少人? 着实狠辣阴毒! 荆朝云面色红润,官仪颇佳,看着林如海笑着将钦天监新任监丞张道子关于修园子一事说了遍。 林如海沉吟稍许道:“该修。无论皇城的风水如何,园子都一定要修。皇上,若时光能倒流,臣等砸锅卖铁,也要为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未修此园,为臣等平生最大之憾事。莫说臣,连元辅、御史大夫等从来最是尚俭之人,都因此事悔恨多时。臣等之罪,万死难赎。” 看着形容隐隐有些激动的林如海,隆安帝心中好受了稍许,不再为修园子而感到隐隐的不安了。 皇城,他是决计不愿再去住了…… 隆安帝问道:“今年国事艰难,户部可有余银?” 林如海摇头道:“户部没甚余银了……” 隆安帝闻言,脸色一下铁青起来,就听林如海继续道:“但臣会想法子的,此事,为头等大事,绝不会耽搁了。” 隆安帝道:“你身上担了那么些事,此事就不必多操劳了。正好,荆爱卿想出了一良策。” 林如海笑道:“荆大人历三朝,相二帝,对新政也有大功。与荆大人相比,连半山公都是下官。荆大人想出的良策,必是极好的法子。臣洗耳恭听。” 隆安帝对于林如海的品性,当真是没有任何挑剔之处。 若非身子骨着实太差,性格又有些过于处处谦卑,可谓是完美的臣子了。 不过,身子太差,也有太差的好处。 至少眼下,仍可以放心大用。 荆朝云将他的“良策”说了遍后,在诉说时,隆安帝、尹后都静静的观察着林如海的神情变化,原以为他会动怒,却未想到,他神情始终淡然,听到最后,竟是笑了出来,于隆安帝道:“不想与臣之想法,大同小异。不过,比臣之预设老成一些。” 隆安帝闻言怔了怔,荆朝云的眼角却抽了抽,问道:“不知林大人所想之策是……” 林如海道:“倒也不算皆是我的主意,主要还是贾蔷。” 又是一桩意料之外的事…… 荆朝云微微眯了眯眼,道:“宁国公,想孝敬建园子的银子?” 林如海摇了摇头,道:“我是说钱庄之事,咳咳。”清咳了两声后,林如海看向隆安帝道:“皇上可还记得大燕皇家钱庄的股本是多少?” 隆安帝闻言,若有所思道:“是,一亿两白银?” 林如海颔首道:“正是,而天家独占六成,股本算作六千万两。皇上,您可知为何天家不出一文,却能占据如此巨大的股本?要知道,国库一年也不过三千万两的进项。” 隆安帝道:“是贾蔷的孝心,还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 林如海笑道:“皇上英明,正是皇家两个字的分量。皇上,这绝非只是尊荣,而是实打实的银子。用贾蔷的话来说,这六千万两还只是最初的作算,越往后,家底越厚,股本也越厚。” 以荆朝云的城府,此刻都着实忍不住了,道:“林大人,宁国公之言,何异于痴人说梦?这种话,他年岁小在皇上面前夸夸海口也就罢了,林大人如今暂掌天下大权,又岂能在御前说这等荒诞之言?” “荒诞之言?” 林如海涵养极好,若是贾蔷在这,怕是早就冷嘲热讽开骂了,林如海却只是笑了笑,道:“荆大人莫急,且听我说完,自有分晓。” 林如海同隆安帝道:“皇上,贾蔷之意,钱庄之用,若是用的好,于百姓有莫大的便利,其中又有莫大的利益。旁的不说,只提银票的货币性质,就注定了那是一座用之不竭的金山!” “货币?” 隆安帝皱眉问道。 尹后在一旁,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论起聪慧,她不在世间任何人之下。 林如海道:“正是,货币!能够发行银票,等同于发行货币的权力。贾蔷说,他之所以将六成股,算上宗室甚至在七成以上的股本都归于皇族,又恳请皇上从户部、大理寺、兰台御史调官员坐镇钱庄,就在于这个发行货币之大权,堪称一国一朝之命脉,岂敢握于私人之手?” 荆朝云已经察觉出不对了,皱眉沉声道:“林相,未免过于危言耸听了罢?钱庄纵有些许便利,也不过便利些许商贾,谈何铸币权?” 民间擅自铸钱者,等同于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这等大权,只能在朝廷手中。 林如海将银票等同于铜钱,其心可诛! 林如海摆手道:“荆大人放心,虽然外面骂我吃相难看,却也不会想着以此去覆灭各地钱庄,那会出大乱子的。” 荆朝云闻言心中稍安,却还是摇头道:“此事务必要说清楚,不然传了出去,天下必然人心惶惶,凭生祸端。” 林如海微笑道:“荆大人言重了,眼下的钱庄,不过是便利商贾罢了,谈不到甚么祸端。” 说罢不再辩论,同隆安帝道:“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但往后,却不能再放纵。皇上,此绝非臣言过其实。钱庄的银票眼下分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和一千两四等。所以对寻常百姓而言,不算甚么。毕竟绝大多数百姓,日常都只用铜钱,连银子都用的少,一生也见不到五十两、一百两银子的巨额财富。但如果钱庄发行一两、二两、五两、十两,乃至发行更小额些的银票,这些小额银票能在商铺货栈里买货物……这和铸币又有甚么分别?就臣所知,大燕皇家钱庄,就有此打算。 