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怪异的声音。悉索悉索的,像是某些光滑的东西拖曳过地板这是蛇鳞在摩擦地板、极快逼近的声音。 草,是郎千夜回来了! 现在才出门,恐怕会和郎千夜撞个正着。这屋子里又没有什么完整的家具,唯一可以暂时藏身的,就是眼前的柜子。 裴渡意识到事情不对,眉毛微竖,正要拔剑。腰忽然被人紧紧勒住了。 “” 猝不及防下,身体失了衡,裴渡的肩胛骨“咚”地撞上了柜子里的木板。 下一瞬,桑洱手脚并用地挤了进来,反手关了柜门。 “你为什么”裴渡正要抗议,嘴唇就被一只手捂住了。 她的手心温香柔软,带了点潮意。裴渡蓦地一顿。 这柜门是歪斜的,无法紧闭,一线白光漏入,恰好照在了她耳垂的嫣红胎记上。 近在咫尺中,两人四目相对,桑洱做了三个字口型:别出声。 就在这时,二人同时感觉到柜底往下一沉。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这底板一下子承载了两个人的体重,猛地崩了一角,发出了难听的“咔嚓”声。本来两人还能面对面坐下,此时,身体不可控地朝着一侧滑去。裴渡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鼻唇似乎碾压到了某种绵软馨香的东西,蓦然一僵。 这柜子本来就不太牢靠,要是再乱动,整个底板都可能会烂掉。察觉到裴渡想爬起来,桑洱立刻搂住了少年的头,收紧臂弯,让他完全紧贴在自己怀里,不让他再乱动。 刚调整好姿势,外面的黑影就进来了。 透过门缝,桑洱看见,这个进来的身影,果然是郎千夜。 妖怪容颜不老。此时的郎千夜,妖力全盛,比后来的模样更美艳盛丽几分。 或许是为了方便行走,她此时的下身不是人腿,而是圆滚滚的蛇身。 瞥见这妖怪的全形,裴渡也明白了这玩意儿,确实不是现在的他们可以对付的。躲字诀才是上策。 有血腥味和雨声的掩盖,郎千夜并没有发现柜子里藏了人。不一会儿,桑洱就听见了慢条斯理的咀嚼声很显然,郎千夜是回来吃掉余下的尸首的心脏的。 在狭窄的衣柜中,桑洱连呼吸都不敢大口,睫毛轻轻细颤,转过头,窥视着外面的情况。 裴渡被她搂在怀里,压根无法动弹,一呼一吸间,满是少女肌肤细腻的香气。淋过雨后,二人的衣衫都湿了,贴着身体,潮湿而滚烫的感觉在发酵。 “” 裴渡盯着近在咫尺的那沾了水珠的白皙锁骨,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下,一语不发地垂下了眼,抿住唇。 在市井之地,多得是乱来的男女,做皮肉生意的暗娼到处都有。在他长大以后,在那些肮脏的角落,曾不止一次遇到图他的脸的人,凑过来勾引,暗示可以春宵一度。 秦桑栀最初救他的目的,大概也和那些人差不多。 但当那些人靠近他,挑逗他时,裴渡除了无趣和恶心,没多大感觉,心情不好时,甚至要杀了他们,才够解气。 可现在 裴渡的胸膛微一起伏,胸膛里仿佛有根痉挛的神经,扯着心脏,带来不为人知的刺激。他的耳垂沾上了薄红,不自在地想蜷起腿来,甚至生出了一丝憋屈和恼羞成怒。 这个人为什么非要把他摁在她怀里,摁在这种地方,还抱得那么紧,她是故意的吧? 就是想看他出丑,想看他的笑话吧? 桑洱并不知道裴渡的想法,发现他安静了一下,似乎又不安分地想起来,连忙加重了双臂的力气,暗示他不要动。 裴渡:“” 好不容易,终于等到郎千夜吃饱了离开,许久也没有回来的迹象。桑洱才慢慢松了口气,松开了手。 孰料,变故就在此时发生。这摇摇欲坠的柜子,撑到了现在,终于不行了。“咔嚓”一声,整个底板四条边同时裂开,轰然下落。 地上有一些尖锐的木刺,桑洱不假思索地用手给裴渡挡住,痛哼了一声,那些细碎的木刺避开了裴渡的脸,扎进了她的右手掌侧。 裴渡撑起身子,看见了她额角的冷汗,神色微变:“你流血了。” 虽说是有点疼,不过,这是每一个舔狗都会做的事而已。桑洱嘴角扯了扯,摇头一笑:“我不疼,没有伤到你才是最重要的。” 裴渡的眼底掠过一些不明的情绪,别开头,没吭声。 