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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近有农贸市场。夏天太阳升得特别早,五点多公鸡打鸣,然后有人出摊、出现吆喝叫卖声。我半闭着眼睛,感受晨光从窗帘缝隙中磨进来,先舔我的脚、再舔我的腰。 厕所有冲马桶的声音,我想着是施奥起床了。 昨天晚上和施奥坦白心迹后,施奥说不会再反对我留在上城,只有一点要求就是让他过来帮我的忙。我并不想连累别人,这件事我自己一个人就足够,多一个人反而会添乱。可是昨晚的情况真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噼里啪啦,说到最后我自己的神经都崩了。 一整夜我都在想那些曾经的故事,什么味道的都有,正因如此现在我身体困顿、思维却清醒,只有缩着身子闭上眼睛才好受些。正当我晕乎乎地进入浅眠的时候,后面的床突然下陷。不用想,一定是施奥。 “今天是七夕。”他说。 “嗯。”我应他的话。 “昨天我一晚上没睡,”施奥在划凉席,“把你给我说的每句话一个字一个字地掰开揉碎想了个遍。” 我看阳光飘的方向,它从外面挤进来,照在床角落的樟脑丸上。 “从我见你第一眼,就知道你和别人不一样。”施奥继续说。 “是吗?”我问。 “我对你一见钟情,哇,这样说好倒胃口。” 我笑了下,“哥你第一次给我告白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那都太早了吧。记得晁鸣过生日,你坐在他身边,眼睛圆溜溜的就那么大,全用来装他了。” “我这么明显吗?” “喜欢藏不起来的。”施奥平躺过去,“你很好,那时候我就想和你说说话,顺便带着私心向你透漏晁鸣的性取向。让你知难而退。” “我只会越战越勇,绝不退缩。”我也平躺过来。 “不苦吗?”施奥问。 “那时候身边苦的事情太多了,喜欢晁鸣是最甜的一件。” 我起身把窗帘拉开,看到对面平房上有个老太太往种的蔬菜上泼水,淋满水的植物和旁边放置的红色塑料桶,像烟头烧红的锡箔纸,闪得不行。 而后我坐在床上,背靠床头,施奥的脑袋就在我腰胯的位置。 “后来我问你,小巷子里我摸你手的时候为什么不拒绝,你说的什么,对不起?”施奥转过身背对我,开始抠凉席上翘出来的蒲草。 “对不起。”我重复了一遍。 “我巴不得你永远对不起我。” 我有点想去碰碰施奥的肩膀,可是实在不能这么做。谁喜欢当另一个人的代替品呢?没有人吧。小时候是这样,热衷把温柔和善解人意展现给陌生人,却对亲近的人恶语相向,等到长大后就明白了,对待自己的亲人应该及时止损。 高二我辍学离开一中,在很偏的一个小饭店里打工。白天就吃厨房里的剩饭,晚上就睡在大堂里,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没给晁鸣买那根昂贵的钢笔,是不是还能租个破房子住。后来老板娘看我干活勤快,让我住在饭店后面的休息室里,我的日子才好过些。 九五年九月我登上去往临城的火车,因为要去临城医学院报道。没想到会在月台上遇到施奥,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见面了,这期间我忙着打工赚学费、复习落下的课业,也没认识新朋友。 施奥和我坐的不是一趟火车,他走之前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 “这几年,真的很谢谢你。”我小声说。 施奥也坐起身,“用不着你谢。还有——”施奥接着说,“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什么?”我扭头看他。 “记得在《大地滚轴》吗?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 我点头。 “我记得的二天你来万胜城找晁鸣和我。啊不,应该只是找晁鸣。”施奥说完这句话我没回,而是等他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晁鸣和他当时那小女朋友开房了,叫什么来着…” “高美妮。”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施奥惊讶地说:“你记得还真清楚。” “哥你要说什么?”我有点着急。 “第二天晁鸣就和我讲,他的酒被人下药了。” 我问得尤其急:“谁下的,什么药?” “他认为是高美妮。还能是什么药,”施奥做了个挺胯的动作,“这种药。” 我还没能消化好这件事。 “最开始晁鸣尝出来了,可是快结束的时候他又主动去喝,当时我把这个当做他们两个之间的小情趣。” 嘴巴里很涩,还有早上没刷牙的那种苦咸的不适感。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现在才和我说。 “想让你高兴一点,最起码说明,呃,你昨晚说的,有可能晁鸣真的…喜欢你?” 施奥还不知道晁鸣死不承认呢。 厕所里发生的事情只有我和晁鸣知道,又是酒精和药的魔力。说他无意识,说他精虫上脑,我不信。