这类做法的好处就是,天下再无缺钱之忧。更大的好处,在于消除火耗,可以极大的减少百姓负担!而钱庄所生利钱,皇上根本不可能用完,可设天家养廉银子,发放与天下官员,高薪养廉。如此,也让他们知道,天恩深重,皇恩浩荡! 皇上,这等大权,绝不容轻易操持于商贾之手,是要出大乱子的!” 不等脸色凝重的荆朝云开口,隆安帝就问道:“爱卿准备如何处置?” 林如海道:“民间钱庄想继续开设下去,就必须要行两条路数。其一,向皇家钱庄交付一笔足以应付私人钱庄生乱时可安抚动荡的预备金,此金额数目皇家钱庄交付的是六千万,民间钱庄只需十一即可,也就是六百万。并且钱庄账目要对朝廷完全开放,户部、大理寺、御史台还有绣衣卫、中车府,每年都要清查一回。 其二,民间钱庄不得私自印制银票,所需银票,皆需由皇家钱庄来印制,而后发放至各钱庄流通使用。私自印发银票等同于私自铸钱,是绝不允许的大罪!” 一家六百万…… 天下有多少钱庄? 别的不说,晋商商帮中就有八大钱庄,果真一家交六百万,都快抵得上一年国库进项了! 而不准私自印刷银票,更是等同于掘了他们的祖坟…… 荆朝云斩钉截铁道:“林大人此为与民争利,士林百姓绝不会同意。” 林如海呵呵笑道:“士林不会不同意,不同意的只是受晋商豢养的文贼。百姓更不会不同意,因为受益的终将是百姓。 荆大人,我知道老相爷与晋商关系向来交好,劳老相爷与他们带句话。若不想交太多银子,就将商号合并。 八大钱庄合并成一家,这样他们只交一份保证金就足矣。皇家钱庄发行银票时也省心些,发行那么多银票做甚么?朝廷管理起来也不便利。 且八家合一,股本深厚,等闲不会出事,朝廷也放心些不是?” 说罢,不再看面色铁青的荆朝云,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策臣思虑良久,也或是臣为宦生涯中,与皇上所出的最后一策。此法操持的好,天家再无缺银之忧,天下黎庶必感皇恩深重,天下官绅岁岁得养廉之银,也会感念君父慈恩。皇上,此法可固皇权万年!” 隆安帝怔怔的看着眼中隐隐带有血丝的林如海,轻声唤了声:“爱卿……” 荆朝云见之心中惊怒,他的根基就是晋商。 景初朝臣中,数他最为清廉,因为他根本不用去贪,晋商孝敬给他的银子,他就用之不竭。 如今最富有的十大晋商中,有四位都是他的门人。 有银子未必能成为大官,但当了大官后手中若握有足够的可支配财富,那就等于开了挂一般。 便是新政到这个地步,不断更换官员,可荆朝云始终稳坐不动。 就凭借银子发挥的作用,十个新党官员里,至少有三个是他的人。 而这三个人在他的官网扶持下,很容易就能升至高位。 论起做官的手段,论起结党布局的本事,韩彬、林如海等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如果断了晋商最大的财路,就等于断了他的根本,荆朝云如何肯答应? 看着隆安帝和林如海一对离死都不远的君臣此刻竟又君臣相得起来,荆朝云面色不变,微笑道:“林大人,此法或为良策,可是想真正铺开办成,非十年光阴不能也。十年或许都说少了些,真正到做州县皆设钱庄,连百姓交纳税赋都用银票,怕是没有三十年的光景,绝办不到。” 听闻此言,隆安帝如兜头泼下一盆凉水。 十年,三十年? 他还能活三年?! 眼见隆安帝眼神缓缓变得冰冷,林如海却呵呵笑了笑,道:“是啊,非二三十年功而不得行。但是,眼下不就是想修个园子么?即便只六百万两,也足以给皇上修一座万园之园!修好园子,皇上搬进去避喧听政,受龙脉滋养,谁说就不能万岁万万岁?” 荆朝云沉声道:“林大人,原本如今非老夫执政,许多事老夫不愿多嘴。可是却着实看不下去,尔等如此欺瞒君王!” 林如海奇道:“不知老相爷何出此言?” 荆朝云声量提高喝道:“何出此言?如今外面沸沸扬扬妖言四起!都道皇上此遭劫难,是因遭受奸臣蛊惑,获罪于天,故而无所祷也!不然,为何偏偏只养心殿坍塌,为何只天子罹遭此难?宁国公贾蔷分明已经进宫预警了,却仍逃不过此劫,非天意又是甚么?此刻你又出此等与民争利,盘剥苛刻的法子,岂不让天子愈发遭人非议?你想让青史之上,如何书些皇上的功过?” 隆安帝闻言,脸色陡然变化,他心中最畏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他双眸锐利森然的看向林如海,沉声道:“此等妖言,朕为何丝毫不知?林如海,你要与朕一个解释!” …… 第0953章 绝杀! “皇上息怒!” 林如海见隆安帝震怒,他跪伏在地,却仍旧不慌不忙拱手道:“皇上,此等小事,臣已有对策,三日之内,情况就会翻转。其实早在第一日有这等妖言传出时,臣就已经知道,元辅也知,原是要下辣手处置。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更何况背后有奸邪趁机挑唆生事?所以只一味的严防,断防不住。臣就借机暗中查证了番,并且另有布置。” 隆安帝心中急怒燃烧,没有一个皇帝,对于威胁到他上天之子的权威,威胁到他帝位稳固的妖言能平心静气下来,尤其是在他身心如此敏感的时候,隆安帝暴怒道:“都知道了?好好,好!