系统:“叮,裴渡好感度上涨,实施总值:40/100。” 嗯? 果然,即使裴渡再讨厌她,也不会讨厌被保护。 桑洱拔出木刺,简单地止了下血,起来道:“不知道刚才那妖怪还会不会回来,趁现在,我们去找人吧。” 根据谢持风留下的脚印,桑洱判断他不会跑远。这次,终于没有再碰见什么波折了,两人在一处潮湿凹陷的树下坑洞里,找到了谢持风。 正如桑洱所料,谢持风深夜离城,走到此处,已是筋疲力竭。停在溪边,喝了点冷水,吃了两个水果,发现快下雨了,便来到了那破宅子躲雨、休息。谁知道,却好死不死地与郎千夜狭路相逢了。 郎千夜在别处杀了人,将那些猎物带到了此处,大快朵颐。谢持风慌忙藏进了衣柜里,趁郎千夜离开时逃跑了。但他本来就发着低热,又淋着雨,步履蹒跚,越走越慢,最终脱力,趴在了这里。 这个树坑只能容一个人进,桑洱躬身,爬了进去。 谢持风似乎已经脱力了,小脸惨白,气息浅促。 当桑洱接近他时,他慢慢睁开了眼,在雨幕里,辨认了她片刻,声音沙哑,喃喃道:“是你?” “病都没好就折腾。”谢持风感觉到,对方温柔地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水和泥,声音有些无奈,却没有愠怒:“你这么着急离开,是准备去哪里?” “” 谢持风的嘴唇微动,恍惚间似乎说了句什么,但连他自己也没辨认出来。 因为他答不出来。他早已经无处可去了。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诬赖你偷了钱的老板?我先前叫了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想听完真相、洗清冤屈再走吗?” 谢持风的手指缩了缩,眼底浮起了不解、怀疑和希冀,还有一丝不知自己是不是烧糊涂了的混乱。 “走了,我们回去吧。”桑洱捂住了他的眼,挡住了溅落的泥水,道:“既然你还没有想好去哪里,那就跟我回去慢慢想。等你病好了,想好了,再走也不迟。” 漫天雨水,谢持风意识昏沉,脆弱和疲倦瓦解了他的挣扎和抵抗。他趴在了自己发誓要逃离的这个人的背上,脸颊枕着她的肩,眼缝中,无声地渗出了一丝温热的液体。 在回去的路上,桑洱御着剑,却还是会时不时地侧头,和他说话。 那温暖的气息,带着他,离开了尸山血海与死亡的恐惧,回到了他如今仅剩的归处。 那雪白的耳垂上,艳红的印记,映在漫天青色的烟雨里,仿佛一抹见之不忘的朱砂痣。 这么一眼,他就记了好多年,再也无法忘记了。 第67章 找回谢持风以后,桑洱开头几天还有点儿担心,这小子会不会哪天又憋个大招,一声不吭地逃跑。 再折腾一回,大概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和郎千夜擦肩而过了。 为此,桑洱还暗中让人在府门的门闩上加了一把锁,并要盯着谢持风的动向。 不过,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回来之后,谢持风不出意外地又病倒了,整个人也沉默和安分了很多。 谢持风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要逃,也没有和桑洱表明他和她曾经的关系。桑洱也没有对他的私事刨根问底,只是一如既往地照顾他。 这次意外事件里,出去寻找谢持风的人,全都毫发无损,只有桑洱倒霉地负了伤,右手掌的侧面被破木柜的数根木刺扎了进去。 那几根木刺,细长又肮脏。当时,桑洱只是拔出了木刺,没有认真处理伤口。回来之后,伤口边缘红肿泛疼,她只好老实地重新处理了一番,裹上了细布。 时值秋季,绵绵阴雨覆盖了泸曲的天空,让人没有丝毫出门的欲望。 这天早上下起了秋雨,空气凉涔涔又湿哒哒的。 裴渡一大早就有事出去了。桑洱没问他去做什么,起床后,她就在书房里查看原主的东西。之前晒书时,她看到过一些纸页已经快被虫蛀烂的珍贵药方,还没有来得及把内容都翻抄到新的纸上。