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起来,刀刃划偏从左手手背上擦过。 周围好几个人惊呼,任树喊住他:“小陆!别逞能!” 橡胶手套破了,陆文摘下来,好歹手没受伤。现场乱中有静,都在发愁接下来该怎么办。 瞿燕庭在手心一股脑倒了七八粒薄荷糖,全丢嘴里,脸颊微微鼓起来,他起身,脱掉外套,在一水儿诧异的目光中挽袖走去。 陆文讷讷地:“瞿老师……” “闪开。”瞿燕庭绕进去。 浓郁的腥气直往鼻孔里钻,瞿燕庭屏住呼吸,手套坏了,便赤手接过刀。 他将蹦飞的鱼抓回来,那东西还要逃,刀把在掌心轻掂一圈,薄刃翻上,手起刀落,他拿刀背在鱼头上狠狠一砸! 所有人看直了眼,难以置信瞿燕庭会干这个。 这方空间容纳两名成年人略显逼仄,陆文挨在一旁,侧着身,不可避免地碰到瞿燕庭的肩膀。他是个例外,不吃惊,也不钦佩,心尖像被揪了一下。 这双纤韧白净的腕子,握笔打字的手指,曾经都做过什么?是否在青葱的年纪牺牲一整个周末,从早忙到完,沾染满身的鱼腥? 陆文不得而知,不敢去猜。 羊绒衫的袖子很宽松,从肘部滑下来,瞿燕庭在腰间蹭了一下,三两次后耐性耗光,用胳膊肘捅陆文的肚子。 “长点眼力见儿。”他说,“帮我撸上来。” 陆文单手圈住瞿燕庭的手腕,虚握着往上推,将细腻的衣袖堆回肘弯,袖口犯潮,已经不可避免地溅湿了。 瞿燕庭教他:“先敲鱼头,让它老实不动,就好杀了。” 刀尖直指鳃口,从缝隙中切入,将鳃片切开用刀尖一勾,同时给鱼翻个身,勾出鳃的一边贴住案板,“喀”地剁下来。 瞿燕庭处理完鱼鳃,刀刃垂直向下:“刮鳞这样拿刀,顺着鱼鳞纹路一排排刮,乱刮一气弄不干净。” 陆文听得认真:“我知道了。” 刮完鳞,瞿燕庭剖开鱼肚处理内脏,怕陆文记不住,收拾完又捞了一条,直到把陆文教会。结束时,瞿燕庭随手一楔,将下刀尖扎在了木头案板上。 陆文递纸巾:“谢谢瞿老师。” 掌心染得滑溜溜的,虎口被鱼鳍磨红,瞿燕庭一边擦手一边道:“不熟练就多拍几条,别切到手,刚才吓死人了。” 背后继续拍摄,瞿燕庭绕出来,团着一把纸巾往外走,他停在菜市场门前的台阶上,大口呼吸干净新鲜的空气。 胸腔有股滋味儿朝上顶,瞿燕庭颇觉反胃,想找什么东西压一压,旁边有小卖部,他买了包烟,坐在台阶旁的石墩上点燃一支。 第一次抽,少年期曾好奇过尼古丁的味道,奈何太拮据,填饱肚子都是一大难题。瞿燕庭遥遥回忆着,吞吐乳白的烟雾。 在今日之前,他以为这辈子不会再杀鱼了,以为时隔多年会丧失这项技能。想不到那一串动作仿佛刻在骨子里,根本不容易抹掉。 没注意过去多久,拍完了,陆文走出来,未迈出门脸时就看见瞿燕庭。名牌大衣半敞,一抹好身段,在萧索的初冬呼出一缕温度微热的白烟。 “怎么还抽上了。”陆文操着熟稔的语气。 瞿燕庭问:“酷吗?” 初次抽烟的少年才在意酷不酷,恨不得学电影里的周润发,风水轮流转,陆文终于有机会笑瞿燕庭幼稚。 一位老婆婆在台阶上摆摊儿卖花,两只竹匾,里面搁着白色的黄桷兰,有成捧的,有用线穿好的。半晌无人光顾,陆文便买了一串。 他拿给瞿燕庭:“瞿老师,送你。” 先是酒店壁瓶牵的康乃馨,又是几块钱一串的黄桷兰,瞿燕庭评价:“你倒是不挑。” “不懂了吧。”陆文有理有据地说,“我不能送你太贵太好的,显得我巴结你,不真诚,毕竟你是——” 瞿燕庭插嘴:“有资格潜你的人。” 陆文一赧,不堪回首又何必再提,他把瞿燕庭指间的烟蒂掐了,将花串子套上瞿燕庭的手腕,说:“就当……临别小礼物。” 瞿燕庭笑问:“这质量能坚持到我去机场吗?” “看你上不上心呗。”陆文碰到对方的袖口,“都湿了,先回剧组换一件吧。” 他们没坐车,穿小巷抄近路回到小区,瞿燕庭进编剧休息室,直奔洗手间洗手。 陆文上二楼化妆间,先卸妆,早晨带来两套备用衣服,他换上一身,拿一件衬衫下楼,敲开101的门。 瞿燕庭在卧室,立在床边叠一条小毯子,余光识别陆文的轮廓,说:“毯子我就不拿走了,搁在这儿,谁愿意盖就盖吧。” “好。” “冰箱的零食饮料没吃完,给大伙儿分一分。” “知道了。” “有两盒牛奶,你喝了吧,盒饭经常是辣的。” “嗯。” 