这等罪该万死的大案,你们都知道了,倒将朕瞒在鼓里,你们眼中还有朕这个天子么?” 林如海微微皱了皱眉,语气道:“皇上,若急切发作,必会让幕后黑手藏的更深。如今幕后黑手已经锁定,查办之后,就剩下消弭妖言。其实也容易办到……” 荆朝云摇头叹息道:“唉,到底想的简单了些。造谣一张嘴,辟谣怕是十年都难消除后患。林大人,草率了。此事事关天子圣名,更事关皇权之重,岂有以此为饵,只为了查几个黑手的?孰轻孰重,尔等不知?还是……” 甚么叫做杀人诛心,莫过如此。 就连素来好心性的林如海此刻都勃然恼怒,厉声道:“荆朝云,我敬你为三朝元老,所以才屡屡退让,不想你不知轻重,屡屡行诛心构陷之勾当!妄想将景初朝的党争恶臭再带回朝廷,祸乱朝纲!你以为本官不知你为何如此阴毒?不过是背后牵扯到的晋商是你的钱袋子,是你控制景初旧党,培植新人的根本!老而不死是为贼也,大燕朝政,就是因你这等人才会被败坏至此! 是何人在背后大肆宣扬皇上此次遭难,是获罪于天?就是你们这些景初旧臣,为首的,正是景初朝文华殿大学士何振!若非如此,又岂能造出如此之势来? 只可惜,你们终不过是枉费心机!民意如烘炉,自会去芜存菁,辨别清明!如今百姓们都知道,皇上最是爱民如子,才会在地龙翻身时以万金之体,替京城百万黎庶挡难!若非皇上挡下大半天灾,整个神京都中都会化为废墟! 皇上为了百姓,为了大燕的江山社稷罹受如此大难,感天动地! 何振这等饱受君恩,位居军机大学士的宰辅阁臣,却为一己之私,为党争,竟大肆造谣侮蔑天子,妄图动摇皇权,其罪之恶,亘古罕见! 荆朝云,你一个旧党党魁,天子不以你过往不耻之行为罪,屡屡加恩,没想到你这老匹夫,做下这等丧心病狂恶毒之事,还有颜面在御前大放厥词!! 莫非仍不知,世道变了!隆安朝,不是景初朝!隆安天子,也不是先帝!” 说罢,也不给瞠目结舌的荆朝云反驳的机会,转头对隆安帝道:“皇上,此案人证物证,乃至贼子密谈之时间、地点、何人谈话又是如何进行造谣的,御史大夫韩琮那里记得完整详实!荆朝云虽未直接参与其中,可若说他不知内情,却是天大的笑话!绣衣卫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何振曾于三日前夜晚,前往布政坊荆府密议!这是一桩铁案!!” 此刻,林如海就是一个被惹急了的温良君子,发出最严厉的决裂斥责,毫不留情! 一旁尹后看着他,眼中难掩赞叹。 何谓名臣? 不过如此! 往日里总觉得林如海有些过于妇人之仁,过于讲究体面,下手不够果决。 今日方见老实人被逼急了后的绝地反击! 可笑荆朝云,好不容易得了个起复之机,选谁做筏子不好,非选林如海、贾蔷师徒。 以为贾蔷出京了,就好欺负了? 今日才见林如海的手段罢! 最可怕的是,林如海并未从一开始就亮出这些,而是等着荆朝云发难! 林如海既然知道了荆朝云背后的晋商,就故意挑出钱庄之策,引得荆朝云来攻。 环环相套下,荆朝云一步步走入死局! 端的精彩! 果然如林如海所言,世道变了…… 荆朝云面色一片灰败,显然尹后能看出的事,他也想得到。 何振前夜去荆府其实并无密谈之事,荆朝云极善明哲保身之道,从来不争、不贪,近乎以完人的形象混迹官场。 如果今日不是他一步步被引入死局中,单凭何振入荆府,绝不能将他如何。 可恨,林如海竟如此苦心积虑的设下此计。 大意了,也小觑了林如海这等后辈的阴险果决。 如今他身边官员大都四散开来,京中势力被打的四分五裂,仓促间,实力连三成都不到。 关键是他没想到,这个节点隆安天子分明是起了平衡朝中局势的心思,才重新起复于他,但凡揣摩点圣心,也该知道留着他,否则置天子于何地? 未想此辈们如此大胆,如此果决的想要伏杀于他! 荆朝云眉头紧皱,看着脸色铁青的隆安帝,缓缓道:“皇上是知道老臣品性的,若是老臣想做些甚么,绝不会等到今日,早在新政之初时就……” 然而不等他说完,林如海就在再度沉声斥断道:“正因如此,才显得你心机阴沉歹毒。荆朝云,这一日,你等了太长时间了罢?如果不是这次地龙翻身,如果不是皇上以万金之躯,代社稷、代百万黎庶受难,你还会等到甚么时候?铁证之前,凭你如何狡辩,又能如何?” “皇上、娘娘,元辅韩彬韩大人、御史大夫韩琮韩大人、文华殿大学士张谷张大人、东阁大学士李晗李大人殿外求见。” 内侍进来,恭敬禀报道。 听闻此言,隆安帝、尹后的面色都肃然起来。 显然,今日就是韩彬、林如海、韩琮、李晗、张谷等对荆朝云,以及景初旧党的绝杀! 荆朝云也明白这一点,叹息一声后,拜伏在地,同隆安帝道:“皇上,臣知形势所迫,臣如今说甚么都无用了。但妖言祸国之事,绝非臣所谋,臣更未想到,会是何振所为……” “好胆!你还敢在这巧言令色挑拨离间!” 林如海厉声喝道:“荆朝云,你睁大眼睛看看本官!” 荆朝云转过去,看向林如海,林如海虚点了点自身的身子骨,逼视着这位三朝元臣,大声道:“你道本官还有几日可活?若非满腔忠心为皇上,为社稷,为新政,本官在府上多苟延残喘几日,难道不更好些?本官之心,日月可明,天地可鉴!你这等官鬼实在太可怕了,也太可恨!挑拨人心顽弄手段之恶,当真罄竹难书!” 甚么叫形势所逼? 这分明又在往隆安帝心头扎刺! 说林如海等今日所为,是在逼宫。 当然,其实也的确是在逼宫。 