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和老栓子身体一僵,立刻抬起湿漉漉的嘴巴,早有准备的大黑狗迅速将身下的盆子推到正拿着水瓢的罗虞身边,心安理得地栽赃嫁祸。 还未等许夏走到身边,它已经立正稍息,两只爪子端庄地立在身前,无辜地睁大双眼,眼球轻颤,摇了摇脑袋,仿佛在说: “不是啊不是啊,清汤大老爷请明鉴,可不是我自己喝的,明明是这个人硬塞到我嘴里!” 旁边的老栓子也傻傻点头,从鼻孔里喷出两道粗气,甩了甩沾着蜂蜜水的两片厚嘴唇子,并成功将一坨口水甩到了坐在小马扎上那人的兜帽上。 黑蛋的身子未动,只有眼球咕噜一下瞥过去,呲了呲牙。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你——” 吴擎见状,立刻气得吹鼻子瞪眼,马上就要走上前去帮忙清理。 只是还未迈出半步,便被身后一双干燥有力的大手拽住,生生停了下来。 “吴擎,别动。” 罗靖坤的声音依旧很轻,此刻他的眼中只有不远处那个佝偻着身子,坐在小马扎上一脸不知所措的少女,直到那一滴晶莹剔透的口水从帽檐上低落,她空洞的眼神中才终于露出一抹嫌弃的意味。 吴擎在不解之后也忽然反应过来,脑海中似有一记晴天霹雳闪过。 情绪,罗虞的脸上终于有情绪了! 这可能是最近以来,吴擎第一次在他们小姐脸上,见到冷漠以外的其他表情。 自一年前被确诊为重度高危型抑郁症之后,她整个人便宛如一潭死水,全部鲜活的生命力都被抽干,只余系在心脏上那蔓枯竭的藤,勉强维持着她的生命。 即便是邀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用上了最顶尖的医疗设备,也没能将她从深渊中拉回来,病情反而因不断的刺激继续加重,这也是为何罗靖坤破罐破摔,将她千里迢迢带出来。 与其在深宅大院中渐渐枯萎凋零,不如走出门来,沐浴在真正的阳光与清风之下。 那样的日子,就算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从前那个万众瞩目的少女,终究是不在了。 而此时的罗虞,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从兜帽上流下来的口水,粘稠的,拉出了一条晶莹的细丝,其实味道并不臭,反而带了蜂蜜水蜜甜的枣香味儿。 但是,好像有点恶心。 她微微皱了皱眉,双手却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那一滴口水就要滴到裤子上。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头顶上抚来一只温热而柔软的手,一下子便用纸巾将那滴口水擦去,那只手的力道并不轻,不像其他人那样将她当做易碎的瓷人。 而且,她的味道,真好闻。 不是香水,而是由内而外散发的一种,如同新生的枝芽,如同丛间的晨露,如同雨后的山林一般,生机盎然,令人舒服的味道。 纸巾的摩擦声渐渐在她头顶响起,罗虞默默低下脑袋,没有反抗。 而此时的许夏脸上却难得挂着一丝心虚,她默默用纸巾将人脑袋上残留的的口水来回擦拭干净,来回擦了好几遍,虽然已经干透了,但留下的湿漉漉的印子依旧辣眼得很。 “不好意思啊,姑娘。” 虽然这孩子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只从那双漂亮的眼睛,许夏便觉得这一定是个女孩子。 她连忙道歉,顺便拍了一把老栓子的驴头和黑蛋蠢蠢的狗头,“让你们贪吃!” 大黑狗和老驴悄悄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半边耳朵耷拉着,拿脑袋蹭了蹭许夏的大腿,爪子委屈地在地下刨坑玩,老栓子也垂下眼皮,没了刚才神采飞扬的哼哼声。 “你带其他衣服了吗,不介意的话,要不要我从家里给你找一套换?” 罗虞呆呆的,依旧坐在凳子上没说话。 许夏还以为这孩子比较内向,于是将纸巾丢掉,略带一丝尴尬地摸起她的手,“走吧,换下来我给你洗洗去。” 罗虞被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带起,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眼中浮现出一抹诧异,但并未抗拒。 “抱歉,罗老板,我先带这位小朋友去屋里换个衣服,你们稍等。” 罗靖坤点了点头,面色冷静,而眼底却难免浮现出一丝炙热的深意。 直到两个人进入房中,吴擎才收回瞪大的双眼,仿佛见了鬼似的,立刻回头望向罗靖坤,忍不住开口: “二爷……小姐自己一个人……” 他的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这个小许老板才第一次见面,居然就把自家小姐单独带走了,而且她看样子完全没有察觉出小姐的病情,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无妨。”