在这副交代事项的口吻里,陆文切实体会到瞿燕庭要走了。他打起精神,把相处的最后一天也安排妥当,递上衬衫:“瞿老师,先凑合穿我的吧。” 毛衣袖口湿冷难闻,瞿燕庭没有推脱,接过来,似是感慨地说:“不知不觉穿你好几次衣服,晚上回酒店还你。” 陆文无所谓:“不还也没关系。” “那怎么行。”瞿燕庭道,“本来就昧了你一件毛衣,今天又送了花,再来一件衬衫,你这临别赠礼够丰富的。” “这是礼物套装。”人家都要走了,陆文不想藏着掖着,“主要是我的心意,东西只是小样。” 没拉窗帘,也没开灯,卧室光线黯淡,瞿燕庭背过身,掀起羊绒衫脱下来,微微蹭乱了脑后的头发。 陆文眼前晃着洁白的背,很薄,微凸的脊骨从腰间蜿蜒至后心,连接两片扇翅状肩胛,犹如在背后镌刻着一只若隐若现的蝴蝶风筝。 瞿燕庭穿上衬衫,宽大了些,袖口覆盖在手背上。陆文靠近来,从兜里掏出一对袖口针,当初为了配这件衬衫订做的,帮瞿燕庭挽起一折固定住。 陆文低着头,闻见布料上淡淡的薰衣草味,沾染于酒店衣帽间的藤条扩香。 他吸吸鼻子,嗅了嗅。 瞿燕庭敏感地察觉,抬起的手蜷缩成拳,猛然而用力地抽了回来。叮当一声,没别好的袖口针落在地板上。 陆文吓了一跳:“怎么了?有没有扎着?” 瞿燕庭防备而疏离:“你闻什么?” “没什么,”陆文有些蒙,“有点气味……” 瞿燕庭眼色惊慌,推开他,大步冲出了卧室。 陆文反应两秒,追出去,听见哗哗的水声。 踱到洗手间门口,陆文怔住。 水龙头拧到最大,瞿燕庭弯着腰不停地搓洗双手,指甲刮过皮肤留下一道道痕迹,水珠溅在镜子上,手背逐渐一片通红。 他魔怔了,魇住了,被旧忆织成的网攫缚脆弱的神经。 瞿燕庭始终在忍耐,那个菜市场,促狭的鱼摊,摆尾弹动的活鱼,他寒酸狼狈的青春年华,被腥气包裹蚕食的一双双袖口。 他耗光力气扮作一堵坚不可摧的墙壁,此时此刻,他败了,不过是一面透出裂纹的玻璃,轻轻触碰,表里尽碎,一如当年被欺凌时满地零落的自尊。 水声狂乱,陆文的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收缩。 他冲上去,像捧一束花那样捉住瞿燕庭的手腕,淋漓的冷水往下坠,他把那双手拽向自己,捂在温暖的腹部。 陆文抱住了瞿燕庭,硬生生的,又轻悠悠的。 他不知怎样张口,去问,去哄,该问一句什么,哄一声什么。戏剧与现实重合无数画面,纷乱的线索从他眼前飞过。 陆文想起那间教室,靠窗的角落,他捡起瞿燕庭被风吹落的稿纸。 许久,瞿燕庭埋在他肩上,轻声嗫嚅:“为什么。” 陆文静听,伴着怦怦的心跳。 “我躲在最后的位子无人理会时,”瞿燕庭酸楚地问,“为什么桌前不曾出现一个你。” 第38章 陆文已断定, 瞿燕庭与叶杉, 与叶小武,不止是创作者和角色的关系。哪些是改编, 哪些是亲历, 他抓心挠肝地想了解清楚。 但他不能问, 瞿燕庭紧扣的心扉是一道经年结疤的陈伤。作为旁观者,不管主动还是无意, 任何窥探的行为都像是撕开对方的伤口, 是一种毫无分寸的残忍。 今天不小心触及瞿燕庭的痛处,造成这般局面, 就是最大的教训。 自责和心疼哪个更多一点, 陆文分不清, 能否等到瞿燕庭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他亦不确定。 陆文只知道,瞿燕庭明天就要走了。 手掌捋过瞿燕庭的脊背,相隔单薄的衬衫传送温度, 陆文没在哄人, 是在道一份真心:“瞿老师, 我在你的生命里登场有些迟,你把我当朋友也好,弟弟也好,让我多演一会儿。” 掌下身躯微动,瞿燕庭缓缓地抬起头,脸庞干净, 眼眶湿红,尽管失控仍隐忍着没有哭。 “你就要走了,咱们唯一的联系不过是一个手机号码。”陆文说,冷静而认真,“别删除我,别拉黑我,朋友圈不要紧的内容别屏蔽我。” 瞿燕庭沙哑道:“好。” 陆文收拢胳膊,沿着瞿燕庭的肩头向下滑,圈住暖在他腹间的一双手:“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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