但林如海此刻硬生生的将这种说法又钉死回去,他都病成这般模样,逼宫所为何事? 难道是为了林家满门富贵?林家除了他,一个小妾,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孩,还有甚么满门? 所以,无人可罪他逼宫。 眼看着韩彬、韩琮、李晗、张谷步步入内,荆朝云再无话可说。 今岁也逾七十,万般雄心壮志,还残存几何? “罪臣别无所求,愿尽辞官爵,告老还乡。望皇上看在臣历三朝相二帝,略有苦劳的份上,成全罪臣。” “不可,妖言祸国,当诛!” “除恶务尽!” “留不得!” 又是林如海挑头,必要绝了荆朝云的生路。 荆朝云见隆安帝一言不发,忽地哈哈大笑起来,道:“皇上,今日彼辈能逼宫杀老臣,来日就能逼宫皇上。便是皇上在时他们不敢,等后继之君登基,也不过一傀儡尔!” 韩彬冷冷道:“如海说的没错,你果然是官场妖邪!到了这个地步,仍不忘离间君臣关系,想种祸社稷。也罢,让你死个明白。便在昨日,我等刚刚定好军机内阁的规矩,准备今日承奏天子。大学士四年一任,每人不得连任超过两任。又年岁逾七十者,身体病弱者,皆不可连任,以免耽搁国事。所以,老夫连任不得,如海连任不得。如今四年已去一半,我等顶多在位二年。 荆朝云,如何,你可死之瞑目否?” 荆朝云震惊的看着韩彬道:“你们就不怕人亡政息?” 林如海淡淡道:“若靠我等老死于官位上,才能勉力维持住新政,那又有何意义?荆朝云,你这类人,永远不懂我辈开辟新政之心。本官尝闻你素来以张子四言自勉,如今看来,横渠先生的四言,你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韩琮亦道:“若无煌煌磊落之胸襟,又如何能当国之大政?荆朝云,就凭这一点,你该杀!” “带下去罢。” 隆安帝不想再听这些了,微微摆了摆手,让人将荆朝云带走。 荆朝云也不再哭求甚么,起身与隆安帝躬身一揖后,由内侍押出龙舟。 等荆朝云走后,韩彬一只手指向龙舟外,道:“皇上,你且听!” 隆安帝闻言,淡漠的脸上一双清冷的眼睛看了过来,顺着韩彬的手眺望向龙舟外,甚么也没看到。 尹后却忽然神情一变,凤眸明亮道:“皇上,你听外面的动静……” 隆安帝这才侧耳倾听……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山呼声传进耳中,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浩荡。 隆安帝的神情渐渐解冻,被逼宫的震怒化解了稍许,他看向韩彬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韩彬看向林如海,道:“你操持的,你来说。” 林如海咳嗽了两声后,淡淡道:“皇上,士林里虽然被何振之流操持着,但他们却操控不了民意。如今京城百万民众都知道,是皇上以龙体挡下昊天上帝降下的灾劫,使得神京都城百万黎庶未在地龙翻身下化为齑粉。 此非臣一人之言,神京城内外七十二座寺庙和一百零八道观的主持,都自神佛处得知此事。 另外,受灾百姓身上穿着的新衣,都是出自天家内库,是皇上在从昏迷中醒来第一件过问的事。还有散发下去的粮米,以及兵马司、步军统领衙门等帮助受灾百姓起新屋,皆是出自圣意。 如此圣君,如此仁君,百姓们岂能不爱? 皇上,此刻无数百姓在寺庙、道观中为皇上祈福,皇城外此刻聚集十万百姓,向上天祷告,我大燕圣君,合该早日康复龙体! 自国朝鼎定以来,从高祖皇帝至皇上,四代帝王中,今以皇上声望最隆! 此事还会随邸报传遍天下。 皇上,咳,这世上,绝无人再能动摇皇上皇权分毫! 咳,咳咳咳…… 荆朝云、何振等跳梁小丑,枉费心机! 臣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罢,叩倒在地。 韩彬等人亦纷纷拜倒,尹后随之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遥遥传来的十万百姓之山呼声,看着地上皇后、宰辅们的跪拜,隆安帝心中的坚冰,终有了融化之兆。 他最担忧的,不就是皇权不稳么?果真有如此崇高之威望,谁又能威胁皇权? 他眸光隐隐波动,叫起道:“都起来罢,朕知诸卿心意,领受了。” 察觉出隆安帝发生的微妙变化,尹后凤眸微微眯了眯后,含笑起身。 韩彬等也纷纷起身,面上都轻松了些。 直到,一众人发现,林如海清瘦的身体,仍跪伏在那,一动不动。 见此,隆安帝心头猛地一沉,侧过脸看向林如海,张了张口,第二次才发出声音来:“林爱卿,平身罢。” 韩彬等也变了面色,韩彬看着林如海,抿了抿嘴,道:“如海,皇上叫起了……如海!” 韩琮一步上前,躬身去扶,可哪里还扶得起,只一碰,林如海清瘦的身躯就倒向一旁,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面上,双目紧闭。 韩琮颤着手,至林如海鼻下探了探,发现已没了鼻息,登时落下泪来,哽咽喊了声:“林相啊!” “爱卿!” “如海!” “林相!” “太医!!!” …… 第0954章 还有脉? 入夜。 运河之上,贾家楼船。 