晁鸣倚在门上点烟,那样子我忘不掉,眼皮吊着一股劲儿,冷静的、平静的,像在做一道压轴数学题。 老虎屠杀一只蝴蝶、肢解一粒樱桃,埋伏,躲藏,静悄悄,伺机而动,扑向花,再狼吞虎咽吃了它。 “点点,我最后再问你件事情。” “你说。”我努力稳定情绪。 “如果你的计划成功,你想过晁鸣会怎么样吗?” 他会怎么样? 他会跟当年的我一样烂掉,后背都是别人用指头尖戳出的血洞子。 “晁鸣会身败名裂,T大不会要他。”我看着施奥说,“不会再有女生喜欢他,没人愿意跟操男的屁眼的人谈恋爱结婚。” 施奥张了张嘴,没说话。 “结束了,他又能拿我怎么样呢?我是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他喜欢我。如果他从此变得脆弱,我会照顾她、爱他,我们要生活在一起,做二十一世纪光明正大的同性恋人;如果他愤怒得要杀死我,他开始追、我开始逃,我们要被困在这样的循环里,做悬崖边的猫和老鼠。我死了他不能活,他死了我就做他的身上的裹尸布。” “这就是我想的结局。”我深呼吸。 “点点。” “嗯?” “你偏执过头了。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以后会不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吗?” “我试过啦,不行的,我谁也喜欢不上。” 施奥很疲倦地坐起来,上身往前驼,挫败地说:“今天是七夕,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我对散心没什么兴趣,可也不想窝在家里或是去满天星,于是答应。 “有一家很隐秘的酒吧,今天晚上会举行面具单身夜。”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施奥为什么突然我和说这个。 “这不是普通的酒吧,”施奥拿出手机给我看讯息。 我觉得自己的心突然狠狠地跳了一下。 “二十一世纪有很多这样的人,现在还只能暂时地抱在一起取暖。怎么样,要不要加入?” 酒吧名叫《Forest vein》,森林静脉。 人类的静脉在身体里,森林的静脉在哪里。不是急剧水流奔腾入海,是埋在砂石沼泽荆棘丛下的暗河,还是漫漫水波? 我和施奥领了面具,我的是只兔子,他的是个小丑。 企鹅群/ 488 /制作?--6 ::48 8 晚上晁鸣骑摩托带我回的家。 这我才知道,晁鸣自己买了辆摩托,一直放在施奥那里,因为他妈妈不允许他玩这个。和叫的摩的不一样,晁鸣给我戴上头盔,又嘱咐我拽紧他。 北方冬日寒冷刺骨。我的胸口是一滩水,晁鸣的后背是生石灰,只有紧紧贴着他抱着他,才能获得热。他骑着车,我就变成赤道和两极,这里冰、那里又滚烫得钻心。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盈满我的耳朵,可我的脑袋离晁鸣的心脏最近,它跳一下,我的温度就涨一分。 “晁鸣,”我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很开心,昨晚,你亲我。” 混乱的语序,我把该说的都说了。 晁鸣没回应,什么声音都被吞进去,他根本听不见,我权当我俩心知肚明。在街口等红灯,晁鸣停车,我却还抱着他不放手。 “点儿,”晁鸣用胳膊肘顶了我下,“你看。”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晁鸣正指着天空。 “还没到三十就放烟花。”他笑着说。我看不见晁鸣的脸,可是这个语气我再熟悉不过。我们两个都带着头盔,偏偏还挨得很近,像儿童节人民广场上挤在一起的两颗气球。 秾丽烟火,绽放的蘑菇狂舞。 “大家都等不及啦,要新年,要穿新衣服,要吃新食物。”我说。 “你喜欢过年吗?” “喜欢。” 晁鸣还要接着说,被我打断:“哎呀好了,绿灯!快走!” 他拧摩托把手,“嗖”的一下,我差点倒在后面,于是连忙抱着他。 “晁鸣!”这次我大声喊,“我家每年三十十二点都会在楼底下放鞭炮,声音特别大!” “是吗!”晁鸣也喊着回我。 “小时候我妈还给我买花炮,就那种,像孔雀开屏一样的炮,一角钱两个!” “我也喜欢放炮。” 风都灌进嘴巴里,被脏器捣碎熏热了再喷出来。 晁鸣把摩托停在院子,翻身下车,又扶着我让我下来。他取下头盔的时候头发翘起,我踮脚给他压了压。 “车怎么办?”我问。 “施奥明天给我骑回去。”晁鸣回答。 正当他锁车,晁挥从车库里走出来,看见我和晁鸣。 “什么时候买的?”他指那辆摩托。 “上个月。”晁鸣回答。 “妈知道了收拾你。”晁挥抛出一句话就往家里走。 晁鸣敛了下下巴,开始解手套,然后把它们塞到后备箱里,我跟着他,走到客厅他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昨天晚上你和…”我一边换拖鞋一边小声问他。 “上床了。”晁鸣抬眼看我,声音很厉害,泄愤似的。 “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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