现在下雨不能出门,正好可以做这个打发时间,顺道偷一下师。 可惜,桑洱现在的右手掌裹着细布,屈伸不便,握笔写字,有点艰难。 桑洱皱着眉,有点纠结地握着笔。这时,有人“笃笃”地敲了敲门。 书房的门敞开着。门槛外,谢持风端着一盅参鸡汤,站在门槛外,模样有点儿拘谨。借住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来书房找桑洱。 桑洱心道了一声稀客,放下了笔,露出微笑:“持风?进来吧,你找我有事吗?” 谢持风依言走近,停在了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看了桑洱一眼,就低下眸,望着白瓷炖盅上的青花纹,低声道:“我帮忠叔送参汤来。” 天儿冷,厨房炖了参鸡汤,忠叔给桑洱端来,半路腹疼。恰好,谢持风正在走廊上散心发呆,忠叔就招了他过来,让他帮忙送个东西。 无法拒绝这个对他颇好的老人的请求,谢持风就来了。 “谢谢你跑一趟。”桑洱弯腰,笑着道了谢,伸出手接了。 交接时,无意碰到了谢持风的手指,桑洱怔了下,发现他的手很冷。 下一瞬,谢持风已垂下了手:“我先走了。” 他转身离去。 “等一等。”桑洱叫住了他,不慌不忙地说:“我吃完早点不久,已经喝不下这么多汤了。现在天气冷,这汤要是凉了,味道也会大打折扣。不如你坐下来,替我喝一点吧。” 谢持风愣住:“可是,我” “别‘可是’了。”桑洱上前,双手轻搭住他的肩,将他带了回来,按坐在椅上。正好,这个汤盅旁还放了小碗和汤匙:“想喝多少就自己盛。” 谢持风有些不知所措,坐下之后,腰脊和手脚都有点儿僵硬。 他其实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和这个人相处这个变相害自己敬仰的兄长死于非命,却又救了他两次的陌生人。 将他安排在这里后,她就走开了。 谢持风的目光落在了摆在面前的参鸡汤上,汤中飘着红枣,枸杞,葱片。黄橙橙的鸡肉炖得软烂,冒出诱人的白烟。他犹豫了一下,终于拿起了勺子,给自己舀了一碗。 仿佛有一种幼稚又莫名其妙的坚持,谢持风绷着小脸,屏住呼吸,在动作间,尽量没让瓷勺和碗碰撞,发出声音。 热度透过瓷碗渗到手心。谢持风捧着它,喝了一口。 暖意随着汤汁流入胃部,蔓延至全身。冰冷微僵的指尖,似乎都暖了不少。 谢持风咽了下去,不由抬眼,看了那边的桑洱一眼。 那大书桌上,铺了几张纸。她正在抄字,但因为右手裹着细布,写字的姿势有点别扭。 在这之前,他没见到秦桑栀的手有伤。似乎是在他逃跑的那天,为了找他而弄伤的。 谢持风的眼睫颤了颤,手上的碗,仿佛一下子就重了些。 那厢,桑洱正与笔杆作斗争,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角被拉了拉:“?” 谢持风面孔雪白,身姿板正,像个小大人。她一低头,他就立刻松开了手,眼睛盯着别处,轻声说:“我可以帮你写。” 他不是在讨好她。 只是,不想欠这个人太多。 他迟早是要走的,那就能还一点,先还一点。 如果她不要那就算了。 谢持风心神绷得微紧,这么想着。 对于他的主动靠近,桑洱仿佛有点受宠若惊,轻轻眨了下眼,果断往后站了一步,让了个位置出来:“谢谢,这真的帮了我大忙。” 谢持风没说话,拿起了笔,小脸变得沉静。落笔行云流水,字迹秀颀,铁画银钩。几乎看不出他这几年对练字有过荒废和生疏。 桑洱站在一旁端详,暗暗点头。 少年时期的谢持风,就写得一手好字。桑洱一直好奇他的书法是什么时候学的。看来是小时候就养成的功夫了。 也对。严格来说,谢家其实不算修仙世家,更像书香门第。谢持风一看就是从小被家人严于教养的小孩,字也如其人。有了小时候的经历打底,怪不得他会是几个男主里画风最正常的一个。 裴渡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温暖避风的书房里,点着明灯。谢持风正站在桑洱的位置上写字。桑洱站在他身后,时不时就会点头,轻声说着什么。