黛玉房内。 出了山东,进入江南境内,沿途不再是大片大片的荒野,多了许多人烟。 暮春的江南,也比北地暖和的多,到了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 夜晚开着窗,也没甚么凉寒之意。 即便外面淅淅沥沥下着春雨…… 不过黛玉俏脸上的神情,与烟雨江南显然不合,显得过于凝重了些。 她看着贾蔷担忧道:“若是这样说来,那爹爹岂不是很危险?” 贾蔷笑了笑,将黛玉削瘦的肩膀揽入怀中,望着窗外的烟雨夜色,微笑道:“你太小瞧先生了,我昨晚才收到京中加急送来的一封信。信上先生叮嘱我勿要冲动行事,他已经设法,为我再争取一年的光景,从容布局。林妹妹虽为先生亲女,却还是不如我知先生。先生和我不同,我呢,常常将计划策划的自以为细致周全,可后来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意外发生,原先的计划也就用不上了,计划总没变化快。 我原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毕竟人算不如天算,是不是? 可后来我慢慢发现,如先生、半山公还有姜家那个老鬼、扬州的齐太忠这些当世顶尖高手,他们的布局,才是真正的从容不迫。设下一个愿景,而后就一步一步坚定不移的实施下去。 先生能说出让我宽心的话,就说明他已经布好大网,并且将要收网。” 黛玉听着虽感到光彩,可还是担心,道:“果真不会有危险?都说伴君如伴虎……” 贾蔷嘴角浮现出稍许冷笑来,道:“天子若无灾病,先生或许会有危险。不过他若无灾病,也不急着除去我。如今他瘫痪在床上,靠阿芙蓉续命,一天能清醒几个时辰都未知,凭此也想威胁到先生?” 黛玉很是不解,道:“可是,他是皇上啊……” 贾蔷摇头道:“若是开国太祖,或是世祖那样的马上皇帝,自然可以为所欲为。但是后继之君,除非想要亡国,否则又有几人能恣意任性?再者,我相信先生必有手段对付他。” 黛玉怔怔的看着贾蔷,贾蔷见此,忽地低头在她樱唇上啄了口,黛玉回过神来,轻轻敲了他一下,道:“我原想不明白,爹爹还有你都如此用心尽力的为朝廷出力,皇上为何还容不下你。可现在有些明白了,蔷哥儿,你对皇帝,竟无分毫敬意?” 贾蔷闻言笑了笑,道:“他想杀我,还让我对他有敬意?其实也不然,他能一心想要推行新政,解民之困,哪怕本意是为了他李家江山万万年,我都对他心怀三分敬意。可是他终究无容人之量,容不下我这个惊才绝艳的天纵之才,就不免让人不耻了。” “呸!” 黛玉忍笑啐了口,嗔道:“不知羞!” 既然贾蔷如此笃定林如海不会出事,那她也就放下心来。 贾蔷哈哈一笑,将她搂的更近了些,感受着清瘦玲珑的娇躯,蠢蠢欲动。 黛玉俏脸渐渐晕红,却不想这样早让他欺负,岔开话题道:“那你接下来要干甚么?” “干你!” 贾蔷附耳轻声坏笑道。 黛玉大羞,举起小拳头打了两下,星眸似能凝出水来,觑着他道:“好好说话!” 声音酥沁入骨。 贾蔷嘿嘿一笑,双手环抱着她,眺望夜色道:“当然还是该干甚么就干甚么,只不过不用那样急躁了,可以从容些也缜密些布局。但也绝不能懈怠,总不能让先生庇护一辈子罢?” 黛玉将螓首靠在贾蔷肩头,轻声道:“蔷哥儿,你上回说齐家那位老神仙,果真能医好爹爹?我总觉着……爹爹怕是坚持不了许久了……” 听着黛玉失落消沉的声音,贾蔷顿了顿,道:“你放心,必是有用的!先生自己也有求活之志,一定能想法子,从繁重的政务中脱身出来。” 黛玉略略好奇道:“可是,大行新政,不是爹爹毕生之志么?我怕他会……” 贾蔷笑道:“若无我,自然会如此。可我多次劝先生,新政大行天下,不是说强行推下去就算完事了。前朝也多有变法事,可结果如何?终难逃人亡政息的下场。想化解此困局,没别的法子,唯有活的时间长些,多看上十年二十年,然后再选好接班人。” 黛玉闻言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心下欢喜,轻轻踮起脚尖,在贾蔷唇角亲了亲,夸赞道:“你真有法子。” 贾蔷得意的哈哈大笑,其实心中却有一分担忧。 想让林如海“偷懒”修养,只这番话其实是没太大作用的。 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阻碍新政的人都消失。 可贾蔷着实想不出,如何才能够彻底摆平荆朝云、何振并诸多旧党巨擘的法子来。 唯有心中期盼,林如海能有神机妙策,搬开绊脚石,功成身退。 “爷,姑娘,床铺好了……” 看着临窗紧紧相拥的贾蔷、黛玉,紫鹃和鸳鸯俏脸都有些泛红。 鸳鸯因为还要回去伺候贾母,所以名分不是妾,而是通房,房里人,跟在黛玉名下。 莫要觉着这是慢怠了,实则跟在黛玉名下,绝对比一个妾更得利。 鸳鸯也知道内中深浅,所以来到这边后,就尽心服侍……黛玉。 黛玉虽有些羞,可她是当家太太,正经国夫人,也就强撑起,让她进来服侍。 贾蔷笑眯眯的拥着黛玉,在她耳边坏笑道:“今晚你在上面。” 黛玉回身敲了下他的额头,轻轻咬了咬唇角,啐了口…… …… 皇城,西苑。 海子龙舟上。 