罗靖坤低头轻笑了一声,方才冰凉的指尖已经再次温热起来,甚至有些滚烫,烫得他心跳都有几分急促。 而站在一边的苏瑾荷,却表情古怪,眼中再次回忆起方才对那兜帽少女的惊鸿一瞥,明明只露出了眼睛,但却为何有种淡淡的熟悉感。 罗二爷的这位“小辈”,究竟是什么来头…… 第184章 坠落的蝴蝶 恍然未觉的许夏将人带到屋里,等让她坐到床上这才发现,女孩看着瘦弱,但骨架修长,身高也和许夏相仿,只是方才一直佝偻着,身上又没几两肉,才让人觉得分外娇小。 于是从衣柜里翻了翻,许夏终于从角落里翻出一件样式相仿的,同样有着宽大兜帽的卫衣,但兜帽毛茸茸的,还带着两个长长的耳朵,像小兔子一般俏皮可爱,这是独属于王淑芬的恶趣味,之前在大集上看到就走不动了,非要买下来让许夏穿。 只不过许夏嫌太幼稚,从买来就深藏在衣柜角落。 “这件怎么样?”她将衣服展开,拿起帽子上的小耳朵在女孩面前晃了晃。 洁白的颜色和可爱的毛毛,许夏一眼就觉得很适合面前这个沉默寡言,但眼睛格外漂亮的女孩。 罗虞的手指轻轻抬起,在摸到柔软的布料之后却又触电般地收回,良久,许夏才看到戴着黑色兜帽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要我帮你吗?” 这时候,许夏才终于发现,这女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的眼睛很空洞,但又好似惧怕阳光,只有偶尔才能泄露出一丝属于人的情绪。 从上而下,只能看到她蝴蝶般的睫毛轻颤,宽大的口罩将巴掌大的小脸完完整整地包裹住。 像是一口密不透风的牢笼,将她困在原地。 看出了她的局促和不安,但许夏也敏锐地发现她似乎对自己并没有那么抗拒,于是她伸出手帮她将沾上污渍的罩衣脱下,这期间,女孩像个洋娃娃一般,乖乖地,被随意摆弄。 不过就在衣服脱下来的瞬间,许夏瞳孔一缩。 女孩的身子竟比想象中的还要瘦,几乎只剩一层薄薄的皮,胸前的肋骨根根分明,蝶翼般的锁骨锋利地向前挺立着,被凌乱干枯的黑发截断,乍一看去,竟有种窒息的美感。 像被折断翅膀的蝴蝶。 不过最令许夏惊讶的,还是女孩苍白的脖颈上,盘踞着碗口大的伤疤,残忍地凸起,曲折蜿蜒地向上攀爬,深深隐没入口罩里的皮肤上。 虽未见全貌,但许夏好似已经明白了女孩为什么要一直遮住脸。 自然地移开目光,许夏什么都没问,只是按部就班地帮她穿上这件玉雪可爱的兔子卫衣。 罗虞只觉得自己正处于一种极为奇妙的状态,不知为何,自己对着在她身上动来动去的手一点都不厌恶,反而有种想要蹭过去的欲望。 哦,她想起来了。 就像那只愚蠢的大黑狗。 想到这里,她慢慢倾斜过去的身子一僵,又习惯性地将兔子兜帽罩在头上,重新缩回茧里。 许夏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只是将她的衣服暂时扔到脏衣篓里,拉着她的手出门,“走吧,一会儿回来给你洗,晒在院子里,风一吹,很快就干了。” 门外的吴擎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放荡不羁的眉眼中装满了不安,毕竟罗虞已经很久没有跟人接触过了,身体也是极度虚弱的,任何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再次刺激到她。 罗靖坤虽不像吴擎那样情绪外泄,但从那双沉沉的双目和略显青白的指节中,也能隐隐看出一丝紧张。 “不好意思,两位老板,耽误了点时间。”许夏挽着身子僵硬的罗虞,一脸轻松地回到院子里,问道:“这位小友是和谁一起来的啊?” “……是我们。” 吴擎磕磕绊绊地回答,向来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此时已全是惊愕。 他没看错吧?! 兔子卫衣? 这居然是罗虞!就算是出事之前,心智比一般女孩子稳重成熟的罗虞也绝不会穿这种幼稚的衣服。 好奇怪! 但,好……好,好可爱…… 吴擎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自家二爷,果然,就连罗靖坤永远微笑的假面也有了一丝裂缝。 “这是鄙人的侄女罗虞,多谢小许老板了。” 好在罗靖坤见过的世面多,只呆滞了一瞬,便立刻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朝许夏点点头,“这孩子比较内向,不爱说话,还请小许老板多多担待。” 内向……不爱说话…… 吴擎有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而许夏则一副了然的神色,并心道,应该不止吧。 “呵呵,实在是不好意思了,山上的动物们比较调皮,弄脏了小虞的衣服,等会回来我给洗干净。” 许夏顺势转身,笑着说:“两位老板,要不这会儿我们一起上山看看?” 罗靖坤轻轻颔首,苏瑾荷也连忙笑着答应。 吴擎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躲在许夏身后的罗虞,小声在罗靖坤耳边问了一句,“二爷,要不让周大陪您上山?我在山下陪着小姐……” 罗靖坤目光沉沉,似乎有点纠结,这时本应趁热打铁,多让罗虞和其他人沟通交流,但是又看到对面少女仿佛轻风一吹便能吹跑的瘦弱身材,走路都困难,更别提上山了。 许夏自然看出了二人的眉眼官司,她悄悄将头偏过去,声音雀跃,像哄小朋友一般,“小虞,你想去山上吗?” 出乎意料的,这次罗虞的反应十分迅速,两只雪白的兔子耳朵重重点了两下。 “行,那听你的。” 许夏眼睛转了转,四下扫视了一圈,忽然扬起嘴角,冲着蹲在门口当门神的两个家伙打了个响指。 一驴一狗流着口水的脑袋同时转了过来,眼神蠢蠢的。 她笑了一声,牵起罗虞的手走到灰扑扑的老驴身前,并将她的手放在老栓子温热的脊背上摸了摸,没一会儿,少女僵硬的十指便渐渐放松下来。 嗯,肉还挺厚,老栓子这段时间在山上吃得膘肥体壮,是该减减肥了。 “喝了人家的蜂蜜水,这回可要干点活儿。” 许夏伸手拍了拍老栓子肥厚的大屁股,抬头问道:“敢骑驴吗?” 罗虞漂亮的眼睛呆滞地眨了两下。 骑驴?这个字眼好像离她的世界很远。 从小捧在掌心养大的公主,只骑过高贵优雅的赛马,登马前需要穿戴着一丝不苟的护具和锃亮的马靴,矜持而高傲的脊背笔挺地扬起。 至于这又懒又馋的老驴,见都没见过。 看着这头贱兮兮的灰毛老驴谄媚地蹭上自家小姐的指尖,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吴擎脸顿时又青了。 第185章 骑驴上山 “二爷,你看看,这……这像什么话!” 吴擎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身后不远处那头呲着大板牙的灰毛老驴,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瘦得像纸片的罗虞晃晃悠悠坐在上面,好像随时都要被风吹走,但这老驴角度却找得甚好,每次都稳稳当当把身上的人托住,旁边一个头戴墨镜的黑衣保镖手足无措地跟在后面,只敢远远看着,不敢上手去扶。 “呵……” 罗靖坤低眉轻笑一声, 抬腿阔步向前走去,吴擎忍不住又回头瞧了瞧,这才叹了口气赶紧追上去。 太阳渐渐高悬,温暖的阳光直直拨开山间缥缈云雾,让深秋的寒风也少了几分凉意,轻轻柔柔捶打在身上,不再让人觉得刺骨。 罗虞坐在老栓子肥厚的背上,沐浴在山林清新的草木气息之中,只觉得浑身僵硬的骨头都好似晃软了些。 许夏拔腿走在前面,路过刚刚下苗没多久的玫瑰田,挽起苏瑾荷的手,指给她看。 “苏老板,这是今年我们新增的三百亩重瓣玫瑰,去年只种了几十亩,所以产量并不高,最晚明年初,我们便会自己建厂,争取引进最先进的设备,精油和纯露的质量肯定会更上一个档次。” 苏瑾荷笑着点点头,远远望去,只觉得一片生机盎然,广阔的玫瑰田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精心侍弄过的。 很快,穿过大片的玫瑰花田之后,又路过了迎风抖擞的黑枸杞,它们如孤独的山林卫士一般,细密的根系牢牢抓住地面,低矮的树丛里零零星星点缀着一些黑宝石般的小豆豆,形状扁扁圆圆,油亮油亮的,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 许夏随意摘了几颗扔进嘴里,还特意给驴背上的罗虞也塞了几颗。 罗虞从宽大衣袖中伸出雪白的半截手掌,三颗胖鼓鼓的黑紫色小果子静静躺在手心,尾部微微渗出的一点点汁水将掌心的皮肤染上一抹动人的蓝紫色,像是梦幻而美丽的蝶豆花染出的夏日星空。 不知为何,她很想知道这东西的味道。 罗虞掩在蓬松的兔子卫衣中,长而卷曲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细瘦苍白的指尖好似某种刚刚出洞的小动物,偷偷拈起一颗,慢慢送入口中。 首先入口感觉到的,是冰冰凉凉而又光滑的触感,牙齿上下一嗑,饱满的小果子在嘴里爆开,满是汁水和肥厚的果肉,淡淡的香甜,还带着一股独特的青涩味儿。 对于她来说奇怪的味道,其实罗虞并不喜欢。 不过这是那个她很喜欢的姐姐送的,所以罗虞还是缓慢地,一颗接一颗,全部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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