谢持风顿了顿之后,也会答话。 松松则趴在了桌子底下打瞌睡,尾巴轻轻扫过谢持风的靴子。 空气中,流淌着平静温馨的融洽气氛。 裴渡一眯眼。 这么一幅美好静好的画面,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分外碍眼,还催生出了一股带着戾气的破坏欲。 这姓谢的小乞丐,之前还算识相,一直都在房间里待着,活动范围也仅限在那一片。书房更是从未踏足过。今天,他心血来潮,一大早出了个门,不在府邸里,这小鬼就见缝插针,跑到秦桑栀面前来了,这是想做什么? 裴渡没规矩惯了,连门也没敲,就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谢持风看见了他,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蹙眉。 桑洱一抬头,发现裴渡的发丝湿润,有亮晶晶的雨水滚落:“你怎么” “忘记带伞,走到半路下雨了。不碍事。”裴渡耸了耸肩,却忽然像是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还说不碍事,着凉了怎么办?”桑洱的注意力果然被引了过来,取过屏风上的衣服,踮起脚尖,披在裴渡身上。让他坐下来,拿了一块干燥的布,吸走他头发上的水珠,有点心疼地嗔道:“不冷吗?” 谢持风没有盯着看,默默低头,继续写字。却有些无法继续专注。 三年前,秦桑栀退婚时,他年纪还小,没有细想过原因。现在想来,秦桑栀突然反悔,不愿意嫁他兄长,很可能是因为她有了另一个喜欢的人。 她喜欢得枉顾婚约、不惜为之拒婚的那个人,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叫裴渡的少年? 被桑洱责备,裴渡非但不恼,心情还诡异地好了几分。 把谢持风当成了空气,裴渡享受着桑洱给自己擦头发的待遇,随手拉了拉她衣服上的玉佩穗子,道:“姐姐,话说起来,我今天早上出去的时候,看到大街上有人在用竹子搭棚架,还怪好看的。之后是有什么节日吗?” 桑洱:“” 桑洱被问住了。 都怪这本书是架空修仙题材,奇奇怪怪的传统、天马行空的节日多如毫毛。更坑爹的是,作者还经常搞一次性设定,用完就弃。回想的时候,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好在,桑洱绞尽脑汁,终于找回了设定,淡定回答:“也不算是节日吧。在一两百年前,泸曲是一片邪祟丛生的乱坟鬼市,全靠一个叫无量的修士镇压了它们,这地方才开始有活人进驻。后来,无量失踪了,有人说他死了,更多人则说他是因为功德无量而飞升了。传说中他是在霜降之后飞升的,所以,每一年的这个时候,泸曲都会举行民间庆典,热闹一番,还有篝火杂耍之类的表演看。” 这种俗套的传说和节日,每个地方都一抓一大把。裴渡无聊地“哦”了一声,不过,听到所谓的杂耍表演,他还是挺感兴趣的,就提议那时候一起出去。 桑洱想了想:“还有半个月才到那天,到时候再说吧。” 这时,忠叔来到书房外,叫了声“主子”,似乎有事汇报。 桑洱离开前,想起了什么,示意裴渡看桌上的一大盅参鸡汤:“对了,那里有新鲜出炉的参鸡汤,你喝一点,暖暖身子吧。” 裴渡笑道:“好呀。” 等桑洱离开,书房中便只剩下了一大一小。 两人都没说话的意思。裴渡踱步至桌子旁,看见炖盅旁放了一个小碗,碗中盛着没吃完的食物,几颗红枣,和一只酥烂的鸡腿。他以为这是桑洱用过的碗,没有在意,将碗推到一旁,坐了下来,不客气地直接将整个汤盅捧到了自己眼前。 谢持风默然片刻,垂下眼,走了过来,打算拿走自己的碗,把余下的食物吃完。 但在这时,忽然有一只手肘,从旁边伸来,恶劣地撞了一下这个碗。 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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