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已经没了鼻息的林如海,韩琮跪地大哭起来。 一身许国这四个字,太多人在用,可又有哪个当真做到? 唯有林如海! 韩彬亦是滚下眼中热泪来,在他看来,林如海是用尽余生最后的精力,替新政彻底扫平了道路。 并且,以一死,抹平了逼宫的后患。 此等无双国士,为何就这样早早离去? 痛煞人心! 张谷、李晗二人同样唏嘘不已,暗自垂泪。 虽有不少政见不合,但两人对林如海的尊敬,从未少过。 而龙榻附近,尹后震惊的都有些懵了。 但她第一个念头就是,坏事了。 贾蔷若知此事,岂不要发疯?! 而且对她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 再看向隆安帝,这位消沉了数日的帝王,这一刻仿佛又恢复了地龙翻身前的精气。 他双眸圆睁,死死的看着地面上的林如海,目光震惊的不敢相信。 心中剧痛之余,先前所积攒的猜忌、仇恨乃至杀机,纷纷灰飞烟灭。 这一刻,林如海又成了他最信任倚重的肱骨之臣! 这时,就见十多个太医并宫中四大杏林圣手老供奉鱼贯而入。 内侍们将林如海抬至一张软榻上,王院判带人与隆安帝见礼,隆安帝怒道:“都免了!甚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快看看朕的林爱卿!” 王院判最先上前,仔细诊了诊脉后,面色凝重起来,再趴在心口听了听,脸色愈发难看,起身后摇了摇头。 却也不敢就此下结论,对身后一老者道:“徐供奉,还是你老过过手罢。” 老人一言不发,上前诊起脉来,诊了好一阵后,起身摇了摇头,迟疑稍许,道:“李老,你最精通相脉,还是你来罢。” 李老供奉皱眉颤巍道:“既然已是死脉,又何须再诊?” 听闻此言,原见连续两人都摇头的一众君臣,心也彻底凉了。 隆安帝开始思考起,到底该由谁来接林如海的位置,以及,该如何处置贾蔷…… 一场地龙翻身,朝廷损失岂是“惨重”二字可以形容? 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若敢生事,不容原谅。 另一边,韩琮对李老供奉沉声道:“再复诊一次。再诊一次,就可下医案了。” 李老供奉闻言,只得上前,拿起林如海有些发凉的手腕,听了起来。 君臣众人虽已经放弃大半,可仍就将目光看了过来。 只是诊脉之初,就见李老供奉摇了摇头,韩彬、韩琮不由心如刀绞,仰天长叹。 不过李老供奉依旧按照基本的医德,耐心的诊了下去,只待三十息过后就可下定论。 然而在第二十九息时,原本木然死寂的脉搏中,忽地一个微弱的跳动,让他白眉猛地一扬,高声道了句:“不对!还有脉!!” …… 一刻钟后。 龙舟正殿内,隆安帝头下枕起锦靠,微微抬高上半身,看着韩彬等人。 此刻林如海被送往偏殿救治,各种名贵药物,各类医家典籍如流水般送往偏殿中。 只是情况始终不乐观,就李老供奉断言,即便救了过来,短时期内,也没有清醒的可能…… “元辅,一场地龙翻身,让朕罹受此难。朕代天下人受此难也则罢了,可是……郭爱卿惨死,左卿重伤昏迷不醒,元辅也断了一臂,如今连林爱卿都……” “此等国难,苍生何计?社稷何计?大燕的江山,何计?” 看着隆安帝满面痛苦,韩彬心中同样在滴血,但他却知道,此刻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悲观,林如海用性命将隆安帝的心性扭转过来,绝不可再颓败灰丧回去。 他沉声道:“皇上,此番天灾,应该是上天给皇上与臣等最后的考验。虽然损失之惨重,令人心如刀绞,但也不是没有收获,而且,是能化难成祥的收获!” 隆安帝看向韩彬,道:“元辅且细言!” 韩彬道:“其一,皇上以万金之躯代民受过。此事会传扬天下,戏曲、诗词、话本传奇以及朝廷的邸报等等,还有以京城各大寺庙、道观为源头,传播天下方外之地,再由他们,传之万民。邸报朝廷可负责,其余的,皆由贾蔷去办。此事……此事林大人昨日就布置妥当,写急信南下,让贾蔷以当务之急头等大事来办。皇上之德望,必将会空前高涨。” 听闻此言,隆安帝面色复杂之极,眼睛微微湿润,仰头叹道:“朕愿用这些德望,换林爱卿康复。” 嗯…… 这话韩彬等只听听,连捧哏都没去当。 韩彬继续道:“皇上,还有第二桩坏事变好事,那就是借此妖言大案,将荆朝云、何振等景初旧臣,彻底铲除!!这些人也是疯了,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样丧心病狂之言都敢说得出口,心中对皇权无丝毫敬畏,巴不得社稷动荡,黎庶蒙难,方能显出他们在景初朝时的‘英明’。将此等鼠辈一扫而空,今后新政再无聚结合谋的阻拦!没了荆朝云居中为魁首,外省各地之阻拦也将沦为一盘散沙,弹指可灭!” 隆安帝闻言,沉默片刻后,淡淡道:“彼辈奸贼,辜负皇恩,朕必诛之!”顿了顿又道:“元辅,荆朝云等不必多提,如今林爱卿生死未定,郭松年……唉,郭松年也死了。天下财赋,何人可掌?” 新政所为,无非是刷新吏治,再者就是丰盈国库。 官帽子抓紧了,钱袋子装满了,顺带着能解民之苦,这就是圣德仁政了。 如今吏治倒是容易些了,可钱袋子谁来管? 韩彬叹息一声道:“昨日臣与如海长谈,他告知臣,他身子骨未必能坚持太久,若骤然去世,可将户部事托付于陈荣。” “大理寺卿?” 隆安帝眉头一皱,问道。 韩彬点头道:“正是,林如海在扬州任巡盐御史时,陈荣为侍御史。这些年,将林大人的本领学了个七七八八。既然林大人说他可靠,那总得来说应该不会差。” 一旁韩琮道:“前夜臣去西殿寻林相,见他一直在奋笔疾书,便问他何事如此操劳?林相也是告知于臣,他身子骨不大好,许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将户部诸事列个条陈,未来三年要紧的事,尽量都写出来,方便后继之人尽快接手……” 说这番话时,韩琮声音沙哑低沉,看得出,他十分悲痛。 众君臣沉默稍许后,韩彬沉声道:“那就让陈荣顶上来,萧规曹随!其实未来三年,户部最重要的,就是尽可能多的筹备粮食,度过天象灾难。只要度过这三年,新政之下,大燕国内的粮食,就足矣百姓食用!而银子,就在林大人方才所言,晋商钱庄处入手。铸币之权,绝不容轻落于商贾之手!” “皇上,是不是派人叫贾蔷回来。林大人膝下无子,独女出阁,如今这般……以防万一之时,身旁总要有人。” 尹后忽然开口说道。 隆安帝想也未想,摇头道:“不可。” …… 第0955章 醒来 隆安帝对尹后开口很是不满,看了他一眼后,道:“林爱卿为了新政,熬到这个地步。此刻将贾蔷叫回来,耽搁了海粮大计,林爱卿知道了,也绝不会同意。” 话虽如此,可这番话却不该由这位天子来说。 韩彬略略有些诧异的看了眼尹后,倒也没有多想,只当她宠爱贾蔷,因此才关心他的回程。 韩彬点了点头道:“无论如何,贾蔷都必须南下,操持海粮一事。短期内,不得回来。这一次,海粮绝不允许出现去岁海粮船毁粮殁的事。此事事关无数百姓的生计,大意不得。” 一旁李晗叹息道:“说来也算是一语成谶,贾蔷临走前还在威胁我等,若他先生出了事,饶不过我们。谁知道,才几天功夫?果真回来了,势必大闹一场。可眼下,着实经不起折腾了。” 韩彬摇头道:“贾蔷虽素来天马行空,行事恣意,但于大局上,十分明白轻重。如海为何会累成这般?终是为了新政。贾蔷不会不明白这一点,所以即便以后回京,也不会乱来。当然,发一通脾气是少不了的……” 一旁韩琮淡淡道:“林相若真的去了,贾蔷回不回来,都是两说。当年贾蔷就志在漂泊,无意于官场,是半山公说服林相,让贾蔷为社稷出力。这数年来,贾蔷作为如何,世人不知,我等却都看在眼里。往后他回京后果真要去,诸位还是莫要相拦才是。” 这话,显然不是说给诸位听的…… 隆安帝自然也明白,他面色深沉下来,不过没等他开口,忽见戴权引着王院判和李老供奉急急进来,甫一入内,就报喜道:“万岁爷,林相救回来了!” 听闻此言,君臣诸人无不大喜过望! 隆安帝上半身都往上抬了抬,大声道:“当真?” 王院判躬身上前,道:“回皇上,的确是救回来了。当下林相虽然脉象依旧薄弱,但经过李老供奉的施针后,已经可以触及的到了。只是……” “只是甚么?” 韩彬沉声问道。 王院判看起来有些怵,回头看了看李老供奉后方道:“只是几位老供奉都道,林大人陷入昏迷,近期醒来的可能性不大……” 李老供奉声音颤巍道:“林相是过劳而病,引发了诸般旧疾,如今昏迷过去,不全算坏事,也是身子骨自己在修养。” 隆安帝追问道:“那何时能醒来?” 李老供奉摇头道:“这就要看造化了,近期内不大可能。还有,要精心呵护修养,最好能送回相府。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亲人照顾,对病情稳定有好处。” 尹后忍不住问道:“宫里有最好的太医,还有几位老供奉,不是比相府那边好的多?林家没甚么人了……” 李老供奉摇头道:“林大人这病倒也不必常有太医守在跟前,只要定时去看看,让家属将药煎好后伺候着服下,另外,也要常翻身、擦洗。在宫里,多有不便。” 韩琮道:“那就等林相安稳些后,送回林府去。皇上,要让人与林府内眷好好解释分说清楚,不要让林府内眷惊忧。” 隆安帝缓缓颔首道:“朕知道了,戴权,你……” 话未说完,隆安帝面色忽地一变,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几乎是一瞬间滴下,脸色惨白的吓人。 尹后见之大惊,忙道:“快,快!给皇上用药!” 随之而起的,是一股恶臭自龙榻上传来。 尹后绝美的俏脸上看不见丝毫异色,反而转过身来对韩彬等道:“元辅大人,皇上要用药了,今日着实操劳的狠了些,往后可不能如此了。千说万说,总没有皇上龙体要紧,是不是?” 韩彬等自无话可说,一并告辞出去,又一起转向偏殿,去探望林如海。 最后决议由韩琮亲自带人,护送林如海出宫,回到布政坊林府。 …… 入夜。 皇城,武英殿。 见韩琮回来,等候良久的韩彬放下手中笔,问道:“可都安顿好了?” 韩琮叹息一声道:“林府那位姨娘,到底很哭了一场,好在随行有太医在,未曾出事。” 韩彬沉默稍许后,看着韩琮道:“今日邃庵说话,孟浪了。” 韩琮自然明白韩彬说的是哪一句,他缓缓道:“如今林大人为了新政为了社稷,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贾蔷,虽属异类,却也不必赶尽杀绝!” 韩彬问韩琮道:“邃庵,若你处在皇上那个位置,你以为该如何对待贾蔷?这个孩子,掌不住啊。” 就目前来看,继承皇位的多半是四皇子李时。 若果真立李时为皇储,那么天子最防的人,就是皇后。 只一个皇后其实并不算甚么,皇后也素来恪守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从不与外朝结交。 就连后族,也始终被她压在五品以下,难能可贵! 所以她想干甚么,也是有心无力。 唯独一个漏洞,就是贾蔷。 如果隆安帝大行,立李时为太子,那么尹后联合贾蔷,是有机会行废立之事的。 这种可能性,不算小。 便是为了杜绝此类,天子都容不下贾蔷。 更何况,贾蔷与李时交恶,其仇根本难以化解。 韩琮沉声道:“所以,仆之意,是让贾蔷不再回京。” 韩彬苦笑道:“他今日不回京,谁知他明日回不回京?皇上岂能放心?” 韩琮眉头紧紧皱起,道:“元辅,如今,连你都要杀贾蔷么?” 韩彬摇头道:“如今就要看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天家信任,贾蔷永不回京。” 除非能如此,否则隆安帝绝容不下贾蔷。 想来他现在已经后悔,为何没能早些下手…… …… 布政坊,林府。 忠林堂。 卧房内,老忠伯看着垂泪不止的梅姨娘,劝道:“姨奶奶,您是双身子的人,如今林家就指着您腹内的骨血,您可千万要保重,还是先去歇息罢。” 梅姨娘用帕子擦了擦眼睛,哽咽道:“老爷这般模样,我又怎放心的下?” 老忠伯道:“方才太医说的明白,只要用心服侍,慢慢修养,许是过段时日就好了。有老奴在,绝不会出差池的。老爷还小时,就是老奴伺候着。断不会疏忽……如今,您比甚么都要紧。兴许小少爷出生时,老爷就醒来了!” 梅姨娘被说服了,点点头道:“好,那……那我明早再来。” 老忠伯道:“姨太太最好多歇息,每日来瞧瞧,和老爷说说话就是。” 梅姨娘颔首,又看了林如海片刻后,方落泪而去。 老忠伯将梅姨娘送出门外后,又回至榻边,看了眼林如海,颤着手,从袖兜中掏出一玉盒来,打开后,取出一丸药,上前小心的伺候着林如海服下。 又紧张的等候了足足半个时辰后,终见林如海的眼睛动了动,忠伯屏住呼吸,小声唤道:“老爷,老爷……” 林如海缓缓睁开了眼……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活着,贾蔷短时间内,才能无忧。 “老爷!!” 忠伯见林如海醒来后,不由得老泪纵横,哽咽起来。 他服侍了林家三代人,若林如海没了,林家就真的死绝了。 林如海恍惚了片刻后,才渐渐凝起神来,看向忠伯,轻声道:“我无事。忠伯,去请老供奉来。这具身子骨,是要好生养一养了。” 对于这个朝廷,对于君恩,他自忖已无愧于心。 自回京以来,新政大半皆由他和贾蔷完成。 李晗、张谷、左骧等为何对他渐渐生疏乃至防备起来?便因此由。 接下来,他要好生休养一番。 总要看着贾蔷脱困浅滩,龙游大海,看着骨血临世后,他才能放心合眼…… …… 翌日清晨。 运河之上。 天不过将将明时,贾蔷已经在楼下船舱内处置了一个时辰的公事。 在漕运上投入海量金银铺平渠道的好处已经开始显现,京城发生的事,正源源不断的沿着运河送到他这里。 急递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是通过船来传递,沿岸德林号的货栈便是驿站,绣衣卫的腰牌就等于八百里加急一路畅通无阻的令牌。 京城消息,最迟两天可到。 不过眼下,林如海昏迷的消息还未送至。 只知道荆朝云起复,另外就是林如海的第二封信,依旧让他勿要多忧,办好他自己的事。 虽然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但显然,贾蔷明白林如海有其自己的谋算,连写两封信让他不要插手,多半是怕他坏事…… 既然如此,他也就撂开了手。 毕竟,最让人厌恨恼火的从来不是强大的敌人,而是猪队友。 将德林号的事处理了番,楼船上也是不断有人上下,即便船只不停,船员也能靠着绳索接舷往来。 看着这些人手往来,贾蔷愈发能感觉到,他手里掌握着的,是一支甚么样的力量…… 当然,就目前来说,还远远不够。 却也不必着急…… “国公爷,闫姨娘去下面了……” 商卓进来通报。 贾蔷点了点头,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道:“走,下去瞧瞧。” …… 船舱内,气味感人。 一群糙汉子们,光脚赤背的,在训练室内打熬着筋骨,消磨着气力。 贾蔷专门让人在船舱内空出好大一片地方来,放了沙袋、石锁、拉力器等锻炼器材。 看到女扮男装的闫三娘下来,正在和贾蔷亲兵较劲的一众四海残部登时高兴起来。 不过随即,有年岁长一些的就掉下脸来,几步上前压着怒气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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